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閒言閒語

【３３】

「我也不知道你能住得習慣不，這是我住了很長時間的地方，如果實在覺得不習慣也得勉強將就一晚了。說實話，我是出於私心才把你留在我房間裡，畢竟這是在我家裡，沒有問過你的意思就擅自決定——」

「沒關係，我們不是一直都睡在一起？」

在中口中所謂的出於私心他能明白，他又何嘗不是出於私心？就算今晚的安排是讓他住在客房，多半他也會中途到在中的房間裡來過夜。並不是說要纏綿曖昧不想分開，而是求一份踏實。

想來在中也是一樣。

「允浩，今天謝謝你了。」

這聲謝謝也是有所指，允浩沒有點明只是笑笑彎腰幫他整理床鋪。

如果不是允浩在旁邊緊緊握著他的手，或許剛才在飯桌上他已經忍受不了昌珉所說的那番話，早就摔了碗筷衝出家門。

倘若真是那樣做了，想必整個家裡都懷疑他和昌珉的關係了吧？

「我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喜歡收集畫，看你房間裡都是這些東西。」

因為工作，他已經荒廢了好長一段時間，允浩指著滿屋掛著的油畫這才提醒了他。在去齊藤之前，他時常奔走於各個畫廊，將自己中意的畫高價買回來收藏。每每看到這些東西，心裡就會有說不出的滿足感。

有天曾經說他是因為空虛寂寞才會做這樣的事情，想來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在和允浩重逢之後便也沒再去過畫廊。

「都是以前搜集的，很好的東西。」

允浩點點頭，一幅一幅地仔細打量著牆上的油畫。

因為俊秀的原因，他曾經狠下心好好地瞭解了各種各樣的畫，好讓自己和俊秀之間多一些共同話題。俊秀總是喜歡埋頭作畫，他總得找一些話題，否則被他冷落好一陣子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畢竟一旦要完成一幅作品的時候，在完成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俊秀都不會主動和他聯絡，一直到那幅畫完成之後才會打電話邀約他一起吃一頓慶祝晚餐。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樣的生活和相處方式他並不喜歡。

他希望的是能夠和戀人自由自在地相處，給彼此足夠的自由，但同時也要給彼此足夠的關愛，這些在以前都是他單方面地付出更多，而和在中在一起之後，似乎什麼都顛倒了過來。所以他很能理解在中心裡偶爾泛起的失落感，然後想盡辦法去彌補，不管用什麼方式，看到在中發自內心地笑了之後，才真的放下心來。

「那幅畫是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去一家畫廊買來的，當時也有一個人看中了，我可是花了好幾倍的價錢才弄到手的。不過得到手之後擺在屋裡倒覺得它沒什麼特別了，或許當時只是因為有人和我爭才會覺得它寶貝。」

望著允浩正在觀賞的那幅畫，在中想起了一些往事。

其實以前的自己很天真，就像對待那幅畫，忽略了它本身的價值，其實真的只是很平常的東西。當時和他爭論不休的那個人想必是個外行，而他自己也將金錢這種東西看得很淡。知道永遠不用為這個問題發愁，所以花錢買快樂，買滿足。

「年少的時候總會衝動一點。」

他又何嘗不是一樣？

進入社會之後，很多人在年少時的衝動和倔強都被磨得所剩無幾。因為他們必須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讓社會適應他們。相比其他人而言，允浩覺得像在中這樣天生什麼事情都不用發愁的人已經比那些奔波忙碌求生的人多了很多純真。

例如感情。

很多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在中竟然會對一份幼小時候產生的懵懂感情這麼執著。

這種感情天真到令人震驚。

或許他該感謝上天，讓金在中這麼一個優秀的人陪在他身邊，對他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愛著。只要摒棄性別這一點，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一丁點兒的理由抗拒這樣的情人，他當然也是一樣。

門口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亂了兩人之間的寧靜氣氛。

離門較近的允浩走過去開了門，門口站著的人是金在英。

「有一段時間沒見著在中了，我來和他聊聊天。」

允浩點點頭，側身讓她進去。

「允浩，你能先出去一會兒嗎？」

知道在中這小子絕不會開口讓情人出去，在英也就勉為其難開了口。畢竟有一些事情當著允浩的面不好說出口，他們姐弟倆也很久沒有這樣單獨坐在一起聊天了。

看到在中投來讓他放心的眼神，允浩這才帶上了門轉身走出臥房。

「在英進去了？」

沈昌珉站在門外。

允浩並不意外，他早就猜到今晚造訪的人不會只有一個。

「我看你們進展得挺好的。」

在英進門，像往常一樣極為自然地坐到床邊。

「嗯，允浩對我很好。」

多餘的倒是用不著說，在中也不希望自己心裡煩心的哪點兒事兒影響了其他人的心情。不過這段時間以來心情一直不佳的在英來找自己聊天，他心裡多多少少也明白這代表什麼。不管在英是否發現了什麼，她一定是要求證某個問題。

一定是和沈昌珉有關的事情。

「在中，你和昌珉的關係一直很好是吧？」

果然……

在英和他一樣不是什麼拐彎抹角的人，姐弟倆又是雙胞胎，或許了解對方比了解自己更多，在英在想什麼，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嗯，他是我弟弟呀，哪能不好？」

「他今天說的那件事，你一定也知道是不是？」

他是知道，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

雖然從小就沒有任何事情瞞著姐姐，就連這件事也希望能夠像平常一樣一字不漏地告訴她。可他比誰都清楚，他要是真的說出了那些話，在英也就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平靜了。這件事雖說沒有他的錯，但自己的這個姐姐一直是個死心眼，知道了這件事，便一定會恨他。有多在乎他就會有多恨他，他都明白。

所以就算有一天會被在英發現他的欺騙他也只能拖一時算一時。

「他沒告訴過我。」

「我不相信。」

昌珉剛才說那話的時候分明是在看著在中，在中一定是知道什麼，否則昌珉不會給他使眼色。或許是在囑託在中不要將這件事情說出來，但憑著她和在中親密的姐弟關係，她原以為在中會原封不動地告訴她。

似乎估料錯了呢……

在中和昌珉的關係遠比他所想的要親得多。

「姐，是你不認識的人，問了也沒有什麼結果。」

知道在英不可能相信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的話，於是只好撒謊，想要借著這個藉口讓在英停止問下去。

這下在英似乎相信了，埋下頭不說話。

「姐，別難過了。」

不知道要怎麼勸慰，他只能說出最簡單的話。

看得出她有多難過，在中摟著她的肩安撫著。

「你今天似乎太過頭了。」

想起沈昌珉在飯桌上的那番話，允浩心裡始終不是滋味。

就算在中對沈昌珉只有兄弟或是朋友的感情，沈昌珉在他心裡所佔有的分量也絕不會比自己輕多少。否則的話在中大可以毫不顧忌他的面子狠狠地拒絕他和他斷絕一切關係，而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傷腦筋。

「我只是在說實話。」

其實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次似乎是勇敢過了頭，哪怕被所有人責駡他也忍不住將那番話說出口。

好像給在中帶來不小的困擾了呢……

他當時根本沒想那麼多。

「不管怎麼樣，都到此為止吧。在中不會接受你的，他只是把你當成朋友，當成弟弟。你別逼他了，你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和你翻臉。」

「你越來越了解他了，我該恭喜你們。」

聽出他話裡的酸澀，允浩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沈昌珉不是笨蛋，很多事情比他和在中都更要清楚得多。今天一定只是一時衝動才破格說出那些話，對於沈昌珉這份大膽的感情他心裡也有那麼一點欽佩。但如果物件是在中，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管對手是誰，他都從沒打算過要對在中放手。

沒對誰說過這些話，但這的確是他內心所想。他希望有機會能夠將這些真心話都告訴在中，在中一定也會因為這些話高興不已。

面對他們此時此刻的甜蜜，昌珉心裡很是妒忌卻又無可奈何。

他根本沒有插足的餘地，也沒有資格。

在中不像他，也抱有同樣的想法和同樣的勇氣。

他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

這也用不著鄭允浩特地來提醒他。

「別再這樣了。」

說完這句，允浩轉身朝著客廳走去。

看來在英和在中一時半會兒也有說不完的話，他得找個地方好好清靜清靜。一方面來好好幫在中想想要如何解決沈昌珉這件事，另一方面也好避開其他人的詢問。

對沈昌珉的新戀情好奇的人，絕對並不僅僅只有金在英一個。

【３４】

原本是最常來的畫廊，因為鄭允浩的出現而將近半年的時間都沒在這裡出現過。如果不是看著允浩似乎對油畫有些許研究，想著再弄一些放到他倆住的那套房子裡去，可能他也不會想到再到這個地方來淘寶。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老闆笑著和他聊天。

這家畫廊的老闆是有天介紹給他認識的，有天曾經有一段時間突然對油畫很感興趣，加入了什麼油畫社，這家畫廊的老闆就是當時那個社團裡的學長。

其實他會對收集油畫這種東西感興趣，也算是和有天走得近受了感染。

「最近太忙了。」

「聽有天說你去了你爸的公司？當初不是死活都不肯去嗎？現在改邪歸正了？」

老闆調侃著，在中臉色開始泛紅。

有天並沒有將他的事情四處宣揚，這種交情算是一般的朋友自然是不知道他的那些事。只是這樣被人問起倒反而是不好回答了，只要笑了笑表示無奈。老闆倒也爽快，將他無奈的表情理解成了被董事長父親逼著接管公司的無奈。

「今天要點什麼？我這裡最近來了不少好東西。」

因為是熟客，老闆打算直接將自己認為還不錯的推薦給他。

「我看看。」

抬頭望著牆上掛滿的油畫，許多都是從沒見過的。想必在他沒來的這段日子裡有不少人將畫拿到這裡來賣。

其實原本都是些好東西，那些人也是因為有興趣才會選擇油畫這樣的興趣愛好，不過要堅持到底也就難了。來這裡賣畫的人不少都是因為油畫沒辦法脫手而廉價變賣給老闆，求得一時的酒足飯飽。藝術這種東西本來就很難作為職業發展下去，真正能夠成為藝術家名噪一時的寥寥無幾，所以那些所謂的民間藝術家大多都吃不飽穿不暖。

「老闆！」

門口傳來脆生生的叫喚聲，老闆朝在中揮了揮手便迎了過去。

「你怎麼又來了？這次又要賣什麼？」

聽語氣似乎是常來的人。

來了這裡這麼久，在中還從沒正面遇見過來這裡變賣油畫的人，所以對於這類人不免有些好奇。想來一定是衣著襤褸留著一頭蓬亂長髮的中年男人，結果轉身一看門口背著幾幅油畫的竟然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男人，而且煞是眼熟。

金俊秀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金在中。

這件事情他連允浩都瞞著，如果告訴他事情那個人一定會說要幫忙之類的話。他已經受了允浩太多恩惠，他怕他還不起。這件事情他打算自己扛下來，靠著變賣以前的那些油畫還能勉強維持生計，他也打算再過幾天就去附近找找簡單的工作。他除了畫畫之外沒有什麼特長，還不知道有沒有公司肯用他。

哪知道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之一。

雖然金在中並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但一個人在剛失去一段感情不久，要讓他坦然面對自己的情敵，恐怕還是沒有那麼容易。

他也是一個要強的人，落魄的一面怎麼能在情敵面前表現？

但既然這樣打了照面，又不能裝作沒看到。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在中生硬地回答他，仿佛突然壓了個什麼東西在自己胸口裡。

如果不是因為和昌珉分手，現在的俊秀應該不至於到了廉價賣出自己多年來的作品的地步吧？他想開口說高價買下那些油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倘若真的那麼說了，俊秀鐵定會認為他這是在同情他。

「老闆，我……」

本來打算低聲下氣再拜託老闆買幾幅畫，這家畫廊老闆算是他去過的所有畫廊中最好說話的一個了，他得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多賣出幾幅，但現在在中在場，那些在家裡想好的臺詞卻又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連飯都快吃不起的人，竟然還能在乎這麼點兒自尊，也倒是可笑。

在中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能讓俊秀將他那些寶貝東西廉價賣出一定是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他磕磕巴巴的樣子顯然是礙於自己在場於是乎不好跟老闆開口。

「老闆，他是我朋友，他的畫你看能留多少就留多少吧。」

老闆點點頭，取走了俊秀背上背著的那幾幅油畫。

想要開口拒絕，但這樣難得的機會……

俊秀咬緊了嘴唇。

似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齊藤最近需要人去負責畫一個東西，一個油畫牆，我正愁找不到人。俊秀，看在我們認識一場，願不願意幫忙？工錢我按照公司擬定的合同裡的給你，如果畫得好，可以再加。」

在中很慶幸自己在這時反應快，想起了那個還沒通過的企劃案。

齊藤創辦二十周年的紀念會，之前有人提出畫油畫牆的概念，將會場的檯子上那面牆畫成油畫搞創新，他原本覺得這種提議並不好，現在看來倒也是能幫到俊秀的極佳方法。這本是策劃部的事情，他幫著昌珉下了決定也沒什麼不好，昌珉不可能否定這個點子。

「我可以？」

俊秀眼睛一亮，期盼地望著他。

他不是沒聽說過油畫牆，一整面牆都畫成一幅畫，聽認識的幾個油畫高手說過，畫好那樣的一幅畫至少也有幾萬元的進帳。幾萬元……足夠他過好長一段時間衣食無憂的生活，他沒有理由拒絕。

如果在中是在同情他或是讓他難堪，剛才就應該高價買下那些畫或者讓老闆拒絕收下那些畫，所以他也肯定在中是真的想幫他，或者是真的需要他的幫忙。

「我可以試試。我沒做過，不過我想應該不難。」

「那就太好了！即然這樣，乾脆我現在就帶你過去，你先看看那面牆的佈置，我將企劃案交給你，你按照主題畫一個就行了。」

等到老闆將油畫的錢交給俊秀之後，在中便駕車帶他到了齊藤。

雖說再來到齊藤是俊秀所不甘願的事情，不過這麼好的工作不做，倒真的太可惜了。

他並不是一個害怕面對的人，如果真的如他所擔心的那樣在齊藤裡遇到了沈昌珉，變心的人是他，自己在擔心害怕什麼？

這麼想著，邁著的步伐也就更加理直氣壯了。

只是當在中真的進了會場，不由得後悔自己的大話了。

會場主席臺的那面牆，長度至少有五十米，高度絕對超過十米。

就算要畫油畫牆，再怎麼也該找一整個油畫社才能完成。

俊秀也尷尬地站在他身後，望著這面牆發出驚嘆聲。

難怪說能賺好幾萬，一定是一整個工程隊才賺得到幾萬塊吧，就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未免也太……雖說是個很好的工作，但這難度係數也過高了點兒。

「那個……」

他知道在中也尷尬不已，於是決定主動開口回絕。

「沒關係，你可以負責畫草圖，然後我請一個油畫社去畫那面牆，你看好不好？」

「這樣好嗎？」

「當然好！有什麼不好？怎麼？你不願意？」

在中擔心他後悔。

「怎麼會……謝謝你。」

看來這次他又得欠金在中的人情了。

想方設法幫自己度過難關，他真的是一個挺不錯的人，也難怪沈昌珉和鄭允浩都會……想到這裡，他趕緊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明知道感情這回事怨不得誰，哪裡輪得到自己在這裡感慨？

「那好，你就在這邊想一想該怎麼畫，我讓人將策劃給你送過來，油畫社我也會去聯繫。」

俊秀點點頭，轉身認真地觀察起整個會場的佈置來。

看他專注的樣子，在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離開會場朝著策劃部走去。

他必須和昌珉商量一下這件事，雖然他擅自做了決定，但礙於他的策劃部裡的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麼，況且沒人做過又怎麼知道效果如何？只是這原本就是策劃部的事情，他總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自己悄悄做了。

如果是談公事，昌珉應該也不會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

這麼想著，他放心地推開策劃部的大門，朝著經理辦公室走去。

門微敞著，看來昌珉在裡面。

「呵呵，別鬧了，癢呵……」

不知道是誰在說話，但男人撒嬌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彆扭。

在中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選擇敲了敲門。

「進來。」

昌珉果然在，那剛才的那個聲音是……

還來不及多想，推門進去看到的一幕卻讓他驚得瞪大了雙眼。

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從昌珉腿上猛地蹭起來，來不及扣上的襯衫不自然地只敞開了胸口的一部分。

沙發上的兩人似乎都沒料到敲門的人會是董事長的兒子，隔壁行銷部的金經理會突然出現。

原本以為外面的傳言都是假的，他不是沒聽到有些職員在悄悄議論著關於董事長的親侄子，策劃部的經理沈昌珉的那些閒言碎語。他以為是有人惡意散佈，畢竟昌珉沒有任何道理這麼做，將他和俊秀或者他們之間的事情公諸於眾，這對誰都沒有任何好處。況且……昌珉知道這麼做一定會造成一些不可挽回的後果。

只是……

自己親眼所見的……總不會有錯吧？

「你先出去吧。」

昌珉揮揮手，那男人點點頭越過在中身邊走了出去。擦身而過的瞬間，在中突然覺得那張臉有些熟悉，熟悉地有點像……

「這是怎麼回事？」

他想知道原因。

「就是你所看到的那樣。」

「你太讓我失望了！」

哪還有心情跟他討論別的事，在中狠狠地一甩門離開。

他不是瞎子，剛才的那個男人分明就有那麼幾分神似在英……或者說自己。沈昌珉是個理智到極點的人，而從那晚在金家當著所有人說出那番話開始，他就變得不再冷靜了，變得讓自己感到陌生。

這樣的沈昌珉，讓他心冷。

【３５】

雖說從沒弄過這種東西，但繪畫多年的俊秀觀察了整個會場的佈置之後很快就有了靈感。說是靈感也不全對，只是覺得這個地方很適合畫他以前曾經構思過的東西。之前還以為那麼大的東西可能自己一輩子都沒辦法完成，現在看來倒也不是沒可能。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足夠的財務無力，以及人力。

在中離開之後一直沒有回來，有人送來了一本策劃案，他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認真翻看著。

果然是大公司的排場，就連各個方位的花朵佈置也很有講究。

想必身為經理的在中是遇到了什麼事情需要做，他也不著急，一邊翻看資料一邊想著即將著手的這幅油畫要怎樣開始。

好像難度有點高，不知道他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完成。

「鄭經理好。」

似乎有人進來了，正在忙著打掃會場的幾個雜工同那人打著招呼。俊秀不經意抬頭，看到進來的人竟然是鄭允浩。

也對，他畢竟是這個公司的部門副經理，會在這裡出出入入是平常事。

「俊秀？」

允浩倒是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到他，所以倍感詫異。

朋友相見，原本手頭工作並不緊，允浩便放下了那些繁雜的事情陪著俊秀在窗邊坐坐，聊聊天。自從上次去看過他之後，算起來兩人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了。

得知俊秀被在中找來負責油畫牆的工作，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俊秀，其實你手頭有困難可以來找我。」

俊秀了解地搖搖頭，他早就知道允浩會這麼說所以才沒將這件事告訴他。

「我想靠自己賺錢。我也想通了，畢竟靠誰都只是暫時的，沒人能幫助自己一輩子。在中給我這份工作我很高興，也很樂意去做，是我自己喜歡的工作我又怎麼可能覺得累？而且一想到我可以負責這麼大的工程，我很開心。」

他說這話是認真的，就算當著在中的面他也願意這樣說。

雖然心底裡排斥在中這個情敵的幫忙，但接觸這麼多次也知道那人不會有什麼壞心，是真心誠意要幫助自己，自己也要盡最大努力把這項工作做好。這樣看來，兩人倒是互助互利了。

以前從沒想過的事情，現在變成了現實。

鄭允浩和沈昌珉這兩個曾經在他生活裡停留過的男人迷上他，他定然是有不一般的魅力。

「你知道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

「我當然知道，你多想什麼？」

允浩就是這樣，老是替他想一些他根本不在意的問題。

這樣的男人雖然體貼熱心但對於現在已經經歷了兩段難忘感情日趨成熟的他而言，這樣的體貼熱心已經不是吸引他的標準了。允浩應該也是這樣想，所以即使兩人之間的話題再怎麼親密有關隱私也都不會像以前那樣再有心悸的感覺。

只是他和沈昌珉恐怕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單獨相處，想到這裡不免有些難過。

他和允浩能好聚好散，那是因為他的感情淡了，允浩對他也向來百依百順，但他和昌珉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一點。

他不想對自己的戀人百依百順，但為了沈昌珉已經改變太多，沈昌珉卻一點也不肯為他改變。或許這就是他們之所以失敗的原因。

「不過你來這裡工作，沈昌珉知不知道？」

認識這麼久，允浩心知他的想法。

「你都是碰巧才知道的，他哪能知道？我都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看見他了，那次車禍我在樓下吃飯的時候聽那些鄰居說起，才知道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就算我還有什麼事情不太清楚，也總不好再去找他，現在怎麼都不方便。」

允浩點點頭，他也知道這一點。

只是這一次，用金家的壓力和金在英的事情似乎也禁錮不了那個頑固的小子。

「如果真的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還是儘量告訴我一聲，再怎麼我們也算是朋友吧？你在這邊認識的人也不多，你爸媽之前還交代讓我好好照顧你的。」

那是他爸媽並不知道他倆當時的關係時說的一番話。

父母一直知道他熱愛畫畫，但這不是能夠長久做為工作的事情，所以他欺騙父母說允浩是他一起工作的同事，因為一直知道鄭允浩這個名字，知道他是俊秀讀書時認識的同學，所以父母也格外放心，囑託允浩好好照顧自理生活能力較差的兒子，同時誤以為兒子真的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實際上當時他只是在幫一家出版社畫插圖掙一點點伙食費，其餘的支出全是讓允浩一個人負擔。他知道允浩很辛苦地在背負著他倆這段感情和艱難的生活，但他並不打算因此放棄他熱愛的繪畫，直到認識沈昌珉。

沈昌珉能給他他想要的東西，讓他沒有負擔地做想做的事情，但唯一給不了他的就是他最想得到的那份感情。遇到沈昌珉之前，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可能為了某一個人放棄自己最熱愛的繪畫，而這些為了沈昌珉他都想過了，他可以放棄繪畫專心留在他身邊打下手，只是這些計畫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曾經一度很責怪沈昌珉，現在卻怎麼都恨不起來了。

或許是真的想通了。

如果是這樣那自然再好不過。

「你們……都在？」

在中不知何時出現在旁邊。

兩人都思索著各自的事情，竟然沒有注意到。

「這工程我剛才去找了我爸，我爸答應讓我做，所以也不用請示策劃部了。如果有什麼困難儘管告訴我，既然決定要做就一定要做好，可能會辛苦你了。」

何必要通過沈昌珉？

既然那個人無心工作，就讓他代勞好了。

看在中雖然言語平緩但臉色不太好，允浩知道這件事該沈昌珉負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俊秀的關係所以鬧得兩人不愉快，俊秀在場他也不好直接問。

「謝謝你了。」

「客氣什麼？」

被他這樣客氣地感謝，在中倒覺得不太好意思。

雖說推門進來的一瞬間看到那兩人互相凝望著沉思心裡實在不舒服，但自己這樣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兩人似乎沒有什麼不自在，他也就放心多了。

就算明知道俊秀對允浩沒那個意思，他心裡還是顧忌很多。也許是允浩一直沒有給他一個明確地答覆，兩人的關係太過於順其自然，他又是一個太沒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始終覺得允浩可能會隨時放開他。

三人之間氣氛有點尷尬，這時在中的手機鈴聲正好打破平靜。

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他有點憂鬱地按下接聽鍵。

「姐，有事嗎？」

[在中，公司裡的傳言是真的嗎？]

「什麼……」

難道姐知道了？

[聽說昌珉和他那個部門一個新來的實習生……我也只是擔心他會給公司惹出麻煩，畢竟這件事情傳出去了對公司影響不太好。]

姐還在替自己掩飾什麼？

已經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他能想到在英受傷有多深。

「哪只是傳言而已，姐你不要當真，如果他自己沒告訴你，就不要相信。」

[就是因為他自己說過——]

「好了！姐，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吧。」

在中語氣不佳地掛了電話。

「怎麼了？」

似乎不好的臉色宣洩到了剛才接電話的口氣裡。

「沒事，我今晚可能晚點回去，你自己去吃飯吧。」

「嗯。」

正好遇到俊秀，兩人一起解決一頓倒也不是問題，只是……

他有些擔心在中，從電話裡的內容聽起來似乎和沈昌珉有關。

俊秀也不是笨蛋，自然同樣聽出了電話裡掩藏的不對勁。

這不是他該管的事情，只要好好工作，其餘的他也根本管不了，更沒資格去管。

【３６】

不早不晚。

看到辦公室裡的職員走得差不多了，昌珉安心地坐在辦公室裡等待。

太過於了解金在中這個人，昌珉有時反而更加頭疼。這種事情原本沒想讓其他人也牽扯進來，尤其是在中，如果不是為了在中，他也犯不著這樣大費周章鬧出一系列的麻煩事。只可惜這些在中根本不會懂，當然自己也不會跟他解釋分毫。

一心想要讓他趕快和鄭允浩完蛋又害怕看到他痛苦失落的樣子，還真是矛盾。他沈昌珉也不是什麼聖人，當然是希望他和鄭允浩完蛋要更多一些。

好在這些情緒都被他掩藏得好好的。

按照他對在中的了解，那人一定不會就這樣甘休，很快就會找來，而職員下班之後便是最好的時機，所以他在辦公室裡等著。

六點……七點……八點……

天色已經暗下來，而對方卻沒有要來的意思嗎？

這是他怎麼都意料不到的。

這件事在中絕不會放任不管，更不會拖到第二天，然而這次卻沉住了氣？

苦笑了下，收拾東西離開齊藤。

或許他把自己的分量想得太重，心裡明明期盼他不要在意這件事，卻又渴望他會因為今天撞破的事情發脾氣來找他理論，看來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還真是深入骨髓了。金在中雖然在乎他，但他畢竟不是和鄭允浩有同等分量的人，總有什麼事情比他沈昌珉要重要得多。那個“表哥”可能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事情，反而因為甩掉了他這個大麻煩而更加開心？

擺明了是胡思亂想，金在中他根本就不是那種人。

街上人流不斷，他沒有要回去的意思。

回去，回哪兒去？

金家他是待不下去了，他不願意再面對金家人質問的眼神，也不想總是用愧疚的目光望著在英。自己的住處，冷清了那麼長時間，再回去只會是陰冷一片。

沒人知道他已經在外面渾渾噩噩過了好幾天了。

他需要考慮的，只是今晚要到什麼地方去混一夜。

路燈亮了，隨便走進一家小餐館就能解決晚飯問題。

找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揮揮手示意服務員點餐。

喝點小酒，吃點下酒菜，好在他現在的生活狀況能夠承受得起他這樣的短暫放縱。他不是傻子，只是湊巧做了回癡情種，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巧合，他不認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墮落下去。

他不是金在中，愛情不是他的全部。

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

「冷死了冷死了，怎麼突然就下起雨了？」

有客人推門而入，老闆趕緊迎了上去。

「允浩，我們去哪裡坐？」

「隨便吧，中間暖和一點。」

昌珉冷眼看著那兩人坐在中央的一張桌邊，認真地看著菜譜，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滋味。

金在中呢？怎麼讓這兩人單獨出來吃晚餐了？

雖然他也清楚鄭允浩和金俊秀之間早就沒有什麼，但他了解在中，那個一直沒有多少安全感的人。從小生活在優越的環境裡，對於和鄭允浩的這份感情卻唯唯諾諾，這便是他最大的弱點。好在他努力隱忍著沒有發作，不然那可怕的獨佔欲發作起來怕是連鄭允浩也會受不了。為了鄭允浩他改變太多，這可能卻成了最大的缺點，等到一旦真的將所有性子都展現出來，連金在中自己也會擔心鄭允浩離他而去吧？

關於愛情這回事，在中始終還是處理得稚嫩了些。

以前自己能夠幫他出謀劃策，現在哪能做得到如此偉大？

「這段時間要辛苦你了。」

「都說了好多次了，這是我自己願意做的。」

兩人吃得開心，根本不可能留意角落裡坐著的人。

昌珉也沒想過去打擾他們，過去了反而徒增尷尬。

他和俊秀許久沒見，就算見面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俊秀看起來生活得很好，但心裡說不恨他那決計是不可能的。對於感情沒人能做到好聚好散，鄭允浩和金俊秀這種好聚好散的例子唯一能說明的就是雙方至少有一方沒有付出全部感情，而且那段往事也算是過去了許久，兩人都各自發展不再和對方有直接利害關係。

沒有必要，他們幾個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一直到那兩人吃完離開，他面前的飯菜一直沒動過。

「有天哥，出來陪我喝酒！我不去你那裡，你出來。」

掛了電話，朴有天自然也是拿他沒轍。

特地回了趟金家，在中再回到外面的住處時已經很晚了。

沒想到允浩還在等著，開門時看到大廳裡亮著的燈，一整天下來萬分不愉快的心情也好了一點。

關於昌珉的事他仍舊是一個字也沒說，按照他的個性，多說了就一定是說多錯多，到時候家裡人恐怕比現在更難接受發生在昌珉身上的事情。看在英的狀況，似乎是一心認為昌珉在報復她，報復她自己跑去結婚，絲毫不顧及他們之前的感情。在英整天神經緊張，卻忘了昌珉根本就不是會犧牲自己報復他人的人。

說是斷了感情，那就是斷了，可再怎麼解釋在英也走不出她自己的妄想圈子。

昌珉的事情他不是不想解決，今天白天看到那樣的場景他當時恨不得狠狠地將那小子揍一頓。但現在想起來，昌珉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他遇到什麼難處了？

認識這麼多年，昌珉永遠都是這樣，不管遇到了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抗，如果不是太了解他，再加上回了一趟家也算是多想了想冷靜了一下，今天一定就去找昌珉好好鬧一場了。

「洗個澡吧，我看你也累壞了。」

什麼都沒問並不代表什麼都不知道，允浩接下他的外套便將他推進浴室。

等到在中洗完澡出來，他正在調試空調的溫度，好讓兩人待在這屋子裡感覺暖和些。

最近氣溫下降的速度奇快，似乎連秋天都還沒過上兩天，冬天立刻就來了。這種氣候可不好，至少對於在中這樣關心時事的人難免會擔心溫室效應給這個地球帶來的危害。每年地球平均氣溫以零點六攝氏度在上漲，這樣下去人類很快就沒法生存了。這種時候他只能搬出國家，世界之類的大機構來壓倒在中的理論，告訴他這種事情根本用不著他擔心，總有人會去想辦法的。

可有些時候他又會覺得在中的擔心一點都沒錯。

他們倆還真是有夠無聊，關注一些兩人都沒法去改變的事情。

有件事情，他今晚必須得開口說了，不能再拖下去。

「允浩，怎麼了？」

看出他的不自在，在中接過毛巾擦了擦頭髮便隨意坐在沙發上。

「我媽今天來電話了。」

在中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兩人在一起這麼久，從沒提起過允浩爸媽的事情。雖然沒提起，但總歸不能當做不存在。他心裡也知道，這遲早會成為他倆之間難以解決的問題。

「我爸媽過兩天會到這邊來，我想問問看會不會不方便。我有一年沒回家了，他們也是擔心我才會想來看看，我推了幾次，這次實在是找不到藉口拒絕。」

「沒關係啊，讓他們來就是了，我可以回家去住……」

才剛從家裡回來，那種氣氛他實在不想回去，但允浩似乎也是無奈到了極點。

這本身就是在中的房子，不能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帶人回來，就算是自己的父母。其實反倒是自己的父母才會讓這件事情難以解決。

「我只是告訴你一聲，我爸媽還一直以為我和俊秀住在一塊兒，如果不方便，我和俊秀說一聲，帶他們去那邊住幾天。」

「讓他們來這裡吧。」

潛意識裡，他不希望允浩和俊秀走得太近。

幫忙是一回事，任何對他不會造成威脅的人，他願意一個一個挨個去幫。任何人都可以欠他金在中的人情，可他金在中絕對不能欠了金俊秀的人情。

這種想法很幼稚，至少他能用自己的方法確認允浩是否更重視他。

「那你……」

「我有的是地方住，你擔心什麼？」

有的是地方，卻沒有他想去的地方……

「那好吧，也就幾天而已，你先忍耐一下。」

「沒事。」

看來他得打個電話給朴有天，去朴有天的地方住幾天。

回到金家，像今天這樣一個個質問他關於沈昌珉的事情實在是讓他有夠受不了的，要是哪天真的說漏了嘴還不得出了大事？想來想去，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朴有天那裡了。朴有天雖然花心，身邊女人一大堆，可也從沒帶過任何女人回家，所以住在他的那套房子裡最安靜也最安全。

這個沒必要告訴允浩，反正按照他的話來說也就只有幾天。

潛意識裡還是將金俊秀當成最大的敵人，這一點他對自己也實在是無計可施。

他從沒指望允浩會和家裡人攤牌，只要這個人還在他身邊，還需要他在身邊，其餘的都不重要。以他的能力，也沒人能夠輕易地就讓他離開鄭允浩，即使是他的父母。

很多人都說父母的反對是最大的問題，他卻相信他絕對有這個能力堵住鄭家父母的嘴。

希望這樣的想法不會太天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