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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In the name of love(下)

 

日子轉眼就過了兩天,李美珠接到了韓雲那邊的指示,行動的日期定在了三天後的一個週末。之所以選擇那一天,是因為那天中午其他醫生下班後,留下值班的正是李美珠,當出現緊急情況時,根據病情把病人送到哪家醫院搶救,李美珠能起到百分之八十的決定作用。

而醫院那邊也安排好了接應的人手,現在唯一剩下的問題,就是他們手裡的新型藥物究竟能不能在鄭允浩身上發揮預想的作用。

在李美珠看來,行動安排的顯然非常倉促,目前鄭允浩只嘗試了十分之一、八分之一和六分之一三種劑量,在服用六分之一的劑量時已經出現了高熱、劇痛和強烈的暈眩,她初步推斷當劑量達到五分之一時就會出現呼吸困難甚至休克現象。

按照把藥交給她的那些人所說,這種植物提取素是一種類神經性的毒素,如果沒有解藥,靠簡單的搶救和洗胃只能減緩毒性的擴散,而無法減輕毒性,甚至絲毫不能降低它的濃度。而根據計算,這麼一粒小小的完整劑量的藥片,可以在12小時內殺死一隻非洲象,而殺死一隻美洲虎僅需要八個小時的時間。並且生物體死亡後,這種毒素會立刻失活被體內的微生物分解,可以說真正做到了殺人於無形。

因此再往後的試驗,李美珠不敢再做了,且不說如此密集地接觸這種猛烈地毒素就算是有解藥也會對鄭允浩的身體造成很大傷害,萬一出現意料之外的症狀,很可能會使出獄的計畫前功盡棄。

她不明白韓雲為什麼要把時間安排的這麼倉促,也許是擔心越來越緊張的局勢,也許他還有其他考量,李美珠就算有意見也沒辦法,她跟那夥人一直是單線聯繫,她能做的只有服從命令。

在這種情況下,她想要得到類比搶救的第一手資料,恐怕只剩下唯一一種辦法。

「用其他犯人做活體試驗。」

雖然李美珠心底也隱隱產生了這種想法,但被鄭允浩說出來的一瞬間,她還是不由得驚恐地後退了一步。

「你需要徹底瞭解所有可能的症狀,以及搶救的流程,否則到那天實際操作起來可能會遇到困難。」

鄭允浩眯起眼,犀利的雙眼看著面前的空氣,淡淡地說道。

李美珠顯然還不太能接受這個方案,她只是個普通的女醫生,現在卻要讓她去給別人下毒!

鄭允浩看出她被嚇到了,便寬慰道:「你不用等到他真的生命垂危,只要一啟動緊急送醫的流程,就立刻給他解藥。病情一旦有所好轉,沒有人願意再多此一舉把犯人送到醫院去的。」

「那、那萬一被其他醫生發現異常怎麼辦...雖然表面看來是食物中毒的症狀,但是萬一有人要深究...」

鄭允浩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擔憂:「他們耗時三年才研製出的秘密武器,你認為那些獄醫三天能研究出什麼?」

李美珠知道鄭允浩說的對,但她仍然感到恐懼,她背靠在門板上,渾身微微地顫抖著。

「為什麼是我...」

她忍不住又一次問出這個在心底盤桓了無數次的問題。

為什麼是她,她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弱女子,為什麼這樣的事會找到她身上!

鄭允浩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不知道。」

他並沒有隱瞞或保留,實際上這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因為不論從生理還是心理狀況來看,李美珠都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更不用說他始終不能完全信任她。他自然沒想過韓雲會誤會他和李美珠之間的關係,只能解釋為也許韓雲認為這種性格軟弱的女人更容易操控。

 

李美珠露出痛苦的表情。

當初收下那張支票的時候,她絕沒有想到會發生這麼多意想不到的狀況,她以為自己頂多是起到傳遞資訊或物品的作用,卻不曾想自己竟在犯罪的行為中越陷越深。

鄭允浩看著面前臉色蒼白的女人,知道她的心理壓力並不亞於自己,不管韓雲是用了什麼手段把她拉下水,她終究是無辜的。她現在就像一隻驚弓之鳥,如果沒有人支撐她、安慰她,她很可能第一個崩潰。

他起身慢慢地走到李美珠面前,寬厚的手掌用力握住了她的肩頭,仿佛在傳遞能量。

「謝謝你。」

出乎意料的真誠的話語令李美珠驚訝地抬起頭,她愣愣地看著離自己不到二十公分的那張英俊而充滿了男人味的臉,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雙深邃的眼睛牢牢吸引住了。

她豁出一切去幫助這個男人——儘管只是由於威脅和金錢的誘惑——而現在,這個桀驁的、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在誠懇地,甚至是...溫柔地...對她說謝謝...

她忽然感覺胸腔裡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起來。

 

就在這時候,她背靠的門板突然毫無預兆地震了一下,突然響起敲門聲令她險些驚叫出聲!

鄭允浩眼神一暗,飛快地抄起抹布,瞬步移到了書櫃前。

他這段時間頻繁地來找李美珠,為了不引起過多的懷疑,只能選擇在其他醫生吃飯和午休的時間,並且兩人還把書櫃上擺的滿滿的書本拿下來堆到了地上,假裝成鄭允浩是在幫助李美珠整理書櫃。

鄭允浩使了個眼色,李美珠深呼了一口氣,打開房門。

一個年輕男人的頭探了進來,笑著跟李美珠打了招呼,又看到蹲在那裡正捧著一本書認真擦拭的鄭允浩,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李美珠有些心虛,卻又故作鎮定地說道:「小張,有什麼事嗎?我、我正讓4713幫忙整理書櫃呢,真是一項大工程...」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讓背對著門口的鄭允浩皺起了眉頭,果然張醫生也乾咳了一聲,很顯然不是很相信,所幸他並沒有揭穿他們。

「我就來告你一聲,櫃子裡消炎止痛的阿司匹林和布洛芬都快用完了,你記得去倉庫拿些上來。」

監獄的藥物管理很嚴格,他們採用分區責任制,每個醫生負責一類藥物,用於解熱鎮痛的非甾(ㄗㄞ)(即類固醇,大陸稱甾體)抗炎藥就是由李美珠負責,而嗎啡、杜冷丁等容易產生依賴的需要嚴格管控的藥品則由醫務室的主任親自管理。

「知道了。」李美珠隨口應了。

張醫生點了點頭,剛要轉身,突然又回過頭來,看著李美珠。

「下次我也可以幫你收拾書櫃哦。」

說完,還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飛快地關上了門。

李美珠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哪還顧得上什麼玩笑不玩笑,當即就癱軟在了椅子上。

 

 

兩人商定完正事,鄭允浩從李美珠的辦公室出來,想了想又洗乾淨抹布,敲了敲金在中辦公室的門。

他跟李美珠頻繁地接觸唯一擔心的就是被金在中察覺,其他人愛懷疑就讓他們隨便懷疑,再多捕風捉影的猜忌也不會對他的計畫產生什麼實質性影響。但金在中不一樣,他要照顧到他的心情。

鄭允浩咬了咬牙,決定不管有什麼都等他出獄再解釋,至少萬一這次東窗事發,不至於把毫不知情的金在中牽連進來。

金在中打開門,看到鄭允浩絲毫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淺笑了一下,側過身讓他進來。

鄭允浩揮了揮手裡的抹布,似笑非笑道:「金醫生,我來給你打掃衛生了。」

金在中挑了挑眉毛:「正好,我十幾天不在屋裡落了不少灰,幫我把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都擦一擦吧。」

他指了幾個地方,吩咐完便坐回電腦桌前,繼續敲鍵盤了。

鄭允浩愣了一下,卻沒說什麼,竟然真的自覺地走過去開始幹活。

金在中心不在焉地看著螢幕,目光時不時的就不受控制地往旁邊人身上飄去。鄭允浩把袖子挽到了手肘處,露出一截健壯的小臂,手臂的筋脈隨著認真擦拭的動作不斷起伏著,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線條。

金在中懊惱地狠狠拍了拍腦袋。

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了。這幾天醫務室已經隱約有了些風言風語,他相信鄭允浩,可是卻又無法控制自己做出這種類似鬧彆扭的行為。

就像他此時此刻很想走過去從背後抱住那個男人,卻又莫名地賭氣不願意由自己先邁出這一步。

 

他無奈地把臉埋進了手掌裡。

突然,一隻大手落在了他的頭頂上,揉了揉他的頭髮。

「喂,你那隻手拿抹布,髒了吧唧的...」

「乾淨的,我左撇子。」鄭允浩笑了笑,沒有拿開手。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左撇子...

金在中在心底白了他一眼,然後突然轉過身,神情嚴肅、一錯不錯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他有很多話想要問,並且他知道只要自己開口問了,鄭允浩一定會給他答案。他張了張嘴,一連串的疑惑幾乎脫口而出,可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都沒問出來。

他突然覺得沒意思。

他很清楚鄭允浩是什麼樣的人,他相信不管做什麼,鄭允浩的初衷都是為了他們兩個人好。

這樣問來問去很沒意思,他和鄭允浩都是男人,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不需要那些婆婆媽媽的猜疑。既然自己選擇了無條件的相信,那麼便不該拘泥於每一個旁枝末節的解釋,總有一天,他心底的疑問會得到答案。

但想通了並不代表他會開心多少,他的戀人在跟別的女人傳緋聞,就算知道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也忍不住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鄭允浩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明白了他在想什麼,可是他沒說話。金在中也沒說話,瞪得圓圓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便又埋下頭去搞自己關於醫療體制的論文了。

鄭允浩投乾淨抹布,又把書櫃、桌子、窗臺都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然後目光溫和地看著金在中,說道:「都擦乾淨了。」

金在中沒看他,點點頭嗯了一聲,又覺著自己這態度實在不好看,剛想說聲謝謝,就看到面前書桌上的影子越來越大,接著,額頭被人輕輕地吻了一下。

「走了。」

他抬起頭,看到鄭允浩直起身子,衝他笑了一下,轉身出去了。

那個吻輕得就像蜻蜓點水,卻在他心底蕩開了一圈圈漣漪,層層疊疊,蔓延,消散。瞬間的心神震盪過後,他感到一種莫名的酸澀。

 

 

鄭允浩走後的時間過的飛快,金在中埋頭在一堆晦澀的文獻中,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的時候。

他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著自己在監獄的一天又過去了,離最後通牒的日子也不遠了,他竟然對這個地方有了一絲不捨。

每每問起鄭允浩什麼時候能出獄,他總說「在安排」,雖然金在中知道這是件大事,必須謹慎、急不得,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焦慮。這座監獄是他和鄭允浩之間的紐帶,雖然時間不長,但總歸能隔三差五地見到面。而一旦他離開這裡,他們就是真正的要暫時分離了,而且是杳無音訊的那種分離。

嘆了口氣,拿上東西,剛拉開門,他突然聽到一片喧嘩。

診室裡一個犯了急性腸胃炎正躺在病床上休息的犯人突然劇烈地嘔吐起來,緊接著全身抽搐,咚的一聲栽下了病床!

值班的醫生趕緊把他抱回病床上,幾個正要下班的醫生也紛紛圍了過去,金在中自然不好意思自己先下班,便也把包放下走了過去。

「怎麼回事?!」最年長的男醫生豎著眉毛問道。

「不清楚!剛剛還好著呢!」

「把病例拿來給我看一下。」

「不用看了就是急性腸胃炎,不知道吃什麼吃壞肚子了。」

「用了什麼藥?」

「我給他吊了瓶鹽水,第一小時服用了環丙沙星,第二小時用了蒙脫石,然後就是剛剛美珠給他服了貝飛達。」

突然被點到名的李美珠嚇了一跳,然後有些驚慌地點了點頭:「剛、剛才服完貝飛達還好好的,怎、怎麼突然...」

她的眼神有些閃爍,但其他人並沒有察覺,因為就在說話間,床上的犯人突然嘴裡發出一聲痛苦的怪叫,身體猛地從病床彈了起來,四肢狠狠地抽搐,然後不到一秒鐘又重重地跌回了床上。

「快!按住他!」

金在中趕忙也走上前,四個醫生一起按住了他的四肢,但那犯人力道極大,像條大魚一般在他們手底下撲騰。就在幾個人都滿頭大汗時,那人卻突然沉寂下來,不動了。金在中看到他額頭全是冷汗,面色慘白,眼睛半睜著無意識地看著天花板。

年長的醫生立刻去翻他的眼皮。

「不好!病人休克了!」

犯人被立刻推進了搶救室,抽血、上氧氣罩...金在中跟了進去,卻沒進操作間,隔著玻璃牆看著裡面三個醫生忙活了半天,臉上的表情卻仍沒有絲毫放鬆。他遠遠地能看到床頭擺放的儀器上,病人的各項生理指標都在下降。

過了一會兒,病情似乎穩定住了,醫生走出搶救室,金在中急忙問:「怎麼回事?好了?」

年長的男醫生搖了搖頭:「應該是食物中毒,我們只能通過藥物暫時延緩毒素的擴散,但是他的血壓、心率、離子水準仍然在緩慢下降,如果不能找到對應的抗毒素,恐怕要不了幾個小時...」

說罷,他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吩咐道:「咱們沒有這個治療條件,準備緊急保外就醫吧,我去聯繫典獄長和監區長,小張你去後勤問問今天犯人食堂都吃了什麼,看看能不能找到病源,美珠你留在這兒守著,還有在中也麻煩你了,如果病人再出現抽搐需要你協助美珠。」

「好。」金在中點了點頭。

 

交代完,幾個人便分頭行動了,只剩下金在中和李美珠站在原地。

金在中有些驚訝地看到她臉色慘白,兩隻手緊緊地擰在一起,指甲都要陷進了肉裡。

按理說在監獄工作各種各樣的傷病都不少見,甚至死亡也是家常便飯,這牢牆裡多得是亡命之徒,經常會有渾身是血、缺胳膊少腿的犯人被送到醫務室急救,這次不過是食物中毒而已,李美珠卻好像比往常都更緊張,這是為什麼?

雖然心裡疑惑,但金在中還是安慰道:「沒事的,外面的大醫院總會有辦法的。」

李美珠咬著嘴唇,無聲地點了點頭。

「不過他到底吃了什麼?食堂的飯菜都是常規的那幾樣,不應該出問題啊。而且也只有他一個犯人出現了中毒症狀。」

聞言,李美珠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她沒回應金在中的問題,轉身進了內間去查看病人的指標了。

她站在病床前,背對著金在中,微微鬆開拳頭,低頭看向手心裡用紙疊起的小藥包,白色的紙張被她手心的汗水都氤出了一圈汗漬。

那裡面包裹著的粉末就是解藥。

她緊緊攥著紙包,腦海中進行著激烈的鬥爭。

她知道,她應該等保外就醫的批准下來再給床上的人服解藥,但是,她怕了... 萬一解毒的藥效來不及發揮作用,萬一她下毒的事情敗露了,萬一...這個人死了...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恐懼過。

她見識過無數斷肢殘臂,縫合過各種各樣血腥的創口。曾經有個犯人被尋仇,肚子上被人用刀片剜了個大洞,他的仇家把一瓶子混著沙土的螞蟻倒在了他的傷口上,是李美珠幫著把跟血肉絞在了一起的螞蟻一個個挑出來,然後每天處理流出來的腥黃的濃水,那時候她也只是噁心,沒有害怕過。

就連暴動那天她以為自己就要被十幾個暴徒抓住了,那恐懼感也不及現在的十分之一。

因為此時此刻,這個犯人的生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

這是她和鄭允浩從未嘗試過的五分之一的劑量,如果出現萬一,那麼這個人就是她直接害死的,她就是殺人兇手。如果她做的手腳被發現了,那麼她的前途,她的事業,她的生活,她的一輩子,就全毀了。

她終於哆哆嗦嗦地展開了紙包,回頭看了一眼,金在中正在跟趕來的監區長彙報情況。她飛快地俯下身,身體和披散下來的頭髮擋住了外面的視線。她迅速捏起半昏迷中的犯人緊閉的嘴,把藥末倒了進去,然後拿起桌上的水杯給他灌了一口,下巴一抬,犯人咕嘟一聲被迫吞咽了下去。

 

金在中和監區長一起走了過來,看到李美珠正全神貫注地觀察著病床上的人的一舉一動,而那病人似乎依舊沒有好轉。

接著,典獄長也急匆匆地跟著那年長的男醫生趕了過來,手裡還拎著公事包,看樣子也是正要下班卻被攔住了。

就在這時,那犯人突然又一次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雙目猛地睜開,四肢像過電一般抖動著,大張著的嘴裡發出嘶啞的叫聲,同時胸膛又猛烈地起伏著,似乎是因為窒息而拼命地吸氣。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李美珠尖叫一聲險些坐倒在地上。下一秒,金在中、醫生和監區長都衝上前去按住了他的身體,艱難地用束縛帶把他的四肢固定在病床上。

「暫存檔案簽好了,快送醫院!」

典獄長一邊掏出一份文書,一邊撥通了內線電話通知監獄的層層門衛。接著,趁著又一輪的抽搐過去,幾人固定好儀器,一起推著病床準備向門口調度好的救護車走去。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抽搐過後,犯人竟然平靜下來,氣息也平緩了不少。病床剛一移動,他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金在中連忙解開他一邊胳膊的束縛,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那人趴下身子,吐了。

吐了一陣,直到除了膽汁再沒什麼可吐的,那犯人一抹嘴,又躺了回去,雖然依舊是虛弱的樣子,但看眼神明顯是清醒了過來。

他有氣無力地喃喃道:「媽的...給老子來點兒水...」

一瞬間,周圍的人愣是都站著沒動,最後還是金在中第一個反應過來,端起旁邊桌上的水杯,抱著他的頭,小心地餵了口水。

男醫生驚訝地撲到儀器前,發現病人的各項指標都在回升,心跳也漸漸趨於平穩了。

「嘿,奇了。」

明明剛才都險些要掛掉了,這會兒居然突然間病情就好轉了。

又觀察了一會兒,病人不僅生理指標全都恢復了正常水準,連頭暈、腹痛的症狀都消失了,似乎是徹底好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年長的男醫生輕咳了一聲,看向典獄長:「長官,還送醫院嗎?」

典獄長沉默了一陣,最後擺了擺手。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對典獄長和監區長來說,保外就醫需要一系列的手續,還要寫報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可省了一大堆麻煩。對幾個醫生來說,大晚上的不用跑這一趟更是好事。而對於李美珠來說,壓在她心尖上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這一番折騰簡直要了她半條命,好在試驗算是成功了...

 

 

第二天,鄭允浩聽她描述完整個過程,心裡也大概對整個計畫有了清晰的脈絡,但他還是發現了一些問題。

「你們最後決定送哪個醫院?」

「還...沒來得及決定...」

李美珠的回答讓鄭允浩微微皺起了眉頭:「按計劃應該等決定了醫院再給他服解藥。」

他毫不留情的審視的目光讓李美珠一下子站了起來,她聲音尖利,有些歇斯底里地說道:「在冒險的不是你是我!你知道當時是什麼狀況嗎?我幾乎連餵他解藥的機會都沒有!萬一在上路前解藥都不發揮作用怎麼辦?!你當然不在乎!事情暴露了第一個倒楣的就是我!」

李美珠一口氣把壓抑了整晚的擔憂和恐懼全都倒了出來,因為過度激動而臉色漲紅,她大口喘著氣,身體微微顫抖。

而鄭允浩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等她說完,才冷冷地開口。

「我用自己做過三次試驗,服下解藥五分鐘內中毒症狀就會消失,這你應該知道吧。還有,李醫生,在你收下豐厚的報酬之前,你就應該想到將會面臨什麼風險,現在才來告訴我害怕,是不是太晚了?」

李美珠張著嘴,呆愣地看著眼前冷漠得有些可怕的男人。

這才是這個男人本來的模樣,他像蒼狼一樣桀驁,像獵豹一樣犀利,像毒蛇一樣危險。他高高在上,邪魅狂狷,強大到目空一切。自己不該因為看到他和金在中走得近就誤認為他也會平易近人,更不該因為他對自己說的那一聲「謝謝」而自負地以為他鄭允浩,也有溫柔的那一面...

或許他真的有,只是那一面永遠不會展現在她面前。

 

鄭允浩看著她愣怔地樣子,克制住心裡的不耐煩,擺了擺手。

「罷了。」

現在刺激這個女人對自己絕對沒有好處,她太脆弱,說不準哪句話就會讓她崩潰,得不償失。

李美珠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明、明天週末就我一個人值班...我會說把你送到連山醫院...那些獄警...會聽我的...」

鄭允浩點了點頭,又問:「你給了他多大劑量?」

「五分之一,已經抽搐、休克了,這個劑量足夠了...」

「不。」鄭允浩搖頭,淡淡道:「明天我要二分之一。」

「你瘋了?!」

李美珠瞪大了雙眼:「那會要了你的命的!」

「不會,我的體質跟普通人不一樣,他五分之一會休克我可能只會嘔吐,有時候為了高收益不得不賭一把,寧可劑量大一點也要保證效果。」

「可是萬一你...」

「那只能說明我賭輸了。」

李美珠看著鄭允浩性感的雙唇輕輕開闔、犀利的雙眼微眯似乎在思考,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這個男人不僅對別人狠厲,同樣也對自己殘忍。

李美珠只好咬牙點頭,她在心裡安慰自己,萬一鄭允浩真的被毒死了,他體內的毒素會立刻消弭於無形,反倒是對自己有利的。

本來,這個男人的死活也與自己無關...

 

可就算這樣想著,她的身體卻依舊僵直地佇立在原地沒動。

鄭允浩知道她心裡必定起伏不定,卻裝作沒看到,輕聲吩咐:「先把藥備好吧。」

李美珠方才如夢初醒,轉身去櫃子裡拿研缽和電子稱,然而當她把東西都放到桌子上、一切準備就緒時,她的臉色突然變了!

鄭允浩立刻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怎麼了?」

李美珠沒回答,白著一張臉慌亂地把桌上的東西掃到一遍,又拉開所有抽屜翻找,各種瓶瓶罐罐被胡亂擺上來,一疊疊文件被扔到地上。鄭允浩意識到事情不對,上前板著她的肩膀,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別慌,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李美珠似乎想移開視線卻又不敢,只得雙眸驚慌失措地瞪著他,嘴唇哆哆嗦嗦,半晌才深呼一口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藥...藥不見了!!」

這下就連鄭允浩也大吃了一驚,顯然對這過於突然的消息有些難以置信。但他很快地鎮定下來,並且強迫李美珠也冷靜,耐心地詢問道:「你把它放哪兒了?什麼時候不見的?」

李美珠拼命回想,帶著哭腔:「就在這桌子上...昨晚用完放這兒了...今天上午去清點庫房...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你就把藥放在桌子上?!」

這句話鄭允浩簡直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李美珠看到他要吃人一般的眼神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她居然隨隨便便就放在桌子上!這讓鄭允浩甚至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被氣得怒極反笑,英俊的臉上掛著一絲扭曲詭異的笑容。

情況簡直不能更壞了,不管藥被誰拿走,扔了還是最好的結果,萬一被誤用了,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李美珠又驚又怕,快要哭了出來,「我、我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把它換到阿司匹林的瓶子裡...應該沒有人會懷疑——」

她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瞬間兩人同時臉色一變,想到了一個可能。

 

 

午休時間過半,幾個醫生便陸陸續續地回來了,看到李美珠等在診室裡,便笑著打招呼。

「這麼快吃完了?食堂沒看見你啊?」張醫生年紀輕又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跟李美珠關係最好,隨意地問道。

李美珠僵了一下,也笑著答:「沒什麼食欲,就吃了碗泡麵。」

張醫生應了一聲,又瞥見另一頭正在低頭拖地的鄭允浩,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這笑容裡的玩味太明顯,李美珠自然也看得出來,但她現在已經顧不上那些有的沒的了,緊張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我桌上有瓶阿司匹林,你看見了嗎?」

她這麼一問,張醫生似是想起了什麼,一拍大腿:「我還想跟你說呢,藥櫃裡的阿司匹林不是用完了嗎,上次讓你去倉庫拿估計你也是忘了,今兒上午來了個病人要用,我想找你去要呢,結果你不在,我正好看見你桌上有一瓶,就拿走了。」

角落裡的身影頓了一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然後呢?」李美珠的心臟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勉強故作鎮定地問道。

「結果我打開一看,藥片都變綠了,跟發黴了似的,我一聞都發苦,不知道過期多長時間了,就給你扔了。」

張醫生的話讓兩人瞬間鬆了一口氣。李美珠身子顫了一下,心裡最大的那塊石頭落地了,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若不是靠著桌子恐怕直接就癱軟在地上了。

「美珠,那藥你沒吃吧?都過期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放在桌子上?...」

「我也是收出來準備扔的...」

後面的話李美珠也沒太在意,三言兩語把人打發走了。醫務室裡現在沒病人,又是剛吃完飯,幾個醫生便回自己的辦公室休息了。李美珠靠過去,小聲問鄭允浩怎麼辦。

「能找回來嗎?」

她一臉焦急地看著鄭允浩,男人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大概是覺得有些好笑,自嘲地笑道:「上午的垃圾還是我親自倒掉的。」

現在醫務室的衛生是由他負責,鄭允浩就算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齣,自己居然陰差陽錯地親手把“活命”的毒藥給扔掉了,這簡直就像是上天跟他開了個玩笑。而且監獄系統不同於別處,獄警會提防著有犯人通過垃圾來傳遞資訊,因此每日倒入垃圾車的垃圾都會立刻焚燒。

也就是說這藥,是鐵定找不回來了。

明天晚上就是行動的時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聯繫上韓雲,讓他想辦法解決藥的問題。然而李美珠跟韓雲的手下一直是單線聯繫,她也沒辦法把消息傳出去,鄭允浩只好求助於另一個人。

他讓李美珠等著,自己去想辦法聯繫韓雲,交代完便匆匆離去了。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就在一分鐘前,午休回來的金在中站在診室門口,遠遠地看見兩個背對著他的身影在低頭耳語,最終還是沒有走過去,徑直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現在唯一能聯繫上韓雲那邊的,是一直以來協助他的那位獄警。那人不同於單純被利用的李美珠,而可以說是半個韓雲的手下,一些重要的消息和物品都是由他傳遞進來。鄭允浩找到他把情況大概一說,那人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即就動身去聯繫了。

接下來便是等。

鄭允浩身陷囹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能做的也就只等。

這還是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如此被動。進監獄之前,他在執行每一個任務時都佔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他的目標從未逃出過他的計畫之外。這也是韓雲看重他的原因之一,他不光有身手和膽氣,同樣也有頭腦,往往只需要下達一個簡單的指令,他就能毫無紕漏的完成,國安局近幾年完成的最出色的秘密任務,大多是出於他鄭允浩之手。

然而如今的境地,鄭允浩想起來只能苦笑,他從未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的身家性命、他的任務,竟然完全掌握在別人手中。

 

 

第二天上午,那獄警暗地裡找到李美珠,通知她到約定的地點。

李美珠幾乎一夜未眠,此時眼球充滿了血絲,面容憔悴。她沒想到獄警裡也有韓雲的內應,心中吃了一驚,但並沒怎麼表現出來,因為現在什麼多餘的事情都顧不得了。她仿佛要被累垮了的樣子,卻依舊點了點頭。

今天是她值班,中午過後便只剩她一個人,她不確定自己要出去多長時間,猶豫了許久,只得請最好說話的金在中替她值班到她回來。

金在中也沒什麼事,有沒有週末對他來說一向是無所謂的,於是便欣然答應了。

到此時此刻,鄭允浩、金在中、就連李美珠自己都沒想到,昨天毒藥失蹤的風波就像亞馬遜熱帶雨林裡的蝴蝶,牽一髮而動全身地帶動著事情走向了另一個軌跡。

 

直到下午七點鐘吃完晚飯,李美珠依舊沒回來,卻是另一個讓金在中意想不到的人被送進了醫務室,鄭允浩。

鄭允浩被獄警攙進診室的大門,看到坐在那裡的是金在中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足可以用精彩來形容。

為了不讓發病顯得過於突兀,他和李美珠商定的計畫是模仿之前被下藥的那個犯人,先假裝成吃壞肚子,然後再服藥產生食物中毒的症狀。不管李美珠能不能按時拿到藥,前期計畫還是要按部就班的實行。

然而他沒想到,在這裡等著他的居然不是李美珠,而是金在中。

金在中顯然也吃了一驚,但還是立刻把他安置在了病床上。

待獄警把鄭允浩一手拷在了病床欄杆上走後,他便問道:「你怎麼來了?」

「胃不太好,胃疼。」鄭允浩無奈苦笑。

「吃壞肚子了?」

金在中一瞬間明顯是懷疑了,但看他額頭冒虛汗,左手隱隱按著腹部的樣子,又不像是作假,便又有點擔心。鄭允浩也確實沒說謊,他的身體素質很好,但是胃卻一直不太好,大概是小時候在孤兒院餓出的毛病。就像現在這樣,只要稍加刺激,就會胃痛甚至胃痙攣。

「我也不太懂,只能先給你吃點消炎藥,剩下的等李醫生回來再給你細看吧。」說著,金在中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一粒阿莫西林。

鄭允浩就著他的手把藥吃了,又抬頭問:「李醫生去哪兒了?」

金在中的臉色瞬間僵了一下,但是立刻又恢復了正常,淡淡地答道:「她有點事出去了,我替她值會兒班。」

鄭允浩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兩人一個半靠著病床,一個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因為心裡都有事,誰也沒開口,一時便有些冷場。坐了一會兒,金在中覺得尷尬了,便站起身。

「你...睡會兒吧,我去辦公室。」

他剛要走,鄭允浩卻一把拉住了他,緊緊握著他的手腕,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略帶驚訝的臉龐。金在中用疑問的眼神看他,他卻沒說話只是盯著對方,手上用了些力令金在中腕骨有些發疼,然後,卻又緩緩地鬆開了。

「去歇會兒吧。」說完,他收回手,逕自閉上了眼睛。

他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他什麼都不能。他不能告訴金在中他在等李美珠他們有計劃他今晚就要越獄,更不能告訴他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在擔心和...害怕。害怕計畫失敗害怕一切再次付諸東流,害怕又一次地錯過了和他並肩站在陽光下的機會...

他不能說,這些他都只能放在心底。

金在中沉默地站著,看他似乎睡了,最後還是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什麼都做不下去,只能呆呆地坐在辦公桌前,心亂如麻。

 

 

時針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九點,金在中剛想出去看看,突然辦公室的門被大力推開,李美珠衝了進來。

「你終於——」

金在中話說一半便住了嘴,看著李美珠關上房門,站在他面前慌亂地看著他,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對。

沒有人知道她這麼長時間去了哪裡,幹了什麼,又想了些什麼。

李美珠看著他,臉上神情變幻,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最後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有些踉蹌地走過來,抓起金在中的手,把一直捏在手裡的東西放在了他手中。

她語速飛快地說:「在中,求你幫我個忙,把這個藥給鄭允浩,然後、然後送他到連山醫院,別問為什麼,算我求你了。」

她的眼神絕望而痛苦、卻又帶著乞求地看著金在中,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又斂去了所有情緒慌張地拉開門跑走了。

金在中呆立在房間中央,看著走廊裡漸漸跑遠的背影,後背突然爬上了一層冷汗。

他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顫抖著手打開那小紙包,裡面是研磨好的淡綠色粉末。此時此刻,他已經說不清心裡究竟是驚恐多還是憤怒多了。鄭允浩要通過保外就醫越獄,而李美珠是他的同謀,他甚至懷疑前天晚上那個莫名食物中毒又好了的犯人,恐怕也是兩人設計好的。

而這一切,他都被瞞住了,他又一次地被蒙在了鼓裡。

他細細回想,能肯定李美珠之前絕對不知道鄭允浩的身份,恐怕是不知什麼時候被找上門的。而鄭允浩...

呵...自己多傻啊,還為了鄭允浩和李美珠那莫名其妙的緋聞而揪心,還假裝大度地說相信他。沒錯,那兩個人之間確實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整件事情跟他想像中的南轅北轍!

一次一次地,他在毫不知情中給那個人提供了暴動的靈感、創造了殺人的條件,又一次次幫他隱瞞真相,甚至為他的不在場證明去做偽證...難道這些都不足以換一個坦白嗎?

他抱著他說,再也不瞞他,再也不騙他。

可是,他卻永遠被排除在他的計畫之外。

他靜靜地站了許久,終於還是走了出去。

 

 

鄭允浩直著身子坐在病床上,眼神難得竟有些慌亂地看著站在診室門口的金在中,他早就聽見了動靜,但是卻聽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金在中一步一步地向他走過去,腳步聲在偌大的診室裡迴響,甚至擴散到走廊裡。每一聲腳步聲都讓鄭允浩的心跟著顫抖一下。

他終於走到了他面前,抬起頭,對他露出了一個毫不掩飾的憤怒而刻薄的笑容,鄭允浩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這是你一直在等的吧。」他把一個小紙包扔到了他腿上。

「在中——」

「鄭允浩。」金在中冷冷地打斷他,「這就是你接近李美珠的目的?」

鄭允浩抿著嘴,沒有吭聲。

「呵呵...讓整個醫務室都以為你們倆好上了,實際卻是計畫好的,她在幫你越獄。你本來沒必要瞞我的,那樣我心裡會好過一些,我又不會出賣你。別跟我說什麼你是為了保護我,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這種屁話,你一次次地瞞我,卻還讓我一次次地為你收拾爛攤子!」

鄭允浩的心臟猛地一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金在中。

面前的人卻依然掛著疏離的笑容,似是無奈地垂首搖了搖頭:「還是說,接近我也是你計畫的一部分?這樣想想確實呢,雖然我總是被隱瞞的那一個,但是你的每一個計畫裡似乎都用到了我。暴動、謀殺、越獄,哪次裡面沒有我?我不可能撇得清關係!你覺得這樣對我公平嗎?!」

他開始只是維持著一種冷漠諷刺的語氣,到最後卻壓抑不住怒火幾乎低吼起來,眼眶也驀地紅了,便飛快地轉過身想往外走。

鄭允浩猛地拉住了他,眼中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卻狠狠地、一字一頓地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利用你。」

金在中背對著他,沒有回答,半晌掰開了他鉗制的手指,語氣裡帶了絲哽咽:「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裡,背靠著牆,聽著另一邊診室裡的動靜,過了會兒又覺得很累,便蹲在了地上。他抱著頭放空自己,然後便聽見了牆壁另一邊傳來了第一聲痛苦的低吟。起初只是壓抑的呻吟,幾分鐘後變成了低沉的嘶吼,鄭允浩似乎在痛苦地掙扎,拷在欄杆上的手銬發出鐺鐺的巨響。

金在中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他深呼一口氣,猛地抹了一把臉,然後飛快地站起身去打電話。彙報完情況後,他又衝回診室,本來這該是李美珠來應付的,現在外科醫生不在,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抱住鄭允浩的身體,努力把他因為疼痛而蜷縮著的四肢束縛起來。

這次的劑量跟鄭允浩之前嘗試過的劑量帶來的感受有著天壤之別,他感到一團火從胃部開始燒向了四肢,然後在每一個神經末梢炸裂,整個身體就像一桶火藥,被炸得支離破碎。開始他一直強忍著全身劇烈的疼痛,儘量不嚇到金在中,但神經性毒素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夠忍受的,幾分鐘後,他的身體開始抽搐。

金在中慌了,用力抱著鄭允浩的身體,驚慌失措地在他耳邊不斷低呼:「允浩...允浩...」

鄭允浩聽得到他的聲音,卻無法回應,只是死死地咬著牙根,用力到牙齒快要崩裂。接著,他聽到淩亂的腳步聲,似乎是有很多人走了過來。再然後,他感到的身體猛地一抽,終於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的記憶是零散的碎片。

 

典獄長低頭凝視著他,揮了揮手...

 

自己被推上了車,耳邊熟悉的聲音大吼「去連山醫院...」

 

刺目的燈光和嘈雜的人聲又讓他短暫清醒過來,那個人一直跟隨著病床,緊緊握著自己的手...

 

一個拐角後獄警們還有那個人似乎都被隔開了,床邊換成了幾個穿著白大褂帶著口罩的醫生和護士...

 

頭頂的醫生被巨大的口罩遮住了半張臉,但露出來的那雙眼卻無比熟悉,鄭允浩想,他認識這個人...於是,那人往他嘴裡塞了一個藥片,他欣然吞下...

 

接著,眼前又歸於了黑暗...

 

 

 

金在中站在長長的走廊中央,頭頂的白熾燈晃得他腦袋一脹一脹得疼,身邊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病人和家屬,有的會好奇地撇他一眼,有的只是匆忙地從他身邊擦過。

他能預想到幾個小時後,這裡會發生怎樣驚天動地的動靜,也或許為了不引起民眾恐慌只是秘密地封鎖調查,又或許韓雲的手段更大幾天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但他至少確定了一件事,他終於找到了離開的時機,他不用再彷徨,也不用再反抗,他可以毫無留戀地離開國立第二監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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