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事情沒發生之前,我們都喜歡把它想像得天花亂墜的,而真正發生的時候,其實,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

 

鄭允浩覺得相親,也不過就是那麼回事。兩人見了面,聊天,女方長得很乾淨,打扮端莊得體,談吐溫婉舒服,鄭允浩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不來電,也不反感,交換了電話號碼,說好回首爾保持聯繫。不到一個半小時,就散了。

相親過程很簡單,但是後事很麻煩,回到家被老媽追著問東問西。本打算在家多住一晚的,看現在情況還是‥‥腳底抹油,跑吧。

 

金在中天黑的時候又過去串門,朴有天看他心情不太好,就說,「咱倆出去喝一口吧,我好久沒出去了。」

金在中點頭,說俊秀也一起吧。

金俊秀連忙擺手,朴有天解釋,「你看我這倆朋友,都不是喝酒的料,要不怎麼我憋了這麼久沒酒喝呢。」

他這麼說,金在中又不自覺想起初見鄭允浩時,他醉酒的眼神,心裡難受。

 

跟朴有天下了樓,走過去幾條街,找個燒酒館坐下,小酒一喝,話匣子就開了。幾個人裡面兩個人的脾氣喜好都很相近,話自然就多,可惜接觸的時間少,圈子也局限在鄰里之間的一畝三分地,繞著拐著的,總是免不了說到鄭允浩。

朴有天和鄭允浩大學就認識了,死黨,金在中覺得和他聊聊就好像透過他能看見鄭允浩一樣,雖然聽到他的名字就心裡惶惶的不落底,但聽著鄭允浩大學裡怎麼在辯論會上舌戰群雄,怎麼打籃球摔骨折了腿,怎麼跟白瑤交往,又怎麼分手的,就覺得好像又跟他進了一步,多瞭解了一分。

「就這樣,人家白瑤忍了他兩年,終於爆發了」,朴有天夾了一口菜,嚼著,「老鄭那心思都放他自己的世界去了,外人根本插不進去,你說你要是白瑤,你怎麼想?」

金在中正用筷子撥拉著碗裡的兩片菜葉,忽聽這麼一問,乾笑兩聲,「這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女的」,鄭允浩那個外人插不進去的〝自己的世界〞,是對MAX珉也就是金在中敞開的啊。

「呵呵」,朴有天還沒心沒肺地繼續說,「最近好多了,上班作息好歹也有了規律,現在找女朋友還比較靠譜」,說著說著忽然坐直,「對了,今天相親也不知怎麼樣了,打電話騷擾一下。」

‥‥‥‥

 

鄭允浩告別了父母,連夜跳上長途車回首爾,路上朴有天還打電話來湊熱鬧,問,「相親怎麼樣啊?看上那姑娘沒?」

鄭允浩知道朴有天八卦,越跟他賣關子輕描淡寫,他越來勁,於是說,「挺好的,謝謝關心。」

「哦~那這是相中了?」朴有天那頭曖昧的聲調。

「先交往再說吧,你那頭太亂,我聽不清,回去再說,掛了」,鄭允浩找個藉口堵住朴有天的嘴,趕快按下紅鍵。

外面天黑乎乎的,閉上眼睛不知不覺就在車上睡著了,醒來剛好到站。

打車奔回住所,進家門把金俊秀嚇一跳,「我以為你明天才回,怎麼大半夜出現?」

「受不了我媽刨根問底兒了」,鄭允浩脫掉外套,掃視一圈,「朴有天呢?沒跟你一起?」

「出去了」,金俊秀本就不是個愛八卦的人,鄭允浩去相親這回事兒,他早忘腦袋後頭去了,「哦,對了,在中哥給你打電話沒?他今天找過你。」

鄭允浩聽見〝在中〞兩個字,沒來由一陣緊張,可仍然不鹹不淡地說,「沒打,他說什麼了?找我什麼事?」

「沒說什麼,不知道什麼事,你自己去問唄。」

「哦,太晚了,明天吧。」

金俊秀聽他一說,看了看掛鐘,「哎呀,都一點多了,朴有天和在中哥出去喝酒,還不回來。」

 

門鈴被按響的時候差不多是半夜兩點,鄭允浩剛洗完澡在擦頭髮,聞聲過去開門。

門打開,朴有天臉色紅暈,腳底發飄地走進來,鄭允浩越過他,看見後面的那個人影,正背對著這邊,開另一側的大門,單薄的襯衫,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

外面風很大啊,鄭允浩的手,頓了頓,低頭把門關好。

咚~朴有天不小心踢到茶几邊,跌坐在沙發上。

「喝了不少啊」,金俊秀一邊剪腳趾甲,一邊糗他。

「還行,呵呵」,朴有天笑嘻嘻地脫掉外套,抓在手裡,眨了眨眼,「呀,這是在中哥的。」

「你就得瑟吧,這種天氣也敢穿短袖出門,還不趕快送回去!」金俊秀瞪圓眼睛。

朴有天聽了,歪歪斜斜地撐起身子,想要站起來。

「給我吧,我去」,鄭允浩扔掉擦頭的濕毛巾,走過來收走朴有天手裡的外套,「你洗洗睡吧。」

「嘿嘿,兄弟,謝啦~」

鄭允浩拎著外套,把朴有天吐字不清的話關在門裡,輕輕敲了敲隔壁的門,他不確定這麼晚鄰居家裡除了金在中之外,是不是還都醒著。

很快的,隔著門板傳來,「誰?」金在中的聲音。

「我!鄭允浩。」

「等下」裡面的答應是和〝浩〞字一起出來的。就聽鎖頭啪啦啪啦的聲音,然後,門開了。

「什麼事?」金在中出現,襯衫前襟大開。裡面的燈很暗,他的輪廓被描繪的異常柔和,微醺的臉頰,水潤的眼眸,和上次喝酒歸來不同的,是此刻他整個人都透著孤獨哀愁的氣息。

鄭允浩覺得自己也被金在中散發出的哀愁所籠罩。這大概就是〝感覺〞,很奇妙的東西,沒什麼對和不對,也沒有任何理由,只要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

 

鄭允浩對金在中〝有感覺〞。所以相親時只把女方當做一個物件,無所謂好,無所謂不好;所以輕易地就能被金在中擄走感情;所以不管怎麼掙扎,最終都是徒勞。

理智告訴鄭允浩,直接把衣服給他,給完就走;而直覺和感性卻說,此刻該做的,是去該安撫金在中‥‥

不自覺地,鄭允浩的目光看在金在中眼裡,深情又炙熱,但這卻讓金在中很不自在,甚至厭煩,心說你都答應和人交往了,又跑我這裡撩撥什麼。

「你到底什‥‥」

又是讓金在中措手不及的,突如其來的吻,把不耐煩的問話全部封禁。

就這樣吧,鄭允浩想,心來不及收回來就讓它淪陷好了。微微低頭就可以吻到的唇,真好,雖然,它含了些酒氣。

鄭允浩看不見金在中皺起的眉,還沒等仔細享受,就被狠狠推開。

啪~ 臉上熱辣辣的挨了一巴掌。

鄭允浩傻了,下一秒無名火頓生,迅速抵住就要關上的門板,壓抑著聲音,「金在中!」

金在中想把門關上,想把鄭允浩趕走,早已半隻腳踩進那個圈子的他知道,很多人都是玩玩的,腳踩著男人和女人這兩條船,有固定的女朋友卻還要和男人勾搭。

但是金在中不可以,喜都喜歡上了怎麼可能玩玩就算,他鄭允浩拿他到底當什麼人了。

 

「金在中,你給我開門!」鄭允浩的火氣被金在中的死命抵抗徹底勾起來了,怎麼呢,不願意了?之前明明好好地,變出花地討好我,這會怎麼呢,哦,對啊,金在中本來就是要整鄭允浩的,呵呵,鄭允浩你真傻得可以。

「金在中你是不是整我整夠了,啊?你那點伎倆別以為我不知道!」想起那個以反整為開始,卻無疾而終的計畫,鄭允浩開始口不擇言。

金在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上的力氣也小了。

門,就這樣被鄭允浩推開,金在中一個趔趄,扶住牆才沒有栽倒。

「你以為我就那麼喜歡你,嗯?整吧,你整我我整你,看咱倆到底誰整過誰!」鄭允浩目光洶湧地逼視著金在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假如金在中真不在乎,那麼說出來他頂多會憤怒。

但是,鄭允浩心裡隱隱的希望金在中聽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時,是傷心的,那至少鄭允浩的反整計畫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成功,至少,金在中對自己上心了,或許是真有感覺了。

 

打也被打了,臉已經徹底撕破,鄭允浩說不清他到底是希冀著什麼,要得到的結果是什麼,是計畫的成功,還是金在中的動心。

 

原來,都是自作多情!如此狼狽。金在中笑了,笑得美麗。他抬起眼,迎向鄭允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你寫了那麼多我們的事拿去網上發表賺稿費,我是不是該跟你分點稿酬呢?四隻貓讓我過敏,是不是要賠點醫藥費呢?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整你了嗎?‥‥」金在中說著,妖嬈地靠近鄭允浩,輕輕貼在他的耳側,「嗯,U-Know?」

鄭允浩被這段話定在原地,無法思考無法動作,最後留在腦海中的,是金在中深深的一眼,然後,眼睜睜看著大門在眼前關閉,手裡還抓著沒有還回去的外套。

 

 

 

 

(二十四)

 

有些情況,唉,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因為任何詞語都不能恰如其分。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姑且用〝無以言表〞來蒙混過關吧。

 

鄭允浩被關在門外,他錯愕,他震驚,他此刻的心情是無以言表的。

嘁,你金在中算個什麼東西啊,回過神來的鄭允浩氣衝衝往回走,大門打開,咣當一聲帶上。朴有天金俊秀聞聲看去,就見鄭允浩嗖嗖地從客廳穿過,奔回房間,還來不及問怎麼回事,又是咣當一聲,房門也被甩上。

朴有天的酒被嚇醒了一半,和金俊秀面面相覷,又互相搖搖頭,鄭允浩這到底,是發了什麼瘋了。

 

鄭允浩是有點瘋癲狀態,回屋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抓著金在中的衣服,咬牙切齒地狠狠摔在地上,摔完了在屋中間站著,叉腰喘氣,腦袋裡血液倒流,嗡嗡直響。

鄭允浩想理清剛才到底怎麼回事兒,但是發現,根本無法思考,滿腦子都是金在中戲謔的口吻說,「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整你了嗎?」「明白了嗎?」 「明白了嗎?」 「明白了嗎?」 ‥‥

靠的嘞,我不明白!鄭允浩掄起腳踹向地上躺著的衣服,那可憐的外套飛起來,撞到牆壁,掉落。鄭允浩也像出了口氣一般,打蔫倒在床上。

到底金在中,怎麼知道的,還能叫出U-Know來??到底哪個說的??這金在中也忒陰險,陰險‥‥

現在一團漿糊,就這樣吧,再想也想不出來個所以然,睡吧,睡醒了什麼愁事都忘了,鄭允浩不是一向如此麼,是的,一向如此。

渾渾噩噩地拉過被子,一翻身,哎呦,壓到臉,疼‥‥

金在中你夠狠!

 

「U-Know」

「U-Know」

「U-Know」

「U-Know」

‥‥‥‥

金在中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在耳邊重複著,重複著,像是魔咒。

做夢,做夢呢,我做夢呢,鄭允浩想,醒來,醒來吧,醒來就好了。可是,無論怎麼掙扎,怎麼甩胳膊動腿,也醒不過來。

「U-Know」

「U-Know」

「U-Know」

呼喚仍在反反復複。

「金在中,你有能耐把我叫醒了」,鄭允浩在夢裡喊,瞬間,全部聲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昏暗中出現了一雙眼睛,深深地深深地望著鄭允浩,鄭允浩讀不懂那眼裡寫了什麼,只覺得很悲傷,很悲傷‥‥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別那麼看著我,別,別‥‥

然後鄭允浩醒了,睜開眼睛保持著抱著被子的姿態,好久都沒有動一動。

還是不開心,仍然不開心,睡覺並沒有化解煩惱,但卻讓頭腦清醒了。

 

當腦筋恢復運轉,鄭允浩覺得,金在中能知道那些在網上的事,也並不是很難理解。可能是朴有天,也可能是金俊秀,隨口說過鄭允浩是做什麼的,在網上叫什麼。U-Know這個ID是從很久之前就跟著他的,搜尋引擎裡打一打,十有八九就是出來得結果就是那個專欄。

衰,衰到家了,誰讓自個沒事爪癢,碼出那麼個東西呢。

金在中‥‥,也許沒什麼錯,畢竟,自己後來做的那些事的動機也不怎麼純良。但是為什麼總有種被騙的感覺呢,像一根刺,刺在心裡,隱隱約約的難受。

憋得快要窒息,想找人傾吐,MAX珉,是不二人選。

星期天,他應該在,希望他在。

上了遊戲,點開好友欄,MAX珉的頭像‥‥

MAX珉的頭像呢?

那個本該出現在第一位的頭像,不見了!?怎麼回事?遊戲資料庫又抽了?

用版聊視窗在私聊頻道輸入MAX珉,【老婆,在?】

【系統提示:對不起,玩家 MAX珉 現在不線上。】

怎麼搞的,這個時候居然不在。

Skype敲吧,剛一登入,就有對話視窗彈出來。

禿鷹的鷹,狗熊的熊 說:

【在嗎?】

【今天真無聊】

【想跟你說說話】

頭像,是亮著的!鄭允浩樂了。

U-Know my name 說:

【怎麼改了這麼個名,汗‥‥】

【我也正想找你呢,心裡憋屈】

鄭允浩等著回話,看見自己的簽名,不順眼!改完了簽名,對方還沒反應,再一看,頭像已然變灰。下線了?還是‥‥?重新看了看那幾條消息,好嘛,昨天的。

鬱悶加鬱悶了,留言吧。

U-Know個木順 說:

【上來趕快敲我,遊戲抽了,我這邊好友列表裡面居然不見你】

回過頭來,放大遊戲介面,鄭允浩在裡面轉了兩圈,越來越心裡發毛,越來越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再次點開好友列表,從頭看到尾,好像,沒有少人,唯獨,MAX珉不見了。

怎麼回事?鄭允浩想到一個可能,隨即被自己否掉,好好的,MAX珉怎麼可能把自己往黑名單里拉。

儘管如此想著,按兩下自己屬性的時候,心還是有些緊,而點出「關係」標籤後,鄭允浩徹底的,傻了。

【配偶:無】

怎麼回事,怎麼可能,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鄭允浩的腦袋還算清醒,離婚,總該有系統提示吧,為什麼沒看見?翻開此次上線的全部消息記錄,往前翻,直到最頂端,沒有,什麼都沒有,根本都沒有離婚字樣。

MAX珉,你究竟怎麼了,你怎麼也在這個時候跟我開起玩笑了,你遊戲玩膩了也該給我說一聲啊。鄭允浩想起和MAX珉之間的種種過往,他,怎麼可能是那種會不告而別的人呢?啊,興許,興許昨天那個【想跟你說說話】的留言,就是要說這件事?

鄭允浩樂觀的想著,卻無法招架心中的恐慌,這個遊戲,如果要各種關係消失而且沒有任何提示,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轉國家。

不在同一個國家,自然什麼關係都不會留下。

不會的,不會的,MAX珉不是這樣的人,遊戲裡,甚至可以說包括遊戲之外,最交心的這個人,一定不會不辭而別的。

鄭允浩很慌,很想確認,他東翻西找,終於找出夾在本子裡的一張紙條,那上頭,記著MAX珉的帳號和密碼。

迫不及待地又開啟另一個遊戲視窗,輸入的時候,指尖有點抖,以至於880218的密碼按錯了三次,好不容易,在鄭允浩就要忍不住砸鍵盤的時候,密碼對了,進入選擇伺服器介面,點,出現上次登錄資訊的提示,這也是最近更新出來的帳戶安全防護措施。

最後一次登陸於 首爾市江南區 IP:111.222.333.8 時間:2009年11月01日淩晨03點13分

這個IP!整個社區的寬頻接入,前幾個網段,都是和自己登陸時,一模一樣的!再看那個時間!‥‥

心裡的恐慌,已然無法壓抑,已然近乎恐懼,鄭允浩強咬著牙登進遊戲,黃頭髮的小人,依舊溫順的站在畫面裡,手上拿著扇子,帶著藍寶石的光澤,那是U-Know給的。

然而,畫面的右上角,顯示的卻是另外一個國家的名字,是和U-Know那一國火拼最嚴重的敵國的名字‥‥

心,涼得徹底‥‥‥

 

鄭允浩攥緊滑鼠,又輕輕鬆開,點了幾下地圖,黃髮小人嚓嚓地跑起來,仍是那般活潑,那般波瀾不興,無辜無謂的模樣。

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怎麼就沒想到呢,金在中那麼自信滿滿地像抓住了所有把柄似的將上一軍。

然而,在心裡最深最深的地方,鄭允浩氣金在中耍他,卻無論如何也生不起MAX珉的氣來,只是覺得心裡冰涼。

話,可以是假;身份,可以隱藏;可是那些心有靈犀的默契呢?那些深夜秉燭的交心呢?能假嗎?一個人做假的思維,真的可以轉換的那麼迅速,那麼徹底,絲毫不摻雜感情?

金黃頭髮的小人‥‥鄭允浩看著她,眼前一陣模糊。

是金在中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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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eggy102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