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桃佬是千年的桃樹精,在狼族的領地上紮根,深得鄭允浩的重用。只因桃佬曾入仙道,卻不知為何在三百年前自廢道行,再不得仙道。再者,桃佬和鄭允浩的父親是舊相識,自鄭允浩懂事起,便跟著桃佬學習。所以桃佬是重臣,也是他的老師。

到了深冬,桃佬便會離開狼窩去自己的洞穴裡避寒兩月再出來。今日剛送走了桃佬,鄭允浩便看到蓮生回來了。

「事情辦好了?」

蓮生點頭,將玉佩放到鄭允浩身側的桌案上:「王,那位小公子……要怎麼安置?」

「安置?」鄭允浩皺眉。

蓮生見鄭允浩臉上的表情,便知自己做錯了事,連忙低頭領罰。可許久,卻只見鄭允浩揮揮手,這般道:「罷了,先將他安置在偏庭,當心不要被別的妖看見了。」

 

說起來,蓮生也是沒辦法。王讓他救的人是對王有恩情的,若是白救了必然不好。可送去皇城吧,路途遙遠一個凡人肯定得拖他不少時間,他可是忙著的。於是,蓮生就將金在中帶回了狼窩。

金在中對著滿桌子的野味,吃了幾口就沒了胃口。滿心憂愁地打開廂房的門,左看右看的又關上。蓮生說了,這個地方一出去就容易沒命,讓他好好的在這待一段時間,待自己有空了就送他回皇城。

當時金在中問蓮生,這地方是賊窩嗎,還走不得出去。

蓮生點頭,並又強調一遍這是賊窩。

那蓮生雖掩著面,卻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金在中想著,又打開了門,一人在院落裡到處走走。殊不知人類的氣息在妖類中算是清晰,他若再走出一些便會被發現。幸而金在中也只是在院落裡走走,可走著走著,他耐不住了。

於是他在院落裡蹦蹦跳跳的就蹦出去了,完全忘了自己是二皇子刀口上逃生過來的。好說歹說的也該緊張一些,但畢竟生死關頭的時候他睡得正香,便也沒什麼可想起後怕的。

說是賊窩,可這一片景色尚好,屋子長廊也秀雅。金在中左右看著,琢磨著這木欄上的花鳥雕的真好看,回了皇宮他也要把寢殿裡的花樣換成這些。此時落著小雪,他一身錦緞白衫,繡著蘭花,墨髮及腰,玉簪挽著,面色溫潤,著實秀氣好看。

他轉身,便看到一隻周身白毛的大狗。

白毛青眼,金在中也不害怕。

反倒是跑過去,然後激動到想也不想就抱住了大狗的脖子:「大狗!」

沒想到所謂的大狗只是哼了哼鼻子,一歪頭一退後撞開了金在中,一屁股坐到地上的金在中這才更仔細的打量了下傲嬌的大狗。結果發現這隻大狗的尾巴是黑色的,原來是認錯狗了。金在中尷尬:「沒想到江南狗還都長得挺像的……」

這只大狗這才聽到“狗”這個字眼,頓時怒了,撲上去兩爪踩在了金在中胸上使得金在中哇哇大叫起來。直到有人出聲:「月華,過來。」金在中這才得救,趕緊往後縮了些,一臉委屈的看著眼前這人。

可一抬頭便愣住了。

雙眸寒星,冷若墨色。眉目如劍,鋒利冷泊。他的身形高大,披著一身黑色的毛皮外衫,裡邊穿著墨色綢緞的衣衫,鑲著紅邊。他站在雪景中,說不上溫和卻說不出的熟悉。金在中木訥,都忘了站起來,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他。

鄭允浩也看著他,微微皺起眉來。

金在中心想:皺眉也皺的這麼好看。

鄭允浩開口:「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不做什麼。屋裡太悶了我出來走走……唉,你認識我?」金在中趕忙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我們認識嗎?」

鄭允浩搖搖頭,沒有說話。被叫做月華的大狗親昵地蹭過去,在他腳邊嗷嗚一聲,方才的兇狠一下子變成了溫順。金在中咽了咽口水,指著月華說:「這是隻母狗吧!」語氣是肯定的,結果又被月華撲倒在地。

「月華。」鄭允浩又再次出聲,直到月華乖乖地走回他身邊,才緩緩道:「月華是公的。而且,誰告訴你牠是狗了?」他的聲音最後有些匪夷所思,挑眉,雪花緩緩落到他的眉上,卻讓金在中看的心漏了一拍。一個男人,怎麼長的這麼好看……

金在中抬了抬眼:「因為我見過和牠長的很像的狗來著……」

「………」

「不過那隻狗眼睛是紅的,當時背上還受傷了,凶了點但是挺可愛的。」金在中努力地回憶了一下,想法設法似得找些話題聊。卻沒注意到鄭允浩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怪異,最後鄭允浩從那一臉壓抑的怒氣慢慢轉換成陰冷的笑意,看的金在中心又漏了一拍,不過這次是嚇得。金在中抓緊了袖口,「啊呀,我出來好久了,要回去了。」

「月華是狼。」

卻聽對方這樣一句,金在中停住了腳步,這才上上下下地打量打著哈欠慵懶的月華。不敢相信似的伸出手指指著月華:「它明明就是狗!」

這次月華學乖了,沒有撲上來。倒是鄭允浩伸手拍了拍月華的腦袋,沒說什麼,可月華卻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樣突然露出鋒利的牙齒猛地撲上金在中,一爪按住他的脖子,嚇得金在中差點就尿失禁了。下一刻,月華已經張開血盆大口,尖牙抵到了金在中的脖頸上。喉嚨裡發出的低吼讓人不禁渾身顫抖,金在中睜大眼睛,一動不敢動,嚇傻了一般。

「月華,回來。」

一句令下,金在中得救了,月華收回了利齒,甩著尾巴走回了鄭允浩腳邊。金在中躺在雪地上,半晌,聽到男人這樣一句:「若再不聽話走出院落,下次牠可就真的咬斷你的脖子了。」話罷,他轉身離開。

可還未走幾步,卻聽到後面躺著的少年哭了起來。

鄭允浩揮揮手,讓月華去把蓮生找來,自己則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離開了。

可憐的九皇子大冷天的在雪地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直到蓮生來了才停住了哭,抱著蓮生終於有了一種活著不容易的感悟。

 

十二歲的時候,金在中說不喜歡讀書,讀書人傻他想活的機靈點。於是,皇帝允許他不讀書了。可是他卻並沒有因此活的機靈,反倒是一如既往的傻。

這是為什麼呢?

其實家庭環境也是非常重要的,從小就生活安逸的金在中要啥有啥,天不怕地不怕誰敢欺負他一下呀,他可是皇帝最寵的小兒子。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頭頂也還是有個人的。那就是寵他的皇帝,就算再伶牙俐齒的,說錯話做錯事惹皇帝生氣的時候也還是有的。可連書名都念不出來的九皇子能怎麼去討好皇帝不生他的氣呢,於是皇后說了,你給你父皇撒撒嬌唄。

如果金在中那時候能好好想一想這些,便也算動了腦子,不至於到今日這般傻了。除了撒個嬌啥都不會。咳,不對。如果有朝一日爬樹掏鳥蛋,鑽狗洞溜出宮去玩,對比哪塊糕點餡多和餡少算是本領的話。那金在中也算是個人才,只可惜,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鄭允浩給金在中第一印象是長得好看,之後第二印象是壞脾氣。

金在中受了驚嚇自然不敢隨便說鄭允浩的壞話,只得在蓮生面前慘白著小臉咬著蓮生帶回來的糕點打嗝。不是撐得,是嚇得。蓮生說他膽子小,他點頭:「你看我這麼可憐你能早點送我回去嗎?」

蓮生搖頭,金在中吸了吸鼻子,不開心地別過頭去不理蓮生。過了好久,金在中轉頭撒嬌:「哥哥你就……」可是蓮生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金在中愣了,趴在桌子上又哭起來,一雙眼睛紅紅的和兔子一樣。就這樣,金在中安分的在屋裡待了幾天。

偶爾的,他也會站在院落門口探頭看看外面,可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出去一步了。

直到有一日,有個紮著麻花辮的小女孩站在院子門口問他:「你是誰啊?」

金在中老實說:「我是金在中。」

女孩又問:「你是王的客人嗎?」

「我不認識叫王的人,我是蓮生帶回來的。」

女孩立馬點點頭,突然笑的很開心的樣子喚金在中出來玩,卻無論如何都不踏進院落一步。金在中也是悶壞了,可又想起那日那個男人說再出來一次就讓月華咬斷他的脖子,便又搖搖頭,女孩又問他:「你是蓮生帶回來的,就是客人呀,怎麼不出來玩呢。」

「我一出來月華就要咬斷我的脖子的……」

「不怕不怕,我帶你玩,那個叫月華的不敢咬你。」

「你是誰?牠聽你話嗎?」

女孩點點頭,往後退了些:「我是小兔子,你快出來呀!我帶你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

金在中見女孩一副熱情的樣子,心裡也有些癢癢的了。抿了抿唇,隨著女孩漸漸跑起來的步子,也加快了速度跟上去。女孩很活潑,看上去也只有十歲的樣子,一路笑嘻嘻地跑在前面,越跑越快。金在中趕忙跟著,喊著你慢點啊,可女孩只是笑嘻嘻不說話,一不小會兒就沒了蹤影。

四周白茫茫一片,金在中愣住了,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而後,背後黑影一閃,金在中驚得回身,卻什麼也沒看到。他抓緊自己的袖口,緩緩地又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好冷……

他低下頭,緩緩地看到一雙白色的爪子靠近。以為是月華,金在中有些驚慌失措地抬頭,可一抬頭,他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紅色的眸子……金在中側身一步,又看到了牠背上被白色的毛遮掩著的傷口。

「大狗……」

大狗的目光冷冷的,和那個夜晚一樣。牠轉身要走,金在中卻撲了上去,抱住了牠的脖子嗚嗚哭起來:「大狗……大狗……我知道是你……」他抱得緊緊地怎麼也不肯鬆手,無奈,大狗歪了歪腦袋蹭了一下他的臉,金在中見了,哽咽的說,「你都不知道我多害怕,這裡誰都不認識,有個神經病還放狼出來咬我……我都差點被吃了……」說著又大哭起來。

大狗的嘴角似乎躊躇了一下。雖然有些不悅,但大狗還是任由他抱著。

金在中本是哭著的,可似乎是穿的太少了,猛地打了個噴嚏。大狗撇了撇腦袋,往前走了幾步。金在中趕忙跟上去。一人一“狗”的在雪地裡走著,因為冷,金在中和牠貼的很近,沙啞著聲音問:「大狗,你住這兒嗎?」

大狗高傲地走著,沒搭理他。

「真巧哎,我現在也住這裡,我能搬過去和你住嗎?」

結果還是沒被搭理。

「大狗,你知道這裡有隻叫做月華的傢伙嗎?它要咬我哎,要是你在我就不怕牠了。」金在中走著走著,就絆倒在地上,栽了一臉雪。他一臉無辜地抬頭,看了看被雪埋著的樹藤倒楣的說,「大狗,我的腳好像扭了……」

一人一“狗”對視著僵持了很久,最終,大狗決定自己走掉……但金在中這輩子可能就機靈了這一回。他抱住了大狗的後腿,堂堂九皇子,抱著一隻狗的後腿堅持不放牠走。他堅定地看著大狗,要嘛一起凍死在這裡,要嘛帶著我一起走!

金在中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要丟掉你的救命恩人嗎?!」

大狗緩緩地呲牙。

金在中見了,趕忙露出牙齒對著他笑。

一凶一傻。

 

而不遠處的角落裡,方才的小女孩脖頸處一片血跡,眼睛睜得很大。但她還未斷氣的樣子,微微抽搐,然後慢慢化身成了一隻褐色的兔子。月華打著哈欠緩緩走過來,嗅了嗅這隻死兔子,不禁厭惡的別開腦袋。

啊,真是不美味的兔子,怪不得王才咬了一口就丟在了這裡。

月華用前爪推了推它,左右看這兔子精也才幾百年的道行,居然想動歪腦筋吃人精元修煉。月華露出鋒利的牙齒,還是叼起這隻兔子精撕開了吃了下去。

 

 

華美的寢殿裡,金在中瞪大眼睛嚷嚷著疼,兩手抱著大狗的身子不肯鬆開。蓮生無奈地低頭,再次把金在中的腳拉直,脫掉了鞋子,金在中的腳丫子白嫩嫩的一片,比起這一窩子的狼來說,倒是有些養眼。大狗,哦不對,應該是狼身的鄭允浩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閉上眼睛小憩起來。

「疼疼疼!!!」

「……已經包紮好了。」

「唉,什麼時候,怪不得突然不疼了。」金在中笑嘻嘻。

蓮生看了一眼閉著眼睛的鄭允浩,又看了一眼抱著鄭允浩的狼身不肯鬆手的金在中,默默地收拾了東西要出去。可還未走一步,就聽到鄭允浩呲牙哼聲,蓮生這才過去毫不猶豫地一把扛起金在中。

「你幹什麼!」金在中大叫起來,對著鄭允浩伸手,「大狗!」

淚汪汪。

鄭允浩懶得搭理他,金在中就憋著嘴帶著哭音:「大狗……」

淚汪汪,淚汪汪。

蓮生看不下去了:「小公子還是回自己的廂房吧。」

「我不回去那就我一個人……」金在中搖頭,腳還傷著也不敢亂動,「大狗不是住這嗎,我也要住這裡……牠一隻狗哪要住這麼大的屋子……」話音還沒落下,鄭允浩便睜開眼睛低吼一聲。蓮生趕忙捂住了金在中的嘴巴跑出去,金在中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了,急的乾瞪眼。

剛才被這死皮賴臉的傢伙拽著,沒辦法才將他駝回寢宮,作為狼王的顏面都快丟盡了。現在這傢伙又說自己是狗……因為金在中曾經救過他,所以鄭允浩不好在他面前化身,可這簡直是啞巴吃黃連。

 

眼見著金在中被蓮生帶走,鄭允浩的耳根總算清靜了。片刻後,他化身人形,侍女端來一杯茶水。鄭允浩滿滿喝進一口,在口中含了一會又吐回杯中,沉聲責駡道:「道行小的兔精還真是腥氣……」

說著,他招手,月華懶洋洋地蹭到他腳邊。鄭允浩拍了拍他的腦袋:「你也去漱漱口,別撿著什麼道行的都吃。」月華乖巧地眯起眼睛,青色的眸子深邃,鄭允浩見了,勾了勾嘴角,「兩月後待桃佬回來,你就去問他討杯酒喝。」

問桃佬討酒喝便是狼王應允了牠成人形,月華嗷嗚一聲,開心得不得了。鄭允浩讓侍女端來一盆水,月華低頭喝水,將那血腥味統統咽進了肚子。末了,牠在鄭允浩腳邊嗚咽幾聲,似是在說什麼。

只聽鄭允浩這般說道:「金在中好歹往前救過我,也由著他鬧了,待蓮生辦完手頭的事情便送他走了。」

月華聽了,眯上眼睛又出聲。

鄭允浩挑眉:「這鬧騰傢伙哪裡可愛了,你居然喜歡?」想了想,鄭允浩又對著月華道,「你莫不是覺得他好吃吧?」

可月華只是順從的低頭腦袋,趴在鄭允浩腳邊不語了。牠跟著鄭允浩三百年,哪能不知道鄭允浩的性子。

 

 

 

 

 

【肆】

有人也許會問,鄭允浩是堂堂狼王,哪能只有蓮生一個手下,要送金在中回去派別人不也一樣嗎?難道狼王是故意留下這九皇子的嗎?好吧,鄭允浩這麼做只是為了避嫌。這和不讓金在中走出偏庭是一個道理,妖界和人界素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蓮生也是唯一一個被鄭允浩當做心腹派著到處走動的妖。多了,可就不行了。

此次是蓮生去人界帶回的金在中,那自然也由他一人完成送回金在中之事。況且,堂堂狼王,曾經被一個人類小兒所救,實在有失顏面,鄭允浩自然是想別人不知道。但狼族重情義,救過他一命,他自然也要回報這個恩情。

雖然,金在中被帶回,是在他的預料之外的。

 

自從見了大狗之後,金在中就心心念念地想見牠。可是吧,他又怕鄭允浩和月華,腳也扭了。天天愁眉苦臉地坐在屋裡,蓮生也挺忙的,自然是無暇管他。在這也住了快半月了,金在中什麼都沒記得,就獨獨記得了去找大狗的那條路。

他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廂房,又想到大狗住的那間,不禁覺得自己寒酸……

蓮生給他備了筆墨,金在中閒暇之餘也可以練練畫。於是,金在中實在是無聊了,就畫了一堆梅花,一張一張的用飯粒黏在牆上。待腳好些了,他便學著太傅平日裡那樣在屋裡來回踱步。

若說金在中傻,他的畫可是真不傻。不說栩栩如生那般誇張,卻充滿靈氣。天賦歸天賦,可金在中也是閒的無事才畫,要是真說起興趣來他更喜歡吃喝玩樂。他想著外邊的小餛飩和糖葫蘆,想著紙鳶和遊船,唯獨沒有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后此刻還沉浸在憂傷裡。也是,金在中完全沒有死裡逃生的概念,又活的好好的,自然也就想不到在皇城他的死訊已經傳遍了各處。

而此刻的皇宮,還是掛著白綾,這陣容搞得和皇帝駕崩似得。可問題是皇帝好好的坐在那兒,死的是他最寵愛的九兒子。皇后日日抹淚,看到金在中往日的畫作就哭不停,皇帝心疼皇后,一咬牙,道:「將這些都燒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個不孝子就這樣早早地去了,這些看著也是傷心。

寫到這裡,我們必須要為皇帝的狠心鼓下掌,如果不是他,金在中也許就沒機會和鄭允浩朝夕相對了。至於如何朝夕相對,那還要從這些畫被燒毀了說起。金在中喜好畫雪景畫梅花,從小到大,屋裡不說別的,就畫紙拿出來燒便是幾個大箱子了。

皇帝也是第一次打心底的感受到金在中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這畫紙堪比其餘幾個皇子練字的紙了,況且他還是年紀最小學的最晚最懶死的最早的那一個。皇帝親手燒了這些,一邊燒一邊流淚,其餘幾個皇子也跟著流淚,但也可能是被煙熏的。

冬天風大,火生起來已經是不容易了,還燒?哎喲,能燒乾淨怎麼可能。於是一場風,零零碎碎的便吹了整個皇宮,自然的,也有被風卷到更遠更遠的。

 

白靈山的長眉仙人便接住了這半紙畫紙,而此刻,他眼前的鄭允浩正淡然地落下一子。長眉仙人曾經也是妖界出生,是狼窩裡的一株蘭草。一日鄭允浩的祖爺爺無意間將仙人那得來的酒灑落,於此,蘭草成精。

這機緣巧合也是上天註定的命理,蘭草在狼窩數千年不曾枯萎,這一壺仙酒灑落,便是仙緣。於是蘭草專心修行,脫離妖道成仙,落住白靈山成為山神小仙。誰知道鄭允浩的祖爺爺是想自己喝了成仙無奈卻灑了的呢……但灑酒之恩不能忘,長眉也便與狼族世代有交情。

鄭允浩未落幾子便敗下陣來,無奈只得道:「晚輩棋藝不精,還望仙人換個考驗。」

「你與你哥哥水火不容,爭便爭吧,何必知曉後事。所謂天機不可洩露……」

「他若一日不敗,我這王位也是一日不安。仙人既肯以棋盤輸贏為界限,那便也是說這並非天機。」

「也罷也罷。」長眉隨手拿過方才接住的畫紙,「此畫能到此,說不定也是命中註定。你將此畫之人帶來,他若畫出我想要之景,我便告訴你。」

鄭允浩皺眉,接過畫紙。只見這半卷畫紙周身燒焦,留下一支梅花獨攬全景。再看下邊,儼然寫著一個金字,下邊的就全燒焦了。他怔怔,不禁舒展了眉頭,「那晚輩隔日再來叨嘮。」

 

前塵之事,今世牽引。

他本就是來尋他的,所有巧合便都是必然的相遇。

 

 

金在中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個兒的屋裡,兩隻小手放在膝上,眼睛時不時地撇一眼站著的鄭允浩。然後金在中慌了,他也沒做錯什麼啊,這幾日光是乖乖留在屋裡畫畫了,也沒瞎跑。上次跑出去也是因為有人叫他出去才去的,鄭允浩來這兒是要幹嘛?

可只見鄭允浩站著將他黏在牆上的畫一張張細細看過去,金在中想了片刻,明白了:「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

「聽聞你不會寫字,畫倒是畫的不錯。」鄭允浩的目光落到金在中的一雙細指上,不禁又想到桃佬說的人類生的一雙十指好手。

金在中頓了頓,嚴肅的說:「我會寫啊……」

「自己的名字嗎?」

金在中覺得被藐視了,心裡翻江倒海起來。堂堂九皇子,豈能被笑不會寫字,於是他抬頭怒聲:「還有我父皇母后的名字!」

「那你知道為什麼你到今日都回不了皇城嗎?」

金在中搖頭。

「因為你還未學會寫自己家的住址,下次記得在脖子上掛塊牌子。」鄭允浩勾起嘴角,走近了,又問,「想回去嗎?」

被嘲諷了正想回嘴的金在中還沒說出什麼,就聽到這樣一句,於是他懵了。隨後立馬點頭,此時的他總算想到了自己許久未和父母見面,甚是想念。只是還不等他說什麼,鄭允浩便又說:「蓮生事情多,你若聽我的話去做一件事,我便親自送你回去如何?」

「不用了,我等蓮生。」金在中還在記恨鄭允浩放月華咬他的事兒。

「………」

金在中心有餘悸地別過身,裝作看不到鄭允浩。結果,鄭允浩也沒生氣,只是淡淡一句:「待蓮生忙完,許是要幾年後了,你且慢慢在這屋裡等著吧。」

「……哎等等!」金在中急了,「你怎麼知道蓮生要忙這麼久?」

鄭允浩這才得意似得笑道:「因為蓮生聽我的。」

金在中終於明白了,他被人威脅了。若是不答應,這傢伙便真有可能讓他在這裡呆待上幾年。那怎麼行?!金在中慌忙站起來,也不管自己往前懼怕鄭允浩,扯住了他的袖口,抿唇緊張道:「我什麼也不會,你要我做什麼啊……」

「畫畫啊。」

「哎喲,這個我會。」金在中這才咧開嘴笑了,笑的和朵花似得,「你要畫什麼,是不是今天畫好你就今天送我走了?」

鄭允浩也不急,反手握住金在中的手腕拉著他坐下,裝著和藹道:「你得和我去一個地方。你放心,你隨我去了後,自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你只需畫畫。畫好了,就送你回去了。」

「真的?」

「我何時說過假。」鄭允浩此刻的表情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可我以前也不認識你,你要是騙我怎麼辦?」金在中小心翼翼的說。

鄭允浩淡淡開口:「你想見見月華嗎,牠說你好吃,挺想見你的。」

金在中拼命搖頭,這才委屈地皺眉道:「行吧,我跟你走,你別讓我見月華就行。不過……」

「不過什麼?」

「我想大狗陪著我去……」他說著,又扯了扯鄭允浩的袖口,「求求你了……」

 

在很久很久之後,鄭允浩抱著懷裡躺地舒舒服服的小祖宗問:你好歹也是個皇子,怎麼能求人呢。金在中就告訴他,這是皇后教的,不是求人叫撒嬌,懂不?

不過這是挺後邊的後話了。

 

看著軟軟的金在中,鄭允浩倒是也沒多說什麼,點頭應允了。金在中樂呵呵的和他道了謝,隨後問他:「大狗是你養著的嗎?」

「……算是。」

「是因為我當初救了牠,你才讓蓮生救我的嗎?」

鄭允浩挑眉:「你不傻。」

「謝謝,我家太傅也經常這樣誇我。」金在中還挺謙虛。

鄭允浩看著金在中這一張嫩臉笑的和山茶花似得漂亮,便也笑起來,對著金在中勾了勾手指。金在中見了,湊過身去一些,然後被鄭允浩結結實實的抱在懷裡。脖子裡被鄭允浩狠狠地吸了一口,吸出一個紅印來。

「你幹什麼?!」金在中瞪眼。

「行了,想出去玩便出去吧。」鄭允浩鬆手,走出了廂房。

金在中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瞪著鄭允浩,一手摸著脖頸處的紅印,有些惱怒的樣子。殊不知他此刻再出去,哪隻小妖還敢碰他。

 

 

 

白靈山一到冬天就冷的滲人,金在中裹著外衫,整個人縮在大狗身上打著瞌睡,半晌一個噴嚏凍醒了。“大狗”鄭允浩眯眼,張開嘴呼出一口白氣,金在中抱住它睜開惺忪的睡眼。左右看了看,是不是到了?

抬著轎子的小妖尖著嗓子說:「小公子你且醒醒,咱們到了。」

金在中揉了揉眼睛,下了轎子,鄭允浩抖擻了尾巴也跟著跳下去。然後領著金在中往前走著,金在中裹著外衫緊緊跟上。小妖們站在山腳下,都不得上去。金在中瞥了一眼那些都化身人形的小妖問:「他們都不上來嗎?」

末了,又想起大狗不會說話,於是抓了抓腦袋跟緊。

沒過多久,他便走到了山頂,也不覺得累。只覺得路途短,一下子就到了。只是金在中不知,若是別人,怕是走上半個月也走不到山頂。說來也怪,下邊怪冷的,一到了上邊就挺暖。金在中脫下外衫,到處看看。

大狗哼聲,金在中笑著說:「這裡的梅花開的真好,比皇宮裡的好看多了。」

「這是世間最好的梅,除了天庭,便唯有這裡有了。」老者的聲音緩緩。

金在中轉身,目光對上長眉的目光。長眉仙人摸了摸自己的鬍子,對著金在中的眸子好好地看了一會,這才緩緩嘆氣。其實他想說許久不見了,但是最終卻只是對著金在中好奇的目光這般一句:「落雪非沁香,紙傘畫梅尖,故人去不來。」

「………」

「可聽懂了?聽懂了,你便畫下來。」

「爺爺……我不識字。」

長眉聽了,忽而大笑起來,弄得金在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大狗緩緩走到金在中身側,出聲,金在中尷尬地跟著牠走開。是鄭允浩告訴他的,若有事,跟著大狗走便是了。待他們走遠了,長眉才淡淡道:「桃佬啊桃佬,你可看到了,逃不過的緣是債。你那一杯酒,實是無用啊……」話罷,深深嘆息。

 

而金在中隨著大狗來到落住的廂房,裡面早便佈置好了。筆墨紙皆有,金在中歎氣,坐下來對著大狗說:「你聽懂了沒?」大狗搖頭,抬頭示意金在中拿筆,金在中便拿了,隨後在紙上畫了起來。

「我只聽懂了梅雪傘,還有故人。」他幾筆上去,不一會兒梅花雪景便栩栩如生,「只是那故人我不知道該如何畫,我家太傅說了,欲畫其人,必先會其意。但我不知那故人之意,自然也是畫不出的。」

大狗眯眼,第一次覺得金在中其實在畫畫方面挺聰明的。只可惜,自己也不明白,如何再去告訴他?他走到金在中身邊,第一次有些關切的看他的舉動。金在中見了,高興起來:「你往前都對我愛理不理的,今天怎麼這麼乖?」

大狗別過腦袋。

「哎,你家主人說要比我們遲些過來。等明日他到了,我問問他就好了。」金在中摸了摸大狗的腦袋,「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畫出了,就要回去了。」

「………」

「大狗,你家主人一定很喜歡你。我救了你,他便救了我,所以自然也不會將你讓給我的。」金在中輕輕嘆了口氣,「我雖很喜歡你,但是他更喜歡你,所以我也不問他討你了。若以後得空,我定會常來江南看看你的。」金在中這一番話,全當是在道別。

依他所想,便是鄭允浩來了,告訴他長眉所言為何意後,他畫出就能走了。所以此刻對大狗是滿滿地不捨,恨不得能一起帶走。

只可惜,金在中想的太美了……

 

次日,金在中和鄭允浩研究了半日,畫了好幾副送去長眉那,都被說是庸俗之作退回。你要知道金在中可是九皇子啊,天子的兒子啊,自小太傅嘴雖快了些但都是誇著他或是拐著彎的罵他的,哪會這樣直接。

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衝擊,金在中咬牙奮筆,一畫就是半個月。

但不是什麼事情努力就有用的……

 

「我該不會要在這待到老吧……」金在中動了動唇,也沒閒心去思考為何每次鄭允浩在,大狗就不在,大狗在了鄭允浩又不在了。

鄭允浩拿著筆沾著墨,寫下長眉說的詩句。然後淡淡開口:「金在中,把這個抄一百遍。」

「你說啥?」

「這個,一百遍。」鄭允浩把筆丟給他,「與其我告訴你,不如你自己去領悟。畢竟你是這畫畫的人。」鄭允浩沉住氣,頭痛的看著此刻比自己更頭痛的金在中。

金在中苦著臉:「我都快累垮了……」他拿著毛筆在紙上打圈圈兒,「我想吃糖葫蘆,大包子,麥芽糖……還想泡個澡……」

「你不是日日都泡澡嗎?」

「不是木桶的,是很大很大的浴池那種……」金在中比劃了一下,「皇宮裡有,你如果能把我送回去泡個澡……我就可能畫得出了……」

鄭允浩沒理他了。

 

但到了晚上,他又來了。金在中正到處找大狗呢,想著牠怎麼一日都沒蹤影。左轉右轉的,一下子被鄭允浩拉住了手腕。雪天路滑,金在中差點沒摔倒。正要嚷嚷,就見鄭允浩把他拉向了後山。

這……這大半夜的是要去後山做什麼??

莫不是畫不出就殺人滅口?!

「等等等……你你你……」

「下去。」

「哎,我我我不……」還沒說完,就一頭栽了下去。照後來金在中的話來說,就是這一頭栽下去的感覺就和喜歡上鄭允浩的感覺是一樣的,都是驚慌失措猝不及防的一頭栽下去的。

金在中睜開眼睛,自個兒沒死,反倒是坐在水裡。大冬天的,坐在水裡,但也不冷,因為水是暖的。他愣愣,然後捂著自己的心口對著鄭允浩緩緩一句:「你嚇死我了。」

「泡吧,暖的。」

金在中樂呵呵地點頭,然後站起來脫衣衫鞋子。濕透了的衣服貼著他的身子,少年的身軀纖細,在這一片霧氣中說不出的好看。鄭允浩見了,微微別過了頭。金在中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然後對著鄭允浩招手:「一起啊!」

「不了。」鄭允浩沉聲。

金在中拉住他的手:「一起吧一起吧……」

「你自己泡吧。」

「一起吧……」

「不用了。」

「就一起吧……」

「………」

「我怕黑啊,要不你站著看著我泡?」

 

無奈,最後鄭允浩也脫了衣衫,只剩下裡褲。他坐到水中,映著月光,霧氣騰騰的。金在中的小身板比起他的,顯得白嫩很多,一頭墨髮更是在水中散開來,美不勝收。鄭允浩出聲:「金在中。」

「嗯?」小少年眯著眼睛可會享受了,一張嘴櫻桃般紅。

「你好好畫,我定會送你回去。」

「那我要是畫不出來呢……」金在中擔憂了。

鄭允浩眯了眯眼睛:「月華最近嚷著要吃肉。」

金在中生生的咽下了一口口水,慌忙說:「我畫得出畫得出……」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喂……」

「鄭允浩。」

「嗯?」

「我的名字。」你不是妖,就許你喊吧。他靠到一邊,看著金在中一會,忽而微微勾起嘴角,對他說,「你過來些。」

「哦。」金在中靠近了一些。

鄭允浩伸手,指了指遠處的雪道:「那是落雪,看見了嗎。」

「看見了。」

鄭允浩又指著梅花說:「雪壓著梅花,看見了嗎?」

金在中認真的點點頭。

「落雪非沁香,落雪的香不是來自它本身,而是梅花。此刻若有一人,撐傘而來,傘上梅花三月,他一步未前徘徊左右,目光遲遲不落,便是故人。」話罷,鄭允浩道,「相思不可見,可見又躊躇,便是故人。」

「你說的這些,其實都畫過了。」

「長眉要的是畫中的靈氣,而非筆墨畫。那日他拿到的是你往前畫的梅花,裡頭靈氣十足,絕非你現在畫的這些。」鄭允浩低語,「你再想想,那些你是想著什麼畫的。」

金在中怔怔,半晌,他看著鄭允浩,一雙眸子有些閃爍。那時他所想的……是他始終畫不出的那人……

「鄭允浩……」

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聲色清朗,不知為何的好聽。

「我現在看到你就想到了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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