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2.1 祭祖

 

身體變得很輕,仿佛不存在一般。金在中有些納悶自己渾身的重量到底去哪兒了,這樣一種感覺本應讓人恐慌,但他內心卻似吃了顆定心丸,穩穩的。

不過這種狀況沒持續多久,就有種細細麻麻的痛感從四肢百骸一寸寸往胸口處移動,慢慢聚集起來如千斤石塊壓得人想張嘴呼救,誰知嘴巴一張就火辣辣地疼,順著呼吸道一直延伸到肺部,想咳嗽也咳不出來。

就在金在中覺得快被這感覺逼迫得無所遁形的時候,自身的重量感如靈魂歸殼一樣嗖地壓回來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金在中被突如其來的乾澀刺激得生生濕了眼眶。

「哥……哥!你醒了啊!」

在中聞聲艱難地扭頭,見金俊秀手裡還握著水杯,一副要喝不喝的姿勢。金在中咽了咽乾得發疼的嗓子眼,眨了眨眼。見得到了回應,俊秀一個挺身從在中旁邊的病床上跳了起來,放下手中的杯子,去按呼叫鈴。由於動作太激烈,導致他自己還打著點滴的右手回了點血。

在中一瞅見他那毛毛躁躁的樣子便嘖了一聲,試著動了動胳膊腿,覺得還比較萬幸,雖然渾身酸痛但至少各部件都還在。見金在中費力地要坐起來,俊秀連忙上前幫忙給他調高了靠背。恰好白大褂醫生帶著護士也來了,後面還跟著個拄著拐杖一蹦一跳的朴有天。

朴有天一邊目不轉睛地瞅著醫生給金在中做了簡單的檢查,一邊哢嚓咬下手裡的紅蘋果。

「嗯基本上沒事了,接下來休息一段時間就能慢慢恢復了。因為大腦缺氧時間過長,你昏迷前的記憶可能斷斷續續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醫生淡淡地又囑咐了幾句,順便讓護士給俊秀拔了針這才出去。朴有天給護士小姐拋了個桃花眼,揚揚手示意謝謝她的蘋果。待美女走後他才擠了擠金俊秀,鳩占鵲巢地在其病床上放肆地靠著。

 

「在中,你猜這是哪?」朴有天一上來就這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廢話,當然是在醫院的住院部了,還能是太平間啊?」

「嘖!」有天故作高深地搖了搖手指。「江西省第二醫院。」

「江西……什麼?」金在中撐起右臂,吃了一驚。「我是昏迷了多久?誰把我送回來了!」

「不是誰送我們回來。而是,我們醒來就在江西境內了。」

朴有天一字一頓地把這其中的關係給在中講清楚。

金在中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消化朴有天的話。就算大腦再迷糊,金在中也能記得清楚,他們來這前確確實實處在雲臺山底的地下森林,那可是江蘇啊。金在中實在不記得自己有徒步跨省過。

「等等,我們來這幾天了?」

「算起來,你睡了一天多。今天二十二號,我們是二十號大半夜,被青山湖分系附近,一個不知名的小湖泊那兒的漁民救出來的。我們竟然躺在青山湖旁邊!」

看來,朴有天利用先醒過來的這段時間,把事情打探了個徹底。金在中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想要理清楚這前因後果,卻無奈腦門發緊,凸凸地痛。

「我哥剛醒過來,你還讓不讓他好好休息了?」俊秀見狀,朝著朴有天那條好腿就是一踹。

「沒事沒事。有天你當時下水後發生什麼了,怎麼繩子突然斷了?」

「操!沈昌珉那孫子!」提起這事,朴有天就開始罵起來,「我當時潛下去沒多久就看到有亮光。」

「嗯!對對對,我們當時下去也一樣看到了。」俊秀忙附和道。

「結果沒等我過去探個清楚,沈昌珉那王八蛋就從角落裡竄了出來搞襲擊。」朴有天舔了舔唇,義憤填膺地斥道,「他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簡直一團混亂啊。上來就把探照燈給我打碎了,接著舉著劍柄就要敲我腦袋,下手可狠了!不過我朴有天是誰啊,浪裡小白龍的稱號不給我,這世上就沒人敢說會游水了!我當即就反應過來給躲開了。」

「那你左邊額頭上那紗布是怎麼弄的,剛磕床上了?」金俊秀一針見血地諷刺著。

「他那是突襲!好傢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把劍,我已經避免最大傷害了,不然我腦子得裂成西瓜!」朴有天將蘋果核丟到一旁,囫圇吞棗咽了咽,然後繼續說道,「就是那王八蛋還死死拉著我繩子,讓我實在不方便行動。」

「是不方便逃吧!」俊秀心裡了然。

「少打斷我!」朴有天白了他一眼。「於是我只好割斷了繩子。不過,也就是因為這番鬧騰,我剩得沒多少氣了。避開他沒多時……就嗆水暈過去了。」

金俊秀毫不給面子的噗嗤笑了出來。

「笑,給我笑!」朴有天瞪了他一眼。「你們倆難道很光榮嗎?」

這下,也戳到金俊秀痛處了。他和金在中是完全由鄭允浩拖拉著的,結果下水不多久還沒發生什麼就溺得失去意識了,後來出了什麼事,鄭允浩到底怎麼帶著他們逃出生天的也完全不知道。

 

「等等,你說一開始探照燈就滅了。那你到底看清楚沈昌珉的臉沒?」金在中質疑道,「因為我真的不相信他被困在奇門遁甲的機關裡還能出去。除非他一開始就在演戲。」

「一片黑漆馬虎的,我自然沒看清人臉,但那把劍已經很明顯了啊!」朴有天理所當然地聳了聳肩。

金在中咬了咬唇,再將朴有天的陳述從頭到尾捋了一遍,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他盯著朴有天的臉,突然伸出手來,不由分說地就撕掉了那塊紗布。看了看那傷口,金在中忽然急急說道:「不對!那不是沈昌珉!」

「什麼?」朴有天捂著額頭嘶嘶抽著氣。

「你們還記不記得沈昌珉跟我們在一起時,幾次握劍都用的哪隻手?」

朴有天和金俊秀細細回憶了一下,然後均是一愣。

「他是左撇子啊!」金在中知道他們也記起來了,然後指了指朴有天左邊額頭的傷口,繼續解釋道:「而你的傷口在左額頭,刮痕方向也是由右上方至下,襲擊你的人分明是慣用右手的。」

三人面面相覷,朴有天使勁眨了眨眼,結巴著說道:「別嚇我,怎麼……會……會多出個人來?如果,如果說沈昌珉的確還被困在林子裡,而你們和鄭允浩在池子外的話,那……那襲擊我的人是誰?」

不單朴有天覺得頭皮發麻。就這麼憑空多了個人,連金在中也覺得一陣惡寒。他更進一步說道:「重點是,我們三人一直守在水池邊,那麼說明第六個人本身就一直待在水下,或者有其他入口進這水池。而且,要知道沈昌珉是劍不離身的,可這第六個人用的卻是沈昌珉的劍啊!」

朴有天皺了皺眉頭,心裡驀然像是被壓了塊石頭。他猜測道:「當時……沈昌珉很可能出事了。」

三人又是一陣沉默,金在中一顆心懸著,甚至有隱隱的愧疚,大腦當即不願再多想了,但有個人影又揮之不去地浮現出來。

「鄭允浩人呢?」

俊秀和有天都緩緩搖了搖頭,他們醒過來之時,早已不見鄭允浩的去向了。

「我和俊秀都沒事,那他應該……也沒事吧。」金在中自己說著,都有些底氣不足。

三人越想心情越是沉重,那個地下森林裡從頭到尾都是謎,像毛線球一樣一團糟。連帶著許久不見的爺爺楊易清也牽扯進來了,弄得金在中心裡現在是七上八下的,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預感。但如今一場火燒了個精光,沈昌珉和鄭允浩失蹤,線索也全斷了。

想歸想,只是金在中自認沒那個物力精力把這件事挖掘得更深。更重要的是,祭祖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

 

 

住了一個多星期病房,即便身體沒有完全恢復元氣,金在中也逼不得已要回三僚村著手安排準備事宜了。他就暫且將這些煩心事擱到了一邊,放任朴有天待在醫院陪護士打情罵俏,自己就帶著金俊秀一起回三僚了。

說起來,三僚村裡按祖姓排下來,只有楊、曾、廖三個大家。像在中的爺爺就姓楊,也是村裡唯一的楊姓,某種程度上,這便是其德高望重的一個很大原因。

因為據說最初來這落戶的風水大師楊筠松是沒有後人的,反倒是他的徒弟曾文辿(ㄔㄢ)和廖瑀開枝散葉來。所以雖然不知在中的爺爺和楊公有多大聯繫,但一個楊姓就足以說明他的地位了,再加上這麼些年來楊易清也的確為這一帶幾千人口做了不少實事,大家都是對其都是心服口服的。

比起其他家族的人丁興旺來說,金在中家裡這邊顯然少得可憐,一路獨苗。就是有並蒂,也會夭折一枝。而且除了在中的爺爺,所有人到四五十歲就走到了頭,尤其是金在中的父親,去世時候不過而立之年。所以俊秀與在中能既做兄弟,又相安無事各自長到這麼大也算是出奇了。

雖然這一血脈寶貴,不過令人不解的是,楊姓是一大禁忌,所以至今,這一家子傳下來,姓楊的也只有楊易清一人。在中和俊秀更是一出生,兩人便隨母姓金了。

金在中在入了行之後,也才漸漸明白。這所謂術數者的宿命,是難以避免的。一名風水師,多多少少會觸碰各種命運的軌跡,連鎖反應導致一家保暖千家怨的情況不在少數,好壞之度難以把握。其間因果,必然牽涉甚廣,也註定了天意譴責,註定了血脈的殘缺。因此,他們家隨母姓的傳統,多多少少是為了擋些命劫。

而祭祖這件事,在三僚村算是一件神聖而莊重的大事。具體來說是在楊公祠堂裡祭拜楊、曾、廖三祖,由於參加人數眾多,要分三天來安排。以前都是由楊易清負責,後來他帶著在中佈置了幾回,近兩年更是由金在中完全接手了。

如今由於文化旅遊開發得厲害,不少人擠破腦袋都想趁著祭祖的時候往三僚村裡頭鑽,人一雜就會混亂不堪。

而今年更甚,按陰曆算好的祭祖日子竟然排到了旅遊黃金周。所以頭要之事,便是封村,從準備到收場這前前後後十天期間是不允許任何旅遊觀光活動,且禁止任何外人進入的。但這旅遊鏈涉及到各環節利益問題,祭祖之事還牽扯進一些風水門派之人的紛爭,所以實行起來就異常麻煩了。

這點,金在中總是萬分無奈的。其實將風水歸為各個門派這件事本身,就是庸人自擾。但無論如何,外面有耍各種手段的,裡面還有為錢利放水的,總令人防不勝防。想安全順利地辦好三天的祭祖盛宴,著實要下一番功夫。

 

金在中一回到三僚,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就開始帶著幾家管事的打點起來。大到三天的祭祀活動行程問題,小到各方面酒食花果禮炮的採購問題,都親力親為地計畫監督。

而對於金俊秀來說,早年便跟著母親離開了。三僚村於他僅僅停留在童年時的模糊記憶中,加上他並非楊、曾、廖三姓任何之一,所以對這一塊的感情薄弱得厲害,倒有點看熱鬧的意思。

等金在中忙過一個星期,最後安排好了幾個路口的封路和秩序維護的事情,才清閒些許下來。而金在中晚上回房間時就看到俊秀氣急敗壞地不知道跟誰打電話,一見他進來了,便迅速掛掉了。

金在中挑了挑眉毛,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嗓子,然後開口說道:「你少折磨有天來跟你一唱一和了,這次說什麼你也好好待著。就在這幾天,沒多久了。」

「哥~」俊秀自知落跑無望,抱著枕頭生無可戀地打了個滾。

「再過三天就開始了。頭三尾四,我也不要你待滿,後面四天就免你了。還剩六天你得好好熬著。」

「那之後你跟我回北京嗎?」俊秀突然這麼一問,把在中問哽住了,半晌才搖了搖頭。

「我跟你去那幹什麼?」

「你搬過來跟我和媽住啊!」俊秀一想到那種理想場面就雀躍起來,跪在床上抻著腦袋,很有幾分撒嬌意味。

這麼些年,金在中和母親並非沒有聯繫,畢竟父親去世後,除了爺爺,和自己血脈相近的長輩也只有在北京的母親了。但兩人的關係始終是尊敬有餘,親熱不足。其實,當初做出待在爺爺身邊的決定,完全是金在中自己。

但他肯定,那時離婚後孤身一人到北京的母親,是絕對沒有能力好好撫養自己和俊秀兩個孩子的。小時候還時常想著分別這件事,有些怨厭。長大後,性子淡了,也早就沒放在心上了。

除了三僚,金在中在外頭也根本沒有固定居住的地方。他走山玩水,偶爾當散導,或給人調調風水賺點小錢。

如今背過一點書就出來行騙的江湖郎中不在少數,動輒幾萬幾萬地哄騙東家。而對於金在中這個正統出身的來說,原則便是不賺大錢,這也是因楊易清再三囑咐過的,怕傷天理,禍命根。好像只有這樣年復一年地在外兜兜轉轉,金在中心裡才會找到一種踏實感。所以他始終認為,自己實在不是個適合與他人長期相伴的人。

看到金在中無聲否定了自己的提議,俊秀有幾分失望。

這個想法是早早就冒出來過了的。此次答應金在中回來參加祭祖,也是想借此機會好好跟他聊聊,爭取說服他哥。但很明顯,金在中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反而催俊秀快些睡覺,自己清好衣服去洗澡了。

 

開了電扇,俊秀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怎麼也睡不著。

這間房原本就是小時候兩人一起睡覺的地方,現在不過裝飾得更好一些了,變化卻不大。金俊秀從一開始就想找機會好好跟在中說說話的,無奈金在中一回三僚來就開始奔波忙碌,前幾天基本晚上回來一沾床就入眠,俊秀也不好打擾他休息,心裡頭一堆話只好憋了又憋。而今終於得到機會了吧,金在中又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不接這話茬,撓得金俊秀心裡癢得煩躁。

所以剛洗完澡出來的金在中,就看到俊秀一臉幽怨得不得了的樣子蜷在靠牆的一邊,不禁覺得弟弟好笑。打趣他幾句,俊秀那臉才恢復了些許生氣。

「你先睡,我查點東西。」

金在中囑咐著,便進到隔壁書房搗騰出一堆書來搬到臥室裡頭,並點起了檯燈。

「書房燈壞了,不會吵著你吧?」

「嗯……我還不睏。」俊秀咕噥著,他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看到金在中從抽屜裡拿出黑框子眼鏡戴上了,他稍稍有些遠視。

「哥,你腦子那麼好使。要是小時候也跟我和媽媽走了,現在讀書一定很厲害。」

「少拍馬屁哈。那也沒用,我意志堅定著呢。」

金在中看書的速度的確飛快,充滿質感的翻書聲音一下接一下響起。

「不是!」俊秀頓時反駁。「我這是為你不值得。說什麼堪輿,祖傳的又怎麼樣,總歸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東西。你就想一輩子這樣嗎?」

金在中微微抬起眼,手也頓了一下。

「沒什麼值得不值得的,哪有那麼嚴重。爺爺一個人也需要照顧,我們總不能所有人都離開吧。再說了,一輩子長著呢,急什麼。」

「嗚——你就是會說話會說話!我說不過你!」

金俊秀氣急敗壞地攤開身子鋪在床上,喉嚨裡不滿得直哼哼。

「那可不,吃飯本事呢。」金在中支著腦袋,好笑地看了弟弟一眼。

在中想起小時候兩人睡覺時還沒電扇,俊秀每晚都熱得嚷嚷睡不著,金在中就拿羽扇給他搧風,搧著搧扇著自己也迷迷糊糊停了,俊秀就難受地挽著他胳膊扯一下,然後在中半醒著就又晃起扇子來,而通常一夜裡俊秀要這樣扯他五六下才睡得著。

「你再不給我睡覺的話,就得起來跟我一起看書了哈。」

「你在查什麼啊?」

金在中抿了一口茶水,淡淡說道:「我想弄清楚西漢龍脈的事。」

俊秀聽了這話,一轉頭,蹭地爬了起來,像被戳到脊樑骨一般。

「哎呀哥你怎麼還在糾結那件事啊!都告一段落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再也不會見到沈昌珉,更不會見到鄭允浩了!哥!」

金在中被突然提高音量的俊秀嚇了一跳,忙問他是怎麼了。

事實上,金俊秀自己也說不清所以然,他就是著急,耷拉下腦袋,一頭栽到床上。見金俊秀哀哀戚戚的樣子實在可憐,在中只好投降。他連連說不查了,關了燈便乖乖上床睡覺。這般,金俊秀才消停下來。

金在中安靜地躺著,慢慢睡意上來了。意識模糊的時候,聽到俊秀還在耳邊勸他去北京長住,還說了什麼不要搭理鄭允浩之類的話。金在中敷衍地嗯嗯了幾聲,心裡頭那埋了幾天關於地下森林的事情又冒了出來,就這樣半想著睡著了。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金在中就做了個夢。

夢裡頭充斥著很多巨型的黑色陰影,而他自己卻是七八歲的年紀,茫然地被一個男孩牽著跑,牽得緊緊的,死死的。在中滿手的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牽著他的那隻手上,瘦瘦長長的,已經有幾分骨節分明的意味。

金在中始終想看清牽他的人是誰,可無論怎麼喊,前面的人就是不肯回頭。兩人穿梭在各個陰影中,不斷逃跑,完全沒個盡頭。

終於,兩人在陰影包圍之中絕望地停了下來。面前那個高了他小半個腦袋的身子也似乎要轉過來了。小在中粗粗喘著氣,臉頰已被淚水打濕,一眨不眨地睜著眼,生怕錯過了什麼。

就在這時,男孩身子未動,腦袋卻猛然扭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在中便看到那人青蛇滿布的臉,嚇得他尖聲驚叫起來,手也拼了命地想要甩開面前的怪物,可兩人的指頭像被強力膠黏著一般,怎麼都甩不開。

八歲的在中哇哇哭得滿臉淚痕,二十七歲的金在中出了一頭的冷汗。

被這噩夢弄醒後,金在中便忙去沖了個澡,在覺荒唐之餘又有幾分真實感。想來是那“奢比屍“把自己刺激過頭了。他雙手插入濕髮之間,揉了揉發痛的腦袋。現在滿腦子都充斥著各種人影、對話,脹得混亂不堪。

金在中的視線順著瓷磚一直往下,落在腳上不動了。他怔怔盯著自己腳踝上的腳鏈,其上血跡別樣顯眼。自從沾上,怎麼洗都弄不掉了。發呆的時候,水花夾著泡沫進了眼睛,金在中痛呼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平安無事到了祭祖開始的日子。從響古樂到宰牲禮都沒問題。但通(司儀)、引(引祭者)、禮生(詁文者)、宗子(主祭者)這四個重要的角色一起上場之後,金在中就看到不對勁了。那個引祭者壓根就是個陌生的女人!

金在中心裡提著一口氣,擔心萬分,然而儀式已經開始了,沒法突然打斷。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這個女人,生怕她出什麼狀況。萬幸的是,這個陌生女子舉止還算規矩,只是安安分分地幹著引祭者的工作,偶爾在中還捕捉到她瞥過來的目光,不算友好卻無太大惡意。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亂,直到下午來人變少了,在中才扯住那女人走到屋後角落裡,與她正式交鋒。

「說吧,誰派你來的?」

金在中琢磨著這人起碼是間諜。近幾年來,風水門派為求個正統的名聲,互相鬥得很是厲害。每派所倚之物不同,各顯神通,貶損他人抬高自己的手段不在少數,下三濫的做法更數不勝數。

金在中不屑地將這個女人上下打量一番,儼然一副地頭蛇的架勢,要是左右再來個護法就更像了。

誰知女人翻了個白眼,不爽地甩開在中牽制住她的手,將盤在腦頂的頭髮扒了下來,落下及腰的馬尾,她將帽子搧搧,驅了驅熱氣,這引祭者長衣長袖的服飾的確令人難熬。自顧休息了會兒,女人才以不耐的口吻說道:「我還以為你一早就能把我認出來呢,真是的!」

故事走向出乎意料,金在中茫然地眨了眨眼。

聞言,只好再細細打量了這女人一番。她紮著黑長黑長的馬尾,皮膚不白卻透著健康顏色,濃眉大眼,屬於能瞪死人那種。

「別想了別想了!」那女人嫌棄地甩了甩手,從裡面褲子口袋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在中,示意他打開。

「中間人?」

「是啦,是我啦!」

金在中看到這信封才恍然大悟起來。基本上,找到爺爺來點穴的東家,大部分都不太願意透露過細的隱私,這時候往往得透過中間人來聯繫楊易清,將基本情況和要求等寫下來由其代為傳達。而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正是和在中爺爺合作了很多次的中間人。金在中無意見過她兩三次,但只知道是中間人,卻連真實名字都不清楚。

「你叫……」

「蘇楠!」

「哦……」金在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而問道,「欸你怎麼進來的啊?」

金在中的關注點直接滑到了這個上面,他自認為安排得很好了,沒想到還是讓人鑽了漏洞。

「哎呀!我跟楊師傅熟識,他們也沒怎麼攔我。你就別管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了好不好?看信看信!」

被她輕描淡寫幾句糊弄過去,金在中不悅地皺著眉,這才慢吞吞拆開信封。抖開紙掃了幾眼就搖頭起來,為難問道:「你該不會讓我點這龍穴去吧?」

「沒錯!這穴你點也得點,不點也得點!」

「蘇小姐啊!這事不合規矩,我幹不成。無由牽墳會禍害祖孫三代的。」

「人東家就愛這玩法,你怎麼事兒那麼多。而且楊師傅都接了這單子了,不然我不會拿來給你看。你倒是別禍害我子孫三代啊!」蘇楠抹了抹急出的汗。「從年初算起,不算這單,前頭還有兩筆生意都是跟你爺爺老早說好了的,定金都交齊了。可我從年前開始找他老人家的人影,硬是死活不見了,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好說歹說才賠了那兩筆單子的定金算作罷。這第三筆,我實在拿不出錢賠了啊小金!」

「實話跟你說,就算去了這我也搞不定!沒那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欸對了!你先別急著回絕我,看後面,後面!」蘇楠突然想到什麼,邊說邊已經將在中手裡的信紙翻了個面拍在他手心裡。

「鄭……我爺爺的筆跡?!」金在中本來看到後面是“鄭允浩”三個字就已經夠吃驚的了,緊接著發現居然還是他爺爺的筆跡。

「我爺爺人在哪?」

「反正我遇到他的時候呢,就是在湘西。」

「嘖!你誆我呢?」不怪金在中懷疑,這正面寫著東家要求遷墳到湘西,蘇楠就說是在湘西遇到楊老爺子的。

「誆你我有什麼好處啊?!」蘇楠叉著腰,自己突然意識到說的這話自相矛盾了,只好撇了撇嘴。這剛剛還向金在中擺明瞭自個兒身上窮得叮噹響呢,能沒好處嗎?

 

蘇楠來了個深呼吸,打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道:「你仔細瞅瞅這字跡,我能造假嗎?」

金在中聽了她的話,真好好察看了一下紙上的“鄭允浩”三個字,斷定是貨真價實的爺爺筆跡。小時候一直跟著楊易清練字,那麼多年瞧不出來才有鬼了。

「而且……當時情況很奇怪。」蘇楠撓了撓耳朵,支吾道。

「怎麼了?我爺爺他還好吧?」在中忙緊張地問。

「還好是還好啦,就是……我當時在湘西辦事,路經一家茶館看到了他。正抽著菸杆呢,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但是跟他一桌的還坐著好些個人,都是穿休閒服的中年男人,不過看著就絕對不是楊師傅的朋友。」蘇楠一邊回想著,一邊跟在中解釋當時的情況。

「我當時找到楊師傅了當然高興得很,但看周圍那一圈人,又不敢貿貿然進去,就在窗外觀察了一會兒,結果還是你爺爺先看到我的。他都半瞎了,居然知道我在外頭!楊師傅後來招手讓我進去,我一進去吧,就覺得氣氛不對勁。那幾個男的雖然看起來很隨意,其實都緊繃著注意力呢!後來楊師傅問我是不是有事找他,我就照實說了這單生意,然後把單子給他看了。結果呢,你爺爺說他現在還有事要辦,脫不開身,就拿筆在背後寫了這個名字給我,說什麼去找這個人替他就對了。可我哪知道“鄭允浩”這人是誰啊!本來想繼續問問的,可你爺爺對我一擺手就示意我出去了。我知道這事情有蹊蹺,也就沒出聲。然後,我就趕忙過來找你了啊。」

金在中一聽,對局面也是一頭霧水,只是覺得不太樂觀。

看來楊易清的確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而讓蘇楠去找鄭允浩的意思,會不會是指讓自己去找鄭允浩呢?可是為什麼爺爺會認識鄭允浩?難道地下森林的事情爺爺也知道嗎?

這不想不要緊,一想就像滾雪球一樣把疑問越滾越大了。蘇楠看著面前的人臉色變了又變,也不知道是在考慮什麼。咳了兩聲將金在中從思緒中拉了回來,蘇楠又對他強調道:「總之,這筆單子你真的得接下來。至於現下祭祖的事情呢我道都門清兒,跟他們當中幾個人也熟,就替你端著,把接下來的兩天弄圓滿了。而你呢,就快去湘西看看地吧!人東家火車票都早給買好了,就明天……」

「明天?!」金在中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你還真是不讓我喘口氣啊。」

說歸說,金在中心裡也覺得這事得儘快趕過去。若是湊巧的話,說不定爺爺的人還在湘西呢。至於尋找鄭允浩這等逆天的本領他哪懂啊!但是,金在中心裡有個直覺告訴他,鄭允浩一定、一定還活著,事情還遠遠沒有完。

金在中不僅將祭祖託付給了蘇楠,還有俊秀的事。意識到金俊秀對這些東西排斥得厲害,金在中主要就是拜託蘇楠瞞著他。

 

待全部打理好,已經相當晚了。一上火車,金在中就開始尋思湘西那塊地的事。東家要求的是以鳳凰縣水家嶺為中心,方圓兩公里內尋一龍穴來遷祖墳,先不說劃定範圍太小要求太苛刻,就是連家譜的資訊都透露得不多。從蘇楠那裡得知的也就是這人姓顧,其曾祖父曾是清政府時期兩江總督手下的得力幹將,後來族裡還出過江浙聯軍的首領,如今他們家也都是一路官字排下來。興許是牽連政府的關係導致不願多透露,這點金在中倒還多少能理解。但是,這一大家子四五代順風順水,到底幹嘛要突然遷祖墳這一點,在中是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只能歸結為貪心,或者有錢多著沒事幹一類。

火車第二天上午是到吉首的,然後要做巴士車進鳳凰縣,至於水家嶺,金在中就是一點眉目都沒有了,只怕還要費點心思打聽。於是當夜八九點,在中便洗漱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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