(二十一)

 

那件事過去差不多一個星期了,在中憑藉著底子好,身上的傷好了個大概,包括後面那令人羞恥的傷也已經痊癒‥‥只有部分地方還留有一些輕痕,但活動已沒有大礙了。

前幾天在中又趁沒人的時候去了澡堂,果然又拿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鄭允浩和朴有天有關係,不要再輕舉妄動。

看來他也看出了鄭允浩和朴有天有一些關係,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到了哪一步。至於那次對鄭允浩出手的事情,在中也一直很後悔,當時自己的確是一時衝動,過後想想真是想抽自己兩嘴巴,鄭允浩要真的那麼死了的話自己可就犯大錯了,且不提警隊會怎麼處罰,就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這樣想想,還真的有點兒感激朴有天‥‥

可是朴有天那天為什麼會那麼湊巧去找鄭允浩?難道真的是為了大鵬的事兒嗎?

在中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這幾天和鄭允浩相安無事,他似乎有查自己入獄的事兒,但在中實在想不通他這甕中之鼈究竟怎麼調查,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費心費腦沒意義。再說就算他查了也沒關係,警隊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甚至還有一個名為「蔣萍」的可憐女子隨時等待別人翻查。

關於大鵬,在中還是無限傷感,但得知大鵬並不是因己而死後心裡多少舒坦了一些。事已至此,不如就先這麼擱置,待查清案子後再把那一干人等全部拿下才是最好的報仇方式。

鄭允浩沒有再追究在中對他痛下殺手的事情,不過鄭允浩不追究,他的那幫弟兄卻很是看不過眼。在中曾不止一次聽到別人的議論,有的說鄭允浩鬼迷心竅真的迷上了男人,有的說鄭允浩只是一時衝動應該解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有的研究怎麼偷偷做掉在中,更有人不斷上門提醒鄭允浩不要被愛情迷惑了雙眼云云‥‥

鄭允浩對這些話充耳不聞,實在是煩了就回說一句「我心裡有數」,不過鄭允浩有數,在中可就沒數了——

自從那次被迫跟他交歡後,鄭允浩就沒有再強迫自己,在中起初想,難不成是他良心發現覺得跟男人做愛真的沒意思?還是覺得跟自己做愛沒意思‥‥

不過不管是哪個原因,在中都樂得接受。

可慢慢的,在中覺察到了有些不對勁兒,他發現鄭允浩越來越喜歡看他,不管他做什麼,鄭允浩都以一種欣賞陶醉的目光緊緊盯著。

吃飯,他要看;喝水,他要看;看書,他要看;寫字,他要看。

就連每天睜眼後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那張被放大了無數倍的臉。

如果說被這種上萬伏特的電眼時時刻刻盯著還不算嚇人,那麼一個同性整天在你耳邊反反覆覆地問「你有愛上我嗎?」「你是不是有點兒喜歡我了?」「你愛我對不對」這總算是雷人了吧!

在中猜想鄭允浩是哪根弦斷了,或者根本就是先天性腦殘,但唯獨不敢去想的就是——難不成、他、真的、愛上了自己?!

否則為什麼連自己要殺了他的事情都不追究?否則為什麼在自己重傷的時候卻沒有趁人之危?否則為什麼一天到晚盯著自己不停追問自己是不是愛上了他?

啊啊啊啊啊!在中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企圖把困惑自己好多天的問題從腦子裡甩個乾淨‥‥

頭痛欲裂!

正想用被子蒙住頭,卻看到地上的人影懶懶地翻了個身。

沒錯‥‥那人就是鄭允浩‥‥

這是在中答應住在這裡的條件,不過本來應該是在中在地上睡的,但鄭允浩卻自告奮勇搬到了地上,而且還毫無怨言,甚至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中順著走廊裡微弱的燈光看著那張睡臉,看不太清,但卻隱約看的出堅毅的臉部線條。半個月了‥‥距離第一次在澡堂交鋒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在這半個月中,和鄭允浩經歷了抵死纏綿,經歷了生生死死,文人筆下的愛恨情仇也不過如此‥‥

在中迷惑地看著那張睡臉,那張臉從最初的滿是戲謔譏諷變成現在這副平靜淡然的樣子,斂起抵禦外敵時的銳刺,蛻變成了一點點真心外加一點點的深情款款。在自己對他做出過那種事後他依然這樣毫不設防地睡在自己面前,能不能說這也是一種信任,換句話說,是作為一個臥底而得到的成功?

在中覺得自己應該開心一些得意一些,但毫無預警的,他卻想起了那個下午鄭允浩說的一句話——我最恨的是,別人欺騙我、背叛我‥‥

不知為何,心裡忽然有些堵得慌,在中估算了一下時間,時間應該還在四樓鎖門之前,他看了眼仍在熟睡中的鄭允浩,躡手躡腳地爬起了身,向門外走去。

 

熟悉的位置又出現了熟悉的字跡——

明晚澡堂見。

這次的紙條稍有不同,落款處有兩個大寫的英文字母,應該是名字的簡寫——QY

在中照例用水沖爛了紙條,唇角微翹,果然是你,你終於相信我、要跟我見面了‥‥‥

 

飛快躥回囚室,卻發現鄭允浩好整以暇地抱臂坐在床上,在中一怔但隨即恢復常態,冷冷說了句,「滾下去,我要睡覺。」

鄭允浩沒有動,眼神中透著些許不悅,「你去哪兒了?」

在中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拉屎。」

鄭允浩沒再說什麼,挪回了地鋪上,在中閉眼大呼了一口氣,用餘光掃了眼鄭允浩,見他似乎又睡下了,於是便也趕緊鑽進了被窩。

躺在床上一直睡不著,又不敢亂動,在中便一直默默地在心裡數數,數到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沙沙聲,像是撓東西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頻繁,在中不得不抵抗著自己的意識醒了過來。

尋聲望去,發現原來是鄭允浩發出的,在中不滿地嘀咕了一句,「撓什麼啊!屬耗子的啊!」

可鄭允浩卻像什麼都沒聽見,反而渾身扭動得更厲害,雙手在身上拼命地撓抓,後背也在地上蹭來蹭去。

在中覺得有點兒奇怪,半撐起身子,「鄭允浩!」

仍然沒有應答。

在中翻身下了床,蹲到鄭允浩的旁邊,發現他並沒有醒過來,還是在睡夢中的狀態。在中碰碰他的胳膊想把他叫醒,可剛一接觸到他的皮膚手就馬上縮了回來。在中湊近了他的胳膊想看清楚剛才令他感到不舒服的東西是什麼,湊近才看清原來鄭允浩的胳膊上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就像是小米粒一樣,而且溫度燙人。

在中第一個想法便是——該不會是他縱欲過度,得上了某種不知名的性病吧‥‥

想到這種可能性,在中心裡湧上一絲厭惡感。

 

 

 

 

 

(二十二)

 

又試著叫了鄭允浩幾聲,但他都沒有醒來,手還是在身上毫無章法地抓來抓去。在中站起身把囚室的門大敞,讓更多的燈光透了進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掀開鄭允浩的衣服——

大片大片的疹子多得驚人,長勢迅猛,只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竟遍佈了雙臂、胸前和腹部,再看他後背一直摩擦地面的難耐樣,想必身後也有。那些疹子不大,但卻粒粒清晰,並且泛著粉紅色,突兀地長在皮膚表面上,讓人感覺很噁心。<---天知道我最怕的就是看到小顆粒聚集在一起的畫面!每次看到這段我都會給他PASS過去(光用想‥‥就夠我受的了),而現在因為要校對,得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啊~~~~~~~~~~~~媽!!!!!(叫魂哪!)

在中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壓制住了胃內的波濤洶湧。

考慮再三,在中拿起臉盆和毛巾沖去了洗漱間,過了一會兒,端著滿滿一盆水回來了。

在中把鄭允浩的上衣脫了下來,他並沒有反抗,雙手還是不斷在自己身上忙叨著,在中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那些小疹子,發現有一些已經被撓破了皮,滲出鮮紅纖細的血絲。在中微微皺眉,一把按住鄭允浩的雙手,反扭到他頭頂用腰帶牢系了個死結。

雙手忽然被束縛起來,身上的瘙癢再難抑制,鄭允浩扭動得更加厲害,甚至還咿咿呀呀地哼唧了起來。

在中見狀,飛快地將濕透的毛巾展開蓋到了鄭允浩的身上,也在那一瞬間,他就安靜了下來,身體也停止了扭動,口中也不再有含糊不清的話。

在中如釋重負,總算是消停了‥‥

 

可沒過一會兒,鄭允浩又開始難受起來,雙手拼命掙扎,在中試探地摸了摸他小腹上的毛巾,果然,剛剛還是冰涼的毛巾現在滾燙滾燙的。在中取下了毛巾,又放在冷水裡浸了浸,然後順著鄭允浩裸露在外的皮膚耐心地擦了起來。

此後鄭允浩再也沒有亂動過,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恬靜,呼吸也逐漸平穩了下來,睡得更沉了。

在中見他睡熟了,便把他的雙手鬆開,然後用冷毛巾給他擦手臂。

反反復複擦了好多遍,他身上的紅疹終於漸消了,雖然沒有完全退去,但至少已經不再蔓延。原本泛紅的小顆粒們顏色淡了些,變得基本上跟皮膚是一種顏色,身上的熱度也逐漸退卻。

在中長長呼出一口氣,肩膀耷拉下來,盤腿坐在了地上。

說實話,這種感覺很奇怪,在中並不反感為鄭允浩做這些事情,相反做起來得心應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剛剛難受的樣子心裡有點兒隱隱的心疼,可能是看慣了他的飛揚跋扈,偶爾看到他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脆弱而分外珍惜,也可能是在那一瞬間讓在中想到了俊秀——那個從小就格外依賴自己的孩子‥‥‥

 

在中又歎了聲氣,把鄭允浩的胳膊收好,剛想起身卻忽然被鄭允浩拽住了,在中怔住,但馬上臉上就罩上了一層慍怒,「你早就醒了?」

「沒有,剛醒不久。」鄭允浩聲音有些低啞。

在中甩開他的手,轉身上了床。

過了許久,黑黢黢的房間裡傳來一聲遲疑的問話,「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在中呆了一下——是啊,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其實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問自己這個問題‥‥到底為什麼要這樣?看他癢死難受死不是會更開心嗎?自己不是巴不得他趕緊死嗎?

不‥‥不,不能死!他不能死!案子還沒有查完,他還是重要的嫌疑犯,只要有這兩個條件,自己就有責任保護他的安全!

如是想著,心裡稍微安定了下來,臉上也恢復了一貫冷漠的姿態,在中開始揣測鄭允浩的心思,就在在中以為鄭允浩馬上又要說出他那句經典台詞「你是不是愛上我了?」的時候,卻意外地聽到鄭允浩幽幽地說了一句,「除了他以外,你是第一個這麼對待我的人‥‥」

他?是誰?朴有天嗎?

在中體內的血液似乎燃燒了起來,強壓住身體裡跳躍著的興奮因數,安靜地等著鄭允浩的下文。

「每年入夏的時候,我的身上都會起這種過敏性的紅疹,奇癢無比,偶爾還會像剛才那樣發燒‥‥」

怪不得他剛才一直都不清醒,原來是發燒了‥‥

「以前都是他給我塗藥的,還要用冷毛巾幫我擦身子,就像你剛才那樣‥‥」

「他是誰?」在中打斷了鄭允浩的敘述,自己可沒有興趣聽他的病史。

鄭允浩顯然有一瞬間的猶豫,但末了還是說道,「我弟弟。」

「弟弟?親弟弟?」

「嗯。」

親弟弟?那就不可能是朴有天啊!朴有天的兩個親哥哥不是被他親手殺死了嗎?

在中琢磨著還要不要繼續追問下去,要是問多了會不會引起鄭允浩的懷疑,但忽然聽到鄭允浩的一句問話,「你願意聽聽我的家事嗎?」

正中下懷!

但在中當然不能表現出來,他仍是不動聲色地回了句,「要是太無聊就別講了。」

「呵呵‥‥」鄭允浩低低笑了兩聲,「還是讓我說說吧‥‥我還從來沒有跟別人提起過呢‥‥」

在中不答話,挪了挪身體,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

 

「你知道20年前有個女歌手叫鄭彩琳嗎?不是很紅‥‥」

鄭彩琳?

在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本來這種20年前的二流歌手在中是應該不知道的,但市里搞過一次對孤兒院的全市性募捐,在那些衣服鞋子書本裡面在中翻出了一盒磁帶。那時候的在中並沒有見過磁帶,所以便留了下來,還一直寶貝的緊,珍藏在枕頭下面。

還記得磁帶封面上那個笑的溫柔甜美的女子,旁邊印的名字正是——鄭彩琳。

「那是我的親生媽媽‥‥」鄭允浩寂寞的聲音滑過陰冷的囚室。

親生媽媽?!

在中大驚——鄭允浩是她的兒子?!

可是印象中,那個女歌手很早就死了,而且生前並沒有結婚‥‥記得當年在中曾一時沉迷於她,當院長告訴年幼的他那位女歌手早已離世的時候他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

既然沒有結過婚,那鄭允浩的身份便是‥‥私生子?!

 

 

 

 

 

 

 

(二十三)

 

「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

看來在中沒有記錯,鄭允浩口中的鄭彩琳跟自己印象中的鄭彩琳應該是一個人,在中很好奇,鄭允浩的爸爸究竟是誰?

可是鄭允浩卻沒有談論他父親的意思,徑直說道,「我被交給我舅舅撫養,不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有個勾引別人老公的媽,她弟弟自然也就好不到哪兒去‥‥」

鄭允浩的語氣極為清淡,但入到在中的耳裡卻顯得苦澀而難以消化,在中忍不住插了句嘴,「你的意思是說,你媽是第三者?」

鄭允浩盯著在中看了一會兒,眼神有些複雜,過一會兒移開眼睛繼續開口道,「我舅不是什麼好人,吃喝嫖賭什麼都幹,把我媽生前賺的那些錢花光後,他就開始偷、搶,反正是壞事做盡‥‥我6歲的時候,我舅進了監獄,沒過幾個月就被人打死了,警察局讓我去辨認屍體,但我沒去。說實話,他死不死我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死了更好,反正就算那時他沒死我也早就計畫好了要殺他!」

這像是6歲孩子的想法嗎?在中覺得毛骨悚然,對鄭允浩性情上的殘虐暴力又多了一分恐懼

‥‥

突然,鄭允浩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他坐起身來,把頭伸向在中,撥弄開了一團頭髮,「看到了嗎?」

濃密的毛髮間突兀地出現一小塊兒空白,在那個不大的圓形範圍內,一根頭髮都沒有長,在周圍黑亮的髮絲映襯下,顯得醜陋而不協調。

「這是我舅用煙頭燙的,他每次喝完酒後就會發瘋,而我就是那個出氣筒,他一直嫌我累贅,還嫌我媽剩給他的錢少‥‥這個疤痕也是有一次他喝醉後給我弄的,當時他把吸剩半截的煙頭按到我的頭上,我聽到了火燒到皮肉時而發出的‘嘶嘶啦啦’的聲響,也聞到了髮絲燒焦的味道,等到火光熄滅後他松了手,我就跑去照鏡子,我看到我的頭上冒著古怪的黑煙,就像在電視裡看到的那些武功絕頂的人練功時頭頂冒煙似的‥‥」

在中的眉頭漸漸糾結到一起,腦中浮現出一個小孩子灰頭土臉照著鏡子的可笑場景,心中籠上一層壓抑。

鄭允浩停住了口,好像在忍耐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很疼‥‥是那種鑽心的疼,可是我都沒有哭,雖然那年我才5歲‥‥我不哭不是因為我不想哭,而是因為我覺得沒有意義,哭有什麼用?!如果我哭就能換來我舅的醒悟或者換來別人的同情,或者能讓那種鑽心的疼痛減輕一點兒的話,我當然會哭‥‥可是,根本什麼都沒有!」鄭允浩的情緒稍微有些激動,他坐直身子,沖著半夜裡囚室中的冷空氣大聲控訴著,但馬上身體又無力地垂了下來,斜斜靠在床邊,「我早就習慣了,那種生活‥‥」

在中語塞,稍微有點兒理解了為何他在看到別人皮開肉綻過後、會綻放出巨大的快樂,為何他喜歡在別人鮮嫩的皮膚上留下密佈的傷痕,為何他喜歡聽到別人被他折磨地瀕臨崩潰時而發出的聲聲哀求‥‥其實,這不過是一種小孩子的報復心理罷了,用一種病態的暴力來減輕對於這個世界如此不公的怨恨,用一種扭曲的人性自以為是地彌補自己被毀掉的童年。

「所以,當員警告訴我我舅死了的時候,我真的開心極了,那是我從小到大最開心的一天,我終於可以擺脫他了,我終於不用再遭受虐待了!」鄭允浩微微笑著,仿佛時間倒流,又回到了那個時刻。

突然,鄭允浩的臉色又冷了下來,「可是我沒想到,就在我以為我終於可以過上新生活了的時候,我爸居然好死不死地冒出來了!」

在中呼吸一窒,出現了——鄭允浩的爸爸‥‥

「你剛才問我,我媽是不是第三者,的確,我媽是第三者‥‥不過沒有你印象中的第三者那麼偉大,並不是像電視劇裡那樣兩個真心相愛的人由於重重阻力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因此只能私下偷情什麼的,我媽只不過是我爸眾多情人中的一個罷了,確切的說,應該是眾多床伴中的一個‥‥他倆在一起的時候我爸已經有了兩個名副其實的兒子,而在我出生後不久,他那正房又給他添置了一子‥‥」鄭允浩冷笑,語氣中不乏嘲諷和自嘲。

三個兒子‥‥

一直困惑在中的迷霧漸漸散開,所有事情都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地聯繫在了一起,鄭允浩和朴有天的關係已經掌握了。

要是沒猜錯的話,鄭允浩的親生父親便是——朴堰!

「我恨!為什麼在我媽死後他不出現?!為什麼在我舅把我弄得千瘡百孔的時候他不出現?!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是要看我媽自己埋下的苦果種下的笑話嗎?!是要嘲笑我媽自不量力導致我現在一人舉目無親嗎?!是要讓我忍受作為私生子的白眼嗎?!還是說,他覺得光是遠遠看著我受苦已經不能滿足他,非要把我留在身邊淩虐?!你知道嗎?」鄭允浩猛然回過頭,直逼著在中的雙眼,「從我進他們家門的那一刻起,我身上的傷就沒有斷過,阿姨和他的兩個大兒子沒有一天不打我!沒有一天不希望我死!」鄭允浩的臉部越來越猙獰,聲音尖銳可怖,「在中,你有沒有見過大腿內側遍佈紫痕的樣子?最好的配色便是深紫和淺紫搭配起來,就像一幅名貴的水墨畫,好看得很‥‥還有,你有沒有試過用針狠狠地戳別人的耳骨,戳到血肉模糊,戳到看不清針眼,然後再狂笑著看著那血珠順著耳垂一滴一滴一滴‥‥直到地面上形成一個小小的紅色水窪‥‥還有,你有沒有被人關到過一個小黑屋裡,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失去視覺和聽覺,獨自一人生活在一個遠離人世的異度空間,直到生命即將耗盡的最後一刻才被人解救出來,這些體驗你有過嗎?!這些經歷你有過嗎?!」

沒有過,這種體驗這種經歷在中不曾有過‥‥‥

在中覺得眼角隱隱作痛,無疑,鄭允浩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激起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憐憫。

也許是由於沒有父母的緣故,在中從小就對”家”有著莫名的渴望,可鄭允浩的話卻顛覆了他對親人的認知。在中不曾想過,原來失去親人並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失去了親情‥‥‥

 

 

 

(二十四)

 

在中沉重地開口,「你剛才說你在黑屋裡被解救出來?是你爸救的你嗎?」

「我爸?!」鄭允浩似乎覺得這個推論無比可笑,「他?!他可是一直欣賞著觀看呢!的確,他沒有對我動過手,但對於他們的虐待、他也從來沒有插過手,只要做的不是太過火,只要還能給我留下半條命,他就放任不管。」

「那是誰救了你?你弟弟?」在中試探地問道。

略微點了下頭,但鄭允浩並不急於談論他的弟弟,「為了對抗他們越來越殘暴的虐待,我只能努力讓自己變強,強到、可以殺了他們‥‥在我長大一點後,我爸明確表示了,由於我的身份他不會把家業傳給我,所以從那天起,我受到的待遇好了一些。沒有了我的威脅,阿姨便不屑于打我,就像我是一袋垃圾、怕我髒了她的手一樣!我更恨了!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他的什麼狗屁家業,為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我無緣無故被虐待了那麼多年,直到今天他才氣定神閒地說並未打算把家業傳給我,那之前挨的那些打算什麼?!要知道,就因為他這句遲到的解釋,我好險被他們弄死!」鄭允浩表情恨恨的,眼中怒火四溢。

「為了能夠報仇,我忍辱負重,儘管遭受著冷遇和白眼,我還是頑強地生存了下來。我知道他們三個都想繼承家業,但大哥二哥心狠手辣,我怕他們會對小弟不利,小弟是我在那個家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全家只有他一個是真心待我,他對我的好甚至超過了兩個嫡親的哥哥,這我一直都知道。」

終於,提到了他的弟弟,不知道會不會像自己料想中那樣‥‥

「我爸給了我一筆錢說是讓我做生意,我當然欣然接受,我想努力把公司做大,給小弟有力的財力支持,讓他能夠在競爭中更有優勢。不過老天助我!沒想到大哥和二哥為了爭奪家業骨肉相殘,雙雙慘死,我爸和阿姨更是忍受不住喪子的劇痛鬱鬱而終,整個家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落入了小弟的手中。」鄭允浩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神采,但馬上又恢復了陰鬱、興致缺缺,「只是沒想到公司卻在這個時候出了事兒,害我進了這鬼地方!」

在中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陣子——

大鵬曾經說過,朴堰當年被仇家所殺,家業自然下傳,而朴家兩個大兒子在爭奪個你死我活的時候,”朴彩”橫空出世大義滅親‥‥

雖然鄭允浩說的跟這個有些出入,但倒也基本吻合。

只不過,大家一直以為”朴彩”就是朴有天,但現在想想,朴彩很有可能是鄭允浩和朴有天共用的名字!鄭允浩借著一家小公司做幌子,實際上卻是幫著朴有天處理朴家的事務,朴家能有當年的盛況,跟鄭允浩絕對脫不了干係!

話說回來,如果自己推測的是正確的話,鄭允浩對自己還真是隱瞞了不少。

首先,依大鵬所講,朴堰是被仇家所殺,不得已家業才傳到了大兒子手中,那麼他當然就不會是因為什麼忍受不住喪子的劇痛鬱鬱而終。第二,如果真如鄭允浩所說,他弟弟順利拿到了家業,那他大可以坐個三五年的牢然後出去跟他弟弟團聚,絕不必大費周章轉到這間監獄裡來,他來,一定就有目的,而這個目的,便是——朴有天。

為了確認心中的猜想,在中問道,「那你的公司出了問題,你弟弟就沒有打算幫你嗎?」還是他根本就身在獄中難以自保‥‥

鄭允浩順暢地接過話茬,「總得過兩年吧!現在我弟也在幫我弄。」

說完後鄭允浩躺回了地面上,拉上被子。

看樣子他不想再多說了,在中當然也不能再問,否則一定會引起懷疑。不過‥‥這樣,已經足夠了‥‥

在看到鄭允浩轉過身背對自己的那一刻,在中唇角浮起若隱若現的笑容。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直以來尋求的資訊竟從鄭允浩自己的嘴巴裡透露了出來!只不過,現在需要調查的事情又多了一項,那就是朴堰一家的真正死因!以鄭允浩睚眥必報的個性,不可能讓朴堰輕而易舉地死在別人手裡!朴堰的死因絕對有可疑!

在中興奮地微微戰慄,事情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明天晚上再跟同伴會合,彼此交換資訊,一定會有更多的發現!

在中在心裡暗暗叫好,對明晚的見面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中?」鄭允浩適時叫了在中一聲。

「嗯?」在中忙回過神,提高了警惕。

「謝謝‥‥」

「啊?」在中不明所以。

「為什麼要那麼做?」話題又引回了最初的方向。

在中迷糊了一陣子,然後反應過來鄭允浩是說幫他擦身子的事,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你不是很恨我嗎?恨我強迫你跟我做愛,恨我把你軟禁起來,恨我殺了大鵬‥‥」

 

「別說了!」在中冷冷打斷了他,「再說我就真的要後悔了!」

鄭允浩失笑,「你‥‥還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傢伙‥‥」

在中濃眉上挑,「什麼意思?」

「沒什麼‥‥」鄭允浩伸出手裹了裹被子,半晌過後幽幽歎了聲氣,「在中,我‥‥可以相信你嗎?」

呼吸一窒——信任‥‥作為一個臥底千方百計渴望得到的不就是信任麼‥‥可是此刻的在中卻愣住了,心裡被一種強烈的負疚感壓制著,本應脫口而出的肯定答案哽在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來。

一時無話。

慢慢的,狹小的囚室裡傳出平穩的呼吸聲。

在中安靜地聽著吸氣呼氣的單調聲音,意識也逐漸朦朧了‥‥

 

第二天在中醒來的時候,看到平日裡都起得很早的鄭允浩竟沒有起來,仍然緊緊地裹在被子裡。

在中覺得有些奇怪,便湊過去看,誰知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一跳——昨晚已經漸消的紅疹又急速竄起,現在竟蔓延到脖子上了。

在中將手探到鄭允浩的額頭上,果然,又發燒了。

看來光用冷敷是根治不了這個病的,而且入夏早晚溫差大,再加上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不發燒才怪!

在中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扶起鄭允浩,可手剛伸到半空中就又迅速垂了下去,在中站起身,暗道一句,「開什麼玩笑?!燒死他算了!」然後拿起旁邊的臉盆往門外走,只不過腳剛剛踏出囚室一步就飛快地撤退回來,一邊洩氣地把盆扔到地上,一邊嫌棄地拖起鄭允浩的身子,費了好大勁勉勉強強地把他弄到了床上,又把自己捂暖的被窩讓給了鄭允浩,把他蓋了個嚴嚴實實。這才重新拾起盆,悠哉地晃去了洗漱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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