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民燮走的那天金在中和鄭允浩都去機場送他了,送走朴民燮後剩下的兩個男人間顯然氣氛十分尷尬。

「為什麼要來送他?不是說沒有感情的嗎?不是說了馬上就要離開的嗎?為什麼還要做這種讓他將來會更難受的事?」鄭允浩打破僵局,他不喜歡金在中今天的所作所為。

金在中轉身看著鄭允浩,「我說了你又不會信。」

「好吧,」鄭允浩不耐,「你說我就信,你起碼得給我個理由,不然我沒辦法安心,總覺得你還會做點什麼。」

金在中今天收回了點賴皮的樣子,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鄭允浩的雙眼。鄭允浩與他視線相接,才注意到金在中氣色不好,眼睛裡有紅血絲,眼袋黑眼圈也很明顯。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來這送他是最正大光明的理由,你沒法拒絕的。今天之後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不是嗎?」

鄭允浩被這個理由噎得說不出話來。金在中只是又壞壞地笑了。

「看你這副吃癟的表情真讓我心情舒爽啊小可愛。」

話是金在中的話,跟以前的套路差不多,只是在鄭允浩眼裡已經萬分不同。那樣的話那樣的表情與金在中那蒼白的臉疲憊的神情無法匹配。

 

「別那樣說。」鄭允浩皺皺眉,「你病了嗎?」

金在中搖搖頭,但顯然他連搖頭都有氣無力的。果然兩人剛走到機場出口金在中就捂著下腹蹲了下來,臉色愈加蒼白。鄭允浩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住他。用手背試了試金在中的體溫,心說這下可糟了。

「你發燒了!」

「我不知道……」金在中無力地窩在鄭允浩手臂裡,即使在這種身體狀態下他都無法接受自己依靠著別人,扭來扭去的想要自己起來。

「得了你別再給我找麻煩了,上我的車,我帶你去醫院。你這樣子沒法自己走。」

「我不用……」金在中臉僵了起來。

鄭允浩拉下臉來,「你當我真的願意管你嗎?你這樣子你真覺得能自己走?你就這麼蹲在這萬一再暈倒了,這麼公共的場所少不了人圍觀,顯得我好像很沒良心似的。」

鄭允浩手心捏著一把汗觀察著金在中的表情。

「……知道了……」金在中痛苦地猶豫了會後咬著下唇說,不情願地任鄭允浩扶他起來,一起上了鄭允浩的車。

 

 

到了醫院時金在中已經燒得有點糊塗,鄭允浩跑東跑西地幫他辦各種手續,心下有些急。醫生確診了金在中是得了急性闌尾炎,要立刻動手術。鄭允浩也不知自己該做什麼,好像留在醫院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有什麼立場在這裡陪著金在中呢,他那麼討厭金在中,巴不得金在中從他眼前消失。可是金在中又不是天生那麼壞,畢竟是有痛苦的過去的人,人格扭曲也不全是他的錯,他鄭允浩在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還攻擊過金在中心裡最無防護的地方……

這麼愣了好一會兒鄭允浩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找茜茜。把茜茜叫來陪金在中,然後他就可以放心地離開了。也算是為這簡直不可理喻的一個月畫上個句號。從此再也不招惹金在中。

「喂?茜茜,金在中急性闌尾炎在醫院手術,你可以來看看他嗎?」

「什麼?嚴重嗎?我馬上趕過去,你說下地址!」

鄭允浩呼了口氣,說了下位址就掛了電話。他在走廊裡轉來轉去揉著頭髮和太陽穴,有些念頭在他腦海中翻滾。

他憐惜他的朋友,憎惡金在中對他的朋友所做的一切,但是單獨把金在中拿出來說的話,金在中也是那麼無辜可憐。恐怕金在中那種混亂的私生活還是來源於他對情感的不自信吧……一夜情對他來說不能滿足,長久的關係又讓他感到恐慌,女人不夠強大,不能讓他感到成就感。似乎只有這樣短暫的關係才能讓他在另一個人生裡感到滿足,感到自我的高大,滿足他的控制欲。鄭允浩可憐金在中,居然除了他一個局外人之外沒有一個人完全知道過真正的金在中,自然也無法懂得金在中。

 

這麼想著,鄭允浩便覺得自己已經復仇了。金在中最不想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讓人知道他的過往。那會擊碎他的自尊和高傲,那會撕裂他的心,毀掉他小心翼翼在兩種生活間建立的圍牆。鄭允浩確定金在中現在的心痛絕對會甚於朴民燮回來後發現金在中不見了的心痛。他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成功了。可是他也沒感到開心。

他沒想到金在中會這麼輕描淡寫地面對這件事,沒絕食,沒吞安眠藥,甚至面對他的時候跟以前沒兩樣。但是這樣病了一場。鄭允浩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停下來來回回的腳步,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直直地向外走去。他不能再呆在這裡,茜茜來後恐怕會讓他留下來一起照顧金在中,以“朋友”的名義。而他只想就這麼消失在金在中的生命裡,該報復的他已經報復完了,金在中會一輩子過著這種雙面生活,且還提心吊膽著不知位於這世界何處的鄭允浩會把他的悲慘秘密說出去,他會感到煎熬、痛苦、無法解脫。鄭允浩知道自己再留下來,對金在中的傷害就會過火了。他相信茜茜的話,金在中根本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刀槍不入的。

 

然而鄭允浩非常不幸地在門口撞見了茜茜。

「誒?你要出去嗎?」

鄭允浩尷尬,「突然有事情。」

茜茜一臉焦急擔憂,「事情來得真不是時候,算了,他在哪?」

鄭允浩回答了之後茜茜便讓他走了,只說等金在中一切妥當了再聯繫他。但是一切妥當的定義是什麼,茜茜能不能再聯繫到他,對於鄭允浩而言都是未解之謎。

他去買了個新號碼。那張小小的卡片就放在他手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這麼做。在醫院裡下好的決心這時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又動搖了。

鄭允浩一狠心,換了卡,卻還是沒把舊卡扔掉。

 

 

 

過了兩天平靜的日子,鄭允浩的心卻越來越煩。他明知道金在中的生活已經與他無關但是他還是止不住地想……金在中是否給他打過電話,是否還是那麼死皮賴臉地發著三字的短信。這麼想著,鄭允浩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這讓他呆呆地愣了兩秒才伸手去拿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更緊張了。

「喂…」

「允浩,」朴民燮焦急的聲音,「你這兩天見過在中嗎?」

鄭允浩儘量讓自己聽上去自然些,「我上哪裡見到他去,除了在你家還有機場我就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他。你們……怎麼了?」

當然這話是扯淡加明知故問。鄭允浩根本連金在中的家都去過,也對金在中的計畫一清二楚。

「他的手機打不通了,我擔心他出了什麼事。你們一起送我那天他臉色很不好……」

鄭允浩心想,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換了號碼。

「放心,他不會有事的。那天我們一起回去的時候他挺正常的。」鄭允浩說了個謊,「可能他也突然要出差?他那天在機場好像說他也要出國一陣子……」

「他說了嗎?」朴民燮疑惑。

「他沒說嗎……」

鄭允浩知道他好歹得安撫朴民燮讓他不至於報警或者立刻瘋了一樣跑回來。他得編點理由讓朴民燮自己安安靜靜地過半個月,然後再回來發現金在中交還的備用鑰匙和亂七八糟一點也不真誠的小字條。那樣朴民燮會好過點。大概。

朴民燮依舊非常心慌,鄭允浩又和他聊了十幾分鐘,耐心地疏導安慰,朴民燮這才算好了一些,放下電話去做正事了。

鄭允浩放下電話後更加煩亂了。他去沖了個澡,出來又收拾房間,收拾完了又覺得應該先收拾再洗澡,自己幾乎都把自己氣哭了。心煩意亂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面想著朴民燮回來後他該怎麼幫著朋友走出陰霾,一面又想著金在中會不會又要重覆他幾年前的無知行徑。越想越煩。其實他更煩自己,為什麼非把金在中的事放在心上,金在中就應該像是擦肩而過的過客,就算他下一秒被槍擊了被水淹了都不是他的事,那不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他就算是煩惱也應該全心全意地為他的朋友而煩惱。

 

然而最後鄭允浩還是氣急敗壞的翻箱倒櫃尋找一張小卡片。越急他越想不起來,明明只有兩天而已他卻已經記不起來他把那小卡片放在了那。於是他澡也白洗了,屋子也白收拾了,癱坐在茶几邊地板上一瞬間就覺得他自己萬分失敗,什麼也做不好,什麼都亂了。而他居然還關心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金在中來。他這是病,比金在中的毛病輕不了多少。

他一嘆氣一低頭,就看到了躺在茶几腳下的那張折騰了他半天的小卡片,一下子腦子裡炸開一片白。

「這就是命。」他自言自語。

鄭允浩指尖顫抖著,捏著那張小卡片。他有點期盼,有點抗拒,有點害怕。如果金在中出了什麼事,他身上的責任一定是最大的。他沒法背著這麼沉重的事走一輩子。

 

換了卡重啟了手機之後他呆呆地看著手機暗淡著的螢幕,把頭向後仰去。這屋子裡太寂靜。這寂靜太心慌。

在幾近沉重的安靜中,幾分鐘後的鈴聲就顯得十分突兀,甚至把鄭允浩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笨拙地捧著手機,螢幕上赫然是茜茜的名字。又猶豫了一會兒,鄭允浩總算決定了接電話。

「喂?」

「允浩你怎麼回事!」那邊傳來的是茜茜氣急敗壞的聲音,「我給你打了兩天的電話,你到底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鄭允浩知道他自己根本不能解釋,「看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你先說吧。」

「我們家出了點事,我得趕回去。」茜茜的聲音還是很不快,「在中不讓我聯繫你,但是除了你沒人能照顧他了。他還是挺虛弱,我不能讓他逞強亂來。再者…我看他情緒又不太對,沒人看著他可能會有問題。」

鄭允浩無奈嘆息,「可我這邊也很忙…我……恐怕不行。」

「算我求你了,」茜茜的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你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在中真的沒有別人關心他了。」

鄭允浩用手揉著頭髮,深深地呼吸,「他的情況很不好?」

「沒你想得那麼好就是了。」

「好吧…你放心去吧,交給我就好了。」

茜茜鬆了一口氣,「謝謝你,好好照顧他。他還在住院。」

 

 

當天下班後鄭允浩不知懷揣著什麼心情來到的醫院。走進金在中的病房,那個男子臉向著窗外,橙紅色的太陽餘輝下他的身形顯得非常落寞。

鄭允浩發現一涉及到金在中他就總會啞口無言地發呆。生澀地開口,問一句「你還好嗎?」

金在中有點嚇到地回過頭,愣愣地看著提著個袋子站在床邊的鄭允浩。

「你怎麼來了?」金在中一皺眉,「茜茜……」

鄭允浩乾笑,「我給你帶了點粥和小食,醫院的飯可能會不合你口味。」

金在中驚訝,「你不用來的。」說完又笑了,還輸著液的手伸向鄭允浩,想要上下其手一番。

鄭允浩向後一閃身,金在中笑得更是開心,「我就知道小可愛還是捨不得我。」

鄭允浩現在也不會生氣了。

金在中看著鄭允浩波瀾不興的臉,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他緩緩嘆口氣,低下頭來,玩著手指。

 

「你那天說的是心裡話嗎?」

鄭允浩一挑眉,「什麼話?」

「我是個麻煩,你……不願意管我。」金在中艱難地說出來,一隻手又覆上額頭。

鄭允浩知道那句話對金在中又造成了很大影響。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是自己,但他相信金在中也不明白。

「不是,你的脾氣……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你才會聽話。」

鄭允浩的語氣讓他們之間的氣氛更奇怪了一些。金在中的笑容卻又回到了臉上,抬起頭看著鄭允浩。

「行了,你走吧,我一個人應付得來。」

鄭允浩卻沒這意思,「你說的話我從來沒信過。我寧可在這幾天裡把你伺候的好一點,好讓你以後看在我這幾日的恩惠的面子上離我朋友遠遠的。」

金在中一點懺悔的意思都沒有,「我說了不會再找他就是不會,他對我來說真的已經沒有吸引力了。」然後他壞笑著衝鄭允浩眨了眨眼,卻又突然感到什麼不對似的變了臉色。

「怎麼了?」

金在中勉強扯了扯嘴角,「沒什麼。」

 

 

金在中又在醫院呆了一天。鄭允浩下班後驅車去醫院接金在中出院。金在中倒也沒玩花樣,就老老實實等在那,老老實實地上了鄭允浩的車,老老實實地請鄭允浩去他的家坐一會兒。

但這讓鄭允浩有些意外。

「你老老實實坐在那吧,我給你倒水。要是茜茜回來看到你有什麼問題那咱們之間的事就沒完沒了了。」

鄭允浩把金在中安置在了沙發上,自己去了廚房著水。

只聽金在中在他身後扯著嗓子問,「你來照顧我只是因為茜茜嗎?你喜歡她?不,你一定是想玩弄她報復我……」

鄭允浩扭過頭來瞪了金在中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無恥的。」然後又扭回去繼續找他的水杯。

金在中撇撇嘴不以為然,不安生地站了起來挪到廚房。鄭允浩忽然感覺身後一熱,整個身子就僵住了。金在中貼在他身後,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嘴唇就貼在他耳邊。

「別動,」金在中用氣息說著,「我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別碰疼我。」

鄭允浩無奈,只得維持原姿勢,「快放開我,很熱。」

「不。」金在中輕笑,「你也太善良了,對你而言我幹了那麼多大奸大惡的事,就算你把我推開我也不該自覺是受害者。」

「你明白就好。」鄭允浩忍耐地咬牙切齒。

「雖然我那麼跟你說但你別誤會,我對我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感到抱歉。」

「我一點也沒誤會我也覺得你根本不會覺得抱歉。因為你還在繼續你的無聊行徑。你頂到我了。我對你沒性趣。」鄭允浩這麼說著臉又紅到了耳根,說不上來是氣是惱還是覺得好笑。

金在中咯咯笑著手繞過鄭允浩打開了邊上的一個櫃子,「杯子在這裡。」

然後鄭允浩就感到背後的溫度離開了。竟然有點空落落的。

 

端著兩杯水回到客廳,金在中已經甩掉拖鞋橫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到鄭允浩靠近才睜開眼盤腿在沙發上坐下,讓地給鄭允浩。他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幾乎是用試探的眼神看著鄭允浩,話在嘴邊又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麼?」

金在中有些窘迫。「剛才我那樣做你不會生氣吧?」

鄭允浩僵著臉搖搖頭,現在的金在中兩個都不太像。難道金在中還有第三種形態不成?

「我以為你會想問我些什麼的,」金在中又說,「我以為你會換掉號碼。」

「確實……」鄭允浩沒具體說到底確實的是哪點,或許都是。

「我以為你知道那件事之後我會很絕望,會不想見到你,可是我最近以為的事大多都是錯的。」金在中低頭喝水,咬著水杯邊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

「別……」鄭允浩很不忍,但他必須在事情變得更不可收拾之前下點狠心,「別再跟我說你的心裡話了,等茜茜回來之後我們就照原計劃,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不會是朋友的。」

於是金在中又恢復了他那銅筋鐵骨無所謂的樣子。這讓鄭允浩完全摸不透他在想什麼,更難以得知他的心情。

 

然後鄭允浩接下來待在金在中家的半個小時裡他們一句話都沒說。金在中打開了電視卻看著窗外,安安靜靜的。鄭允浩則是用餘光看著金在中,觀察著他臉上變化萬千的表情。一會兒嘴角上揚,一會兒微微蹙眉……

終於金在中轉過頭來,懶懶地對鄭允浩說,「你回去吧,我沒事了。」

鄭允浩早就想逃了,他受不了金在中的安靜,那讓他覺得他是在跟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相處,讓他很不自在。沒錯,比跟“金在中”相處還不自在。

 

鄭允浩回到家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好像他欠了金在中八百吊似的,好像金在中非常需要他而他也不介意去照顧金在中似的。

他的內心深處一方面極其不想接近金在中,一方面又覺得金在中無依無靠,擔心他的心理和身體。他鄭允浩絕對是太善良了!他簡直是以德報怨不計前嫌地對待金在中,鄭允浩都快被自己感動了。在對自己歌功頌德的同時,鄭允浩覺得自己沒法面對自己的朋友。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即使朴民燮什麼都不知道,也無疑對朴民燮不公平的。他感到自己在傷害自己的朋友,但最確切的理由他說不清。他對金在中……有些事說不清。

 

 

 

新的一天到來時鄭允浩萬分抗拒。他知道他下了班還得去金在中那看一看,省得茜茜說東道西(雖然他也完全可以把卡扔掉,再次用起他的新號碼,但他顯然沒這麼做)。午休的時候鄭允浩的手機響了,他有不祥的預感,拿起一看,果真是金在中打來的電話。

嘆息,接電話。

「今晚我請你吃飯,多謝你昨天接我回家。」金在中聲音顯得很有精神。

「你腸胃還不行剛能吃點常食就要出去吃?」鄭允浩一挑眉。

「在我家,我自己做點。難為你得跟我一起吃點清淡東西了。」

鄭允浩再次嘆息,「知道了,我下班過去。」

金在中這人為什麼一會兒顯得生命力那麼旺盛,一會兒又顯得脆弱不堪呢。和他相處的時間長了都會累死吧?要不斷適應他的變化,在他的兩種人生裡跳來跳去的。

 

 

累了一天的鄭允浩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車往金在中那去,身體也乏心也乏。到了金在中家門口剛一敲門門就開了,金在中笑著把鄭允浩拉了進去,飯菜的香味兒撲面而來。

鄭允浩對金在中的高昂情緒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被他感染得精神了些,放下包脫掉外套,順著金在中的意思坐在了餐桌邊。

「我想了想,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茜茜讓你照顧我你那麼善良的人也不可能把我扔在半路,」金在中狠狠強調了善良這個詞,「而之後恐怕你也不願意再看見我,我也不願意再看見你。你回去照顧你的朋友,我接著睡我的男人。」

「你說話太露骨了。」

「我不說話的時候委婉一點。」

「你還是露骨點吧。」鄭允浩悻悻的說。

「你就像我的樹洞一樣。」金在中露出詭異的笑容,「雖然我更想放點其它什麼的進去,但是我也偶爾善良一下,只打算說點悄悄話。」

鄭允浩惡寒,「你別,我什麼都不想聽。」聽多了他只會像能感受到朴民燮的傷痛那樣也感受到金在中的那份,那樣他會自責的。他一點也不想知道他給金在中的生活帶來了多少困擾。「我們別再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了,我只是因為茜茜的拜託才留下來照顧你……顯然你已經能照顧自己…」

「我照顧不了自己,」金在中低頭玩手指,「不跟你說話我總覺得你在生氣,不說出來我總覺得你在怪我,我不知道……」有些胡亂的說著,又突然抬頭衝鄭允浩一笑,「吃飯吧。」

「你何必在乎這些呢!」鄭允浩陰陽怪氣地回了一句,抄起筷子想用飯菜塞住自己的嘴,他不想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不知道,按理來說我不在乎的。」金在中十分喪氣的樣子,「這不像我。」

 

沉默地吃了會兒飯,金在中又停下來,「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知道我比起你們來說可能真的看起來有些問題。」

鄭允浩依舊低頭吃飯,“有些問題”這幾個字從金在中嘴裡說出來十分有問題,但他選擇保持沉默。

「就連茜茜,我也不知道我們算不算朋友。她的心思我也懂,她只是一直覺得對不起我,所以才黏在我身邊好像很關心我。她如果知道你到底會消失的話會失望透頂。她想找個人代替她的位置,雖然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是有的,但是她已經受不了待在定時炸彈似的我的身邊了。」

鄭允浩咽下一口菜。金在中這話說得重了點,但是從茜茜的行為和話裡鄭允浩還是能看出些蛛絲馬跡的。茜茜關心金在中,但是不想再那麼關心了。她老大不小了不能總拿出那麼多精力來放在金在中身上。

「我也不想再拖累她,不想讓她擔心,可是她知道我的過去,在她面前我就像沒穿衣服一樣不自在。我一直沒法從我看不清的霧裡走出來。我搞不清,到底哪個我才更像真的我……」

鄭允浩依舊沒說話。他覺得此刻在他身邊用低低的聲音揭著自己傷疤的才更像是真的金在中。這樣像一個人,像一個需要愛的有疑惑的正常人。

「其實我早該放她走,她覺得我還是很奇怪那只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我早就不是十幾歲不懂事的孩子,也快要擺脫二字頭的年齡,人總是往前走的,我早就沒那麼不堪一擊了。我只是…還是個怪胎,但是是個堅強的怪胎。」

金在中低下頭笑了。鄭允浩心酸,金在中什麼都明白,卻什麼都不懂。他渴望有人瞭解他,但又極力掩藏著自己的內心。他心虛、無助,他在自己的心外徘徊……

「其實我真的很恨我父母,但我從來沒說出來過。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小心眼,恨他們也很掉價。知道為什麼掉價嗎?他們沒什麼文化一直住在鄉下,什麼都不懂。本來在我出生之前他們關係就不好,只算湊活過日子,而我只不過算個犧牲品而已。真是虧了我媽當年還有點關心我找了個什麼半吊子心理醫生。恨這樣的兩個人我替自己不值,我比他們優越的多。我什麼問題都沒有,我活的瀟灑,我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鄭允浩發出點聲響,剛張嘴嘴唇就被金在中食指擋住。

「樹洞是不會說話的。」

「我只是想確保你不會說完之後把我怎樣。」

「我倒確實在考慮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你比較喜歡那種?」

這話當然是開玩笑,但鄭允浩還是知趣地閉嘴了。

「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瞭解你的日常生活,也不想瞭解。但是很奇怪,你是唯一一個完全瞭解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讓我主動靠近的人。當然不算我睡過的那些,你跟他們不太一樣,啊,我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樣。啊,不對,引起我性趣這一點還是一樣的。」

鄭允浩瞪了一眼金在中,保持著沉默。

「我也不明白,但我感覺到了危險。我很討厭你為朴民燮所做的一切,你為他好,替他暗地裡做些保護他的事,他卻什麼都不知道。他知道的話你會更慘,雖然你絕對是一心為他好……我一直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為他做的一切,現在我想,大概是因為沒有人會這樣對我吧……我,從沒有,將來也不會有這樣的朋友,即使有我也無法接受那樣的友情。那讓我感到弱小,弱小而危險。我寧願就是一個連交談費勁的傢伙。」

金在中直視著鄭允浩,「雖然在和你的交往中你的行為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我我很可能三觀不正,但是在我有限的認知裡你是個好人。出於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你竟然成了把七零八落的我粘合起來的那個人。其實……不知道朴民燮是否告訴過你,即使是那時候的我也並不是個十分多話的人。我只是喜歡逗你而已,只是想知道到底可以為別人做到什麼程度。」

鄭允浩無奈放下筷子,深深看進金在中雙眼。

「你是個比我強大比我勇敢的人,都能細心地照顧一個自己討厭的人…但別驕傲,那只是因為你過得比我幸福得多而已。」

「我不討厭你。」鄭允浩非常認真的說。確實,幾天前他還恨這個傢伙恨得要死,但現在他並不討厭金在中了,他只盼這一切都快些過去,金在中的生活也能恢復平靜。

金在中笑了笑,顯得有些疲憊卻依舊是攙著幾分壞,「小可愛一定是愛上我了。」

鄭允浩沒答話。這之後樹洞遊戲便結束了,兩人邊吃邊說著話,其實也只是鄭允浩覺得得說些什麼讓金在中不覺得尷尬而已。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顯得也有一堆話要說會讓金在中感到很難受很不平衡,於是斷斷續續地說了些他讀書時候的趣事。金在中只是笑著,偶爾答兩句,點點頭。但是金在中的笑容看起來很真實,眼角眉梢唇邊都是笑意。

鄭允浩不知自己是否該高興。在他想到朴民燮的一瞬間他的心開始針紮一樣的疼。

 

 

兩個人磨磨蹭蹭地吃完飯竟然已經是九點多的光景。鄭允浩雖然也已經非常困倦,卻還是安置好了金在中讓他去床上躺著,自己去洗碗收拾。

「你去躺著吧,我收拾好了一會兒就走。」

金在中點點頭,站在廚房門口看了會兒鄭允浩收拾的背影,默默地走回了房間。而鄭允浩低著頭刷碗,回味著這個晚上,心裡不小心鑽出些什麼就立刻強迫自己想一想朴民燮,冷靜冷靜。他不需要再給金在中太多同情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已經夠了,不需要再進行下去了……

然而金在中在床上翻來滾去十幾分鐘之後意外地看到鄭允浩端著小半杯熱牛奶走進來,那個溫柔善良得過分的男人嘆了口氣蹲在他床邊,摸了摸他的額頭,把牛奶放在床頭櫃。

「不發燒了…晚飯其實你也沒吃什麼,你剛做完手術也不能喝太多。就這麼點牛奶,一會兒不太燙了就喝了,對睡眠也好。」

說完鄭允浩也不等金在中的反應,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金在中就聽見了咣鐺一聲大門關上的聲音。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哭了,好像應該是很久很久,久到當他看到、感覺到、聽到自己的眼淚時渾身僵硬無法相信。

他從不承認自己奇怪,但現在他覺得自己變得奇怪了。自從他因鄭允浩知道了他的身世而焦躁猶豫飲食不規律甚至鬧出了闌尾炎開始,他就變得越來越怪。

 

那之後鄭允浩每天下班後去金在中那似乎就成了常態。鄭允浩會順便帶上些日常的消耗品,省得金在中出去再累到。而晚餐有時是金在中做一些,有時是鄭允浩做一些,有時是從外面帶過來些好消化的吃的。金在中和鄭允浩之間也變得有些微妙,金在中開始嘗試著和鄭允浩聊一些工作上的事,同事啊上司啊,以及他遙遠的學生時代一些很不好玩的尷尬的在鄭允浩眼裡都有些心酸的事。誰都沒再提起茜茜回來後分別的事,不知道是怕尷尬還是說起來會有些難過。

 

 

 

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金在中的精神已經好很多,甚至又開始不厭其煩地每天發三字短信騷擾鄭允浩,鄭允浩也只是會盯著螢幕然後微微一笑。精神稍微好點的金在中馬上就顯得躁動了。鄭允浩倒也理解,金在中那種閒不住生活亂得沒邊的主竟然在屋子裡悶了一個多星期,熱血沸騰是完全正常的。

就在兩人都差不多習慣了每晚不長不短的相聚時茜茜回來了。鄭允浩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終於可以抽身了?擔心?為了朴民燮不久之後的回歸不知所措?

 

因為茜茜的歸來,與金在中最後的晚餐變成了三人餐桌。雖然好像兩兩之間都是“朋友”,但三個人還從沒這樣坐在一起過。而餐桌上,茜茜時不時撇過來的眼神讓鄭允浩很尷尬,同時臉也泛紅。金在中默不作聲地看著兩人之間的小動作,低垂著眼簾,索然無味地扒拉扒拉飯。

終於,茜茜向耳後別了一下頭髮又微笑著看了鄭允浩一眼後金在中咳嗽了一聲。非常、非常艱難,卻也非常、非常堅定地開了口。

「茜茜,你這次回去,你爸媽肯定跟你說了些什麼吧?」

這句話在鄭允浩看來沒什麼,卻是把茜茜嚇得夠嗆。對茜茜而言,金在中一向不會在意這些事,他根本不太在意別人的事情。他的話一般不會是問句,常常都是簡短的陳述句和“哦”“嗯”“哈哈”或是命令似的“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明天打給你”。

而上一次金在中這樣奇怪地說話是在他自殺前後。於是茜茜一臉驚嚇地看看金在中,又看看鄭允浩。

金在中只得又開口,「我沒發生什麼也不準備發生什麼…你直接說就好了,這只是聊聊天而已。」

茜茜依舊驚訝地瞪著眼睛,結結巴巴地開口,「也…也沒什麼……只是他們說他們都上歲數了,我也老大不小了……問我有沒有什麼好消息。」

說罷,又是紅著臉看了一眼鄭允浩。

「嗯。」金在中沒再多說,同樣地瞥了一眼鄭允浩,腦子裡忽地冒出千百種念頭卻亂七八糟地沒個頭緒。

這註定是頓極為尷尬的晚餐。

 

三個人一起收拾了殘局後鄭允浩看看時間,雖然還不晚,但他覺得自己還是先離開比較好。他不想再讓茜茜誤會什麼,也想給茜茜些時間讓他跟金在中聊一聊好讓她對金在中的情況放心一些。而且他得下定決心乾乾淨淨地離開金在中的生活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鄭允浩剛剛拿起外套想說“我先走了”就被金在中一句「茜茜你能先回去嗎」噎了回去。

茜茜再次被金在中嚇了一跳,瞪著眼睛無所適從地看看這看看那,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有點事得單獨和鄭允浩說。你先回去吧,你也看到了我挺好的,明天我聯繫你。」

茜茜不放心地看了看金在中,又不確定地走過去,給了金在中一個擁抱,「希望是我瞎擔心了,我真的希望你確實是好些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裡面。」然後她又害羞地衝鄭允浩點了點頭算是道別,拿上自己的衣服和包,離開了金在中的家。

而鄭允浩一直等著所謂的“話”,可金在中一直皺著眉沉默著。於是他只得嘆息,穿上了外套。鄭允浩走到門口穿好鞋,又轉過身來看了看依舊沒動沒聲響的金在中,並不太願意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看著他的事實。

「你有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們就此別過了,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金在中這時才有了些反應,他快步走到門口,站在鄭允浩面前。那種表情鄭允浩讀不懂,似乎是有點受傷,似乎是憤怒,似乎是失望,似乎是迷茫。他攥著拳頭,咬著下唇,一雙眸子緊緊盯著鄭允浩。

「我對自己很失望……我很沒出息…」他這麼說。

鄭允浩覺得這話頭不對,擔心金在中要出什麼問題。他知道這種情況下他絕對不能不接話,

 

但他還來不及張口,就有些意料之外地事發生了。

金在中一隻手粗野地抓向了鄭允浩腦後的髮,讓鄭允浩的頭立刻側向偏了一個角度,接著金在中的唇就貼了過來,溫熱地落在鄭允浩唇上。而後金在中近乎是在啃噬著鄭允浩的唇,又用舌頭撬開了鄭允浩的牙關,席捲著鄭允浩的口腔。金在中的另一隻手毫不溫柔地揉著鄭允浩的髮,胡亂地撫摸著鄭允浩的臉、頸和胸膛。他把鄭允浩按在牆上,幾乎是用盡所有氣力地、瘋狂地吻著這個男人。

鄭允浩呆呆地不能動,他感到頭暈目眩的,可能是因為缺氧,但他有理由相信還有其他什麼原因。鄭允浩感到奇怪,他的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卻並不是怒火,他渾身發麻,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喘息。

金在中在鄭允浩就要無法自制開始回應時鳴金收兵。他眼睛裡都是霧氣,迷茫地看著鄭允浩,而後又非常痛苦地蹙著眉,拉開門,一把把還沒回過神的鄭允浩推了出去。

此時聽來振聾發聵的關門聲也沒能讓鄭允浩清醒點。他呆呆看著門板,沒法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他用發麻的手指輕觸了自己濕潤的嘴唇,接著捂著頭慢慢在門外蹲了下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再去敲門,可是他沒辦法立刻站起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回家。

終於在幾分鐘之後他漸漸有了點支撐下去的力氣。對於他幾乎回應了那個吻的事他不敢再想。他倒是有點理解朴民燮了,金在中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就解釋到這裡,必須點到為止。

 

再見,金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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