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鄭泰被送進醫院後,情況總算暫時穩定下來,主治醫生一臉為難,語氣都帶著幾分沉痛,相對於鄭允浩的表情,仿佛那裡面躺的是他親爹。

他說,老人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好好替他準備好後事吧。

鄭泰原本並不姓鄭,他是那個動亂年代留下的孤兒,或許本姓他自己都不知道。

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鄭老太爺撿回去,給了他名字,就成了鄭家的人。

那時候他跟在鄭老太爺後面,護著主子的心思總是敢拿命去拼。

鄭老太爺那時候也是年輕氣盛,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看著身邊這麼個不怕死的下手,就打趣他,難不成是沒有給你剪辮子呀,怎麼骨子裡就這麼執拗的愚忠愚孝呢?!

他真的是把一輩子都耗在對鄭家上。

可是他覺得還不夠,他看著長大的小少爺,就是沒照顧好。

 

鄭允浩坐在他床邊,看他憔悴又痛苦表情的臉,輕聲道,「鄭伯,爺爺他明天就從哈爾濱趕過來看你了。」

鄭泰呼吸沉重,眨了眨眼睛,沒有吊水的手往上伸,想拔掉嘴裡的氧氣罩。

溫華站在鄭允浩身旁,看到鄭泰的動作,輕聲喊了聲允浩。

鄭允浩抬手幫他把氧氣罩拿下來。

「少爺啊。」

鄭伯費力說話,「您能讓我最後見金先生一面嗎?」

鄭允浩沒有答話。

老人顯然是急了,喘氣的聲音更大,他抓著被子,緊緊看著鄭允浩,語句又斷斷續續,「老頭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

「好。」

鄭允浩打斷他的話,把氧氣罩給他重新戴上,又說,「我帶他來見你。」

鄭泰這才虛弱又安心地點點頭,又閉上眼睛。

 

走出醫院,溫華才呼出一口氣。

兩人都穿著厚重的大衣,外面陽光滿眼,添了幾分寒冬裡的暖意。

他看鄭允浩,說,「我好像不應該告訴你金在中的事情。」

他也不理鄭允浩的反應,又自顧自說下去,「其實在昨天之前,我還是以為你對金在中並無幾分真心,你和昌珉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你們倆性格處事都像。很多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麼。我以前以為我是最懂昌珉的人,可是後來,我發現我越來越不懂他。」

他頓了一下,又說,「以前你們在外面胡鬧,總笑著說虛情假意就是逢場作戲。昨天看到你那樣的表情,我還在替金在中高興,原來你真的這麼把他放心上啊。」

鄭允浩抬頭看看天,道,「老么他從小就對你真心。」

溫華像是聽了什麼莫名的笑話一樣,笑著看鄭允浩,「嗯,我現在也和他一樣,真心把他當最好的兄弟,上過床的好兄弟。」

笑著笑著便斂去表情,他終於不想偽裝下去,「誰願意要他的真心。」

自從對沈昌珉是不一樣的心思後,他把這種委屈壓在心裡十幾年,慢慢積攢著,原本被終於得到的歡喜壓沉了底,他還不敢真正高興,沈昌珉又抽身離去,留他一個人在原地,又將那委屈重新發酵,釀成不敢奢求的絕望。

他一直都羡慕金在中。

 

鄭允浩對他說,「老么也會趕回來見鄭伯一面。」

溫華並不接他的話,只是問,「金在中呢,他會願意來?」

「鄭伯是鄭家的老人,他以前還在東北的時候爺爺一直很看重他,那邊人對他也是幾分尊重的,後來他來這邊照顧我,總是一個人,唯一陪他的就是金在中。」

鄭允浩想起以前的事,嘴角都帶上一分笑意。

「鄭伯話不多,可是一見了他,就能說個沒完沒了,每次一逮到機會,就會在我面前誇金在中怎麼怎麼好,既然是他最後的心願,就一定會幫他完成。」

他們主僕倆最相同的惡趣味就是喜歡逗金在中,鄭伯逗他其實還是變著相誇他。

金在中在他逗弄下的那些表情,他根本就不願意和別人分享。

 

 

 

C市也下雪了。

還未落下時是輕軟的鵝毛般,成千上萬片積攢,便又是一片皚皚的雪景了。

「哇,爸爸,你看外面都是白色的!」

金在中跪在床上,把想往窗戶那邊爬的小小孩又抱回來坐好,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著說,「把衣服穿好了爸爸帶你去打雪仗好不好?」

小小孩樂壞了,也不顧剛被套了一個頭進去的毛衣,直往金在中身上撲,短胳膊去抱他爸爸的脖子,「爸爸太棒了,小念最喜歡打雪仗啦。」

沒過一會兒,小小孩又自己鬆開金在中,咬嘴唇看金在中,「爸爸,我們還是不去打雪仗了。」

他乖乖地站著,讓金在中給他穿衣服,又聽他爸爸問他,剛剛不是說最喜歡打雪仗了嗎?

小小孩搖搖頭,輕聲說,「爸爸會腿疼。」

他還記得以前那個醫生爺爺和他說過,要好好看著你爸爸,他的腿以前凍傷過,不能讓他不乖貪涼知道嗎?

他忍住想要哭的表情,認真和那個醫生爺爺保證,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裡。

小小孩也對他爸爸認真說,「外面冷,爸爸腿會疼。」

金在中笑著把他抱下床,又抱著他放到窗臺沿上,看著外面銀裝素裹,親親小寶貝的臉蛋。

他和小小孩說,「爸爸不冷,你剛剛不是看到爸爸穿了很多衣服嗎?」

金在中心裡都是暖烘烘的,語氣越發溫柔,「所以爸爸今天腿也不會疼。爸爸以前還看過比這更大更厚的雪呢,走在上面,一步下去,那雪就到爸爸膝蓋這啦,要是把小念放在上面,就到你這裡啦。」

金在中說著,把手放在小小孩腰側輕輕比劃。

他覺得癢,聽他爸爸說的更覺得新奇,又轉過身抱住金在中撒嬌,「小念也要看這樣的雪,爸爸不要把我放上去,小念要爸爸抱著我去看。」

金在中笑著把他從窗臺上抱下來,又貼著他輕聲說,「那裡太冷了,爸爸要是去了,會腿疼。」

小小孩趕緊抱緊他爸爸。

金在中又笑著親他,「就陪你在這邊打雪仗好不好?」

「耶!嗯嘛!」

「不刷牙就亂親,小髒鬼。」

小小孩委屈了,又撲著咬了他爸爸一口,「是爸爸先親小念的!」

 

 

 

 

 

 

【第二十三章】

 

雨雪天氣影響,沈昌珉的航班也延機。

他這些年主要是在西南那邊的營地裡帶特種兵新兵。

其實他回過幾次東北。

帶著手下的兵去長春參加技能大賽時他都會去一趟哈爾濱,隱了自己的行程,就只是去一趟而已。

沈父對他在西南混日子的行為已經越來越不耐煩。

勸他回來,又逼他去相親。

沈父甚至都撂狠話了,要是小兔崽子再不回來,再讓他肩上的那幾條杠沒有也不是什麼難事。

沈昌珉當初為了瞞住鄭允浩將金在中送出國和找他小時候見過的那個老醫生,不能不動用沈家的力量。

沈父又多了牽制他的籌碼,父子倆的關係越來越僵。他和他說,我不計較你要找什麼樣的女人,也不管你想怎麼胡來,只要你給我在二十八歲前給我必須結婚。

沈昌珉去西南那邊六年,都再沒有回過沈家,沈夫人在電話裡甚至都去了軍區哭著喊祖宗你不要媽媽了呀,再怎麼鬧脾氣也要回家呀。

他心裡過意不去,卻本來就因為是他們沈家三代單傳的活祖宗,從小就被寵得執拗又乖張脾氣。他說,等我帶你兒媳婦一起回去看你,這不就是你們一直想的嗎?

沒想到因為顧泰的事,他提前回來了。

還把沈家上下都盼著的未來少夫人也給帶回來了。

 

「沈昌珉,你以前都沒有和我說過原來S市這麼冷。」

他身旁的女人抱著胳膊跺腳,又不滿地抗議。

在飛機上她就一路興奮像有說不完的話一樣和在沈昌珉耳朵旁一直念叨,沈少校面無表情拿著一張報紙,盯著那一面,看的一動不動。

等她終於氣鼓鼓地意識到沈少校在敷衍她,就使勁推他,喂,我在和你說話不准看報紙!

沈昌珉轉過頭對她笑得故作溫柔,又紳士一樣給他叫了一杯橙汁,說,文靜,你嗓子不疼嗎?

林文靜一股腦把橙汁喝完,又把頭偏過去不再理沈三少。

這才下飛機,又開始惹沈少校。

林文靜在軍區大院長大,和男孩子紮堆還能稱老大,從小就和別的女孩不一樣,林家人對她實在是頭疼。

長得多標緻一閨女又是紅三代,唯一讓林家人頭疼的是這性格比男孩子還野。

她就是偷跑去長春看特種兵技能比賽認識沈昌珉的。

這次來S市,也是來見沈家公婆。

 

航站樓裡都是暖氣,她非要去惹沈三少,抓著他胳膊很可憐說冷,使勁往他身邊靠。

沈三少被她弄得好笑,將剛剛從警衛員手裡拿過來的大衣給他好好披上,對她笑著說,你就使勁折騰吧。

走出站看到外面接他的人,沈三少就笑不出來了。

溫華將剛剛那一幕盡收眼底。

他早就看到沈昌珉這一行人。

以前沈三少身上就有軍人身上特有的冷硬氣質,溫華遠遠看過去,只覺得他黑了一些,也瘦了很多,長腿直腰,一步一步向他這邊走來,從深埋的想念裡,又帶著刀走到他心尖上。

對身旁的女人可真是溫柔啊。

溫華對他笑,似乎和以往每一次一樣,說,「允浩他有事要忙,就我一個人來接你了。」

他禮貌地和沈昌珉身旁的女人打招呼,自我介紹,又轉向沈三少說,「外面冷,車停的地方離這邊還有一段距離,把這件衣服先穿上。」

讓身邊的人將衣服遞給沈昌珉,說完也不去看他的表情,轉身往前走。

以前沈昌珉去找他不論什麼時候總會先給電話讓他去接,哈爾濱的溫度可不是開玩笑的,零下二十幾度在冬天是常事。這男人無論溫華說他多少次每次都穿的單薄過去,走到溫華身邊看他一邊責怪他這麼大的人不長記性衣服也不帶全又親自給他披大衣。

沈三少就看著那人笑的得意。

溫華多年養成的習慣還是改不掉。

只是沈三少也會心疼別人了。

林文靜走在沈昌珉旁邊,有些興奮指了指溫華對沈三少小聲道,「他長的真好看,真帥呀。

沈昌珉一直看著走在他前面的背影,聽了林文靜的話,又垂眸不說話。

林文靜第一次看這樣表情的沈昌珉,囂張又不可一世模樣的沈三少,突然變成這樣,林文靜真有些不適應,她又小聲問,「沈昌珉,你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金在中給小寶貝外面套的是白色的羽絨服,還帶著一頂米駝色的線帽,脖子上的圍巾把嘴巴都捂起來,就露出個鼻子眼睛在外面,尤其顯得眼睛大,黑澈澄亮。

父子倆穿的是親子裝,金在中就是比小孩少戴了一頂帽子。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

他住的還是原來的社區,只不過屋裡的傢俱那些東西早在出國前,就被夏冉砸的所剩無幾,後來都是這次金在中回來重新添置的,買了更多小寶貝喜歡的款式。

這邊已經是老城區了,這麼多年時間C城也發生不少變化,以前住這邊的人大多數都已經搬走,這邊住的幾乎都是老人和一些戀舊的人了。

金在中牽著小小孩一起往社區外面走。

小小孩爸爸給他穿的是酷酷的小短靴,一腳一腳地踩在雪裡,又忍不住總是回頭看自己和爸爸的腳印,得意地仰起頭和他爸爸說,「爸爸,你看我們的腳印,這樣回來的時候順著腳印就不會迷路啦。」

金在中笑,低頭看著他,「嗯,我們小念真聰明呀。」

小小孩被誇獎,和吃了糖一樣美滋滋,「爸爸,我們以後都住在這裡嗎?」

「嗯,小念喜歡嗎?」

小小孩似乎是在認真思考,過了一會兒,說,「我一點也不喜歡紐約,我喜歡這裡。」

走到社區門口,金在中停下來,蹲下來看小寶貝,輕聲和他說,「以前是爸爸不好,以後在這邊上學,爸爸每天都去接你好不好?」

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性格和小動作都像他。

小念對親近的人,總是特別容易滿足,也懂事地太早了。

在比這更早的時候,他就能敏感對金在中的喜怒哀樂分得清清楚楚。

金在中不想其它任何事,他只想竭盡所能,讓自己的孩子能夠好好地長大成人。

 

哄了小寶貝幾句,他又一臉樂呵呵的表情和金在中撒嬌,父子倆頭抵著頭,小小孩咯咯笑,又催他爸爸,我們快點去公園裡打雪仗。

金在中笑著站起身,看到門口車裡走出來的人,笑容慢慢僵在臉上,直直地看著要走過來的人。

金在中下意識地緊緊抓著自己的孩子,看著鄭允浩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努力克制住心裡不斷泛出的恐懼,面色發白地看著他。

他想逃,卻挪不動腳步。

小小孩也緊緊抱著他爸爸的大腿,抬頭怯怯地看向走過來的人,他感覺到他爸爸在發抖。

父子倆都有讓他們恐懼的回憶。

小小孩仰著頭看他爸爸,又帶著哭腔說,「爸爸,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他記得以前晚上和爸爸睡覺的時候,半夜裡突然就被他爸爸嚇醒,看著他發抖說夢話身上都是汗,他那時候那麼小,只敢抱著爸爸小小聲地哭,哭累了再睡過去。

他在學校裡受到欺負委屈也不敢告訴他爸爸,只是他好奇別人都有媽媽,每次去問他爸爸,晚上他爸爸就會那樣做噩夢。

小小孩後來再也不敢去問媽媽,後來也不想媽媽,他有爸爸就夠了。

小念又轉過頭看鄭允浩,兩隻大眼睛紅紅的,可憐又招不住地惹人喜歡。

鄭允浩心裡想,金在中小時候就是這樣的。

可他卻聽到這個小孩和他說,「叔叔你不要過來,我爸爸他怕你。」

童言無忌,童言最真心。

 

 

 

 

 

 

 

【第二十四章】

 

鄭允浩在社區門外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在上次聽到溫華和他說看到他,積攢了七年不敢去碰的感情,將他從裡燒到外。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他讓顧愷去查金在中這幾年來所有的消息,屏息坐在螢幕前,他沒有想到他竟然在紐約待了這麼多年,還是一個中餐館小有名氣的廚師,上這個訪談節目。

看著手上收集到的一切關於那個人的資料,鄭允浩心裡竟然生出一絲僥幸,他原來在國內的時候就和夏冉離婚了,他在美國六年,身邊都沒有人。

心裡快活起來,他滿腦子都是金在中,貪婪地看那個訪談節目上的他,七年來第一次看到如此鮮活的畫面。

他會動會笑,偶爾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仿佛這些年來,從未發生過那些事。

仿佛他從未改變。

後來來C城的路上,鄭允浩又越來越擔心,以致到了他住的社區下,他終於開始惶恐。

或許應該像以往一樣讓顧愷先上去,可是他又想第一眼他見到的是他。

他完全失去了以往冷靜自若的樣子。

他只能選擇等,所幸是等到了。

卻更是一次傷人心。

鄭允浩看著他們父子倆對他防備的表情,他都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艱難地開口喊他名字。

硬生生地保持距離,他灰頭喪氣,終於是轉過身和身後的顧愷說,你來和他說。

 

 

金在中抱著小孩和顧愷去一家最近的咖啡廳。

C城街道乾淨,人口也適量不多不少,無論什麼時候過來,都給人一種安靜怡人的舒適感。

金在中將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和小孩的一起掛在椅子上嗎,兩人各點了一杯咖啡,也給小孩要了一杯牛奶。

顧愷笑著看小小孩費力地把牛奶杯往嘴邊湊,喝一口還眯眯眼眨巴嘴,可愛得緊。

金在中也看著他的小模樣笑,和顧愷說,「他叫金念之,是邱老給他取的名字,小名就叫小念。」

說完,抬手摸了一下小孩的頭,「小念,這個是顧叔叔。」

小小孩嘴唇上沾了一層牛奶圈,抬頭看顧愷,眼睫毛還沾著水汽,真是漂亮得不像話,他糯糯地叫人,顧叔叔好。

顧愷對小寶貝笑。

金在中又說,上次走的時候沒有來得及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替我料理父親的後事。

「邱老肯讓你回來這邊,身體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去年就已經停藥了,也沒有再出現那些症狀。」

金在中想到剛剛見到鄭允浩自己的狀態,又頓一下,笑著說,「剛剛讓你看笑話了,那或許只能算意外。」

顧愷也笑,他沒有想到這次金在中回來,竟然也能開起玩笑。

都攪著杯子裡的咖啡,顧愷又收起笑,說,「金先生,鄭伯想見你最後一面。」

金在中有些茫然地抬頭看顧愷,「最後一面?」

「醫生說,鄭伯就靠最後一口氣在撐著,唯一的心願,就是再見金先生您一面。」

金在中黯下表情,輕聲說,「我馬上就過去。」

 

這些年來,他經歷最多的就是離別。

不斷地面對最親的人,和他生離死別。

有再多的錢財,再高的權位,在死亡面前,也都是如同螻蟻一般,無能為力。

其實這些年來,金在中對鄭允浩已經並無多少恨。

他原來就是個以德報怨的軟糯脾氣,後來總是發病,所看所想都是那些讓他不想活下去的絕望,也最終讓夏冉終於受不了的歇斯底里。

他只覺得那都是他一個人的錯。

那些負面的情緒將他捆綁的太久到後來他只能靠記憶裡那些不錯的回憶來對抗。

要是當初根本就沒有和鄭允浩發生關係,要是他能不去愛這個男人,要是他沒有和夏冉結婚,很多事都不會發生。

錯誤成局,就必須有人來承擔後果,又怎麼去怨別人。

金在中想,他對鄭允浩的害怕,或許只是前幾年剛犯病時,就在心裡積攢下的恐懼。

原本他想這一輩子不去S市該放下的就忘掉。

既然忘不掉,就去坦然面對。

即使再不堪,也都是過去。

 

 

在去S市的路上,在上車前顧愷和他說,老闆先回去了。

到了醫院,金在中把小寶貝放地上站在他身邊,小孩仰著頭對在場的幾個大人都看了一遍,然後就定在沈昌珉身上,「沈叔叔好。」

又看溫華,眼神更亮了一些,「溫叔叔好。」

這可都是第一次見面啊,幾個大人到被一個小孩搞得面面相覷。

在來的路上,金在中就和小孩說,等下見面的幾個叔叔,長的最高的就是沈昌珉沈叔叔,長的最好看的就是溫華溫叔叔知道嗎?

小小孩不知道什麼原因很興奮,樂滋滋地點頭,又趴在金在中身上,大眼睛偷偷打量顧愷。

顧愷跟在自家老闆後面那麼多年,早就將鄭允浩的面癱表情拿捏到七八分像,可見了這個小孩,哪捨得和他擺臉色,見小機靈鬼一直看他,顧愷也對他笑,然後就見這小孩更大的笑容。

顧愷在心裡感慨,金在中也真是了不起,在那麼多事之後,養大的孩子,和他還是一樣的秉性。

 

剛剛送鄭老太爺回去的鄭允浩也過來了,小小孩最先看到他,立馬抱緊他爸爸的大腿,把臉緊緊貼著,又怯怯地看過去。

沈昌珉叫了聲允浩。

鄭允浩的眼睛從剛過來開始就粘在這對父子身上,卻也沒有走過去,像是和大家說話,又像是只對著金在中一個人,「醫生剛剛做完檢查,現在可以進去看他。」

金在中蹲下來,扶著小小孩,貼了貼他臉蛋,又讓他轉過去看鄭允浩,「這個是鄭叔叔。」

小孩的眼底還有些害怕,又聽話地抬頭看鄭允浩,叫了他一聲。

金在中和這個小孩蹲在地上,他臉上幾分笑意,目光裡全是對這個孩子的寵溺。

只有這個小孩,那是他的全世界。

這樣不見硝煙,鄭允浩輕易地便獲得原諒。

都說因愛生恨。

他心底連最後的恨意都沒有,不剩感情,又怎麼再談感情。

這麼多年後再聚在一起,都心照不宣,對過往閉口不提。

 

進了病房,鄭泰躺在床上艱難呼吸著。

金在中一路上都在考慮要不要把小念也帶過來,或許這麼小的年紀就面對死亡並不是好事。

他想,他只是想讓他的孩子記住更多更好的人。

金在中牽著小孩走過去,老人一直看著他,就像他等了一輩子弄丟的兒子終於回來了,激動地抬起手來,費力想起身。

金在中趕緊走過去,扶著不讓他亂動。

顧愷也在床頭調節高度,讓老人躺好,小心翼翼地給他拔掉氧氣罩。

鄭泰看著那一丁點大的小娃娃,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儘量不讓它粗嘎難聽像個怪爺爺,「小娃娃,你叫什麼啊?」

小小孩抓著他爸爸的手,看了一眼金在中,聲音清亮亮的,爺爺,我叫金念之。

鄭泰笑,又伸手去摸小娃娃的頭,眼神裡都是高興,和金先生長得真像啊。

金在中突然就紅了眼眶。

都這個時候了,老人還和以前,叫他“金先生”。

那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尊重。

 

鄭泰活成人精,很多事都看的透徹,這一輩子活著只為他伺候著的鄭家人這個信念,卻還是有放不下。

連醫生都說,鄭泰這兩天精神氣好,怕是迴光返照之勢,要了卻什麼心願。

其實他活的夠本了,一輩子做鄭家的一個下人,他心甘情願,到死還有這麼多他喜歡的年輕人給他送終。

人活一輩子,他也從來不多求。

可是,他後悔啊。

鄭泰喘著氣,又跟責怪自己一樣說,「金先生,老頭子我等了這麼多年,還是沒能和您一起吃頓團圓飯啊。」

金在中眼眶紅的更厲害了,握著老人的手,哽著卻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和金在中說話,說鄭宅裡兩個人一起嫁接的那幾顆桃樹年年都結好多桃子呢,新種的那些花草都比人高咧。

他說金先生您教老頭兒做的那些吃食怎麼就做不出您做的那種味道。

太多話想說了,他積了七年都沒個能聽他說話的人,老人哽咽,突然就流淚了,他說金先生您不知道,我天天去好生伺候您最愛的那些溫少爺送過來的蘭草。

一直都等您回來,天天盼著,那些花都死了,我就想金先生他肯定不願意回來了。

小小孩無措地被浸在沉痛的氣氛裡,他靠過去用小手捏住鄭泰的兩根手指說,「爺爺你不要哭,爸爸他也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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