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俊秀心不在焉地拿茶匙撥弄著碗裡的茶葉,手邊的茶水咕咕地燒著,開了又開。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義父警告要跟朴有天保持距離了,但與義父發生這麼嚴肅地爭吵還是頭一次。

金俊秀心知這次朴有天的事不過是一根導火線而已。藤原盛對金俊秀的態度,一直都是俊秀心裡的一根刺,像是貝肉裡的沙粒,吐不出也融不掉。

俊秀對於母親的記憶,總停留在一個病怏怏而恭順的東方女子身上。那是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女人,卻常年拖著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殘破身子。俊秀甚至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記得藤原盛稱呼過她“松月”,但這恐怕並不是個真實的名字。俊秀隱約覺得那個女子的確配得上“松月”這般稱呼,仿佛滿院的松月櫻一樣,有著籠絡一切的淡淡氣息。但俊秀自己卻從未開口叫過那個女人一聲,無論是“母親”,還是“松月”。

和別的孩子不同,金俊秀學會的第一個稱呼是“義父”,並且更甚的是,“母親”和“父親”這兩個名詞在他的生命中毫無意義。在別的孩子向母親撒嬌時,俊秀早已學會心無旁騖,專心揮舞手中的木劍,以期許義父一個贊許的點頭。這份期許在義父那還有些許實現的可能,而在“松月”那,除了禮貌的卑恭,就別無其他了。

俊秀小時候,曾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份距離是真正母子間應該相處的方式,直到目睹廚娘怎樣揪著自個兒調皮搗蛋孩子的耳朵,或者將孩子提拎起來打屁股,才意識到自己與“松月”的關係,是特別的。此後,俊秀不止一次懷疑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親,但藤原盛給的答案都很是肯定。

於是,無法得到的感情化作點點恨意,對“松月”的那份刻意的疏離與嫌惡漸漸在六歲的俊秀心中燃起,想將這個女人病態的樣子完完全全推離開自己的世界。只是沒有多久,這個女人就真是徹底地離開了。

她病得像一個空殼,最終化成了細細的灰末,在一個普通的清晨,被灑入櫻樹的土壤中。

塵歸塵,土歸土。“松月”的離去,如水過無痕一般。

俊秀依然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標杆一樣的義父身上,卻好像怎麼追逐都趕不上,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其滿意。金俊秀有時在某個方面執著得可怕,比如這些年來,對義父認可態度的尋求,仔細想想,恐怕這就是他的全部。

與朴有天相處,是俊秀始料不及的事。這個人的隨性多少淡化了一些俊秀的執著,仿佛是一股把他從畫地為牢的圈子裡拉出來的力量,但這卻令藤原盛不滿了。如以前多次一樣,藤原盛表達最多的是對金俊秀的失望。

記得朴有天曾跟自己說過,有時候看待事情得像靈魂出竅一樣,才能看清自身到底處在什麼位置。如此一來,金俊秀越發覺得,這麼些年,藤原盛都在按照某種標準塑造自己,可這個標準是誰,就不得而知了。

金俊秀的作息向來很一致,像現在這樣過了零點還沒睡著是很少有的。揉了揉疲憊的雙眼,俊秀剛想起身將障子門給拉上,就看到兩個黑黑的人影正穿過對面的橫廊,看方向是朝藤原盛房間去的。

俊秀心生疑惑,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兩個模糊的人影到盡頭消失不見。其中一個,俊秀若沒看錯,應該是義父本人,而另一個,看身形也似乎是個男人。俊秀只當是義父連夜要談什麼生意,畢竟他也知道,藤原盛的背景關係有些複雜。

 

藤原盛身後的男人一進門,不等藤原盛坐下,便開口問道:「那個員警的事是不是你叫人做的?」

藤原盛並未回答他,甚至沒有抬頭看那個慌亂的男人一眼,反而打開燈,自顧盤腿坐下,呷了一口茶。

這下無疑是默認。氣急敗壞的男人粗粗喘了口氣,一把將壓得低低的帽子脫下,甩在手裡死死捏著。白熾的燈光將他的面容照得明朗,分明是鄭適啟。

「你知不知道這事情鬧大了!你以為靠山口組的關係遮得住嗎?」鄭適啟狠狠往地上一坐,然後幾乎是咬著牙齒吐出接下來的話。「那個案子被翻出來了!」

氣定神閒的藤原盛這才抬眼,將手中的紫砂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擱。

「被翻出來了又如何?我要是動手再晚一點,那高煥可就要查到遺囑的事了。」

「哼‥‥是,你倒不急,舊案重翻反正有我先頂著。不過你可別忘了,咱們是一條船上的蚱蜢,怎麼也落不著你好處。」

「呵呵‥‥鄭適啟啊,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膽小了?當初,為了那筆錢下的狠心跑哪裡去了?」

「當初要不是你慫恿我‥‥」

「我慫恿你?」藤原盛冷笑著打斷他。「雙手沾滿血的人可不是我!」

鄭適啟低垂著的頭顱一顫,擱在桌上的拳頭捏得發白。他太過沉浸於自身慌亂的情緒之中,所以並沒有看見藤原盛在說那話時,望著他的眼神過於陰鷙了。

「這些陳年往事我們先別提了。」鄭適啟定了定心神。「你說‥‥遺囑的事情,到底怎麼辦吧。」

「既然我們辛苦找了這麼些年,都沒有成果。這次將員警捲了進來,是個契機也說不定。」沉吟了一會兒,藤原盛這般說道。

「契機?」

「如果沒記錯,鄭允浩就快滿28歲了吧。」

藤原盛話鋒一轉,鄭適啟就深深鎖起了眉頭。這話若是在旁人聽來必是一番雲霧裡,但只有兩人明白,鄭允浩28歲的期限包含了怎樣的警鐘意味。

不到十個月,時間不多了。

「以前總想著還有時間,先將貢院的地位把穩再說。沒想到二十幾年一晃就過去了。她到底,能把東西藏哪‥‥」鄭適啟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乎是在喃喃自問。

「哼,聰明的女人。二十幾年來,好像還一直與我們周旋一般。」藤原盛說這話時嘴角挑起了不明的淺笑之意,但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事。他隨後望向鄭適啟,兩人神色都頗有幾分複雜。

「少說這種神神鬼鬼的話了!」鄭適啟抿了抿唇,突然大聲這麼一吼,像是要把突如其來的壓抑氣氛劃破一般。「她‥‥她除了留下那落灰的房間,哪還有留下什麼?最後一撮骨灰末子我都丟了海裡餵魚!」

「還留下那把找不到的鑰匙,和足以致我們於死地的遺囑。」藤原盛苦笑,卻見鄭適啟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總之,既然我們費盡心機也沒能找到的東西,接下來幾個月讓員警插上一手也無妨。只要他們能為我們所用,並早他們那一步到手。」藤原盛擺了擺手,身子往後一躺,靠在椅背上深深吐了口氣。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藤原盛微微瞇起了眼睛,他盯著面前男人那與鄭允浩有幾分相像的面孔,緩緩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鄭允浩會知道點線索。」

「不可能的事!」鄭適啟立馬介面。「阿涼死的時候,鄭允浩剛出生沒幾個月,他會知道什麼?」

「畢竟是孩子的母親‥‥」

「夠了!」鄭適啟猛地一錘落到桌沿,在聽到“母親”這兩個字的時候,他太陽穴的青筋都鼓了出來。

而藤原盛卻仿佛早料到了他的反應,只是淡淡輕哼了一聲。

「說到允浩‥‥哼!你最近是看上貢院的幾分薄利了嗎?」似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禮,鄭適啟連忙轉了個話題。

「我若是想吞掉貢院,就鄭允浩這個乳臭未乾的模樣,我還等到現在?」藤原盛挑了挑眉。「不過是探探這小子有幾斤幾兩。畢竟,要是真到了那一天,鄭適啟啊,擋我活命的,我可管不著他是不是你兒子。」

鄭適啟咬了咬牙,陷入一陣沉思。說實話,人的求生本能是可怕的,就算是自己,不幸遇到那一天,也怕是‥‥

「哦,是我想多了。對於你來說,這種事情恐怕根本不值得思慮啊。」藤原盛故作輕鬆地搖了搖頭。「當初你可不是動作俐落得很嗎?」

鄭適啟一聽這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甚至對藤原盛莫名傳達出的諷刺感到幾分疑惑。

「你不用這麼盯著我。我只是怕你安穩日子過久了,就什麼都忘了。」

「我沒忘!」

藤原盛點點頭,緊了緊手中的紫砂茶杯,然後才幽幽說道:「無論是貢院,還是玉露坊的今天,可都是建構在那女人屍體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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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躺在這張床上,金在中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甦醒來沒多久,在中就回憶起昨日在辦公室發生的種種。他當即狠狠拍了自己額頭兩下,一陣陣懊惱淹沒理智。

金在中萬分後悔,怎麼當時沒能將潮水般湧出的情緒收斂住。什麼都說了,什麼都做了,對鄭允浩的怨恨與愛戀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而這,不過是給了那個男人一個得以調笑的把柄。

臉上的傷明顯感覺已經處理過了,包括身體狀況似乎都有所好轉。不僅如此,莫名的,金在中覺得一直以來壓抑的心情也有幾分放鬆,心裡再想到鄭允浩,也沒有那麼抵觸了。為何好幾年的心結,一朝發洩就能得以鬆開。單這一點上,金在中無論如何也過不了心裡那道坎。

他雙腳剛沾上地毯,就聽到樓下傳來陣開門聲。在中慢慢走到房門邊上,鼓起勇氣拉開條門縫往外瞅。

果然是鄭允浩。

進屋的男人歪著腦袋,夾著電話壓低聲音說著什麼,而兩手正拎著大包小包的袋子。在中細看了一下,裝的竟全是鼓鼓囊囊的菜,難不成這人回來之前還親自去了躺超市?

「‥‥沒錯,通通徹查一遍。」

「我知道‥‥但這個重要關頭,一個亂子都出不得。」

「對,從上往下一層層地查‥‥看是哪個環節出了吃裡扒外的東西‥‥」

鄭允浩掛了電話,就一股腦將五大包塑膠袋的東西往冰箱裡塞,有的連塑膠袋子都不拿出來。堪堪將冰箱門關上,待鄭允浩起身,轉頭便看到金在中已站在樓梯上了,呆呆往自己這邊望。

「你醒了。」鄭允浩自然地打了個招呼,進廚房洗了個手,出來時,看到金在中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餓了的話,我點外賣好了。余媽這幾天請了假,家裡也沒人做飯。」

說到這,鄭允浩皺了皺眉頭,竟發現他連周邊有什麼外賣都不知道。金在中本來因鄭允浩那聲隨意的搭話感到幾分窘迫,但現下看到底下那個男人一副無奈的樣子,緊張感頓時少了幾分。就在以前,鄭允浩也從沒做過一頓飯,更別提買菜,在這些瑣碎的生活問題上,那個招風招雨的男人一貫會吃癟。

等鄭允浩想起去翻找家裡有沒有外賣單子的時候,金在中已經走到冰箱邊上了。他輕輕將櫃門一拉,結果整袋番茄土豆什麼的全滾了出來,幸好在中反應快,抬臂抵住了袋子,否則裡面的雞蛋肯定是要摔得滿地了。

鄭允浩聽到響動忙回過頭來,正對上在中抬眼望過來的一個嗔怪的眼神,心下一動。金在中也頓時意識到剛剛表現得太過親熟,實在不適合兩人現下尷尬的關係。他低下頭,清清嗓子,然後低聲說道:「我來吧。」

在中說著將疊放在一起的肉類和瓜果都一一分類清好,冰箱裡的東西有條不紊了,才走進廚房。

 

廚房裡的擺設並無多大變化,一切原歸原位,好似自己不久前還在這裡做過飯一般,晃眼這麼些年兜兜轉轉,還是遇到這麼個人,日子竟都像白過了。在中不禁有幾分唏噓,他打開裝米的盒子卻發現裡面抓不出一把米來。

回頭望瞭望鄭允浩,後者無辜地聳了聳肩膀。

「算了,先吃麵填下肚子吧。」

記得剛才整理冰箱時看到有掛麵,在中便挑了些蔬菜和瘦肉,搭著番茄和雞蛋下起麵來。

鍋裡冒著騰騰熱氣,在中手裡嫺熟地切完蔥段,然後在碗裡打雞蛋。聽著叮叮噹當的聲音,鄭允浩靠在門框上,眼裡騰起笑意。

金在中正調著醬料,突然感到腰上一緊,低頭一看,一件藍色的圍裙已經罩到了自己身上,鄭允浩修長的手指在他背後繞著繩子。在中手中的動作頓了頓,等圍裙繫好,卻不見身後的人移開,反而將胸膛貼近,雙臂輕輕攏住了在中腰身。

鄭允浩明顯感到懷中的人身形僵硬起來,可他雙臂又收了收,不願放開。

「你‥‥你這樣,我不好做事。」

金在中小聲嘀咕,掙了兩下,卻沒掙脫開。他臉紅焦急地轉頭,正對上鄭允浩近在咫尺的臉龐。在中怔了一下,卻看到鄭允浩動了動嘴唇,然後開口說道:「我們都別鬧了,重新開始好不好?」

並未帶著一貫的責令語氣,鄭允浩略帶猶豫的溫柔讓在中一時間不知所措,他甚至訝異地睜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出自現在的鄭允浩之口。金在中回過神,深深吸了一口氣,慌亂地開口:「我‥‥」

「不要說你早對我沒感覺了之類的話,你覺得我還會信嗎?」鄭允浩一手定住在中想要扭開的腦袋。「別躲我,金在中。」

「想想我也二十七八了,不是當初那個玩玩鬧鬧的年紀,我也的確沒那個興致。不過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所謂的成熟在又遇到你的那刻都化為了虛無。昨天之後我也想了許多,或許‥‥是不是我一直刻意忽略了,或者不承認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鄭允浩始終觀察著懷中人的神色,然後嘆了口氣繼續自白道:「在中啊,你說你把什麼都給了我‥‥是的,我有時想起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光,雖然只有一年,卻恐怕是我過得最貼心的日子了。」

金在中忍著一陣鼻酸,慌忙轉過頭去,附在灶台邊緣的手指一點點用力扣著。鄭允浩整個身形順著他弓起的背部線條貼在一起,緊緊的,似乎想安撫懷中人的不安。

「在中啊,我知道讓你現在斷然接受我不太可能。但無論如何,我希望轉身之後,在我身邊的人,是你啊。」

「鄭允浩,我現在‥‥現在實在沒辦法‥‥你要給我些時間。」在中哽咽著,只覺千萬思緒交雜在心頭,漫上嘴裡,卻吐出這麼一句話。

鄭允浩點點頭,適時地退了一步不再逼他。

「的確,我們是需要一些時間來磨合,也得給你空間想清楚。」允浩伸手,大拇指覆上在中的嘴角,問了句:「還疼嗎?」

在中這回沒有躲開他的接觸,只是垂眼搖了搖頭。

「是我最近太急躁了些,先是茗緣會的事,然後公司即將銷售的茶葉又出了亂子。而且,你恐怕也不記得了‥‥」鄭允浩嘆了口氣,見到在中微微抬眼望他,才繼續說道:「是我媽的祭日,快到了。」

在中一愣,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昨日那些出口傷人的話,臉上一陣難堪。

「我‥‥對不起。」

對於允浩母親這方面,在中的確瞭解的不多,兩人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鄭允浩更是閉口未談過這些內容。在中現在才恍惚覺得,自己對鄭允浩的生活其實並不怎麼瞭解。兩人相互鍾情必然只是兩人之間的事情,但若要相濡以沫地走下去,便不得不牽涉到各自涉獵的生活圈子,去理解,去接受,去包容。

在中不禁思忖,一直以來,是否自己都一味而過多地陷入單一的情感中,卻忽視了周遭環境。這樣,即便不是允浩的問題,兩人也未必能長久下去。

「我知道你是無心的。」允浩半低下頭,在在中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啄了啄他的嘴角。「是我自己亂將脾氣發到你身上了。茗緣會的事,我不該拿孩子逼你的。無論你幫不幫我,我都不會怪你。」

鄭允浩露出個略顯疲憊的淺笑。在中眼瞳裡倒映的的確是個帶著淡淡黑眼圈,眼睛透著些許血絲的男人。

「是貢院,出什麼事了嗎?」

「嗯‥‥預定下個星期正式銷售的蒙頂茶基本都是碎渣。剛推出的新產品就出問題,銷售無法如期進行,媒體聽聞風聲必定又是對貢院各種不利報導。」鄭允浩為難地大致解釋了一下,見到在中也略蹙起了眉頭,忙說道:「沒事,我會儘量將傷害減到最小。我知道‥‥你對貢院有些許感情。」

就不說在中和鄭允浩熟識後,一起為貢院發展努力過一段時間,就單單和爺爺從小在貢院的茶園裡生活那麼久,金在中也對貢院落下了不少感情,這點毋庸置疑。現在一經鄭允浩提起,自是一番感慨。

「好了,這些先不說。」允浩揚了揚眉毛,往鍋裡一指,好笑地問道:「麵呢?」

「啊!」在中驚呼一聲,忙揭起鍋蓋,裡面的水已經燒得半乾了。幸好沒下麵,否則現在就成一團糊了。

 

看著慌慌張張加水,又將食材一一下鍋的人,鄭允浩後退幾步,眸子中的笑意漸漸隱去。他一瞬間覺得,連自己都要被口中說出的這些七分真三分假的話給騙到了。好像現在與面前人的這個距離,的確透著幾分安心與幸福的味道。

一開始,看著那男人細心做飯的模樣,鄭允浩的手的確先於大腦而有了動作,將人納入懷中呼吸著他的氣息。但在後來的幾番對話中,一絲以退為進的算計斷然佔據了主控地位。鄭允浩並非大段編造著什麼,明智的人絕不會採取這樣蹩腳的方式。他只是放餌釣魚一般,將在中心底最柔軟的感情牽動。

金在中的確給自己加了層防護的殼,不再像以前那般無憂無慮地敞開自己去盡情接納。但埋在殼內的他依然帶著渴望而小心翼翼的試探,就像有的人無論跌撞多少次都無法完全絕望,而這份“無法”,正是其最脆弱的心臟。

鄭允浩並未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有多殘忍。如果說,曾經還是年少無知的不經意傷害。這回,六年後的再次相遇,卻是惡意地將這個深愛自己的人那結痂的傷疤,一寸寸撕開。只為掠奪其中,殘留的價值。

 

 

 

 

 

 

 

 

第九章

 

朴有天翹著二郎腿,將嘴裡的菸像狗尾巴草般咬著一動一動。他的眼神在面前坐成一圈的眾人身上一個個來回掃過。起了一分多鐘的交頭接耳聲有越響越大的趨勢。

「我說各位,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能不能別像群小女生樣唧唧歪歪啊?」

朴有天金口一開,眾人便將無處發洩的煩躁矛頭指了過來。

「誒誒誒誒,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朴有天揚揚手。「這可是鄭允浩那貨親自給我的雞毛令箭,有嘛問題你們找他去啊!」

說完,有天還將身旁的唐茜一把拉過來,說道:「來,妞兒!你再跟他們把鄭允浩的話原封不動複述一遍。」

唐茜皺了皺眉頭,不著痕跡將手臂抽出來,態度還算良好地回道:「總裁說了,他要晚一刻鐘到,董事會議先讓朴先生代為召開。」

「既然是開會,各位這自玩自的是什麼意思呢?」有天這話說的慢條斯理,眼神卻漸漸犀利起來。

「朴先生還是斟酌點,別過了界為好。」有天右手邊第二個男人轉了轉手裡的筆,緊繃的表情顯示出他的不悅。「我們都知道總裁和您是朋友,但這剛從美國回來空降沒幾天,就呼風喚雨的,未免不自量力吧。」

朴有天哼了一聲,眼角一挑,擺出副受教的樣子緩緩點了點頭。

「說得對,太對了。」

話音剛落,有天倏地離開座位,身子像把利劍一般朝那男人的位置湊了過去,同時右手拈著嘴裡半截菸頭,又快又狠地摁到那男人剛才轉著筆手上。

男人驚叫一聲,忙縮了縮手,但手背上還是留下了菸頭大小的燙傷痕跡。

「老子以前就是個流氓,做點流氓的事也不過分吧?啊?」

「朴有天你別太過分!」

「這不是添亂子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衝突顯然將眾人都拉入到激憤的行列中了。朴有天聳了聳肩,重新坐回椅子上。

「說得好像你們幫了多少忙一樣。都自己想想,事情一出來,你們除了數著自己那點股份和錢還幹了什麼?哦對,順帶質疑了一下新總裁的能力以及‥‥跟八卦媒體勾搭勾搭,吃點油水。」

冰冷的話語一落地,就激得眾干人等心虛的心虛,別眼的別眼。其實也無怪今天朴有天會動怒,危機剛出來時好不容易被他壓下去的媒體如今又像春筍般冒出來,給這鍋亂粥又攪上一把。而所謂的董事們,這時候沒一個有膽識幫上忙的。

「這次蒙頂茶的銷售,當初可都是策劃好跟人家蒙頂山旅遊業連在一起的,結果滿箱滿箱的碎渣滓,會虧多少就不用我說了,想必你們比我還清楚。重要的是,這是經新總裁上任的第一個案子,就鬧成這樣,加上鄭允浩的名聲早年就是媒體的寵兒,現在更是一個個像蒼蠅遇到腐肉樣往這裡湊。」

朴有天說到這裡,淩厲的眼神掃過全場,再開口道:「這時候對外最好是儘快轉移媒體的注意力,幾天後的茗緣會本來是個很好的契機,但由於玉露坊湊巧插上一腳,也是劍走偏鋒,說不定就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個關鍵時刻,我奉勸各位一句,誰要掏油水的,再被我捉到了‥‥哼,你們誰調查過我的想必也清楚,我不是什麼跟各位一樣的正人君子。這手,拿過槍,殺過人,摸著戰場上屍體過來的。」

霎時間會議室變得鴉雀無聲,剛才被煙頭燙手的男人顫抖著搓了搓手背。

 

此時,厚重的門沉沉地被推開來,只聽得噠噠兩下皮鞋聲,鄭允浩便出現在了門口。

「擅自洩露消息的林董事明日會自動請辭,其他裙帶關係我不想再揪。朴先生一定也給你們講清楚了其中利害關係。」

「那自然是講得一清二楚的,是吧各位?」朴有天接過話頭,面上和顏悅色地大聲問道。可底下卻沒人應聲。

朴有天搖了搖頭,接著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提高音量懶洋洋重複了一遍:「是不是?」

底下頓時連聲是是是的一片,雖然支支吾吾的,倒也令朴有天八分滿意。他朝允浩揚了揚下巴,後者則默契地點點頭回他。

「至於對蒙頂茶未能如期進入銷售鏈的對外解釋,我也已經決定了。」鄭允浩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茗緣會結束之後我會立馬召開記者發佈會,並對外宣佈,金在中回歸了。如果各位記憶力還不錯,應該會記得七年前金在中作為貢院最年輕的首席茶藝師,打了個多大的品牌效應。」

金在中這名字一出來,底下頓時都像炸了鍋似的。的確,金在中的知名度在當時整個茶行是不言而喻的。年僅十八歲的天才茶藝師,鄭氏貢院的寵兒,各種光環都圍繞著那人,說是一夜成名也不為過。其清新低調和與鄭允浩的密切關係更是將媒體的關注聚焦而來,使得當時,在同行中貢院的利益拔升得一發不可收拾。

誰知一年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一抹亮光,如同他的出現般不可預料,就那樣銷聲匿跡了。媒體八卦的猜測刹那間蜂擁而至,基於鄭允浩那時,在外對金在中毫不吝嗇的關愛有加,對於他倆的關係,媒體尤為扒得厲害,各種版本豐富得甚至都能撰成小說了。

但金在中不見了就是不見了,一去六年,鄭允浩對媒體也從未給出任何回應。

所以,必然的,這次金在中出乎意料的回歸,的確對陷入危機中的貢院來說是一道良劑。若是茗緣會貢院繼續靠的顧渚紫筍及在中的亮相奪得頭籌,勢必將如今的一切不利因素都轉為有利了。

 

會議宣佈散了之後,鄭允浩一個眼神,朴有天就會意,然後單獨留了下來。允浩確認將身後的門關緊了之後,才坐下對朴有天說道:「蒙頂茶的事情有眉目了。」

「哦?不用我一層層查了嗎?」

朴有天疑惑地抬頭,卻見鄭允浩的臉色沒有任何輕鬆的跡象。

「怎麼了,很棘手嗎?」

允浩點點頭,揉了揉太陽穴,嘆口氣說道:「今天在中無意間發現了我衣服上沾著的蒙頂茶碎渣,他告訴我說,碎渣上面沾有烏桕(ㄍㄠ)油。」

「烏桕油?那是什麼?」

「就是炒茶時,為了防止炒鍋會乾澀,方便人工炒茶而在其上抹的一種油。」

「不對啊,這回蒙頂茶就是普通的機械炒茶,並沒用到人工啊!」

「沒錯。問題就出在這裡。」允浩搭在桌上的食指點了點桌面,繼續解釋道:「我後來將鑒定科的元素量分析對比了一下,比起沒出問題的茶葉,出問題的那些裡面,油酸、亞油酸的含量的確要高一些。」

「也就是說,往裡面動手腳的那人無意將烏桕油帶進去了。」

「嗯,雖然量很少,我們分辨不出來,但是在中分辨得出。」

有天輕笑了幾聲,道:「幸好及時來了個活鑒定器,不然地毯式搜索可要查死我了。」

鄭允浩聽出這其間幾分揶揄意味,白了有天一眼說:「那現在範圍就可以鎖定到,貢院裡那些會傳統炒茶的人身上了。只有他們,雙手碰了大半輩子的烏桕油,才會無意將烏桕油帶進去。」

「所以你在煩什麼?」有天聳聳肩。「據我所知,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要到退休年齡了的,就算說一時鬼迷心竅,想在退休前賺一筆而受商業對手收買也不足為奇啊。」

「那你知道這對手是誰?」

「呵!現在這種時候咬著你尾巴不放的,除了玉露坊還有誰。」

「不僅如此。」允浩微微皺起眉頭。「由於那幫人是跟著我父親一起幹起來的,如今也並未活躍在貢院舞臺上,所以我對他們的情況算是一無所知。今天早晨把他們的檔案拿到手時,竟然發現有一大半的人曾經在玉露坊工作過,這一下子可就要追溯到幾十年前了。」

「你是說‥‥貢院和玉露坊的淵源不淺?」

「我上午挑了些保守的問題去問鄭適啟了,最讓我覺得奇怪的就是他的態度。」想到之前和父親的交談,鄭允浩狹長的眼睛驟然瞇了起來。「就算兩家有什麼歷史淵源我不知道的,反應也不用像他那樣唯恐避之不及和矢口否認啊。」

「嘶,說到這個我倒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有天支著腦袋,左手食指節點了點額頭。「我有在玉露坊當保鏢的兄弟說,他看到有人半夜還進出醴泉庭院,而且他懷疑是鄭適啟。後來我拿這個問俊秀,他也跟我肯定了,的確看到過有人淩晨跟他義父一起進庭院裡。這事本來我想弄清楚了再跟你講,現在看來關係挺大的。」

「按理說,這個針鋒相對的關頭,鄭適啟和藤原盛‥‥不應該啊。」鄭允浩自語著,十指交握,揉了揉。

「所以你覺得這牽扯的東西沒那麼簡單。」

「你怎麼看?」

有天嘆了口氣,半晌沒做聲,然後他舔了舔嘴唇這才正色說道:「我知道這麼些年你對你父親是什麼態度。但現在一切都沒探查清楚,還是不要先入為主的好。」

鄭允浩垂下眼,神色頗有幾分複雜。氣氛略顯僵硬,允浩動了動喉結,剛想說什麼,敲門聲便響起了。

「進來。」

「總裁。」唐茜推開門,欠了欠身。「您等下要和言先生商討投資的事,可以動身了。我已經吩咐姜司機在底下候著了。」

「嗯好。」鄭允浩起身正了正領口,挑眼看到朴有天對著他秘書一副聊有興趣的樣子,不禁翹了翹嘴角,對唐茜吩咐道:「你把朴先生送下去吧。」

略顯驚訝於鄭允浩這命令,唐茜抿了抿唇,不太情願地望向朴有天,剛欲張嘴卻被有天搶了白。

「美人,請。」朴有天微弓起身子,修長微曲的手臂,恰到角度的笑容,一副紳士模樣。

唐茜強裝冷靜的臉上,刹那還是不禁紅了一下。她欲言又止,當即轉身,踏著急急碎碎的高跟鞋步調走開了。

有天直起身,頓時自己哈哈笑開了。轉頭看到鄭允浩對他擺出一副你沒救了的表情,有天忙咳嗽兩聲解釋道:「我這不是閒情雅致,勞逸結合嘛。哪像你,為貢院的事情把自己搞得像老了十歲。還是說,你小子被誰收了心?啊?」

見鄭允浩壓根不搭理自己,有天毫不氣餒地繼續往他跟前湊,追問道:「是不是那個金在中啊?說到他,我還真是沒好好接觸過。今天看你提到他,誒說說看,你跟他到底怎麼回事啊?」

鄭允浩依然把身旁聒噪的人當做空氣一般,按下電梯。

「六年的破鏡重圓誒,一個人有多少個六年熬啊!你不好好講講就太不夠義氣了吧。」

允浩聽了這話,心裡不禁一坎。有什麼東西他一直不太願意深究而刻意回避著。人生的確沒有多少個六年,但是明年之後有明年,錯失一次後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一切都還尚早,何況那個物件是金在中。

鄭允浩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大步跨進電梯,轉身露出來的依舊是那個雲淡風輕的笑容。然後在有天欲抬腳的時候,嘴角一揚,按下關門的按鈕。

「我操!」

朴有天罵了句,及時向後一跳,眼睜睜看著鄭允浩的面容消失在電梯門後面。

 

鄭允浩一出貢院,姜赫俊就為他打開了車門。

「美洲會。」

「呃‥‥啊?」姜赫俊轉過頭,略顯茫然地眨了眨眼。

「華潤大廈啊。」鄭允浩遲疑了一下,接著問道:「就算沒載人去過‥‥不知道嗎?」

作為商業圈默認的高級私人會所,一個專給企業老闆開車的司機若是不知道,無怪鄭允浩發問了。

「哦哦那裡啊!」姜赫俊一摸腦袋,訕訕笑了笑。「好長時間沒去了都,一時沒反應過來。」

姜赫俊心裡一陣翻騰,暗裡撇了撇嘴。這種會籍費上萬美元的地方,你讓一個老老實實的人民公僕,連媳婦本都沒攢夠的人說去奢侈過,才是有鬼了!

但華潤大廈還是聽聞過的,姜赫俊硬著頭皮,還算沒出岔子地開到了目的地。等到鄭允浩開口說不用他來接了,姜赫俊雖鬆了口氣,但背過身更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他不禁想自己這段時間到底幹了什麼,除了查出貢院和玉露坊在發家的時候聯繫緊密之外,就是給人吆喝來吆喝去當了這麼久的司機。

 

鄭允浩上樓剛進大堂,就見到旁邊有人和兩個GRO(賓客關係主任)起了爭執。被圍在中間的是位穿著正裝的高挑女人,但抿起嘴來微顯的酒窩卻賦予她幾分稚氣。

「你們需要我重申多少遍,我是代我父親言正禮先生過來等人的。」

「您沒有金卡,也實在很面生。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對面的男人說著,更加嚴肅地提高了音量,引來好些人的注目。鄭允浩餘光瞥到大堂經理正往這邊走來,於是先他一步走到了女人身邊。

「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是跟我一起來的。可以放行了嗎?」

兩位GRO頓時愣住,對於熟知每位元客戶的員工來說,鄭允浩他們的確熟之又熟。若這女人真是他帶來的,恐怕其父親是言正禮也不假。鄭允浩短短一句話讓他們意識到,他們自己已經得罪兩個人物了。

場面正冷的時侯大堂經理及時地插了進來。

「鄭先生,不好意思我們先前不知道這是您朋友。」

「現在知道了?」

鄭允浩雖然淺笑著,但實在不容人往好處想的語氣,令經理身後的兩個男人尷尬地退後了一步。

「為難了您朋友那麼久是我們的疏忽,為賠禮道歉,等下送兩位一支78年的拉圖,您看怎麼樣?」

鄭允浩扭過頭,身旁的女人明顯經世不多,正咬著唇腮幫子微鼓,還一眨不眨地瞪著剛才要請她出去的GRO。允浩揚起嘴角,溫柔地對著一旁發問道:「78年拉圖,你喜歡嗎?」

女人眼都沒抬,只是白了那兩個男人一眼,然後悶聲說道:「拉圖太雄厚,太沉悶,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還是瑪歌的乾紅比較好,優雅味適合品酒。」

「聽到了?」

「是,兩位在酒廊稍後,這就為您拿來。」經理陪著笑臉點了點頭離開,兩個GRO連忙跟上。

看著礙眼的人走開,言可珈緊繃的臉這才緩和下來。剛才的話無非是要駁回面子的故意撒氣,等乾紅真的擺到了兩人之間,言可珈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謝謝您啊剛才替我解圍。今天是我父親臨時有事,讓我替他在這等一下人。我剛回國沒幾個月,一些規矩都還不熟,沒想到盡出亂子。」

「請問你父親是?」

「哦,我父親叫言正禮,是位投資家。」

「是言先生啊!」鄭允浩說著突然笑開了。「真是無巧不成書,你要等的那個人恐怕就坐在你面前。」

言可珈一愣,漂亮的杏眼睜得圓溜了的,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你就是鄭允浩啊!不好意思剛才氣上心頭,都沒聽到他們怎麼稱呼你的。」

「那言小姐現在氣消了?」

「哎別取笑我了。」

言可珈笑著擺了擺手,接過鄭允浩為她盛上的晶瑩液體,兩人輕輕碰杯。言可珈那出自真心的開懷模樣,讓允浩情不自禁露出寵溺的神情。言可珈愣了一下,卻覺得面前人的視線是透過自己的,她輕呼了兩聲,鄭允浩才回過神揚了揚眉毛。

「是紅酒味道太好了,讓你這麼沉醉嗎?」

「酒自美,人更美。」

鄭允浩緩緩吐著字,頓時令言可珈臉頰飛紅。她抿了抿濕潤的唇,低聲說道:「鄭先生真是幽默。」

「叫我允浩就好,想來我跟你年齡應該差的不大吧。」

「今年25,嗯還沒到呢。我生日說出來怕你笑‥‥」

「該不會是‥‥六一‥‥」

鄭允浩剛出口,對面的人苦著臉,就狠狠點了兩下頭。鄭允浩也配合地輕笑出聲來。

「所以我爸爸啊,一直都把我當小丫頭來養。就算這幾年去日本留學離他遠了,每年過生日啊,都送我娃娃,娃娃,還是娃娃。」言可珈一想起這些事來,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說我了,你呢?」

「我比你大上兩歲。赴美留學回來就接手了家族企業。」看到對面的人露出一番讚賞的表情,允浩莞爾。「不過是一些茶葉生意而已。鄭氏貢院,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

「貢院?!」

言可珈忽然驚喜地提高音量讓允浩也有幾分疑惑。

「天啊,我剛去你們那裡學茶道沒多久!」

「那可真是有緣了。」的確出乎鄭允浩意料之外,他指尖點了點玻璃杯沿,問道:「是有興趣往這方面發展嗎?」

「發展什麼的,哪裡談得上啊。」言可珈搖搖頭。「無非就是一點興趣,在日本也很學過一段時間。回國後我可是聽說貢院口碑好,才打算來感受一下的。」

「那現在實際感受過了,給個評價吧。」

「再怎麼說,當著你的面也要給五顆星啊!」言可珈俏皮地眨了眨眼,才繼續說道:「不過說真的,你們做的是蠻專業的。現在傳承這方面東西的畢竟是少了,但你們比起日本那邊來也不遜色,總算沒丟了那個臉。啊!說起來,今年的茗緣會,聽說貢院和玉露坊可是要爭得個你死我活啊!你們準備的怎麼樣?」

見言可珈一副打探消息的樣子,鄭允浩別有深意的笑道:「你這樣子,我都要誤以為你是玉露坊派來探口風的間諜了。」

言可珈佯怒道:「我看起來像是會做這麼不厚道事情的人嗎?」語畢又做出神秘的表情,伸出食指搖了搖。

「那如果是作為朋友,我倒可以實話告訴你,我百分之百的有信心。」

言可珈聞言哈哈笑開來,又抿了口酒說:「不愧是年紀輕輕的總裁啊。啊對了,我今晚還要去你們那上課,去感受一下新老師的魅力。」

「金在中?」

「誒?你知道啊。我還以為像你這種大忙人不會在意底下這種瑣事呢!」

「他是我一個老朋友了。」鄭允浩淡淡地解釋道。

允浩話音剛落,一個滿帶笑意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哈哈,我跟貢院那也是多年老朋友了啊。」

「爸!」言可珈聞聲起身,高興地上前將大腹便便的人拉了過來。「您坐。」

「言先生。」

鄭允浩也起身,點頭致意。

「坐我就不坐了。我和允浩啊還有點事情要談。」言正禮本就長的笑容可掬,現在面對女兒更是慈父模樣,拍拍言可珈的腦袋。

「既然這樣那我先走好了。」對父親說完,言可珈轉頭湊允浩一笑,左臉頰的酒窩掛在臉上。「去上課!」

言正禮看著女兒離開,嘴角的笑容才慢慢淡了下來。

「看得出來,我女兒挺喜歡你的啊。」

「都是差不多大,比較有共同語言吧。」鄭允浩回道。

「也是也是,可珈她剛回國沒多久,朋友也不多。還是啊,你們年輕人比較談得來。」言正禮點點頭,抬手指了指樓上。「不然我們去包間談?」

 

華盛頓總統間的裝潢大氣而低調華麗,落地窗外華燈初上。鄭允浩垂眼看了看手錶,已經是五點二十了。

「正如言先生所說,貢院和您是長期合作的老朋友了。有什麼話我也就直說了。」鄭允浩開門見山。「從精品系列企劃開始,您已經投了不少錢。我是聽到了些‥‥不太有利於我們繼續合作的風聲,才想跟您打開來談一下。不知道現在為止,您對我們精品系列的推出有什麼看法?」

「鄭允浩啊,說實話,你們的產業領域從投資角度來說是個冷門。你知道我最看重貢院哪一點嗎?」言正禮雙手合十,隨意搭在腹部。「是你們向文化領域的涉及。」

鄭允浩贊同地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從前幾年開始A股市場就要到底,投資家的日子不好過,在這個潛伏期靠的就是長遠眼光,而我一向自詡眼光不錯。文化走向必然是一個趨勢,這一塊可是個寶藏,但同時也要有人去挖他。而鄭允浩你呢,年輕,有勢頭,正所謂是初生牛犢。上任沒多久倒是鬧得風生水起。」言正禮見到鄭允浩突然蹙起的眉頭,寬和地笑了笑。「誒別,我這沒有貶你的意思。這經商的事,比起你我就是個門外漢。只是我長你幾十歲多少有點經驗。就是說啊,什麼東西都是個雙刃劍,就看人怎麼用他。」

「我知道,這回蒙頂茶銷售出了漏子,的確是我性格不穩,輕敵了,一個很大的失誤。」

「茶行,就算是你們做壟斷品牌的,也的確競爭蠻大,偶爾著了些小把戲也實屬正常。我想說的,其實‥‥是金在中的問題。」

鄭允浩身形一頓,晶亮的眼眸直直望向對面的人。

「不用奇怪我怎麼會知道。幾年前,他也算是間接謀了不少利潤給我。其他的,我只是,比八卦媒體知道的要多一些罷了。」

「如果您是指私人問題的話,言先生未雨綢繆了。」鄭允浩的聲音不自然冷了下來。「既然您都知道,想必也清楚我這人的性子,您該不會以為,我在玩什麼真感情之類的東西吧?」

「哈哈哈哈,不是當然最好了。總歸有個不穩定因素在這趟渾水裡,我一向嚴謹,沒法安心。希望你別介意,啊。」言正禮笑了幾聲,緩和地說道:「我也只是怕你太年輕,走錯路。」

鄭允浩低聲笑了笑,嘴角漸漸牽起滿意的弧度。

「言先生放寬心,我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想要什麼的。如今我一心放在貢院上,利益兩個字打頭陣,其他一切,人也好,感情也罷,沒什麼,是我丟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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