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擁 有 have & own; hold then k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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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呀,總是在要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珍惜。

                                                                                                                                             < 金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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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允浩出車禍的消息經過了兩個小時之後才傳到片場,由於隨身的手機被撞成一團爛鐵,加上身邊並沒有助理的關係,警察那邊耗費了一些時間才聯絡到允浩的經紀公司,而負責允浩工作的趙哥和昌珉雙雙掛病號住進醫院,導致公司的主管們有些慌亂。

幾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趕到急診室時,才發現忘了通知電影拍攝現場,打電話告知的時候,接電話的年輕男聲冷的像要結凍了。

「請問是金在中導演嗎?」

「是。」

「你好,我是M經紀公司的社長,敝姓成。」

「M經紀公司?鄭允浩的經紀公司?」對方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起來,吼道:「馬的,我叫他不要遲到,他是打算不到了嗎?打電話都不接是怎麽回事?」

「允浩出車禍,現在正在急救。」

話筒中火爆的空氣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瞬間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暴躁的導演似乎呆住了,隔了好幾秒鐘之後才問:「他還好嗎?」

金導演的氣勢變得很弱,甚至有點慌亂的感覺。

「允浩‥‥他還好嗎?」

「有點嚴重,還在手術中。」

「我,我馬上過去。」

你來了有什麽用處嗎?成社長心裡想著,聽說兩人關係水火不容,糟糕到必須綁在一起同居的地步,這樣子的交情,有必要過來嗎?

「金導還有很多場景要拍攝吧,不用爲了允浩特別抽空過來。」

「沒‥‥沒關係。」

「等到允浩脫離險境之後,我們會打電話給您的。」

「成先生,我說我要去就要去,你在那邊是有什麼問題呀?」氣勢一度變弱的金導似乎又被激怒了,雖然成社長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裏觸怒到他,「他在哪間醫院?」

成社長對於金導演的態度感到莫名其妙,却還是告知了醫院名稱,一邊談話的時候,一邊聽見導演奔跑聲音,背後夾雜著片場工作人員的詢問聲,好像在問導演爲什麽往外跑。

 

 

金在中抵達醫院時,剛好在門口碰到了抽完烟的朴有天,他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家弟弟也進了這家醫院,眼前的有天笑的一臉燦爛,揮著手說:「在中哥,你也來看秀秀呀?」

「不是。」在中看也不看有天一眼,穿過醫院大門,逕自往裡頭跑去。

「在‥在中哥?」有天困惑地看著直直往裏走的在中,不解的眯起眼睛,結果那人却又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往自己面前衝來。

「在中哥?你怎麼啦?」

完全不回答問題,像是撞邪一樣的在中只是抓住了有天的手,力道大到讓有天皺起眉頭,「在中哥?」

「你是O型的吧?」一直沈默的在中突然開口,有天點點頭。

「跟我一樣,我們都是萬能血型。」在中拉著有天,嘴裡嘮嘮叨叨的唸著。

「什麼啊?」

「允浩出車禍了。」

「允浩哥?還好嗎?」有天嚇了一跳,跟著在中走到電梯裏。

「聽說有點嚴重,我怕他失血過多。」

「失血過多?」有天重複了一遍,突然瘋狂的衝到電梯面版前,想要按下開門鈕,「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捐血!」

「你哥的男朋友都在生死關頭了,你還在彆扭什麽呀?」

「不要啦,這個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有天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神經質的說道:「你知道我對血不行的,我看到血會死掉呀!」

「你對什麼是行的呀?什麼都不行。」

「捐血真的不行啦!」有天恐慌的大叫:「光是想像細針插入我的手腕,然後把我體內的血液抽入管子裏,這樣的畫面就讓我快要瘋掉了。」

「咬著牙就過去了。」

「哥,我不要,你要爲了自己的男朋友害死我嗎?」有天拉著在中哀求:「我是你靈魂伴侶耶!我是你弟弟的男朋友耶!」

「抽血叫害死你嗎?」

「血庫裡有很多血,為什麼要用我的?」

「用別人的血?允浩得AIDS怎麼辦?」

「啊啊,在中哥,放開我‥‥其實我有AIDS啊啊啊啊!」

不理會有天的哀嚎,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秒鐘,在中冷面無情的拉著快要哭出來的好友,奔向手術室。

成社長看到在中時,眼神內有藏不住的驚訝,雖然說是一起拍戲的夥伴,但導演的個性在業界非常有名,工作時脾氣暴躁,平日則是對人冷淡,所以當看到導演拉著另一名哭喪著臉的男子出現時,成社長真的錯愕了。

「導演‥‥。」

「鄭允浩的傷勢如何?」

略過禮貌性的寒暄,在中一開口就直接問到,成社長原本要伸出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這男人還真是‥‥,心裏這樣嘀咕著,表面還是不動聲色的回答:「聽說是頸部骨折,和輕微腦震蕩。」

「是嗎?」

在中似乎想再說些什麽,張著嘴却吐不出半個字,有天感覺到在中握著自己的那隻手變得更加冰冷,他突然發現這個認識多年的好友需要的並不是自己陪著捐血,而只是想要誰陪在他身邊而已,心愛的戀人發生車禍,就算是堅强的在中哥也會受不了吧,更何况,他其實並不那麽堅强。

「我想在這裡等他。」

「這‥‥。」略帶考慮的態度並不是反對,只是覺得很奇怪,成社長看著傳聞中極為兇殘的金導搖搖晃晃地坐到白色長椅上,內心中充滿的問號。

在中坐在椅子上,楞楞地看著地板,地板的材料很奇怪,有點類似白色的橡膠,每次有人經過,鞋面會摩擦出一種奇怪又噁心的聲響,這讓他很不舒服,胃好像隨著這種尖銳的聲音被擰住了。

「在中哥,你還好嗎?」

有天碰了碰他的身體,在中虛弱的點點頭,示意好友不要擔心。

「要哭就哭出來吧!」

聽到這樣的安慰,在中瞪了有天一眼,「你以爲我是你嗎?」

「還會罵人就好,應該沒什麼問題。」

「有天吶‥‥。」在中嘆了一口氣,問:「你說允浩會不會很痛?」

「這個,頸椎斷掉的時候一定很痛,希望當時允浩哥有當場昏倒,不然實在很難以想像。」有天想了想,繼續說:「但現在全身都打了麻醉,就不會痛了,所以在中哥你就放心吧。」

剛辦好醫院手續的趙經紀人走了過來,聽到兩人的談話打了個冷顫,金大導演本人就够奇妙了,想不到他的友人也是同個調調,太恐怖。

「金導,你也來了?」

「你是‥‥?」

「我是允浩的經紀人呀!」趙經紀人在內心中哭喊,你這傢夥也好歹記一下別人的名字吧!

「啊,前陣子因為抗壓性太低而進醫院的趙哥?」

我不跟這種人計較,我不跟這種人計較,我不跟這種人計較,在心中默念了三遍之後,趙經紀人繼續堆起微笑,把手中的熱飲遞給在中,「金導,喝點東西。」

「焦糖瑪其朵嗎?」

「是‥‥是的,這個,這個雖然比較甜,又放了很多奶,但‥但‥‥。」

正以爲金導會駡出「別給我這種高熱量飲料」的時候,露出有些許落寞表情的他却默默地伸手接下咖啡。

「謝謝。」

「咦?」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沒,沒有,只是以爲會被駡。」

冷哼了一聲,在中沒有說話,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鐵罐子,用雙手來回搓弄著,直到掌心終於感到溫暖。

「有天,原來剛剛那麼冷,沒有拿著熱咖啡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冰的。」在中看著眼前顯示手術進度的螢幕,嘆了一口氣,說:「果真像以前你告訴我的一樣。」

「我?」有天覺得額際冒出三條黑綫,金在中的鬼打墻模式越來越厲害了。

「當初我很不看好你和俊秀在一起吧,我說你太花心,終究會傷害到俊秀。」

「啊,是有這麼一件事。」

「然後你告訴我,其實你不花心,你只是不曾對誰付出過自己的心而已。」在中拉開了咖啡拉環,『啵』的一聲,接著說道:「你說碰到俊秀之後你才知道,愛情這種東西,沒有擁有的時候,是不會知道所謂的孤單。」

「嗯。」

「有天呀,現在我懂了。」

一個人很好,沒什麽不好,他可以自在的去旅行、去博物館、去逛街,不用在意另一個人能不能排出時間,失眠的夜晚不用擔心開燈會吵到誰,點餐的時候不用顧慮對方愛不愛吃辣。但是,就是有那麽一個人出現了,讓他願意放棄一個人的自由,心甘情願的被束縛住。

一個人時候的一個人,是自由的;兩個人時候的一個人,是孤單的。

那是過去的她不曾給他的感覺,而現在,他懂了。

雖然並不是很長的時間,但竟然已經那麽習慣允浩陪在身邊了,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會太過嚴重,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允浩死掉了,如果允浩死掉了,該怎麽辦呢?

在這個世界上,看到自己才華的人很多,可是只有那個人看得見真正的自己,他說在中很可愛,起床的時候很可愛,發呆的時候很可愛,喝水的樣子很可愛,害羞的樣子也很可愛,自己真的那麼可愛嗎?一直以來被大家認爲冷漠又壞脾氣的自己真的很可愛嗎?爲什麽其他人都看不到,只有那個人看的到呢?

想著想著,他的身體因為害怕而不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好可怕,真的太可怕了,如果允浩真的死了,誰還會這樣誇讚他呢?這世界上願意愛他的人很多,他們說他有才氣,但允浩却不一樣,他會說出一大堆不是優點的優點,說什麽在中煮菜很好吃、把家裡打掃的很乾淨、可以把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講得很複雜,穿粉紅色的圍裙很好看,在中的皮膚很好,在中的髮質很好‥‥之類的,他感覺到濕熱的液體從眼睛裏流了出來。

是呀,鄭允浩你說的對,那才是金在中。

會導戲的這個天賦只是像蝸牛的殼一樣覆蓋在自己身上,雖然很醒目,却不是真正的自己,而鄭允浩發現了真實的自己,並且付出溫暖的愛,這是多麽的幸運,一直到現在,他才深深地感受到。

 

「鄭允浩的家屬,請到恢復室。」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花板內嵌的擴音器傳出了不帶感情的聲音,在中有點茫然的看著幾個護士從眼前走過,一旁的有天抓住他的手,嚷嚷著還不快去看看。

啊,手術結束了嗎?

這樣思索的同時,成社長和趙經紀人已經站起身,朝著護士指示的方向前進,在中慌張地起身,跟在他們後頭。

恢復室的大門是不透明的噴沙玻璃,在中用門外掛著的消毒液搓著雙手,好冷啊,套上了綠色的無菌衣,明明開啓大門只需要幾秒鐘,可是當真正站在這裏時,却發現等待的時間長的不可思議。

三個人被帶進恢復室,裏面是一床一床剛結束手術的病患,允浩的床位在最外頭,他的頸部被固定著,因爲麻醉的關係,似乎還在昏睡,但就算是還在昏睡的現在,他插滿管子的身體還是不停止地顫抖,是疼痛的關係嗎?由於太過疼痛了,就算是失去意識,還是一顫一顫的抖動著。

好可憐,這樣的允浩太可憐了。

一旁的護士照顧著允浩,並且對雙眼緊閉的他說:「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允浩聽的進去嗎?疼痛到不停顫抖的允浩聽的進去嗎?不要聽進去好了,在中深深地盼望,允浩一直睡一直睡就好了,睡到傷口完痊愈合的那一天就好了,能够完全不要痛就好了。

「允浩,還好嗎?」成社長走到允浩的身邊,輕柔地問道。

允浩沒有反應,但右手一直按下止痛劑的按鈕,每壓一次,就發出「嗶」的聲音,一旁挂著的止痛劑就隨著身體主人的意志輸入血管裏頭。

看吶,他在昏迷,却還是疼的不停按下止痛劑,在中看著這樣的允浩,感覺自己幾乎又要哭泣了,鼻頭好酸,心臟好痛,允浩加油呀!

「他的脖子,要多久才會復原?」不像在中的强忍,趙哥的眼淚流滿了整個臉。

「患者很幸運,頸部雖然受傷,並且稍微移位,但頸椎椎體並沒有骨折或碎裂,因此也沒有傷到神經,休養一陣子就會好了。」拿著允浩的病歷表,護士回答。

「咦,沒有骨折嗎?太‥‥好‥‥了!」趙哥繼續哭著,而聽到護士的解說後,在中原本懸在半空中的心頓時放鬆了下來。

幸好不是頸部骨折,嚴重的頸部骨折會引起癱瘓,甚至死亡,他大學時電影概述的助教就是因此造成脊椎休克,最後身體完全麻痹,知覺和運動神經完全消失,只能躺在床上渡過餘生。

到底是誰亂講允浩頸部骨折,應該是社長吧?但社長的消息源頭可能是來自眼前這位不可靠的男人吧?瞪著哭到快要昏厥的趙經紀人,在中真想給他一拳,把剛剛等待時的自己的眼淚和擔心通通還回來,差一點以爲允浩就要死掉了,差一點以爲就要失去好不容易再度愛上的人了,真是‥‥真是,唉,算了,允浩沒事是最重要的。

「允浩,你好勇敢。」在中摸了摸允浩的頭髮,而躺在床上的允浩緩緩睜開眼睛。

「允浩‥‥。」

允浩沒有回答,眼神恍惚沒有焦聚,却本能地往在中的方向轉去,沒有意識却還是回應了自己的話語,發現了這一點之後,走進恢復室後一直忍住淚水的在中終於崩潰了,「允浩吶‥‥允浩吶‥‥!」

「允浩,你痛不痛?」

「是我不好,你廣告收工那麼晚,我卻還逼你要準時到片場,是我不好!」

緊握著戀人的手,悔恨的眼淚流了下來,他太任性了嗎?如果能更加溫柔一點,更加替允浩著想一點,那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呃‥‥。」趙經紀人啞口無言看著眼前的一幕,小聲的在在中身後說:「金導‥‥金導,收,收斂點!」

「金導,社長在看!」

「金導‥‥‥‥‥‥!」

雖然很努力的想要停止金導怎麼看都像是戀人的行為,但那個比誰都還要自我的男人卻動也不肯動,繼續一手十指緊扣,另一手撫摸著允浩的頭髮,透明的淚水從他的眼睛滑下,表情很懊悔,啊啊啊啊啊啊,社長在看呀,真想把這該死的金大導演架走!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們會把鄭先生推到病房。」護士一邊在點滴裡打入抗生素,一邊告訴氣氛有點怪異的三人,但這份怪異似乎是來自年紀較大的兩位男人,而正沈浸於悲傷的年輕男子倒是絲毫沒有發現。

「好,那我們先離開。」成社長率先發言,趙經紀人連忙跟著點頭。

在中輕輕地拉了拉戀人的手,準備轉身離開時,輕不可聞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在‥‥在中。」

「允浩!」

「在‥‥中‥‥。」

社長嘆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走到門外,身型挺拔的成社長只對在中講了一句話,「導演,不要讓媒體知道就好。」

不要讓媒體知道?是指允浩的意外還是兩人的戀情呢?有點模楞兩可的一句話,但在中很明白是後者,有點輕鬆過關的感覺,除了是來自於自己在業界的的地位之外,允浩也已經不是每件事情都必須報備經紀公司的新人了,爲了保住公司的搖錢樹,社長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很明智的決定。

「哥!允浩哥還好嗎?」還在思考成社長的話時,竟然看見穿著白色病服的俊秀往這裏衝來,有天在一旁驚險的推著俊秀的點滴瓶,嘴裏還一直叫著慢點慢點。

這畫面還真好笑,在中嘴角抽搐著。

「咦?很嚴重嗎?哥你振作點,連你都垮下去怎麼辦?」俊秀拉著在中的手,聲音發顫。

在中歪著頭想,在剛剛的幾秒之中,自己什麽時候跟俊秀說出了『嚴重』這兩個字了?

「哥你好可憐,臉部神經都不正常了,抽成這個樣子!」俊秀轉頭搖晃著有天,慌張地說:「怎麽辦,除了允浩哥之外,連我哥都快挂了。」

「呸呸呸!不要沒頭沒腦的詛咒我們兩個。」朝著俊秀的腦袋敲上一記,在中說:「允浩的手術很成功,修養一陣子就好了。」

「是嗎?」俊秀瞪大了眼睛,原本陰霾的表情一掃而空,非常開心的模樣,像個孩子一樣。

「是呀,所以不要擔心了。」在中捏了捏俊秀的臉頰。

「哥,別捏,很痛。」

看著眼前嚷嚷著疼痛,却還是忍不住笑著回頭對有天說出「太好了,允浩哥沒事呢!」的弟弟,在中覺得可愛得不得了。

唉,俊秀啊,『允浩哥沒事』這句話不是剛剛你們兩人一起聽到的嗎?既然都聽到了,爲什麽還要回頭再說一次呢?你是九官鳥嗎?怎麼那麼單純可愛呀?

身為soulmate的有天應該也抱持著相同的想法吧,啊,果真,那傢夥露出了一臉暈陶陶的幸福嘴臉,仿佛就在說「我家秀秀好可愛喔」,有夠噁心,雖然不得不接受自家小弟和有天在一起的事實,但在某些時候,還是會覺得十分不順眼 — 譬如現在。

「有天,我們繼續剛剛未完成的事情吧。」

「咦?什麼事。」

「抽血啊,不是要跟哥一起去捐血嗎?」

「什,什麼?你怎麼還記著這種事?」

「當初不就是因為要抽血,所以才拉你一起進來嗎?」

「不,不是這樣吧!」有天臉色發白,有口難言,實在很想說出『明明是因爲你想要有個人陪伴,所以硬拉著我過來』,但對方畢竟是俊秀的哥哥,他不會蠢到去挖個坑讓自己跳下。

「怎樣,走吧‥‥。」

「嘔,哥,我‥‥我好想吐。」夾在兩人中間的俊秀突然壓著胃,本來充滿元氣的臉瞬間皺成一團,痛苦的不得了。

在中正要扶住弟弟的肩膀時,卻發現俊秀拉住有天的手,虛弱地說:「快帶我去洗手間。」

「喔,好‥‥。」有天整個人都緊綳了起來,推著俊秀的點滴架,跟著俊秀往外跑,跑到走廊的盡頭才想起被遺忘在另一端的在中,氣喘吁吁的回頭,做出了『我們先走了』的口型。

過了幾分鐘後,在中才突然發現,那個,那個方向沒有洗手間,只有逃生梯,金俊秀‥‥金俊秀這小子竟然假借腸胃炎逃跑,利用了善良哥哥的同情心和同胞愛,只爲了拯救自家虛弱的戀人免於抽血,太邪惡了,太可惡了(淚)。

嫁出去的女兒果真如潑出去的水,他從未有比今天更深刻的體認了。

 

 

 

 

 

 

 

 

 

 

 

第九幕。不好的 not good; bad; w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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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一起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以致我忘記這段戀情對於他人的衝擊性,當第一次有人告訴我這並不正常時,感覺就像從天堂掉到現實之中,情緒除了憤怒之外,有更多「為什麼不能被瞭解」的悲傷。

 

                                                                                                                        <結婚記者會發言。鄭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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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允浩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邊坐著的不是金在中,反而是俊秀。俊秀沒察覺病人的甦醒,只是一動也不動的坐著,呆呆地看著窗外,沒有表情。

允浩發現俊秀不笑的時候,其實有著非常冷漠的長相,比在中更加冷漠也不一定,感覺十分不好親近。

「唔‥‥。」試圖發出聲音,但頸部卻傳來劇烈的疼痛感,允浩悶哼了一聲,而可怕的是呆坐的俊秀竟然還是沒有反應。

這人真的是來照顧病人的嗎?以這種發呆的情况看來,就算自己在床上斷氣了也不會被發現吧?

「俊‥‥秀‥‥。」

沒反應?

「金‥‥俊‥‥秀‥‥!」

終於,一直坐在椅子上的俊秀彈跳起來,冷酷的表情瞬間瓦解,變得既慌亂又可愛,叫著:「允浩哥?你醒了?」

「天啊,終於醒了,太好了。」俊秀揚起了大大的笑臉,但接著好像又想起什麽,嘟起嘴說:「我哥一定會生氣,他真的很希望你醒來第一眼可以看到他。」

「咦,他為什麼不在呀?」雖然沒有問出問題,但俊秀自顧自的一直講著:「因為他要拍戲,在中哥說片商都是惡魔,咬著他不放。」

允浩差點笑了出來,完全可以想像在中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但當他一牽動嘴角時,不論是頭部或是頸部都因爲這個動作而痛的不得了,啊,對‥‥,自己發生車禍了,就在要前往片場的時候,追撞到前面已經發生車禍的車輛,接著就兩眼一黑失去意識了。

「我哥現在要先把沒有你的鏡頭拍完,然後再看允浩哥你的恢復情況進行補拍。」

「啊,但你千萬不要覺得負擔喔,好好養病,我哥說片商那邊有什麽問題都不用管,他扛著就是了。」俊秀笑瞇瞇的說:「看他那樣講,還真帥氣呢!」

「允浩哥,你知道自己怎麽了嗎?」

鄭允浩雖然不能說話,翻白眼這個動作還是做得出來,俊秀看到之後,好像突然明白了,嚷嚷著說:「唉呦,也對,你才剛起來,怎麼會知道自己撞的怎樣呀!」

「身體有一些外傷,但不嚴重;頭部輕微的腦震盪,不過你放心,這也不嚴重。」

喔,是這樣嗎?那應該修養一陣子之後,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吧。只是‥‥如果只有這些小傷,為什麼自己動都不能動,連講話都沒有辦法呢?

「除此之外,允浩哥你的頸部骨頭移位了,進行了一個大手術。」

喂,這比較嚴重的症狀,應該要先說出來吧?

「醫生都說你很幸運,幸好不是頸部骨折,頸部骨折真的很可怕,搞不好還會導致身體麻痹或是失去機能。」

「一開始我哥並不知道你的頸部骨頭只是移位,他以爲是骨折了,聽說還在手術室門口嚎啕大哭呢!」俊秀講著自己從有天那裏聽來的情報,完全不知道自家戀人把情况誇大了好幾倍。

「允浩哥‥‥。」俊秀原本高亢的聲音變得細弱,允浩轉動眼球望著他,發現總是掛在俊秀臉上的笑容又被收掉了,在醫院不太強烈的螢光燈下,帶著一種奇異的氛圍。

「哥真的很喜歡你,所以,這一次‥‥請不要再傷害他了。」

這一次?

大概發現允浩的疑惑,俊秀連忙解釋:「就是,之前的恩雅姐,嗯,把他傷得很重,我真的不希望再次看到這樣的哥哥。」

「允浩哥,你會好好照顧我哥吧?」

由於頸部傷勢的關係,沒有辦法點頭,允浩眨了眨眼睛,想要表達出「會」的意思。

看到這樣的允浩,俊秀笑了,可愛又單純的模樣再度回到他的身上,「太好了,請給在中哥很多愛,很多很多的愛喔!」

俊秀好像還想講些什麼,但被身後的開門聲打斷,推門進來的是趙經紀人,穿著厚重的鋪綿外套,一副凍僵的模樣。

原本面無表情、不‥‥應該說因爲允浩受傷帶著些許悲傷的他,看到病床上甦醒的人之後,凍的毫無血色的臉立刻漲的通紅,不怎麽大的眼睛撲簌簌地就掉下眼淚。

「嗚‥‥嗚‥‥允浩!你終於醒了。」

接著趙哥開始哭訴沒有允浩的生活是多麽悲傷,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生活在陸面上的魚,失去了允浩這個賴以維生的水源,每天都像是要死了一樣,只能在滾燙的岸上拱著身體亂跳。

趙哥表達義理與友情的方式十分老梗,一字一句都像是從書本裡頭硬背出來,允浩必須控制自己才不至於大笑,而一旁的俊秀冷著臉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站在牆角的關係,顯得特別陰鬱,幾乎和那塊沒有光線的小地方融為一體。

對於不熟悉的人,俊秀似乎很吝嗇給予笑容。

在發表完一連串感人肺腑的宣言之後,趙哥的話鋒一轉,說出「允浩,你們的事情被發現了。」

有點不習慣前後話題的反差,允浩楞了一下,一瞬間無法理解經紀人在說什麽。

「社長發現了。」

啊,被發現了?

也對,依照俊秀所說,出事的那一天,在中在手術室前哭泣,老練而狡猾的社長怎麽可能看不出端倪。

「金導也真是的,在恢復室時表現的太明顯,不但握住你的手,還一直摸你頭髮。」趙哥翻了翻白眼,「那種粉紅光綫,就算是瞎子也可以感覺出來。」

「所以呀,允浩,你們收斂一點吧,別老是卿卿我我了。」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一直沒出聲的俊秀,安靜到讓人以爲已經離開的俊秀,突然問到。

「這,這個,就是不太好。」面對金家老么天真又强勢的回問,趙哥一瞬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看到喜歡的人出車禍,哭泣是不好的嗎?握手是不好的嗎?想碰觸又是不好的嗎?」俊秀繼續問:「你覺得,愛一個人是不好的嗎?」

「那,那個,也不是不好,但‥‥。」好了,所以不止金導的思想奇妙、金導朋友(他是指朴有天)的思想奇妙,就連金導弟弟的思想都很奇妙。

金大導演可能具有强烈的磁波,以他為中心畫一個圓,每一個都是怪喀。

可以把男男戀談的如此正大光明、理直氣壯、力拔山河(?),也只有這個圓圈圈裏的組員了吧!

 

 

 

俊秀離開不久之後,在中就風塵僕僕的趕來了,外頭可能下雪了吧,在中的大衣上還帶著一些雪花,走進室內時,溫暖乾燥的空氣融化了那些細小的雪,融化成水,滲入黑色的毛料當中。

「在‥‥在中。」

在中的臉色很差,非常疲憊的樣子,眼眶下有淡淡的青色,在蒼白皮膚的襯托下,頗為明顯。

這男人是不是好幾天沒睡了呢?這次的車禍一定讓劇組大亂吧?他要忙著拍片、應付片商、還要擔心受傷的自己,不論是身體或是心理都應該承受了莫大的壓力。

「你呀,終於醒了,醫院外頭都被記者包圍了呢!」

輕鬆的語氣,甚至帶了點調笑的成分,要不是俊秀和趙哥的告知,他幾乎無法相信眼前堅强的在中會因爲自己動手術而嚎啕大哭,也無法想像那人在恢復室溫柔的十指緊扣。

在中不太常說愛說喜歡,不論自己怎麼撒嬌耍賴他都不願意說出口,但,就算不說,也可以感受的到,他是愛著自己的,正如自己愛著他。

漢江夜遊的晚上,在中曾經問,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他好呢?

如果毫不思索的話,當然可以說出「不知道」或是「潛移默化」這類不負責任的回答,可是他不想,所以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告訴在中「等到以後再告訴你」。

後來,他也問自己,一開始對於在中不滿的情緒,在什麼時候轉換的呢?有什麼確切的時間點嗎?他一直想一直想,發現沒有,竟然沒有這個時間點,真相越是挖掘越是可怕,自己莫非在開門看到在中的那一眼就充滿好感了嗎?

的確,第一印象很驚艶,但也不到達喜歡的地步,仔細想想,應該是在中指導演技的那時候吧,覺得那男人還真厲害,有一種被震撼到的感覺,外表雖然很漂亮纖細,却意外的强勢,才氣縱橫的傳聞果真沒有誇大,自己一面氣憤他囂張的態度,一面却又不得不折服。

很久沒有被大聲斥責了,大家都說允浩演得很好、允浩唱得很好、允浩沒什麽要修改的地方了,但在中不一樣,他毫不留情點出自己的不足,「這男人會讓自己進步吧」,當這樣的念頭浮上來時,全身還因爲興奮和期待而不由自主的顫抖。

演戲這一塊,在中在很前面很前面的地方,允浩想要追上去,如果可以和這個男人並肩同行該有多好?那時候他是這樣單純的希冀盼望著。

「怎麽呆呆的看著我?」

「在想些什麼呢?」

「唉呀,你這傢夥‥‥臉怎麽紅了?」

在中愛憐的摸了摸允浩的臉,接著又用自己的臉頰去蹭了蹭,嘴裏喃喃的說:「好溫暖,真的‥‥好溫暖吶。」

「允浩,你還活著,還這麽溫暖,真好,真的是太好了。」

聽著在中耳語般的呢喃,允浩真想告訴他自己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世界上最喜歡,第一喜歡,無人能敵的喜歡。

為什麼喜歡這個人呢?原本只是想要在演技方面被認可而已,想要讓這個電影界的鬼才說出「鄭允浩真不錯呀」的稱讚而已,但在看到穿著粉紅色圍裙的在中、跑去接電話却多次被絆倒、捧著話筒鬼打牆駡人時,心臟却不受控制的跳了起來。

拍戲的時候很厲害,比誰都高高在上的導演,居家生活竟然如此可愛,太可愛了,太過可愛了,可愛到讓他萌生出「好想照顧這個人」的念頭。

「對了,我剛剛去找過成大叔了。」

成大叔?

看到允浩露出不解的表情,在中說:「就是你們社長呀!」

金導,你該不會就這樣叫他吧?

「不行嗎?我直接叫他大叔不行嗎?」

不,不好吧?

「沒有啦,我開玩笑的,我還是懂些人情世故。」在中笑了笑,說:「我乖乖地,非常有禮貌地叫他社長啦!」

呼‥‥。

那個,雖然什麽都沒說出口,但可以彼此溝通是怎麽回事?自家戀人真的好可怕。

「講了‥‥什麼‥‥?」

「你不用特別發出聲音問我,我本來就打算通通告訴你,怎麽,就這麽著急想要知道答案嗎?」

允浩眨眨眼睛,在中豪氣千雲的笑了,漂亮的右手用力拍在鐵椅子上,說:「成大叔說他會幫你辦好嫁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

「什‥‥麼?」

「怎麼啦?要嫁給哥太開心了嗎?」

「我‥‥娶你‥‥還差不多。」

「嘖,爲了這種事情,忍著頸部的疼痛硬要跟我辯論,還真是讓人感動吶。」在中冷笑著,站起身,開始折起手指關節,弄得喀喀作響。

「在中‥‥坐。」

「不要,我難得比你高大,感覺真爽。」

「和社長,談的‥‥不好嗎?」

聽到允浩的問題後,在中明顯地楞了楞,然後又笑了出來,「什麽問題呀?不是叫你安心了嗎?」

「裝什‥‥麼!」

「難過就‥‥告訴我呀!」

口水嗆到氣管裏頭,允浩開始咳嗽,因爲震動的關係,全身都痛的不得了,但爲什麽眼睛連一下下都捨不得移開呢?為什麼沒辦法錯過在中的任何一個表情呢?在中笑的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在中以爲掩飾得很好的委屈表情,在中在中在中,難過就講,不要隱瞞。

「唉‥‥。」在中嘆了一口氣,輕輕拍著允浩的胸口,試圖减緩因爲咳嗽帶來的疼痛,含糊不清的問:「這樣不好嗎?」

「允浩,我們不正常嗎?」

他大概知道社長說了些什麽了,礙於兩人在業界的地位,社長絕對不敢太過强硬拆散他們,於是,他能采用的只有軟性攻擊,像是「允浩是他們家的獨子」、「你不替鄭家想想嗎」、「被發現的話,允浩必須接受社會异樣的眼光」來動之以情。

「在‥‥中‥‥。」伸起手,光是這個動作就費盡力氣了,允浩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因爲這樣而扭曲了吧。

在中握住了那隻手。

「聽著‥‥我‥‥愛你!」

「只要,記住‥‥這一‥‥點。」

允浩感覺到,手中握住的那隻手出汗了。

「不正常‥‥沒關係,我陪你,你‥‥也陪我。」

「更何況,沒有‥‥沒有不正常。」

「愛‥‥沒有不正常。」

「在中,我愛你,非常‥‥。」

頭頂上傳來在中的啜泣聲,允浩驚訝地望向在中,看見自家比誰都倔强的戀人死命咬著嘴,形狀優美的下唇被咬到死白,却還是控制不了從眼睛不斷滑下的淚水。

這人剛剛一定受委屈了,雖然沒有被斥駡,也沒有被制止,但在中一定感覺到委屈了,比誰都愛好自由、比誰都不顧規範的在中,因爲太過在意這段戀情,所以受委屈了。

「鄭允浩,我真討厭你。」

「你為什麼要惹我哭?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沒哭了?吼‥‥真的很煩,這眼淚是不會停是嗎?」

允浩很想反駁,兩個多月前,在中吃著紫菜包飯哭泣的晚上,似乎也不是太久遠的事情吧?但眼前一直用手胡亂抹去眼泪的戀人,一面哭還要一面生氣的樣子非常很惹人憐愛,那些玩笑嘲弄的話還是不要說出口比較好。

「啊,我也討厭因為你而不停哭泣的自己!這什麼世界呀?」在中仰天大叫,亂吼了幾秒鐘之後,低下由於哭泣而紅通通的臉蛋,將冰冷的嘴巴貼在允浩的嘴上,輕輕親吻,輕輕說著:

「鄭允浩,我也愛你,非常!」

 

 

-- 誰規定好,誰又規定不好?誰規定正常,誰又規定不正常?那些無法理解我們的人,又憑什麼叫我們分開?我們的世界說這樣很好,我們的世界說這樣很正常,我們的世界說鄭允浩愛金在中,我們的世界說金在中也好愛鄭允浩,這就是我們賴以維生的信條,誰也無法拿走,誰也無法剝奪,這就是我們相信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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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這一段話送給那些不認同同性戀的、不承認不認同允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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