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Illusory dream(上)

 

嘈雜尖銳的廣播聲在操場上空迴響,零星的人影慌張地四處亂竄。

樓側的陰影處,一個身影悄悄地從角落裡竄出來,一邊警惕地張望著,一邊小跑到操場中央。他蹲下身四處摸索著,正焦躁間,突然指尖碰到了一個柔軟的觸感。

他一把抓過那團織物,就著月光,湊到自己眼前。

瞳孔瞬間放大。

他的呼吸加快了,手指也微微顫抖著。但很快他便鎮定下來,咬了咬牙,壓下內心的震驚,快速地把那東西捲成一團,塞進了自己棉衣裡。

 

 

 

慘白的月光穿透沒有窗簾的玻璃,照進同樣白得刺眼的房間內,房間裡彌漫的刺鼻的消毒水味讓男人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他用完好的那隻手揉了揉鼻尖,接著目光落到對面同樣沉默的人身上。

那人身上也穿著病號服,但面色卻一如平常,手裡甚至還拿著一個病歷本,在仔細地看著。男人剛想出聲,對方卻突然抬起了頭,平靜地看著他,走了過來。

「監獄那邊還在整頓,顧不上管這裡,你胳膊上的傷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先在這裡修養一晚等明天上級指示吧。」

男人點點頭,隨即伸手拉過站在病床邊的人,讓他坐在了床上。

金在中聽話地坐了下來,頭卻向著另一個方向,沒看鄭允浩的眼睛。

鄭允浩也沒管他,直接伸出右手去撩他的上衣下擺。

「你幹嘛?」金在中吃了一驚,本能地往後躲。

「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鄭允浩攥住他的手,用了點兒勁兒把他拉扯回來。金在中拗不過他,只得由著他撩開自己的病號服,露出纏繞著的白色繃帶。

鄭允浩看不到繃帶下的一片淤青,卻還是心疼地皺起了眉頭。

房間裡雖然開著暖風,但皮膚猛地赤裸接觸到空氣,還是讓金在中瑟縮了一下。

「疼嗎?」

金在中搖了搖頭,感覺到一隻溫熱的手隔著繃帶撫上他的小腹,從丹田燃起一陣暖意一路向上直達心窩,令他的臉色也不由自主地緩和下來。

他抬眼注視著鄭允浩的臉,看到他雙眸裡的一絲自責和懊悔,忍不住心臟一抽。他攥了攥拳,按捺住內心的波濤洶湧,沉下聲音,輕聲道:「鄭允浩,你是不是欠我個解釋。」

鄭允浩手指頓了一下,看著他,卻沒有回答。

「你知道暴動的事,對嗎?」金在中的眼神讓人看不出是什麼情緒,有期待、有猜疑、有懊悔、還有一絲失望。

「我只想知道,環苯丙胺巴多,是怎麼回事?」

這一次,鄭允浩沒有再回避,而是乾脆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暴動是我引起的。」

「為什麼?韓雲不是已經在安排讓你出獄,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製造一場暴動?」

「因為這就是他安排的一部分。」鄭允浩笑了,笑容裡卻多了一絲無奈。「同樣,環苯丙胺巴多也是這個計畫的一部分。」

「所以,我也是造成這一切的幫兇,對吧。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我,大概你現在已經自由了。」金在中輕笑一聲,雙手抵住了額頭。

他自己都說不上自己現在究竟是種什麼樣的心情,鄭允浩是從他這裡得知的關於藥的資訊,並以此為助力引發了這場暴動,所有的犯罪行為和造成的所有損失,他都要負責任,這是他的過錯。

 

可良心煎熬的同時,他心底卻在為鄭允浩的計畫沒能成功而失落。他多希望自己沒有回來,或者鄭允浩沒回來救他,這樣也許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可能已經成功地離開了監獄,呼吸著渴望已久的自由空氣,而不是胳膊上吊著繃帶,被鎖在這個由獄警把守著的小病房裡。

他不氣鄭允浩隱瞞他,也不氣他利用他,他只怪自己,不管站在哪一個環節上,哪一方的角度上,自己似乎都是做錯的那一個。

自責、懊悔和巨大的失望交雜在一起,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耳邊卻傳來男人同樣自責的聲音。

「把你捲進來,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

金在中苦笑一聲,抬起頭看著他:「我什麼事都沒有,你沒什麼好後悔的,還是你覺得這麼說我就會很感動,就會幫你把暴動的真相隱瞞下來?」

連他自己都察覺到了語氣裡的一絲抱怨和憤懣,卻忍不住還是要說這種負氣的話。鄭允浩卻沒有生氣,而是微微嘆了口氣,然後突然湊上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又一次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那樣霸道,而是輕柔甚至溫柔的。

他用溫熱的嘴唇包裹住他的,用靈巧的舌頭掃過每一顆貝齒、舔過敏感的粘膜,激起一陣陣戰慄。他的舌尖捉住金在中的,繾綣地交織在一起,輕輕吮吸,咬弄,像在跳一曲纏綿至極的華爾滋。

 

金在中空白的大腦漸漸找回知覺,卻不由自主地半眯起驚愕的雙眼,淺淺回應起來。他全身酥酥麻麻地,雙手不受控制地環上了鄭允浩的頸間。

鄭允浩只覺得心臟都漏跳了一拍,比快感更強烈的,是內心巨大的滿足感。

他單手攬著金在中的腰,吻得更深也更加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也最易碎的奢侈品。

房間裡只剩下兩唇相交的荼蘼聲,時間在沉迷中一點點流逝,直到金在中快要窒息,鄭允浩才鬆開了他。

他安靜又認真地看著金在中有些迷茫的、沾染上水汽的雙眼,手指拂過他微微泛紅的眼角,滑過他的臉龐。

「我後悔的是,把你牽扯進我的計畫裡,讓你知道了我的罪惡,逼你去在私心和正義之間做選擇。如果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寧願用更艱難、更渺茫的方式去實現我的計畫,也好過讓你這般糾結、煎熬。」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可那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重錘,重重地敲在金在中的心上。

「我不會說出去。」半晌,金在中嘆道。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選擇,從他發現湯裡的藥物,聯想到可能跟鄭允浩有關起,內心的天平就已經傾斜了。在不知不覺中,這個男人已經在他心裡佔據了不少的分量,重到只要是跟他有關的事,自己就會失去原則。

而事到如今,他們也再不能騙自己對方也許不那麼重要。如果以前的曖昧不清只是因為封閉的監獄催生了寂寞,如果屢次的相救只是因為在乎那個自己視為知己的人,如果那個在昏暗的燈光下的狼狽親吻只是一時的衝動,那麼,此時這個溫情的、在流淌的歲月中靜謐美好的吻,便是無法反駁的,愛的箴言。

有些心底的話,是時候該說出口了。

 

金在中剛要張口,突然,病房門的把手轉動了兩圈,隨即被推開了。

一名獄警走了進來,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坐在鄭允浩病床上的金在中,但並沒說什麼,而是開口道:「金醫生,監獄那邊情況已經穩定了,但還有很多後續事宜要處理,典獄長吩咐請您、李醫生帶著4713在醫院休息一晚,明早他會向你們詳細詢問具體情況。」

金在中點點頭,站起身。

對於這個回覆,他並不吃驚,他和李美珠還有李警官在第一時間一致口徑說鄭允浩沒有參加暴動,反而是在暴動時救了他們。因此,上級對於鄭允浩的看管並不嚴厲,而是優先保證他的治療。

但金在中更關心另一個問題。

「暴動造成的後果嚴重嗎?有人員傷亡嗎?」

獄警點了點頭,「三名武警負傷,犯人傷了20多個,一人死亡。」

「死的是誰?」金在中聞言驟起了眉頭。

「二班的那個小子,好像叫…李秀珉吧?」

金在中心臟一沉,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眼坐在病床上的鄭允浩。鄭允浩抬起了頭,驚異地盯著獄警的臉,一言不發,掩蓋在被子下的手卻攥成了拳頭。

「對了金醫生,李醫生在隔壁病房,她想見見你。」

「好,我過去。」

金在中應了一聲,又有些擔憂地看了鄭允浩一眼,隨即跟著獄警出了病房。

 

李美珠身上並沒受什麼傷,胳膊上有幾道拉扯的扭傷和淤青,除此之外,便是精神上受到了驚嚇。

金在中走進她房間的時候,她正坐在病床上發呆,臉色依舊慘白的嚇人。

她看見金在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受傷了嗎?」

金在中笑著搖了搖頭:「福大命大,沒什麼事。」

「那就好。」李美珠鬆了口氣,「我就是想說一聲,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

她打了個寒噤,沒有再說下去。

金在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

「真的是4713…救了我們?」李美珠頓了一下,突然抬頭問道。

「嗯,他…正好看到有人圍攻咱們,就出手幫了一把。」金在中嚇了一跳,有些忐忑地回答,所幸李美珠並沒有深究便接受了他的說法,她兩眼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麼,恍惚地點了點頭,請金在中向鄭允浩帶聲謝謝。

金在中又寬慰了她幾句,便心急地回到了鄭允浩的病房。

 

鄭允浩還像他離開時那樣,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他抬起頭看向金在中,依然是面無表情,但金在中卻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絲痛楚,心臟也跟著抽痛了一下。

他走過去,握住了他死死攥著的那隻完好的手。

「李秀珉他…」

「是我讓他在那兒看著的。」

金在中剛想些說什麼,鄭允浩又咬著牙繼續說道:「我讓他在牢房裡保護李警官,我在最後關頭把他捲了進來,我以為那是個沒有危險的任務。」

「這不是你的錯…」

金在中聲音有些發顫,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伸手摟住了眼前男人僵硬的身體。他感到男人渾身輕顫了一下,幕地心頭一酸。

鄭允浩的頭埋在他肩膀上,看不見表情,過了很久,才聽到他輕聲說:「我一定會弄清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金在中和李美珠回到監獄,第一時間就被請到了典獄長的辦公室,把他們遇到的事件來龍去脈又詳細地敘述了一次。從典獄長口中,他們得知根據李警官的證詞,犯人因為對朴正東的公開言論不滿而發生暴動,而鄭允浩則是為了保護他才把他帶到了自己的牢房中,對於之後鑰匙的事,李警官只說是自己倉皇中遺失的,巧合的是犯人們由於強烈的抵觸心理,竟也無人配合調查,紛紛選擇了緘默不語。

典獄長一氣之下,把凡是暴動時沒待在自己牢房的犯人全部工分扣光、關一個星期禁閉。而鄭允浩,鑒於三位獄警及醫生的一致口徑,則被判定為見義勇為,不僅免除了責罰,反而還獲得了表彰,對於他有些過激的“正當防衛”行為也沒再深究。

鄭允浩本人卻沒有絲毫喜悅。

 

當他重新踏進監區的大門,出乎意料的,受到的竟是英雄般的待遇。縱使這次的暴動行為並沒有給任何人帶來好處,但犯人們依舊把他當作了英勇的頭號反抗者,無不暗自佩服他的膽量,折服於他的勇氣。

但他本人卻對這些微妙的改變莫不關心。他回到監獄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李警官。

他走到休息室門口,房間門正好敞開著,李警官正在收拾自己儲物櫃裡的東西,一件件地放進一個大箱子裡。

他一側身正好瞥到對面鐵欄內的鄭允浩,便放下手裡的東西,開鎖讓他進來。

鄭允浩目光掃過他碼放整齊的生活物品,問道:「你要走?」

「對,不幹了。」李警官苦笑一聲:「犯了這麼大的失職罪我哪還有臉面幹下去。不過你放心,韓局安排了新的人手,一監區調過來的那位獄警是他曾經的學生,他會接替我協助你。」

鄭允浩點了點頭。

「我沒想到你居然沒成功,那些苦心和算計都白費了啊,還有那小子的命。」李警官停下手裡的活,嘆了口氣。

「我來就是為了這個,李秀珉究竟是怎麼死的?」

李警官像是料到了他的來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知道他當初是因為什麼進來的嗎?」

鄭允浩搖頭。

李警官嘴角一咧,像是一抹輕蔑的嘲笑。

「四年前,他才剛成年沒多久,就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小子,整天跟些小混混攪在一起稱兄道弟。有一次他哥們跟人打群架,把他叫過去充場子,這小子講義氣,二話不說就去替人家出頭,結果手下沒輕沒重把人給打死了,他幾個好哥們看情況不對早就溜了,就他一人被逮了個正著。他還死撐著嘴硬不肯供出同夥,哼...傻義氣,然後就被判終身監禁來這兒了。結果蹲了三年大牢還是沒長進,還是當年那個愣頭青,你說把他當哥們,他就真認准了你是他哥們,讓他幹什麼他兩肋插刀也要做到。」

李警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點了根菸,抬起頭看著鄭允浩。

「可是他竟然對你的計畫一無所知,你自己跑了讓他保護我,他就真的聽話保護我,你說傻不傻?連安赫都看出咱們是在演戲,看出你要越獄了。他找上門來瘋了一樣逼問你的下落,那小子還沒來得及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他一刀紮心臟上,捅死了。」

鄭允浩呼吸一滯,「是安赫?」

「對,又是他。可惜你現在就算想找他報仇也來不及了。」

「為什麼?」

李警官使勁嘬了口菸嘴,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個菸圈。

「因為他已經瘋了。」

 

 

 

「他們說他在醫院醒過來時就這幅樣子了,不認識人,不記得任何事,也不說話,只會咕嘟咕嘟地叫喚,就像鳥叫一樣。」

「他們沒懷疑過他這樣有可能是為了脫罪嗎?畢竟他這次殺了人。」

「你覺得他像是裝出來的嗎,金醫生?」年長的醫師指了指房間內的男人,問道。

金在中透過鐵門上的小窗戶望去,房間裡穿著白色連體服的男人並沒有注意到他們,而是蹲在地上,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找什麼。兩隻胳膊折疊在身體兩側,雙手有節奏的忽扇著,就像是一對長在身上的翅膀。片刻後他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猛地俯下身,噘起嘴朝地面啄去。

金在中搖了搖頭。

「他精神失常了。」

「我們的判斷也是這樣,他有明顯的精神分裂症偏執型症狀,並且似乎把自己幻想成了鳥類…」

「化獸妄想症?」

「對,準確地說是化禽妄想症。」老醫生贊同地點點頭,「我們也對他做了一些器質性檢查,他的發病可能與昏迷前腦部受創有一定關係,但更多的可能還是他之前就有病理徵兆,只是還在控制範圍內沒有爆發出來,然後因為某些巨大的刺激,他徹底被擊垮了,造成了完全的精神失常。」

金在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認真思考,他把安赫為了出獄不擇手段地搶奪金俊秀的晶片到他為了逼迫出鄭允浩的下落而殺了李秀珉的整個過程梳理了一遍,最後終於明白了大概原因。

「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幻想是一種關於潛意識和自我暗示的表現形式,當你對一件事情有強烈的欲望,但又不能馬上實現或者不能在現實中實現或發生時,你的右半腦就會產生一種脫離現實的幻覺。有的幻覺是良性的,有一定的緩解壓力的作用,而惡性的則會完全脫離現實,使病人完全生活在自己創造的幻想中。」

「安赫的欲望是自由,他極度想離開監獄,不惜使用各種手段。當他的欲望無法實現、希望破滅時,他就徹底崩潰了,他拋棄了自己囚犯的身份,而是把自己幻想成了一隻鳥,一種我們認為對自由的隱喻和象徵。」

老醫生讚賞地豎起了拇指,金在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問出了心中最後一個問題。

「您覺得…他還有痊癒的可能麼?」

老醫生發亮的眼睛看著他,笑了笑,合上了手中的病歷本。

「如果有可能的話,那大概要等到他真的獲得自由的那一天了。」

 

 

 

關於自由最著名的言論,大概是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多數世人都認同這句話,卻不能理解其內在含義。

自由是什麼?這個命題大概沒多少人能給出完美的答案。

裴多菲認為,思想的解放其重要性要大過生命本身和情感等外物關係,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有的人生活看起來很圓滿,內心卻得不到平靜和滿足;而有的人幾乎失去了世人所追求的一切,他的心境卻是開闊自在的。

這就是韓雲走進宋思喻所住的小院時腦海中正在思考的問題。

天氣已經很冷了,但宋思喻仍然每天下午兩三點鐘的時候會坐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曬太陽。

門口的警衛按例搜完韓雲的身,確認沒有任何危險物品後,帶他走到搖椅上的男人身前。男人已經六十歲了,但頭上仍然不見一絲白髮,只有眼角幾道頗有滄桑感的皺紋,使他顯露出一絲疲態。

除此之外,這絲毫不像一個被囚禁的政治犯該有的模樣。

韓雲在旁邊的石椅上坐下。背後的山茶花樹已經開滿了白色的小花,一陣陣淡香彌漫在小院子裡,沁人心脾,令他突然覺得這樣閒適的生活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宋思喻睜開一隻眼瞥見韓雲,笑了笑,又閉上眼,語氣溫和地問道:「韓局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心裡惦念著來看看宋老,您最近身體可還好?」

「好,怎麼不好,什麼也不缺,日子也清閒,比原來可少操不少心。」

「您也不關心國家黨的事了?最近金恩勳倒是勢頭很猛。」韓雲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把話題引到正題上。

現如今,這大概是最火爆的政治話題了,由於不當言論導致了監獄暴動這件事讓原本群眾支持率遙遙領先的朴正東遭遇了滑鐵盧。在宗教信仰並不統一的韓國,有些民眾支持他對待罪犯的強硬態度,但更多的基督教徒則信奉生命是由上帝賦予的、任何人都沒有剝奪的資格。

因此,朴正東的形象在一些人心目中變得不那麼仁慈、也不那麼正統了。反觀金恩勳,他身為外交官的愛子出使伊朗的行為令他自身的形象也變得高大起來,那種捨小家為大家的責任感令群眾更願意把信任交付於他,連帶著支持率也一路上漲,幾乎可以與朴正東相抗衡。

 

自己黨派的候選人有這樣出色的表現,宋思喻一定不會不關注。然而宋思喻卻只是淡然地說道:「我已是身外人,何必惦念身外之事。韓局今天來,又是為了什麼?」

他雙目張開,看向韓雲,這次韓雲沒再打太極:「韓某有些事沒找到答案,想請教一下宋老。」

「哦?直言便是。」

韓雲頓了頓,組織了下語言:「宋老對朴正東怎麼看?」

宋思喻聞言笑了:「民主黨的事也問我,不怕我有所偏頗?」

「我相信您自有客觀公正的評價,再說您既然已是身外人,又何必偏袒一方?」

「呵呵。」宋思喻點點頭,隨即正色道:「朴正東這個人,有魄力有手腕也有野心,是個當領導人的料,我輸在他手下心服口服。他思想獨立自成一體,並且敢於革新,把野心付諸實踐,是能成大事之人。不過…」

宋思喻停頓了一下,溫和卻明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韓雲:「不過,這大概也是你們組織上所不喜歡的品質。」

韓雲神色不動,沒有回答。

宋思喻繼續說道:「這樣有能力又有野心的人,不好控制。這應該就是如今讓你們遲疑的原因吧?」

「那金恩勳比之又如何?」

「公正地說,金恩勳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在位時便欽點的接班人,能力自不用說,他最大的特點是識大局,能夠平衡好事情的輕重利弊,並且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宋思喻點到為止,便又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小憩起來。

韓雲沉默著思考了一會兒,過了片刻,站起身:「宋老幾句話令韓某受益匪淺,您缺什麼少什麼便著人給韓某帶個信,韓某定會上著心。」

宋思喻閉著眼點點頭,韓雲便轉身離開了,臨出院門,背後又傳來那毫無淩厲感卻又仿佛看透一切的聲音。

「矛和盾各有特徵無法相較,用哪個就取決於你想讓它扮演何種角色了。」

韓雲沒應,心底卻已有了計較。

他終於真正對院中這位曾經叱吒一方的老者有了一絲佩服,他知道,就算宋思喻的餘生都只能從這院落中仰望那四方天空,他也依舊能看得清雲卷雲舒、潮起潮落。

 

 

然而輕鬆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再次邁進監獄大門的時候,韓雲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

他坐在獨立探監時內,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面,過了片刻,門開了,鄭允浩走了進來。韓雲開門見山地說道:「Agent U-know,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鄭允浩坐下來,雙手交握在身前,沉默了幾秒,知道有些事隱瞞也沒有用,便開口道:「暴動當時,醫務室的一名醫生被犯人圍攻,他曾經有恩於我,我想報答他。」

「所以你因為這個放棄了原本的計畫?」

「是。」鄭允浩點頭。

「糊塗!」韓雲像是生氣了,手指猛地敲擊了一下桌面,那力道看得人生疼,他的表情卻毫無變化,而是厲聲道:「我是怎麼教導你的?不管發生任何事,身上的任務永遠是第一位的。你現在的任務是越獄,怎麼能為一些小事打亂計畫!」

「人命不是小事。」

鄭允浩認真的反駁令韓雲瞬間噤聲,他有些驚詫地看著鄭允浩,仿佛眼前的人不是自己一直了若指掌的愛徒。他內心轉過幾個念頭,隨即收起怒氣,換了個話題:「暴動的計畫不可能再實行第二次,等事態平息一陣後,我會著手安排新的內應和新計畫。」

鄭允浩沒想到韓雲竟還會幫他,驚訝之餘心底不由得生出感激之情。

「韓叔,謝…」

韓雲抬手打斷了他,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嚴肅地問道:「允浩,你實話告訴我,你想退到二線是不是因為你救的那個醫生?」

「是。」

「好。」

「韓叔?」

「我不會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是你為了自己考慮,也要保證不會再因為私事影響出獄計畫。」

「…是。」

韓雲點點頭,沒再說話,便起身離開了。

上車關了車門,他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接通的瞬間,他沉聲吩咐道:「把那個女醫生的資料發到我電腦裡。」

 

這邊廂,鄭允浩過了韓雲這一關,心裡可以說是如釋重負。

事到如今,他反倒沉下心來,不那麼著急了。既然跟金在中的關係已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便也無所謂早一天晚一天。雖然不能以一個嶄新的、乾淨的身份來跟他開始一段新的旅程有一些遺憾,但好在現在的結果卻也不壞。

下一次有合適的時機,他一定會把心底話全數告訴對方。

至於計畫,現今來看還是穩妥為上,第二次越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無論如何都急躁不得了。鄭允浩不止一次回想起那個暴動的夜晚,那個充斥著刀光和血影的夜晚,心裡都止不住的後怕。還好,還好金在中沒事,若是自己遲了那一步,便是再也無法挽回的悔恨。

他為自己在操場上那一瞬的回眸而慶幸,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天,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還有另一個人因為他的轉身而看到了一絲虛妄的機會。

 

 

鄭允浩漫步回到自己的牢房,竟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正坐在他的床邊,耐心地等待著他的歸來。

「我不是來找事的,是來談合作的。」那人看到鄭允浩立刻對著他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鄭允浩卻冷下了臉,眉頭深鎖。

床上坐著的竟然是朴宰厚。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他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朴宰厚卻沒在意,反而哼笑了一聲,翹起二郎腿,把手伸進自己鼓鼓囊囊的棉服裡,掏出一遝東西。

「現在,你還認為我們沒什麼可談麼?允浩老弟。」

一包折疊起來的衣物被甩在了鄭允浩的床上。

鄭允浩眉頭皺的更深了。他跨前一步,伸手拿起了那攤衣物,小心地展開,隨即暗暗地倒吸了一口氣。

那竟然是自己的囚服!

那天晚上,自己在折返前脫掉了屬於武警的迷彩服。頭盔、衣褲等都被同夥的武警收走了,但當時自己脫上衣時由於心急用力過大,把迷彩上衣和囚服都撕壞了,事態緊急,那武警也來不及處理乾淨,於是就有屬於迷彩服的碎片留在了囚服上!

而這團倉皇中遺棄的衣物,竟然被朴宰厚撿走了。

朴宰厚是個老油條,久經沙場,遇上凡事都會多繞幾個彎。暴動當時,他並沒有跟著癲狂的犯人們一起鬧事,而是出了監區後暗自脫離了大部隊,躲在了樹下的陰影裡,冷靜地觀察事態的發展,尋覓機會。

果然沒過多久,他就看到鄭允浩也跟著一撥人出來了,並且跟自己同樣的,偷偷躲到了另一個方向。

隨即,又有一個看起來似乎像是武警的人也奔向了同樣的地點。幾分鐘後,兩名武警從那裡出現,向著操場東側跑去,而鄭允浩卻不見了蹤影。

朴宰厚內心充滿了疑惑,卻也不敢妄動,便耐住性子,目光繼續追隨著兩個穿迷彩服的人影。

由於人影越來越遠,加上天色也暗了下來,令他幾乎捕捉不到對方的身影。

就在他正要放棄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模糊中他似乎看到那兩團影子停了下來,隨後竟然分道揚鑣了,其中一個向北邊醫務室跑去,而另一個似是在原地徘徊了一會兒,然後便繼續向東去了。

朴宰厚壓抑住內心巨大的好奇,耐心地等到人影離去,操場上沒有了犯人和武警身影,才低下身子飛快地向著那兩個影子停頓的地點跑去。他緊張而焦急地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陣,突然,摸到了地上到一團軟物。

他把東西湊到眼前仔細查看,隨即大吃一驚…

他看到的是一件粘著迷彩碎片的囚服上衣!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意識到了是怎麼回事,但他很快平復下激動的心情,把那團東西塞進了自己的棉服裡,然後又飛快地趕在號角響起之前,溜回了自己的牢房裡。

在員警們逐個排查牢房時,他早已老老實實地抱頭坐在了自己床上。因此,他並沒有受到關禁閉的懲罰,但這並不算什麼,真正令他興奮的是,他終於知道了鄭允浩的秘密。

「允浩老弟,我知道你要做什麼…」

沒等朴宰厚說完,鄭允浩一把把他拉了起來,向門口甩去。

「別在這裡說,出去。」

朴宰厚被推得踉蹌了一下,險些被地上鐵門的軌道絆了一跤,卻沒說什麼,笑著拍了拍褲腳,率先向監區外走去。

鄭允浩隨後也跟上,兩人相繼走到操場另一頭。

 

冬天天氣寒冷,就算是自由活動時間,犯人們也不愛出來晃悠了,操場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影,鄭允浩和朴宰厚二人站在遠處光禿禿的樹枝下,倒也不顯眼。

鄭允浩剛站定,朴宰厚便迫不及待地繼續剛才的話題:「我知道你要越獄,我不會揭發你,只有一個條件,我要加入。」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允浩老弟,大哥我別的不說,人脈還是有點的,你一定會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第一,我沒有什麼計畫,第二我也不想惹事生非,只想安安穩穩地服完我的刑期。」

「呵呵,是嗎。」鄭允浩拒不承認的態度終於惹惱了朴宰厚,他冷笑一聲,「那我只好告訴上面我做了個夢,夢見你鄭允浩要越獄,然後我們來看看你接下來的日子還會不會過的安穩。」

鄭允浩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拒絕了他,那麼面前這個如毒蛇一般的男人一定會說到做到、百般阻撓,就算自己出不了獄,也絕對不會讓他鄭允浩出去。

朴宰厚知道自己踩住了鄭允浩的痛腳,得意地揚起了下巴,邪笑著繼續說道:「或者,讓我問問金醫生,你有沒有出獄的計畫?」

鄭允浩瞬間變了臉色,猛地揪起朴宰厚的衣領,目光一掃淡漠變得充滿戾氣。

「我警告你,離金在中遠一點。」

朴宰厚卻絲毫沒有懼怕,反倒是直視他的眼睛,囂張地舔了舔嘴唇。

鄭允浩雙拳緊握,狠狠地盯了他片刻,然後猛地鬆開了他的衣領,恢復了原本的面無表情,只是語氣變得更加冰冷了。

「告訴你的人,聯繫黑市藥物管道,具體行動等消息。」

說完,他一把推開朴宰厚,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朴宰厚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狂喜。他站了一會兒,隨即也轉身往牢區走去。目光掃過四周的一霎那,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朴宰厚愣了一下,隨即裂開嘴,笑著朝那人的方向走去。

 

「金醫生,別來無恙啊。」

金在中站在原地,看著對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沒有說話,腦子裡卻轉過無數念頭。

朴宰厚找上鄭允浩,這絕對不是個好兆頭。

他剛從精神病院回來,停了車往醫務室走去,目光隨意地一掃,竟發現遠處站著兩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他剛停下腳步定睛望去,便看到鄭允浩揪起了朴宰厚的衣領,不知說了什麼,然後猛地鬆手大步離開了。

鄭允浩心事重重,並沒有注意到遠處鐵絲網外的金在中,倒是朴宰厚發現了他。他索性也不躲不避,正好借此探探對方的底。

「大冷天的你不在牢房裡待著,在操場上幹嘛?」

「您不是都看見了嘛,我跟允浩老弟聊聊天。」

允浩老弟?

金在中腦海中瞬間畫滿了問號,就他所知,朴宰厚和鄭允浩就算談不上死對頭,也絕不會是能稱兄道弟的關係。可如今兩人不僅偷偷地在外面談話,甚至朴宰厚還“親切”地稱呼他為允浩老弟,這太不正常了。

就算朴宰厚是有意拉攏,鄭允浩也絕不是會輕易如他意的人,剛才看鄭允浩似乎也是一臉怒氣,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們有什麼好聊的?」他假裝隨意地問道。

「我們怎麼會沒得聊?這不,剛聊到你呢,金醫生。」朴宰厚一手抓著鐵絲網,把臉湊到了網前,帶著一臉淫蕩的笑意,極近地盯著金在中,金在中厭惡地微微退後了一步。

「不是我說,金醫生,鄭允浩也沒什麼好的,咱們也可以做朋友嘛。」

「我沒功夫跟囚犯做朋友。」

金在中冷冷地答道,朴宰厚卻呵呵一笑,點了點頭,「那行,來日方長。金醫生,也許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做朋友了呢。」

說罷他邪笑著沖金在中眨了眨眼睛,揚長而去。

金在中眉頭緊皺。

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朴宰厚的行為和言語,似乎都在暗示著什麼。他可以肯定,不管是什麼,他在做的事一定是對鄭允浩不利的。

難道...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隨即快步走向醫務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謹慎地鎖好門,接著,金在中撥通了一個電話。

他打給的是在國外讀研究生時期住在一起的一個學弟,對方是電腦專業,雖然方向不同但兩人關係不錯,閒暇時經常一起打遊戲,有時候組團PK輸了,學弟還會黑了對手的電腦洩憤,讓金在中哭笑不得。

正回想著,電話接通了,熟悉的聲音從聽筒另一端傳來。

「喂,在中哥,你終於想起我了啊。」

那一聲“在中哥”讓金在中瞬間心底一暖,無數回憶湧上心頭。自從他讀完博士回國後,兩人就再沒見過面,雖然一直保持著聯絡,偶爾會在網路上聊聊天,但畢竟距離遠了感情還是會變淡。

然而此刻聽到對方還是用那般熟悉自然的聲音叫他哥,仿佛兩人還是每天吃住都在一起的親密室友一般,金在中只覺得無比溫暖。

「嗯,昌珉呐,臭小子,哥想你了。」

真好。有些東西是時間也帶不走的。

「正好,我下個月就回國了,你可以請我吃飯。」

「你提前畢業了?」金在中有些驚訝。

沈昌珉比他小一屆,按理說明年夏天才應該博士畢業,如今居然提前半年就要回國。

電話那頭適時地解釋道:「反正學分修夠了,在這邊實習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回國工作。」

「找到工作了?」

「是啊,金在中同志,以後請稱呼我為沈老闆。」

「你要開公司?你開什麼公司?」

金在中這話剛問出來,電話那頭就炸開了。

「我說金在中!你也太不關注我了吧!沒看過新聞嗎?現在最火的那個網購軟體就是我開發的好吧!」

「知道知道知道…沈昌珉是天才!」

金在中趕忙口頭安慰,心裡卻暗想自己平時又不看科技雜誌不知道這件事不是很正常嗎…

 

那邊的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嘆了口氣:「就知道你不關心我,說吧,找我什麼事?」

金在中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敘舊,敘舊…」

「鬼才信,有什麼事求我趕緊說,不說本大爺可要掛電話了。」

「別別別…」金在中趕忙阻止,清清嗓子,正色道:「幫我黑個人…」

他把來龍去脈簡單地告訴了對方,沈昌珉驚嘆道:「你讓我黑你單位?金在中你可比當年出息多了!」

金在中自然知道監獄系統不比別處,網路的防禦級別肯定很高,即使是對電腦天才沈昌珉來說難度也一定不小。更何況,這毫無疑問是犯法的事,因此在開口前,金在中心裡也是猶豫不決。

沒想到沈昌珉感嘆過後,竟然一口就答應了。

「把你們內網的地址和你的帳號給我。」

「昌珉呐,我先提醒你一聲…這事被抓到了肯定要坐牢…」金在中忐忑地說。

「你放心,就算被抓到我也有辦法推到你身上。再說這麼點小case我都搞不定的話,就不用在圈子裡混了。」沈昌珉輕哼道,「等著我好消息吧,記著,你欠我三頓飯昂,要大餐!」

「是是是,沒問題…」金在中哭笑不得地應了。

 

放下電話,過了不到二十分鐘,MSN上的對話方塊便彈了出來,一個資料夾被傳送過來,還附上了一句話。

【你要的東西,記著,三頓大餐。】

金在中笑著啪啦啪啦打了一行感謝的話,隨即關上對話方塊,點開了下載下來的檔。

資料夾裡是一堆視頻,每個時長為二十分鐘,金在中數了一下,一共有71個。

他剛覺得疑惑,對話方塊又響了起來,沈昌珉發來一段文字。

【你要的那天的所有監控錄影少了一段,我黑到保安部的群裡查了一下記錄,好像是那天晚上監控室的電路突然燒了,啟動備用電源正好用了二十分鐘,所以少了一段。】

金在中皺起了眉頭,仔細查看每個視頻的時間,發現少的那一部分正好是晚上七點至七點二十。

缺少的監控錄影剛好是暴動當時的,這絕對不會是巧合!

是鄭允浩?既然李警官是他的內應,那麼斷電很有可能是他們二人為了配合暴動而有意為之。

只是這樣,自己要找的東西很可能也隨之消失了。

金在中先挑出六點到八點這個時間段的監控,觀看起來。畫面由十幾個不同位置的監控錄影組合而成,沈昌珉挑的都是二監區和操場範圍內的監視器畫面。

 

6:00 —— 6:20 犯人全部在食堂就餐,操場、牢區空無一人。鄭允浩與李秀珉坐在食堂一邊,朴宰厚和他的手下們則在另一邊。

 

6:20 —— 6:40 打掃衛生

 

6:40 —— 7:00 犯人陸續到公共休息室就坐,等待觀看新聞聯播。鄭允浩站起身,接了杯水,向著與自己座位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朴宰厚所在的位置。

 

7:00 —— 7:20 缺失

 

7:20 —— 7:40 畫面上一片混亂。操場西側的監視器拍到車道上十幾個人影倒成一片,只有兩個人影站立著,靠在灰色的高牆邊,金在中知道那是他和鄭允浩;監區內,催淚瓦斯的菸霧使畫面變得朦朧不清,舉著盾牌和衝鋒槍的武裝員警衝進牢區週邊,制服所有反抗和四處亂竄的犯人;操場上光線昏暗,只能看到零星幾個亂竄的人影。

 

十幾個不停變換的混亂影像看得金在中頭疼不已,他幾乎快要放棄了準備按快進鍵。就在這時,左上角一個小畫面突然吸引了他的視線。

一個身穿囚服的身影突然從畫面下方躥了出來,向著操場中央跑去。那身形背影,像極了朴宰厚!

金在中立刻湊近了觀看,人影一直跑到操場正中才停了下來,接著蹲下身似乎在尋找什麼。

金在中調慢速度,一幀一幀地播放。看到那個人影抓起了一團東西,他馬上按了暫停,放大畫面。他截下圖打開PS軟體調亮光線,認出那東西竟是一件囚服。

視頻繼續,那人把囚服塞進了自己棉服裡,隨即彎腰快速跑回了監區。

直到黑屏,畫面上沒再出現那個人影。

金在中關上視頻,沒有再點擊下一個。

簡單的推理已經能夠讓他確定自己的猜想。他還記得自己和李美珠被圍攻時,突然出現的鄭允浩正是從操場中央那個方向而來的,他赤裸著上身,身上的囚衣不知去向。而朴宰厚撿到的那一件,應該就是屬於他的。

朴宰厚一定是發現了囚衣有什麼異常,他知道鄭允浩要越獄了!

 

坐實了這個猜想讓金在中更加擔憂,有人發現了鄭允浩的計畫,而且那個人還是朴宰厚,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

看樣子他已經跟鄭允浩攤了牌,只是不知道鄭允浩打算如何應對。就算朴宰厚不揭發他,那也一定達成了某種對他很不利的條件,而這個條件幾乎是顯而易見的。不管怎樣,金在中都絕不能放任朴宰厚跨出監獄的大門,讓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人渣重返社會,造成的惡果將是無法估量的。

因此,他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幫鄭允浩解除朴宰厚對他的威脅,讓他不被束縛,能夠放手去走自己的路。

每一次都是他擋在自己身前,不計後果,不吝付出,像最挺拔的樹,用緻密的葉子保護身後的稚雛。可他並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他也是男人,願意在面對危險時站出來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這次換他,來為鄭允浩掃清前路的阻礙。

人的執念是很難改變的,朴宰厚既然已經抓住了鄭允浩的把柄,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主動放手,因此,這聽上去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確實,就連鄭允浩自己,哪怕再強大也無法做到。然而就是這個像天方夜譚一般的計畫,對金在中來說卻並不是不可能。

或者說,只有他才有可能完成。

人類的思想和行為受意識支配,而意識並不是無堅不摧的,它可以被更強大的潛意識所影響甚至操控。

有時候,一個精通心理學的人,也是一種恐怖的存在。

 

 

 

雖然幾年來一直在監獄工作,但李美珠並不是一個內心堅強的人。不同於事發第二天就回到監獄繼續上班的金在中,在經歷了恐怖的暴動以及被兇惡的犯人圍攻後,她瀕臨崩潰的精神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平復下來。

彙報完所知的所有情況,她給自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上級也理解她一個弱女子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需要時間調整,因此帶薪假很輕鬆地就批了下來。

這幾天,她嘗試著過一種最規律最健康的生活,早起去慢跑,回來給自己做豐盛的早餐,隨後讀讀書、看看光碟,做一做有氧運動,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但是今天,她的計畫表在一開始就被打亂了。

半個小時的晨跑結束後,她氣喘吁吁地回到自己的公寓。剛要掏鑰匙,突然發現門鎖似乎跟走的時候有些不一樣。她伸手擰了一下,果然,門被推開了。

忘了鎖門嗎?

她有些疑惑地輕輕走進房間,一邊換鞋一邊回憶,突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李小姐,對於不請自來的行為我們表示非常抱歉,希望沒有嚇到您。」

但很顯然李美珠確實被嚇到了,她驚得一下子把手裡的鑰匙扔在了地上,猛地抬頭向客廳望去,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陌生男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反應過來飛快地轉過身想跑出去,可一回頭發現另一個同樣穿著黑色職業裝的女人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把門關上了。

「抱歉,我們並沒有惡意,只是有些事情想跟您談一談。」

李美珠瞪大了眼珠驚慌地看著面前不苟言笑的陌生女子,又回頭看看另一邊比了個請坐手勢的男人,意識到自己根本無力反抗,終於還是妥協了,顫抖著走進客廳,坐在了沙發上。

她看著女人走到茶几對面,從包裡掏出一個資料夾,放在了她面前,鏡片後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我們想跟你談談,關於您在監獄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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