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閒言閒語

就這樣，允浩和有天在沈才家裡住下來了。

「沈叔，您………就您一個人住這裡嗎？」

「是啊，怎麼了？」

「沒、沒什麼。」

「啊哈哈，」沈才看出了允浩的疑惑，「你的沈叔我沒討老婆，當然就沒小孩喇！」

「啊？哦……哦。」

「你也看到了，俺就一大老粗，又沒錢，家裡就這麼些東西了，不是我不想找個伴，但是，找了個伴之後，肯定就會要個娃，可是，我不想我的小孩走我這條路啊。」說著，沈才點了跟自己的手捲煙。「做爹，可是要負責任的。要是俺有了個娃，可不能苦了他累了他。」沈才抬起頭，看到了低下頭的允浩，「允浩啊，對不起啊，沈叔不是在說你，只是我心裡面是這麼想而已。」

「嗯……」

但是，問題來了：允浩是大人，隨沈才粗茶淡飯沒關係，但是有天才三天大，要喝奶。而且，還會撒尿拉屎，但是這裡又沒有尿布，允浩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奶的問題好解決。」

「為什麼啊？」

「隔壁沈大福他媳婦兒生了，可以去要點。」

「這、這不好意思吧？」

「那就讓你兒子餓著啊？」

「沒有牛奶嗎？」

「哦，那也行，我可以去村頭給你要，但是怕每天去要人家不給啊。」

「我又沒錢買……但是，不怕！沈叔，我可以去給那家人幹活！」

「哈哈！」

「沈叔你笑什麼啊？」

「就你一從小吃好穿好的小少爺，還去給人家幹活啊？我能不笑嗎？哈哈！」

「沒問題的沈叔！您相信我！」這一刻，允浩慶幸，還好自己不是真的有錢人家的少爺，不然真的什麼都不會做，兒子就要挨餓了。小時候自己生活的那個孤兒院也是在村子裡，農忙的時候，年紀大一點的小孩也是要去幫忙的，那時候孤兒院也有自己的田，因為沒有足夠的錢買市場的菜和肉，所以孤兒院有自己的小豬圈和菜地，那時候吃的東西很多都是孤兒院自己產的。允浩想了想，自己十五歲就進城了，希望那些農活還會幹，不然真的幫倒忙那就麻煩了。

這樣，牛奶的問題就解決了。沈才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個舊背帶，每天，他出門之前，就給允浩弄好，讓他背著有天。然後，兩個大男人就出門了，沈才去林子裡砍柴或者在自己那一點兒地裡面耕作，允浩就背著有天走到村頭，去幫那戶乳牛農幹雜活，然後每天可以要到足夠有天喝的牛奶。每天傍晚，允浩一手提著裝滿牛奶的罐子，一手往後拍著伏在自己身後的有天的屁股，走在夕陽的餘暉裡，他覺得很滿足，作為一個爸爸的滿足。而且，沈才這個人也挺熱心的，有時候還會厚著臉皮去沈大福家問人家要點人奶，這樣，有時候有天還能牛奶人奶都喝上。

至於尿布，沈才忍痛把家裡唯一一張蚊帳給剪掉了，弄成四四方方的尿布，給有天用。

「有天啊，」允浩抖著腿，讓坐在上面的有天直樂呵，「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沈叔知道嗎？」

「嘿嘿！」沈叔也笑得不見眼的，「健健康康長大就好了，然後跟爸爸回城裡好好讀書，在這裡沒前途。」

當時，允浩沒說話，但是他想好了，等朴叔叔來接自己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沈才，因為他幫自己太多了。

允浩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在沈才這裡住了將近半年了，叔叔阿姨竟然完全沒有聯繫過自己。還是……難道他們遇到什麼危險了？這個憂慮每天都折磨著允浩，他很擔心，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聯繫朴叔叔和朴阿姨的方法。沈才問他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允浩也什麼都不能說。另一件讓允浩有點意外的事情是，有天成長得很好。一般小孩子不是都會有點小病或者不舒服之類的嗎？但是有天完全沒有，和備受呵護的小孩子相比，明明有天在這裡的生活條件十分一般——用的一般、吃的一般，加上在媽媽身體裡的時候，因為恩雅本身身子不好的緣故，對小孩多少有一點影響，但是，有天卻健康精神得很。而且，允浩一開始擔憂的小孩很淘氣的情況也不曾發生，他覺得有天像是知曉一切事情一樣，不哭不鬧，一早隨他去幫忙幹農活，晚上回來和爸爸一起在屋子前數數星星、看爸爸抓抓螢火蟲，還有就是聽爸爸講那每一天晚上都一樣的故事，沒有有趣可愛的玩具，長得白白胖胖的有天也還是樂呵呵的對著允浩眯眯眼地笑。

每過一天，允浩都在睡前簡單地記下三兩句日記，每一篇日記的開頭總是：今天，是有天出生的第x天。

終於，在允浩寫下“有天出生第183天”次日，朴正國夫婦來接他們了。來的不是朴夫婦本人，而是當初把允浩送到祠堂外的司機。允浩跟司機說要帶著沈才一起走的時候，司機也沒說什麼，只是說少主人覺得對的就去做吧。於是，允浩便力勸沈才跟自己一起走，他對沈才說出去以後要是習慣不了再回來，他還說，就當是幫幫他照看照看有天。最後，沈才被他說動了，和他一起回那個已經生活了好些年的城市。

雖然還沒有到隆冬時節，但是已經冷得滲人。有天穿著沈大福本來給兒子做的兩件小棉襖的其中一件，小棉襖是正紅色的，裡面的棉絮填得鼓鼓囊囊的，上面還有沈大福他媳婦兒親手繡上去的祥雲紋樣。集市開的日子裡，允浩還去給有天買了一頂也是紅色的毛線帽。穿著這小棉襖戴著這毛線帽的有天看起來特別精神。坐在外公給自己準備的車子上，有天的命運正駛向未知的未來。

另一邊，雖然朴正國夫婦算不上遇上什麼危險，但是，這對中年夫妻真的經歷了一場“惡戰”。

本來，朴正國和宋雅明不想這麼早就接允浩和有天回來的，原本，他們的打算是讓兩人能避開多久就多久，就算時間不長，也至少等到有天有一兩歲才接他們回來的，但是，等不及了，朴恩雅過世的消息，被洩露了。

其實，原本朴正國的三個哥哥就沒想過朴恩雅能繼承家族的公司，他們深知，這個侄女活不了這麼長時間。只是，朴恩雅一天還在，他們也不好把繼承權的事情挑出來談。如今，恩雅走了，他們覺得，時機到了。

恩雅走了剛一個月的時候，宋雅明突然接到了朴正國大哥打來的電話，說大家很久沒聚一聚了，而且媽想見見恩雅。宋雅明知道，事情瞞不下去了。於是，和朴正國商量來了一下，決定先拒絕大哥的提議，然後立刻對外把恩雅已經過世的事情公佈。這個消息一被正式公開，別說朴家上下，就是社會大眾和輿論都炸開了鍋。朴家的人等著朴正國夫婦最後迫不得已讓出公司，社會各界當然是把目光聚集在種種豪門恩怨上。

剛過了恩雅離世的四十九天，朴正國夫婦主動回到宗家，決定把事情簡單交代一下。

這天，兩人是分開去的，宋雅明先到。剛踏進宗家大門，三個哥哥都一家整齊地坐在那裡了。

「四嬸。」二哥朴正華的兒子算是比較有禮貌的。但是他這一叫，卻有人不樂意了。

「人家四嬸最近忙著呢，又要管公司又要管後事的，沒心機搭理你。」是大哥朴正權的老婆。說話的時候，甚至眼睛都沒有看宋雅明。

「不勞大嫂費心，一切進行都進行得不錯。」

「四嬸，還想佔著公司不放嗎？為了佔著公司連女兒死的消息都不公開？女人做到這份上，有夠狠的嘛！」說著得意地看向眾人。

「朴宰錫，如果你爸媽老師都沒教你，那四嬸也不介意浪費這點口水和時間。如果你想站在長子嫡孫的高度說話，請注意說話的措辭要配得起長子嫡孫這個身份。對長輩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的。」說著，宋雅明接過家裡傭人康嬸遞來的茶，悠悠地喝了一口，「不然，長子嫡孫，也不過就是四個字而已，什麼都不是。你們最關心的公司繼承權的歸屬問題，等一下正國會來跟你們說明白。」

這話一說完，三個哥哥和嫂子你眼看我眼的，眼神裡充滿了懷疑，也開始存在著猜忌。宋雅明把這一切看在了眼裡：

「你們以為，這些年來，你們陣線統一地來對付正國和我，是什麼原因？」

這話一出，另外那夫婦六人便開始盤算：這些年來，為了爭奪家裡公司的財產和管理權，大家費盡心思害朴正國和宋雅明，甚至，連他們的女兒也不放過；而今，他們的女兒走了，掌管公司大權的位子也必然要讓出，至於…至於這位子讓給誰，那那個人，便會是新的公敵；當年自己怎麼對付朴正國和宋雅明的，他日，便會被兄弟怎麼對付。一時間，對權力的渴望和對未來要面對的困難險阻的恐懼，佔滿了他們的心。

「但是，你們放心。」宋雅明繼續說到，「你們，沒有那個機會，那個被兄弟手足對付的機會。

正當宋雅明說這句話的時候，家裡大宅的門被毫無預兆地推開：

「沒錯。」來人是朴正國，「你們沒有機會，因為，我們已經找到了公司的繼承人。」

朴正國的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

「哈哈！正國，就一段時間沒見，會撒謊了？還是想靠這一句話嚇嚇我們？我們可不是這麼好糊弄的啊！」說話的是三哥朴正富。

「對啊，騙誰呢？還是你已經忘了爸爸的話了？爸臨死前說什麼來著？他好像說，這公司繼承人必須是朴家後人啊！我就當你那個女兒也算是宗家的人，但是，她現在，人都不在了，去哪里弄個繼承人出來啊？你這不是在說笑話嗎？」大哥朴正權接話。

「今天是星期六，後天，也就是星期一，我會開個記者招待會，所有你們想知道的，都會有答案。康嬸，飯菜都好了嗎？我快餓死了。」

「誒誒，可以開飯了。」

「吃飯吧？」宋雅明招呼大家，「還是說你們這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們可以就這麼坐著等到星期二早上的。「說著，便進去廚房和其他傭人一起拿飯菜去了。

這頓飯，氣氛真是壓抑得可以，下人自然是沒有說話的機會，可今天，連平日席間那種勾心鬥角、含沙射影的“對話”也無人談起。

飯畢，宋雅明還是和剛嫁進來朴家一樣，和所有傭人一起收拾碗筷。這也是為什麼朴家宗家的下人心裡面都最喜歡朴正國夫婦。一開始，因為某些原因，康嬸很不喜歡這個女人，處處對她懷有戒備，甚至為難她。可是後來，心結被解開了。康嬸是這個家資歷最老的傭人，因為她是大太太，也就是朴正國四兄弟的母親嫁過來的時候隨行的丫鬟，她看著朴正國父親的公司起家，看著四兄弟出生、長大、娶妻，然後開始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她深知，老爺和大太太一定會把公司給最小的兒子的，因為，要想保住公司的輝煌不被毀掉，只能交給這個從小就聽話上進的孩子。可偏偏，他生了個女兒，還是患有先天疾病的。得知這個消息，老爺得了一場大病，從此，便離不開輪椅，大太太的身體狀況也一落千丈。老爺臨終前，分別把四個兒子都叫了進去，對每個人都說了些話，兄弟四人之間都不知道爸爸對其他人說了什麼。只知道，最後，公司給了四弟和他老婆。

「康嬸，媽睡了嗎？我想去看看她。」朴正國對康嬸說。

「這個時間啊……我看看。」康嬸眯著眼看家裡的大立鐘，「沒呢，應該是剛去佛堂念完經，回房間休息了，你去吧。」

「嗯，好的康嬸。」說著朴正國便上樓去看看母親去了。

他大哥趕緊跟著他上樓。朴正國突然停住腳步：

「大哥，連我去看看媽你也不放心，也要監視嗎？」

「不、我哪裡是這個意思。」

「正權啊，下來吃水果吧！」康嬸適時地叫住朴正權。朴正權只好下樓去了。

到了母親的房間門前，朴正國輕輕敲了三下門。

「進來吧。」

「嗯。」

走到母親床前，朴正國便跪了下來。

「媽，對不起，好一段時間沒來看您了。」

「傻孩子，媽媽好著呢，倒是你，恩雅…恩雅的事情，處理得怎樣了？」

「沒有鋪張，在家裡設了靈堂。」

「嗯，辛苦你了……也委屈雅明了。你爸和恩雅會在天上保佑你們的。」

「嗯……」

「以後，打算怎麼辦？」

這時候，朴正國回頭看了看，母親房門關好了，於是，他從西裝內袋裡拿了張照片出來，遞給了母親。

「這、這是？」

朴正國做了個噤言的手勢。他母親也會意地止住了話語。朴正國示意讓她看照片背後。他母親把照片翻了過來，只見上面寫著：恩雅的親生兒子。

老太太的眼裡立刻噙滿了淚花。老太太很激動，激動得嘴唇都在顫抖，但同時也十分小心翼翼地看著照片上的嬰孩，極小聲地說到：

「跟你小時候像極了，真的。」她回過頭看著朴正國，摸了摸她早已兩鬢花白的兒子，「你從來沒讓爸媽費心過。」說著，她向兒子豎起了個大拇指，「你爸的心血，就靠你了，「她揮了揮手裡的照片，「還靠他。」

朴正國重重地點了下頭，然後把照片收好。

星期二一早，朴正國便帶著第一次穿得這麼正式的允浩出門前往國賓府，那個他們準備召開記者招待會的地方。

「雅明，你和阿才好好在家照顧有天。」

「嗯，放心吧。允浩，不用緊張，就按照我們昨晚交代你的做就可以了。」

「嗯，阿姨您放心。」

「允浩啊，以後別再叫叔叔阿姨了，叫爸媽吧。恩雅走了，我們就只有你和有天了。」

「啊？嗯，好啊好啊！」允浩努力抑制著內心的激動，隨他的朴叔叔、也就是他的爸爸出門了。

他們到達會場的時候，所有記者早已在場待命，他們一出現，長槍短炮便對準他們，閃光燈瞬間閃個不停。

一坐下，朴正國便開口：

「這個記者會時間很短，也不設提問環節，我把大家感興趣的和我覺得必須交代的交代完就會結束。」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在場很多記者的注意力其實在允浩身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PAK’s現任總裁身邊的這個年輕人身上——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麼？總裁在外面的私生子？現在相認然後回來繼承公司？大家心裡疑問無數，但維持的時間不會很長，因為，謎底即將被揭曉。

「我之前已經公佈了我女兒朴恩雅過世了的消息，但我沒有把所有的消息公開，現在我會把一切都說清楚。」朴正國喝了口水，繼續說到，「坐在我身邊這個年輕人，是我女兒恩雅的合法丈夫，他和我女兒共同育有一個兒子。在他們的兒子成年之前和我卸任總裁這段期間內，他，」朴正國手輕輕一擺，作了個介紹允浩的手勢，「鄭允浩，將會出任PAK’s的總裁一職。」這時，允浩配合地點頭微笑了一下。下面有些經驗老道的記者已經蠢蠢欲動，他們知道，這次新聞發佈會，只是個開端，更有價值的新聞和小道，在這個被選中的年輕人身上。

「我知道，你們對這個孩子的血統很關心，「朴正國對準中間的攝像機，仿佛是在和家裡看著電視直播的三個哥哥對話一樣，「這個事情我比你們關心一萬倍，所以，放心好了，他們的孩子，是我朴正國的孫子，是我父親的曾孫。他，有權利繼承公司。」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前一天晚上才拍的和宋雅明還有允浩一起和有天的合照，「我母親跟我說，小孩和我小時候長得很像呢。」看到他拿出照片，又是一輪耀眼得幾乎讓人適應不了的閃光燈閃個不停。

短短十幾分鐘的記者招待會在記者們無比耀眼的閃光燈裡結束。兩人步出會堂的時候，記者們還蜂擁追至，甚至有人繼續追車，希望能看到朴正國所說的他的孫子的真面目。回了朴正國的家，他們就沒有再出門。稍晚的時間，記者也才逐漸離開。

從這天起，宋雅明幾乎不再回公司，每天和沈才一起照看小有天。而允浩，則每一天都跟著朴正國回公司，開始熟悉公司的各項業務。

「你不用事事過目，」朴正國教導允浩，「但是要事事經心。」

「嗯。」

「公司現在生產多少個系列的車，各種型號的賣點分別是什麼，這些至少要知道一下。設計的事情最在行的不是我們，是設計團隊的設計師，但是，我們要懂一些最基本的原理，不能被他們那些天花亂墜的提案騙到，一個項目的虧損，很可能需要三個專案超額完成70%才能把虧空填滿。知道嗎？」

「嗯。」

「還有，報表要親自過目，假帳是每個公司都一定會有的，相信你讀大學的時候老師都跟你們說過。」

「嗯，是的。」允浩讀的是審計專業。

「不是不能有大漏洞，是不能有任何漏洞。雖然我認識局子裡的一些頭頭，但是如果真有什麼要查下來，被翻帳是很麻煩的事情，必須避免。還有，對手公司的研發計畫，不是要花錢去買。而是要在對方公司安插一點自己的線人。」

「那我們公司裡面……」

「沒錯。這就要求你在最短的時間裡最大限度地發現他們，並且限制他們在他們職位上的權力。」

「明白。」

「另外，公司裡面，有我三個哥哥的人在。」

「您都知道是哪些人？」

「嗯。」

「那為什麼不把他們……」

「我不想打草驚蛇，也不想刺激我那些哥哥們讓他們好有藉口對公司做什麼不利的事情。只要他們不動大動作，我也當做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嗯……」

允浩一直跟著朴正國熟悉公司的運作，一周七天、一個月三十天地工作學習，不作停歇。有時候，有天會在夜裡哭鬧，宋雅明被哭聲弄醒便會來幫允浩忙哄有天。幾乎每次宋雅明進到父子倆的房間時，發現允浩都還沒睡覺，翻著朴正國給他的公司歷來的企劃案在研習。每次看到這個年輕人，宋雅明都暗喜：真的沒有選錯人。

有天兩歲的時候，朴正國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可以放手讓允浩接管公司，自己和雅明就在身後輔助他就可以了。允浩也試著接受他們夫婦的建議，獨自管理公司。之前兩年的時間，允浩的勤奮刻苦人所共知，雖然有眼紅他能一步登天的人，也有閒言閒語說他是入贅女婿靠娘家才有今天的，也有管理層的老臣子和董事會裡的老資格對朴正國的這個決定頗有微詞，但是，公司上下都期待著這個新總裁能有一番大作為。就更別說那些小秘書小文員天天期待著總裁下來視察然後自己好花癡一番了。允浩接手公司的這半年，還沒有新的開發案，一切日常運行也在軌道上，所以還算輕鬆。但是，北美洲一些小銀行的破產引起了允浩的不安。他覺得，不用太長時間，會有大規模的世界性經濟危機爆發。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朴正國，這半年裡，朴正國才開始懂得什麼叫享受生活。每天和老婆還有阿才一起和有天玩，帶他在花園偷偷採宋雅明種的花，帶他到社區附屬幼稚園看大一點的小孩做早操和玩耍，天倫之樂，不過如此。當聽到允浩跟他說的這消息之後，他也開始注意起最近的財經消息來。允浩提議放掉手上的美國三家銀行的股票，因為不出多久，一定會下跌。朴正國同意了。果然，隨著更多小型私人銀行倒閉，北美的股市震動異常，並且，有牽連其他各大洲的跡象。朴正國不得不再次出山，和允浩聯手一起面對這次的危機。

這次經濟危機的波及範圍和嚴重程度遠遠超過了之前人們的預測。當美國某個大型私人銀行宣佈破產，連累國內那群爭相在該國私人銀行領域投資為求高獲利的富人們掉錢掉得比倒水還快的時候，歐盟某個成員國也宣佈破產了，隨之，歐元開始貶值。經濟危機呈輻射狀向世界各國漫延。若只是個普通老百姓，這影響估計不大，但身為一個企業管理者，還是一個本國第一，世界前五的汽車製造企業，這影響之大，不是一兩個失眠的夜晚就能體現的。國內各個領域的各大企業開始裁員。允浩不想這麼做，他知道這樣的話會有很多個家庭陷入生存危機。

「允浩，做商人，不能有婦人之仁。」這時候，朴正國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第二天，報紙頭條便登載了“PAK’s宣佈裁員”的消息。一時間，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朴正國的三個哥哥正虎視眈眈，等著篡位。

其他幾個重要的競爭者陸續開始撤走在大洋彼岸的生產線，但是PAK’s選擇再堅守一段時間。這個是允浩的決定，朴正國選擇讓他放手一搏。坊間傳言，這是個錯誤的決策，必然連累PAK’s成為國內第一個被拖垮的大企業。傳言一出，PAK’s股價暴跌。允浩連著一個星期沒睡著覺。這天，他沒有上班，站在自己房間的陽臺往花園看，看到沈叔和有天正玩得開心。有天什麼都不懂，不知道爸爸正面對著一場重大的危機，不知道爸爸現在正害怕因為自己一個錯誤的決策而害很多人失掉飯碗、害很多家庭從此不能飽餐，不知道爸爸很怕很怕辜負他最尊敬的朴叔叔朴阿姨一直以來的信任。允浩揉了揉眼睛，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候，允浩上網看股市走勢的同時，看到了一條十分駭人的新聞——鄰國發生了近五十年來最大的地震。允浩立刻查看了發生地震的地區都是哪些。然後，他發現，這幾個城市都有一個共同點，臨海，核電廠集中，汽配廠集中。核電領域允浩不熟悉，但是，汽配……

當國內各大企業都在捨棄生產線、放棄新項目研發為了開源節流的時候，允浩開始著手一個不得了的計畫。

他用了不到兩周的時間，僅僅九天，便決定收購國內因為這次經濟危機而面臨倒閉七家中小型汽配生產企業。他沒來得及征得他朴叔叔的意見，便擅自做了這個決定……

「允浩！鄭允浩！」

和第三家企業簽訂並購合同的這天，朴正國終於察覺了不妥。

「鄭允浩你瘋了是不是？！你沒看到我們公司的股價都跌成怎樣了？！你貿貿然……」

「爸，您冷靜點，您冷靜點先聽我說！」

「我之前已經聽過了！我不是叫你別心急嗎？！不是叫你先觀察一下嗎？！你有聽我的話嗎？！」

聽到了兩人的爭吵聲，宋雅明走了進來，拉走了朴正國。

「允浩，你爸暴躁，你別放在心上。」

「叔叔也有道理。」

「那你後悔你的企劃嗎？」

「不。」

「你有十足的把握？」

允浩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我的分析沒有錯，公司不僅能把先前的虧損賺回來，而且，這個季度會有至少百分之七的盈利。」

「盈利？」宋雅明難以置信地看著允浩，大家都在想怎麼減少虧損的時候眼前這個才參與公司三年營運三年的年輕人希望在這麼大的經濟危機發生的時候給公司帶來盈利？

「沒錯，因為地震，很多汽配廠都停工了，而北美那邊，經過這一年多，應該開始恢復，就算不恢復，僅僅維持原有生產水準，而汽配的供給也肯定是不足的，歐洲那邊，成員國破產，歐盟肯定盡力搭救，他們不可能看著歐元再繼續貶值下去，所以憂慮不大，而且破產國本來也不是重要市場。既然要配件的還大有人在，而供給配件的現在被迫停產，那為什麼我們不趁這個機會低價併購那些國內面臨破產的汽配企業？就算短期內他們不能給我們帶來可觀的效益，長遠看來，作為汽車生產長的我們有自己的汽配生產線，也不是壞事不是嗎？」

宋雅明聽著允浩細細為她分析，覺得允浩有允浩的道理。宋雅明是個大膽的女人，她知道冒險帶來機遇，所以，她對允浩說：

「你繼續你的企劃，你爸那邊我會幫你搞定。」

「謝謝，媽。」

「你是在為公司努力，我也要謝謝你！」

允浩膽戰心驚地過了一周，胃病都給驚出來了。終於，在鄰國發生最後一次餘震的兩周之後，大洋對岸傳來了汽配不足，某些汽車生產線被迫停產的消息。當朴正國從經濟版上看到這篇報導的時候，心裡暗暗感嘆：果然，該改朝換代了，自己應該回來陪孫子玩玩，讓年輕人施展施展了。這天，允浩下班回來的時候，朴正國在大廳等著他：

「之前爸那樣對你喊，實在是太難看了。」

「哪裡哪裡！」允浩緊張地揮著手。

朴正國看著眼前的允浩，有種錯覺，當年那個被自己請求為自己生個孫子的年輕人，似乎沒變，還是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質朴；但是，又好像變了很多，已經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可以保護兒子的爸爸、一個可以為自己延續夢想的男人了。

最後，季度財政彙報出來了，PAK’s盈利率不是7%，而是9.3%。全國第一依舊是全國第一，但是世界第五，已經變成了世界第三。PAK’s的名字，從朴正國的父親那個年代開始，便漸漸為國人所熟知；然後，到了朴正國的時候，PAK’s這個名字便成了如柴米油鹽一樣的存在，不是說沒有它便不能活，而是它的普及程度就像生活必需品一樣——一打開門走出去，路上經過十輛車，必然有七八輛是PAK’s的；而到了鄭允浩的時代，這個外姓人頂著來自朴家上下的壓力、頂著社會大眾等著看熱鬧的善意或者惡意的目光，這個年輕人，讓自己的名字漸漸變得和PAK’s一樣響亮。

有天五歲之後，朴家夫婦便開始完全放手，讓允浩管理公司，夫妻倆開始四處雲遊，像是要把年輕時浪費了的時光補回來一樣。沈才一直跟在允浩身邊，幫他燒飯，接有天放學，帶有天去社區裡面的兒童樂園玩順便等爸爸下班。沈才特別寵有天，允浩想，可能是以為他自己沒有小孩的緣故。允浩整天跟有天說，一定要好好孝順沈叔。這時候，沈才總是樂呵呵的，和第一次他聽到允浩說這話時一樣，摸著有天的腦袋：

「快長高長大，健健康康就可以了，這樣沈叔就開心了。」

說了沈叔特別寵小有天，有天嘴也特別甜特別招人喜歡，夏天放學的時候，會問沈才：

「沈叔，你熱不熱啊？渴不渴啊？」

冬天呢，又會把自己的小手套脫下來說：

「沈叔，你等我這麼久了，肯定凍壞了吧？來，給，戴上！」有天自以為特爺們，但是，在沈叔看來，這景象特別好笑。沈才總是偷偷給有天買吃的，還不忘說一句：

「記得擦乾淨嘴巴啊！不然回去要被爸爸罵的！連沈叔也要被罵的！」

「嗯嗯！」

地下黨戰友啊這是！

允浩也不呆，沈叔和有天的把戲，他都知道，只是不說破而已。但是他覺得要沈叔花錢給有天買吃的過意不去，所以他跟有天說了，不許再讓沈叔還錢買吃的了。有天只好扁扁嘴答應了。

之前，允浩一下班回來，看到有天在吃一個看上去不怎麼便宜的西點的時候，立刻就來火了，一開口就把有天罵了一頓。有天委屈了，說是班裡面一個叫俊秀的同學的爸爸給的，不是自己叫沈叔買的！沈叔也出來作證了……允浩無話可說，只好說，那下次請這個同學和他爸爸來家裡吃飯好了。

話是這麼說了沒錯，可是，允浩很忙，小孩去約的話也不可能算數，所以，這約定就一直擺那兒，不了了之了大半個學期。

到了期末了，現在的小學流行考試前開家長會，說是與其等考不好了拿著試卷回去給爸媽罵，不如考前讓爸媽督促督促好好複習。得，這也確實是有道理的。允浩緊張PAK’s，但讓他更上心的，是有天。所以，每逢家長會，哪怕只是幼稚園那種家長開放日，他也一定親自出席。朴正國和公司裡的助手都笑話他二十四孝老爸。他也樂呵地承認。

這天臨睡前，有天突然大叫：

「啊！」

「怎麼了？有小強？！」

「沒有……有的話估計叫你也沒有……你不是比我更怕嗎？」

「朴有天，給點面子好不好啊？我除了小強什~麼都不怕。」

「我突然想起來了！明天要開家長會！」

「怎麼現在才說？要是爸爸明天要開會那怎麼辦？你是不是做了壞事怕老師告狀所以等到現在才告訴我？要是我有事不能去你就讓沈叔去了是不是？就是壞點子多！」允浩捏了下有天的臉。

「疼……」

「撒謊鼻子變長哦！」

「唔！」有天立刻捂住鼻子。允浩看著有天的樣子努力忍著不笑出來。

「爸爸明天會去開家長會的，是下午四點嗎？」

「哇！爸爸你好厲害！我都還沒告訴你你就知道了！」

「不厲害怎麼做爸爸呢？」

「我厲害了我也能做爸爸？」

「當然。不過……應該還要等二十年。」

「二十年是多久啊？」

「吃多二十次生日蛋糕就到了。」

「哇！這麼久啊。」

「嗯嗯。」

有天開始掰著指頭數數，二十年啊……得多久呢？

允浩也在想，二十年前的自己………二十年前的自己，推了一個小朋友下樓梯，差點，犯了個永遠不能回頭的大錯，而今，自己的兒子，也像當年的自己那麼大了。允浩深感安慰，雖然自己經常說有天不聽話，其實，跟當年的自己相比，有天真的是太乖巧了。

第二天，允浩準時出現在教室，一進去，已經到了的家長齊刷刷地抬起頭看這個帥氣十足的男人。

「有天爸爸啊？」老師走過去，領著允浩走到有天的座位。

允浩看了看四周，有天同桌的家長還沒來，不知道是誰呢。

「俊秀爸爸！」老師突然挺激動的，允浩應聲抬起頭，看到了……看到了上次那個冒失鬼爸爸！「俊秀坐這裡。」

「哎呀，那我家俊秀還算長得挺高的嘛，坐這麼後。」在中自言自語。說著，他回頭就看到了坐旁邊的男人在看著他。

「呀！你就是那個……」

「對！」

兩個年輕爸爸見面，又來了……

不好意思大聲互相吹捧，便在下面激動地交流著彼此的“育兒心得”。

「俊秀最近喜歡在橡皮擦上面畫小人，氣死我了！好好一塊橡皮，非得在上面畫什麼小海豚，畫完都看不出是豬還是魚……」

「你別說，我都得特意給朴有天批發圖畫本了！鄰居的外牆還是遭殃了……」

「呀，這個比較嚴重啊……」

「有天還喜歡吃零食！就愛吃甜的，還不願意刷牙。」

「俊秀也喜歡啊！小孩子可能都是喜歡這個的。」

「啊，對了！金先生啊。」

「你別這麼叫我，怪不好意思的，你叫我在中吧。」

「嗯？」

「在——中——」

在中拿出隨身帶的活動鉛筆在俊秀的本子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允浩看了看，跟著念了一遍：

「在——中。」

「嗯，你以後別再叫我金先生了。」

「好，那你也別叫我鄭先生或者有天爸爸了，叫我允浩吧。」允浩拿過在中手裡的筆，在有天的本子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哦…允浩啊……」

「在中，你上次是不是請有天吃蛋糕了？」

「哈？」

「上次有天帶了個蛋糕回家吃，說是俊秀的爸爸請的。」

「我……我經常請俊秀的同學吃蛋糕的，可能是吧，我也不記得了。」

允浩突然有個主意：擇日不如撞日吧，今天就請俊秀父子到自己家裡吃飯！

「在中啊，你……」但是允浩又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還沒考慮好，嘴巴就先張開了，「在中啊，你買菜了沒？」

「誒？買菜？」

「額……是這樣的，你請有天吃蛋糕，我請你到我們家吃飯吧，我怕你已經買菜了。」

「哈哈！還沒呢，這麼早。」

「也是也是！呵，也不可能把菜帶來學校開家長會。」

說著，迎面走來一家長，手裡正拿著一大把菜心，還有另外好幾袋子看不清楚裡面是什麼的東西。

「哈哈……」在中好不尷尬地笑了出來，允浩也只好低下頭摸了摸鼻子。

「那你今天有空嗎？」

「行，我今天剛好輪休。」

「輪休？啊，對了，你是BEL AMI的西點師吧？」

「誒？你怎麼知道的？」

「盒子，你給有天的蛋糕的盒子上寫的。」

「啊……是啊，我在BEL AMI做蛋糕。」

「很厲害啊，聽說想吃金在中做蛋糕還得排隊呢，俊秀的同學們好幸運啊。」

「嘿嘿！別笑話我。」在中最受不了別人稱讚他，雖然心裡美滋滋的，但是本身皮膚白的他特別容易被看出來臉紅。

就這樣，兩個爸爸在下面嘀咕嘀咕像是對上課偷偷講話的小學生一樣，一直聊一直聊……

散會的時候，允浩和在中就去操場找自己的兒子了。

「爸爸！」

「爸爸！」

一看到爸爸們下來了，有天和俊秀書包都不拿就飛奔過來了。

「哎呀！說了人多的地方別跑！」允浩嚴厲地罵有天。坦白說，在中和俊秀都被嚇到了，有天扁了扁嘴，在中覺得有天快要哭了。小孩子，最怕在別的小朋友面前丟臉了，這次還要連別的小朋友的爸也在，也難怪……在中決定出馬解圍：

「有天？你是叫有天嗎？」

「嗯……」

「叔叔和俊秀今晚去你們家吃飯，歡迎嗎？」

「啊？！真的？！」

「真的？！金在中你說真的 ？！」俊秀一激動就口不擇言了。在中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俊秀：回家你就死定了！

就這樣，在中父子和允浩父子就往允浩家去了。

因為在中的小現代再次進廠維修，所以，四個人都是坐允浩的車的。允浩當然是司機，其他三人都坐在後座，在中坐在後面照看好兩個小孩，怕他們在車子行進的時候玩得太瘋，不安全。

「對了，俊秀啊，放暑假的時候，爸爸要讓你去託管班喔。」

「託管班是什麼啊？」

「就是有個老師看著一大幫小朋友，然後小朋友在一起做作業和玩。」

「啊！我不去！我不去啊！我告訴你我不會去的！」

「聽話啦，爸爸每天都會去接你的。」

「放假了還有老師！不去！你打死我我都不會去的！」俊秀開始在車上撒野，在中開始有點生氣了，但他還是忍著。

「爸爸每天去接你的時候都會給你做蛋糕的！」

「我不吃蛋糕！不吃！都吃了這麼多年了，吃得眼睛都像蝌蚪了，屁屁都翹了！不吃了！」俊秀已經要哭了，看來他真的很不想去託管班。

「那你說怎麼辦？」在中終於忍不住了。

「我回鄉下和爺爺奶奶一起。」

「不行！姑媽的小女兒出生了，爺爺奶奶要照顧小嬰兒！」

「啊！有了小的就不要我了！你們這些壞人！哇啊啊啊啊！！！」俊秀放開嗓子在車子裡面大哭。

「要不……」這時候，允浩突然說話，「要不，放暑假，俊秀早上來我們家吧。」

「好啊！」

「同意！」

兩個小孩都開心死了，俊秀更是破涕為笑。

「爸！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讓我去有天家吧！」

「不行！」

「為什麼啊？」

「怎麼好意思去麻煩人家呢？要是你是乖小孩那也就算了，那麼皮，誰受得了你啊！」

「哇啊！！！」俊秀又哭了。

「你就讓他來幾天試試吧，不行我就把他送回去！讓你送他去託管班！」允浩突然發狠，嚇得坐在後座的俊秀立刻收了聲。

「好，那就試試，要是你不聽話，允浩叔叔就會把你送回來！我就送你去託管班！」

俊秀開心得猛點頭，摟著隔壁的有天亂動。

在中看著兩個小孩，情不自禁地笑了。

允浩看著後視鏡裡的在中，覺得這也不過是個大小孩。

在中抬起頭，和鏡子裡的允浩的視線相觸，笑了笑，動了動嘴唇，但是沒有發出聲音：謝謝你。

允浩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嘟嘟！」這時候，後面的車輛按了按喇叭，允浩立刻啟動車子，往自己家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