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2.2 用鬼互化
金在中的位置是下鋪,而佔他對面上鋪的是一胖墩墩的小青年,估摸著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學生,出來旅遊的,而其它兩個位置卻都還沒人來。在火車上本就無聊,金在中閉眼半天都睡不著,而那小夥子的攀談功夫也不容小覷,沒兩三下就跟金在中大擺龍門陣起來。那孩子傻乎乎的,總讓金在中想起俊秀,沒來由地喜歡。
小青年姓蔡,金在中便一口一個小蔡的喊得可歡。兩人聊了不久,小蔡看金在中總把玩著三枚銅錢,手不消停,好奇地想要來看看。這三枚乾隆通寶其實是貨真價實的玩意兒,用來卜卦的,平日裡都是作金在中貼身之物的,於是不小心養成了轉銅板的小癖好。金在中想了想,說:「前幾天沒事,剛學著六爻占卜,不然給你卜一卦玩玩?」
小蔡一聽,興趣也起來了,忙不迭從床上爬下來,盤腿到金在中對面坐著。
「先想想,你要測什麼,誠心點。」
「嗯……我也沒啥子好問的,就測測時運唄。」小蔡撓了撓腦袋,接過三枚銅錢來捧著。
「好,撒六次。」金在中將窗邊的桌子拉開,示意他撒在上面。
小蔡將三枚銅錢在手裡捂了幾秒,閉眼想了想便認真撒了初爻。
六爻一撒完,小蔡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咋樣咋樣?」
金在中本托腮支在桌子上的,待一琢磨,不禁緩緩直起了身子。小蔡沒有意識到金在中神色有變,依舊繼續發問。金在中則看著卦象擔心地抿緊了唇,簡單來說,這二爻他卦的父母爻,代表庇護之人,此刻子水正好克午火,明顯處於休囚無氣的狀態。
世爻為用,陽居陰位,申金與該爻的用神勾陳直接相沖了,恐事發有變。
「……用鬼互化。」金在中怔道。
「啊?嘛意思啊?」
「就是……」金在中僵硬地看了小蔡一眼。
用鬼互化即用神和官鬼互化,剛剛卦象中兩者均化出申金來,實乃大凶之兆。
「……就是還比較不錯啦!遇險也能化夷,沒什麼大波折的。」
「欸真的呀!我覺得你算得還蠻准呐,我前天那門考試就差點以為過不了,結果剛剛低空飄過。」小蔡眉開眼笑的。「那到底會不會遇險啊?你再多說說,還講啥了?」
「卦象……不太明顯,就這樣了。」
「哎,沒關係的,隨便說下子嘛。」
金在中眉頭一皺,本來就有點慌亂,被他追問得煩了,一把收起乾隆通寶飛快推拒道:「初筮告,再三瀆,瀆而不告!睡覺了睡覺了!」
小蔡也不知怎麼就惹得對面人突然變臉了,他訕訕笑了笑,拎起旁邊的水壺討好地說道:「你別惱,我去打水給你喝哈。」
金在中對著牆沒出聲,根據剛才聊天,這孩子和自己同一站下的,不出意外,到達時間應該就在明天下午四點半,恰好申時。
用鬼互化防不測,防不測,到底防什麼不測啊?金在中頭一次覺得自己不學無術,平日裡不好好用功,看得出吉凶也不知道是為何,更化不了,壓根毫無頭緒。不過金在中轉念一想,正因為半吊子,也許自己解錯了卦也說不定。這等凶相哪那麼容易被自己占到啊!鴕鳥安慰法,金在中向來屢試不爽。
正不安琢磨著,就聽到過道有陣窸窣的動響。金在中翻了個身便看見小蔡扶著一中年男人進來了,與他相伴的還有個老婆婆,也在另一側攙著那男人。
見金在中疑問,小蔡忙好心解釋道:「另兩鋪的就是他們啦,這位大哥身體不好。」
金在中聞言向那男人看去,果然面黃肌瘦,整個人皮包骨似的,眼色渾濁,正半眯著眼顫顫巍巍的。與之相比,他旁邊的老婆婆雖然駝著背,鬆弛的皮膚也皺巴巴的,但整個人倒顯得別樣硬朗。老人上著一身藍色短褂子,背著個布包,下面是黑色稠褲,倒是鞋子有點意思,一雙帶著民族韻味的暗色繡花鞋。
兩人扶著那男在左邊床鋪坐了下來後,老人放下包,有點為難地看了看上鋪。金在中會意地舉手,自告奮勇道:「我跟您換吧,我睡上鋪去。」
老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淺淺道了謝。見這老太婆神情冷淡,金在中也不好多說什麼,好在一爬上去小蔡就熱情地丟過來一包泡椒鳳爪,嚷著送他吃。
這種居家旅行必備的零食,金在中自然大方接了過來。不知為何,他對這老人就是有種怪異的感覺,尤其剛才離得近的時候,從她身上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又說不出是什麼。
金在中心不在焉地啃著雞爪,一雙眼睛卻有意無意地盯著底下兩人的動靜。
那個中年男人似乎得了重疾,躺下不久就睡了,而老人收拾好東西,便出去了一會兒。金在中搆著身子,往四人間門口一個勁張望,結果啪地一下,手中半袋鳳爪就直接掉了下去,落到那老婆婆的布包裡。
金在中砸吧下嘴,傻眼了。
「沒事的,我幫你拿。」
小蔡剛好辣得在底下找水喝,他嘶溜一下嗦了嗦嘴巴,就伸手往那布包裡一掏,掏出來甩給金在中了。
「你看看弄髒了沒?」金在中嘴裡叼著爪子咕噥著,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個包。
小蔡聽言擺弄了一下那布包左右看了看,還沒抬頭回在中的話,就聽到有個聲音從背後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小蔡嚇得一抖,回頭就見到那老婆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老人一把奪過布包來放到了床那頭,仿佛是什麼貴重得不得了的東西。小蔡慌忙道歉道:「不,不好意思啊,剛我們東西掉裡頭了,就怕把您的包弄髒了。」
老人的眼神別樣防備,視線刺人得慌。她警惕地來回看了看金在中和小蔡一眼,這才轉過身去。金在中有些抱歉地望了望小蔡,後者則大大咧咧地示意沒關係就爬上自己的床去了。
這一下,更激起了金在中的好奇心,那包裡到底裝了什麼?可任金在中眼神都丟累了,小蔡也沒能從手機裡再抬起頭來注意到他,然後不到半個小時,那孩子就敞著身子睡著了。
金在中因凶卦的事兀自折騰自己到淩晨才睡,第二天自然快到中午才起來。他朦朦朧朧聽到旁邊的響動,揉了揉眼捲著被子翻了個身,眼簾還未打開就聽到小蔡催他起床的聲音。
「……別吵。」金在中有起床氣。
小蔡樂呵呵地又說了好些話,像什麼要早睡早起之類的不停嘮叨。
你他媽都快死了還早睡早起?!金在中憋著一口氣就想這麼罵回去,誰料鼻子裡忽然傳來一股香味。他使勁嗅了嗅,這才緩緩睜開眼。
「什麼味兒?」
「小金哥你醒啦,這茶可不錯了,你要不要喝點?」
金在中眯著眼,盯著小蔡手裡那熱氣騰騰的杯子看了看,一旁桌子上還放著保溫瓶。
「什麼茶啊?」
「呵呵,不知道啥名,早晨那婆婆泡的,她請我喝。」
金在中半闔的眼睛倏地睜大了,腦袋一下子清醒起來。
「快別喝了!你怎麼亂喝東西。」
「我就喝了兩杯啊,挺醒神的。婆婆說沒事,這茶不值錢,她還有好多的。」小蔡忙解釋道。
金在中嘖了下嘴,還欲再說什麼,卻見到那老婆子從外頭進來了,只好將話頭壓下。小蔡熱心地上前幫老人扶起那個剛醒過來的重病男人,還噓寒問暖了好幾句。
這麼好一孩子,金在中看著有些難受。他轉了個身將腦袋埋進枕頭裡,接著就聽到小蔡問他要吃什麼飯,他去買。金在中悶聲嘟囔了幾句,便一口氣起床來,說是同去。
於是兩人在餐車廂裡一起吃了頓飯。其實昨天面對小蔡的許多問題,比如要去哪兒幹什麼,金在中都沒法如實回答他,隨意糊弄而已。但小蔡這個人卻是直白得要命,些許是看金在中親切,總之沒三兩下,他家中幾口人金在中都知道了。現在趁吃著飯,金在中好心提醒他離那婆婆遠點。
「為啥?」
金在中愣了愣,只好說道:「我這人直覺向來挺准的,你聽我的就是。」
小蔡這孩子倒也聽話,回去後自顧坐在自己那上鋪也不四處走動了。金在中一直精神緊繃著,他不停地看時間。吉首就快到了,而小蔡也並無任何異樣,這才鬆了口氣,更懷疑是自己弄錯了。
四點多的時候,金在中和小蔡都開始收拾東西了。在中的行李也就一個雙肩旅行包,他出門向來輕裝上陣,更不帶手機照相機的,因為多少會影響到羅盤,再者就是些紙、筆、尺、繩了。而小蔡托著個厚重的箱子,裡面吃的用的塞得滿滿當當。
就這時,金在中注意到對面那個消瘦的男人突然篩子般抖了起來。金在中一愣,忙和小蔡上前按住男人,恐他咬舌。那老婆婆也是反應快,衝上來一把推開金在中,卻將保溫瓶裡剩下的一點茶硬灌入男人嘴裡。
「你會嗆到他的!」金在中連忙喊道。
然而老人動作嫺熟地掐著男人下頜,使勁堵著他的嘴口。男人雖是嗆吐了好些,卻也被迫咕嚕吞下大半。他似乎失去了意識,瞳孔都放大起來,整個身子的關節抽搐得都仿佛要散掉了。
「小夥子,麻煩你快些再打點熱水來。」婆婆對著小蔡急切地囑咐。小蔡自然依言捧起那保溫瓶,飛快跑出去了。
金在中不安地在心裡打了個頓,他緊緊盯著面前這景象沒有挪眼。那老婆婆大半身子背對著在中,雙手抓著男人的右臂,從上重重捋到下,在男人手腕處捏緊。金在中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小心翼翼探出頭,待看清這老人的動作之後,金在中不禁小抽了一口氣,擰起眉來。
只見這老婆婆捏了個劍指,很是用勁,用勁到面目猙獰。她抵著男人小臂內側,由上至下飛快地畫著什麼東西,嘴唇也噏動,低聲喃喃自語。
報站的聲音機械地響起,金在中突地站了起來,暗道糟了。他飛快衝到過道上,但明顯已經晚了。過道西頭圍了一圈人,三兩個乘警大聲維持秩序,驅散人群。金在中連忙從縫隙間擠了過去,進入眼簾的是摔碎在地的保溫瓶,而小蔡正捂著肚子跪倒在地。他幾乎說不出話來,驚恐地睜大雙眼爬著掙扎。
金在中忙撲上前去,順勢覆上他捂著腹部的手。只見小蔡面色蠟黃,瞳孔渙散,他似乎要說些什麼,卻哽咽在喉,怕已是無力回天了。金在中驀地感到手下有異物在滑動,他撩起小蔡的衣服,只見他肚子皮膚下有好多個鼓鼓囊囊的突起在迅猛地攢動。
金在中滿額的冷汗,他已經猜到這是什麼了,但束手無策。
停站延時,乘務員也在拼命聯繫就近醫院。
金在中喘著氣猛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趕到四人間的時候,卻哪還有那老婆婆和男人的影子。此時,聽到外頭轟然傳來人群驚恐的尖叫聲。金在中只消扭頭便可看到,小蔡仰躺在地,他的嘴裡不斷湧出青黃的液體,眼白直翻。他的肚子脹得極大,仿若要撐破一般。這詭異的景象嚇退了一干圍看的群眾,紛紛避而遠之,連乘警也不敢靠近。
整個車廂霎時彌漫出一股酸臭的味道,更準確來說是屍臭。小蔡的身體正從內到外急速地腐敗,他渾身都開始浮腫,然而從那艱難轉動的眼珠子還可看出他是有意識的。金在中打了個冷顫,他餘光可瞅到月臺外的醫護人員已經在往這邊趕了。
就當抬著擔架的急救人員剛進車廂時,屍體砰地爆了好幾聲,小蔡像個舊皮膏一樣再無動作了。他全身每個竅孔都往外淌著腥臭的液體,血肉、脂肪、內臟統統腐敗成這些東西流了出來。金在中再也受不住,他眼角濕潤,靠著門框滑下,拼命乾嘔起來。
這趟列車最終在吉首停運了。
金在中茫然地坐在月臺邊的長椅上,灌了好幾瓶礦泉水才壓下噁心感。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人幾分鐘內活脫脫地由生到死,就在自己眼前。更為重要的是,他眼睜睜看著人的生命在消散,卻無法挽救,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也讓他心裡不好受。從一開始便窺見了這命,懂得越多,無力感就更大。
金在中百感交集著,捂著酸脹的雙眼。他埋著腦袋,因此也沒看到漸漸向他走來的步伐。
一雙黝黑澄亮的軍靴在他面前立了好久,其主人這才緩緩蹲下身,道:「喲!這才多久沒見我,就想念到哭啊?」
金在中身子一僵,茫乎抬起頭來,雙眸便清晰倒映出說話人的面貌來。
「鄭……允浩!」金在中結結巴巴地說出名字。
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語氣中有隱隱的驚喜。
「你怎麼逃出來的?啊……不對,我們怎麼逃出來的?為什麼有天說我們醒來就在江西了?還有還有,你知不知道沈昌珉出事沒?」
鄭允浩無奈地彎起嘴角,笑道:「你這麼多問題,讓我回答哪個?」
見鄭允浩不溫不火的,金在中急了。
「你聽我說。」鄭允浩舔了舔嘴角,露出個自詡得意地笑容。他還是斜背著包,一屁股落座到金在中旁邊,翹著腿,二話不說手臂就搭上了金在中肩頭,這才緩緩將他知道的東西吐出來。
原來那日鄭允浩帶兩人下水後,的確有看到戴面具的第六個人。但那時水的溫度已經高到一定程度了,無論是鄭允浩,還是那個陌生人,都無法在水下多做逗留,更談不上交鋒了,雙方都在想辦法逃命。鄭允浩帶著兩個意識全無的傢伙,無它法,只得靠著跟尋那個陌生人,才勉強找到出路,而那竟是一條泥濘的隧道,看坡度的確是回地面的樣子。
奇怪的是,陌生人本應在鄭允浩前方的,卻在隧道中奇妙消失了。那個人從身形上看,的確像沈昌珉,但同樣,鄭允浩也看出了左撇子的問題。
一一交代完後,金在中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那個埋伏在水下的人是誰?怎麼會突然消失?」
鄭允浩側過頭眯了眯眼,緩緩道:「我知道的真不比你多多少。」
金在中嘆了口氣,低下頭來,滿眼頹然。鄭允浩見狀,健氣地拍了拍他肩膀,欠扁地問道:「媳婦兒,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麼想我想到哭。」
金在中不知怎麼的,就覺得鄭允浩這聲音現下聽起來很具有安撫性,於是他也沒反駁,直接將車上發生的事跟鄭允浩說明白了。
「我進來的時候,也剛好見到他們把屍體抬出去。你怎麼看?」
「苗族草蠱術。」金在中壓抑地說道,「那草蠱婆一進來我就應該警惕的,還是被她鑽了空子。小蔡喝的那茶水裡頭肯定有問題。而且那草蠱婆不簡單,她還是祝由十三科的。」
「怎麼說?」
「那個男人發病的時候,我親眼見她治病的手法,是祝由無誤。」
祝由科乃古代醫術一大派,明代太醫院設立十三科,祝由排十三位,因此也稱祝由十三科。靠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巫術和唯心療法,禁咒與符圖為主。但自古巫、醫不分家,因此祝由和現代中醫及氣功的關係都很微妙。金在中隨爺爺走山的時候,也曾見過,並不覺奇。倒是這蠱術還是第一次遇到,事發突然,嚇得他不輕。
「是蠱術不錯,那蠱蟲將他體內掏了個空。」
鄭允浩沉吟了會兒,提道:「這兒少數民族聚集,遇到一兩個心存歹念的也算他命薄。話說回來,等會兒不是要去水家嶺嗎?那兒就是水族人的村寨。」
「任睢(水族人自稱)?」金在中對這略有所知。
「還知道不少嘛。」鄭允浩順著他的話表揚。
金在中點了點頭,然後恍然道:「不對啊,你怎麼知道我要去哪?又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鄭允浩神秘兮兮地一笑,拉金在中起來說道:「還是先趕路吧!其實水家嶺我也不知道在哪,今晚得找地方落腳。」
「你少岔開話題了。」金在中疑惑道,「是不是我爺爺讓你來的?我爺爺人在哪?」
鄭允浩依舊不作答,只顧拖著金在中往前走。金在中拗不過他的力氣,真想頓時坐到地上跟鄭允浩對嚷:今天不說個明白就坐這兒不走啦!但顧忌面子,金在中腦內了一番那場景,還是放棄了,有氣無力地埋著腦袋亦步亦趨。
鄭允浩差他的解釋又何止這些,金在中已經完全將這個男人與費解兩個字掛上了等價關係。無論是鄭允浩的複雜背景,還是他與爺爺的關係,對自己的感情,完全剪不斷理還亂。
他一路上天馬行空地構想出了上十條可能性,一一盤問鄭允浩,弄得大巴上坐他旁邊的這男人苦不堪言。待金在中一副篤定地樣子問到,他兩人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同父異母兄弟的時候,鄭允浩受不了了。他一手箍著金在中的脖子,將他腦袋往自己的胸膛壓了壓,然後俯下身狠聲說道:「你要是再唧唧歪歪的,我可就親了啊!」
金在中費勁掙扎了兩下,他剛張嘴要說什麼,就見著鄭允浩的腦袋當真猛地紮了下來。
其實,鄭允浩很無辜。他們兩人都沒注意到剛上車來了位姑娘,短頭髮,背著個碩大的籮筐走到最後一排要坐下,然而在轉身的時候,那籮筐毫不留情面地搧到鄭允浩後腦勺上了,直接將人腦袋給壓了下去。
所以與金在中牙齒磕到一塊實在不是鄭允浩所想的,但他接著反應迅速地嚅動了一下嘴唇,就是故意為之了。
金在中蹭地一愣,抬手就是一拳打到鄭允浩鼻樑上,當場見紅。
待到那姑娘回頭來,嚇了一跳。她本也是察覺到背簍打到人了,可沒想到會如此嚴重。
「對不住,真是對不住啊大哥!」
見鄭允浩捂著鼻子,指縫間淌血,那姑娘以為是自己害的,慌忙掏出塊手帕來給鄭允浩堵住。
金在中出拳的時候也沒意識到下手如此之重,他靠窗縮在椅子上,懵懵地看著鄭允浩。見那姑娘著急,金在中清了清嗓子,彎著眉眼說道:「姑娘,你這點力氣沒事的,他皮糙肉厚,放點血沒問題。」
鄭允浩乜(ㄇ一ㄝ)了金在中一眼,胸前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這人竟還真臉不紅心不跳地將事撇得一乾二淨了。
「不好意思啊,這手帕。」
鄭允浩說著,淡定下來,鼻血也止住了。他將帕子攤在手心,上面已經是污漬滿滿了。然而不經意間一掃,鄭允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姑娘家在哪?我們兩人要在這兒玩幾天的,不然我洗乾淨了給你送去。」
這姑娘愣了會兒,擺手連說不必了。鄭允浩也沒多做糾纏,收回了眼神。他瞪著金在中,小聲道:「你這一拳頭打得好啊。」
陰陽怪氣的語調,聽得金在中彆扭地挺直了背脊。他咬著嘴唇,略微有點緊張。話說將鄭允浩打得冒鼻血,也不是他本意啊。初吻什麼的金在中才不會在意呢!
「我要是沒記錯,有人在地下森林裡頭答應過我一件事吧。」鄭允浩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繼續對金在中咬死不放。
金在中眼皮一跳,那表情活像被人一把捏起了耳朵的兔子。他緩緩低伏著將腦袋轉向車窗外目瞪風景,腦袋裡卻幻燈片一樣閃出那場景來。
岩壁,蠍群。
金在中:要是沒死在這,給你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看個八百年也不成問題啊!
鄭允浩:你說的,不許賴啊!
金在中訕訕一笑,扭頭來平靜說道:「沒有啊,你記錯了吧。」
「我記錯了嗎?」鄭允浩笑說著湊上前,鼻尖都要抵上金在中的額頭了。
正在金在中不知道何以作答的時候,鄭允浩卻先放過他了。
「下車。」鄭允浩盯著那個朝車門走去的姑娘,也迅速站起身來。
「這還沒到啊……」
金在中嘀咕著,不明所以地跟在鄭允浩後頭。
兩人下車後便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女人,直到她進了一家旅館後,金在中才覺奇怪。只見那旅店看上去陳破不堪,大門是黑漆雕花雙開的,正敞著,裡頭黑咕隆咚的。門廊上貼著兩張油紙符。因相隔太遠,看不清開門之人。
「這房子坐西北,門怎麼是朝西南方向開的?」
按理說,因舊時人們大多會相信風水師的建議,做老房子時無意形成了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比如房子坐西北向東南,門在巽位。而眼前這樣一間老房子恰恰開的是西南凶門。不僅如此,門口還種著一棵陰柳,煞氣實在是重。
鄭允浩輕聲一哼,當下了然道:「這家店做的可是陰間生意。」
「你是指……趕屍?」金在中也明白過來了。
「你先看看這手帕。」鄭允浩將捏在手裡的帕子翻了個面,其上還有他乾涸的血跡。
金在中低頭一瞧,鄭允浩拇指指著右下角,上面繡著個什麼東西,像是字元,但金在中沒認出來。
「這是什麼文?像個“共”字,但底下的符號又什麼?」
在“共”字兩點下面,分明還有個類似三角的符號。
「是水書。」鄭允浩輕聲道,「這在水家文字裡頭,是祖先的意思。你看像不像共、公兩字之和。」
「這樣說來,“公”與“工”通用,他們又自稱水之人,有可能是共工後代啊,那豈不是相當古老的種族?」
金在中剛剛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就看到不遠處,那女人已經出了屋子,利索地離開了。鄭允浩當即牽起金在中的手急急跟上,決定道:「走,跟她去水家嶺。」
Episode2.3 借卯節
那姑娘一看便是走慣了這路的人,步伐輕快沉穩,一路勻速,背著那麼大個背簍也不見腳程緩下來。這可苦了金在中,並不是他身體素質差,而是夜路太難走。生疏的道路崎嶇盤扭,朦朧之中,金在中不得已得拉著鄭允浩的胳膊。
這可大大便宜了鄭允浩,金在中無奈地抓著他的臂彎,而前面的男人悠閒自得地將手抄在口袋裡,時不時回頭打量一下金在中,滿臉似笑非笑,溜寵物似的。金在中始終也不明白鄭允浩的夜視能力怎麼那麼強,白天黑夜好像對他來說無甚差別。比如現在,遊刃有餘地既能與那女人拉開一段距離,又能保持著不跟丟。
萬幸的是,水家嶺並不遠。不過多時,金在中便看到山環水抱之下的點點星光了。整個村子成半弧形,高低錯落的欄杆吊樓有秩起伏。
兩人還未靠近便聞到了濃濃酒香,整個村寨居然篝火燃燃,一片熱鬧溫馨。那姑娘輕熟地進了村落,與許多人打了招呼,便繞了個彎,進到一間屋子裡去了。遍地散落著好些手工花布傘,有的還只是傘架骨。許多孩童都著一身帶襟半長衫玩玩鬧鬧地穿梭在其中,而端著酒的水族姑娘走起路來婀娜多姿的,長圍腰拖著提花飄帶,髮際插著木梳,包白頭帕。有的婦女坎肩、袖口均綴有緄邊,火堆映出緋紅的臉頰,正亮出清朗的歌喉與男人們的奏樂之聲一應一和。當然也有遊客與他們歡坐在一起,顰笑間,其樂融融。
金在中看得直樂呵,臉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鄭允浩前頭去了。他目光直直的,不捨得從那熱鬧場面移開,伸伸手向後扯了扯鄭允浩袖口,問道:「他們玩什麼呢?」
「我怎麼會知道。」
「你不是連水書都懂嗎?」
鄭允浩賊賊一笑,小聲道:「我那是現學現賣,剛從朴有天那知道的。現在他人還在吉首呢。」
「怎麼有天也摻和進來了?」金在中詫異。
「等這邊事情辦完,我們回吉首去接他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正說著,兩人不合群的打扮已經引起好些人注意了,見姑娘們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去,金在中不禁喜道:「同為少數民族,你看人家就是熱情友好啊。」
金在中也沒猶豫,隨著幾名小夥子的邀請就進去了。鄭允浩跟在後頭,看他高興的樣子也不好掃他興。楊易清從金在中小時候就不願他多與人交集,幹他們這行,太露性情了不好。而三僚裡的鄰里也多是中規中矩的本分人,這樣鬧騰的場面,金在中還從未參與過。現下湧到人群中,沁心的酒香撲鼻,還未喝,心神就醉了。
「今天是什麼節日嗎?」金在中湊到一姑娘旁邊,好奇問著。
「每年我們插秧過後,水曆九、十月的第一個卯日,便是咱們水族的“借卯”節。是對歌談情的日子。」由於金在中湊得太近,姑娘不敢對視他,笑容都帶羞澀。
「哦,這樣啊!」
難怪姑娘小夥子們都扮得花枝招展的。金在中拍著手,新奇地顧盼著,開始還略微有些拘謹,最後竟被人拉著圍在了火堆旁歡跳起蘆笙舞來。香醇的九阡酒分杯而盡,周圍豪爽的漢子灑酒酬神,祭奠傳說中化為山水養育一方後代的仙男仙女。
金在中很少喝酒的,兩杯下肚就開始傻笑起來。鄭允浩一邊注意著他,一邊不耐地推拒著身周的邀請。他本想提醒金在中要小心點,卻苦於被擋在了人群外頭不便。最後,還是金在中自己從圈子裡擠出來了,捧著一瓶瓷壺,塞到鄭允浩手裡頭 。
「你喝……好甜的。」
說起話來金在中舌頭都是大的。鄭允浩接過酒來,順勢也捏住金在中的手揣懷裡了。一看他臉,剪眸裡水霧朦朧的,鄭允浩心裡當即燃起各種不懷好意來。
「快喝!必須……喝……」金在中雙眸分明眨巴眨巴地望著那壺酒。「你不喝我就……」
「我喝我喝。你跟我過來,我再喝。」鄭允浩哄著,拉拉扯扯地將人拖遠了一些。
夜深人靜的地方好辦事。
稍微遠離了喧鬧中心之後,鄭允浩拉他到院子裡一張木凳上坐下。涼風微襲,金在中呆呆愣愣地坐著,看到鄭允浩作勢小啜了一口酒。
「唔,的確是又香又甜。」
金在中迷糊地看了他幾秒,忽然嘿嘿兩笑咧開嘴道:「我說甜吧,兄弟分你的!」
鄭允浩舔了舔唇,他一看四下無人,湊近了些,緩緩騙道:「我這兒有更甜的東西,要不要嚐?」
「……哪裡?」
「過來點。」鄭允浩嘴角噙笑,勾了勾手指。
金在中乖乖照做,他大腦懶洋洋地罷工,整個人仿佛躺在雲端,沒一點思考能力。
「再過來點。」鄭允浩咽了咽口水,還在誘導。
兩人靠得太近,金在中已經下意識將視線聚焦在面前人不斷噏動的嘴唇上了,剛沾了酒,還水潤著。鄭允浩不著痕跡地將手插入金在中髮間,嘴角揚著有意思的弧度。他的心思再明顯不過,想繼續那在車上沒嚐到半點甜頭的事,於是迎合著金在中的角度低下頭去。就在快捕捉到那雙微張的唇瓣之時,一群腳步聲靠近過來。
鄭允浩一個遲疑,下意識扭過頭,就見到烏蒙的夜色中,走來幾排人。
就這轉頭的空當,金在中身子一倒,腦袋就埋進鄭允浩頸窩裡了,綿長的呼吸表明他似乎睡著了。
操!
不僅是來者不善,還來得太他媽是時候了。
鄭允浩眼睛一眯,細細打量著。為首的是一位半駝背的老人,而在她旁邊攙扶著的,分明是大巴上那姑娘。
金在中再次醒過來時,感到渾身酸痛到像被人拆了重裝過似的。他緩緩睜開眼盯著天花板,太陽穴一突一突的,頓時後悔昨日那湊熱鬧喝酒的舉動了。
「醒了?」
鄭允浩雙腳擱在桌子上,嘴裡叼著煙模糊不清地問著。
金在中剛清了清嗓子要說什麼,就看到門被推開來,進來的人竟是在火車上遇到的那位草蠱婆和大巴上的姑娘。
「他也醒了,你們今晚就動身吧。」老人看了鄭允浩一眼,淡淡說道。
鄭允浩並未作答,氣氛瞬間有些尷尬。旁邊那姑娘忙將手中端著的託盤放到桌上,招呼道:「午時都過了,你們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這是怎麼回事啊?」金在中吸了吸鼻子,揉著額頭問道。
他的確感到腹內空空,看了看那食物,有酸辣的嫩竹筍,糯米飯團,還有條蒸魚,相當誘人。可金在中抬頭警惕地看了眼那草蠱婆,斷然不敢下筷。
那草蠱婆見金在中仇視地瞪著她,也不作解釋,緩緩轉身推門出去了。倒是那姑娘面色愧疚道:「實在對不起,火車上的事我已經聽婆婆講過了,她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不然……伍哥活不了……」
這姑娘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了,金在中也不好跟個丫頭計較。他轉過頭來,卻見鄭允浩用筷子將魚肚肉翻上來,有滋有味地開始吃飯了。
「喂!你還敢吃。剛剛那個老太婆就是……」
「已經被下蠱了,吃不吃都一樣。」鄭允浩聳聳肩說道。
金在中嘴半張著,一愣,他腦海裡暫態重播起小蔡的死相,一陣反胃,扶著床沿乾嘔起來。
鄭允浩見狀,忙放下筷子,上前給人順了順氣。金在中腹內無物,眼角泛淚,吐了幾口酸水,頭暈目眩地扶著鄭允浩的肩膀。
「要不是因為伍哥貪心……事情不會弄成這樣的。對不起,大哥真的對不起。」那姑娘說著,竟重重跪下來給兩人磕了個響頭。
金在中何時受過這大禮,連忙讓鄭允浩將那姑娘扶起來。待平靜下來,那姑娘才跟他講清了事情。
原來這姑娘姓佰,村裡都喚她佰妹子,而她口中所說的伍哥正是金在中在火車上見到的那個得了重疾的男人。月前這對男女便定好了選昨天那個大日子共結連理的,然而卻發生了一件事,使得本來健康的男人落到如今地步。
「他去了黃石公墓?」金在中不可置信地問道。
「其實這說法,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但那裡具體是不是黃石公墓,也沒人說得清楚。大家只知道那兒有寶貝,可仍舊不敢貿然靠近。」
「什麼寶貝?」
「為什麼?」
鄭允浩和金在中幾乎同時問了不同的問題。佰妹來回看了他們一眼,解釋道:「不敢靠近是因為陰屍之氣太重;而說那有寶貝,是因為據我們祖曆記載,秦末年間,黃石公曾到我們這兒借山乘氣,點石成金造了一對龍虎,後羽化而登仙。」
「所以大家都是為那金龍金虎去的?」金在中挑眉質疑道,「其實黃石公諸多遺跡都在江蘇睢寧,就憑你們這一條祖曆記載,未免太不靠譜了。」
「這點誰不明白,可人心裡多少存有遐想。」佰妹垂眸黯神道,「早年村裡也有不怕死的人去探過,卻都沒能再回來。這次,伍哥因想著與我結婚後,能出這山裡過好日子,竟一人……一人就……」
見姑娘泣不成聲,鄭允浩和金在中同時別過眼去。兩人都不是會安慰人的主,互相對視一番,眨了眨眼睛。
「……雖然是活著回了,卻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伢婆說,伍哥是中了毒蠱,卻連她都不知該如何解法。不久,伍哥就開始發病,是其體內母蠱要吸人養子蠱了。伢婆壓不住,只好偏門歪道地靠草蠱術轉走子蠱到別人體內,卻對母蠱無可奈何,沒法根治,只能任它不斷產下子蠱。在你朋友之前,已經有……三人,因此而喪命了。」
金在中知道她是為救愛人無奈,但誰的命不是命,貿然便奪了他人生存權利,也實在夠絕情的。
「後來,我與伢婆二人便帶著伍哥去了貴州,尋師祖婆,她是祝由嫡傳,說不定能救伍哥一命。可師祖婆看過後,也搖頭說希望渺茫。唯一可能的,便是尋到能克母蠱的解藥。」
「凡毒物,七步之內必有解藥。」鄭允浩輕聲說著,他抱臂靠在椅子上,自始至終姿勢都沒變過。「所以要想救他,你們怎麼著也得再回黃石公墓一趟才行。」
「正是這樣。」姑娘淚眼朦朧地點點頭。「可有伍哥的前車之鑒,又有誰敢再進去了?」
「所以你打算自己……」金在中也明白過來,他更訝異于這姑娘一片癡情。
「你們的到來也是巧合,不然今晚我自己就打算動身了。」佰妹深深緩了一口氣,再次抱歉道,「實不相瞞,伢婆也是我奶奶,她是擔心我才會出此下策的。她知道你們並非一般人,說不定能幫上一把。」
說完這話,佰妹下意識看了鄭允浩一眼,欲言又止。伢婆下蠱從未失手過,然而經昨夜一事,分明發現面前這男人不受蠱術侵染。
鄭允浩知道姑娘在望他,咳嗽一聲止住她欲脫口而出的話,又食指點了點桌子,聲色冷漠地說道:「佰姑娘,這忙我會幫,卻不是因為受你們威脅,而是可憐你。事實上,你們給金在中下蠱這件事,已經超出我底線了。這趟回來不管結果怎樣,就算你愛人最終還是逃不脫一死,那也是因果報應,怨不得別人。要是到時候,你們仍一意孤行不肯把這蠱解了,就別怪我下手狠。」
「我知道,我知道的。」佰妹眼眶含淚,連連點頭。「到時候,我誓死也會說服伢婆,不會害金小哥分毫的。」
鄭允浩轉頭看了看金在中,卻見他咬著唇走神了,不知在兀自思索什麼。
「媳婦兒,想什麼呢?」
這一喊,沒把金在中喊回神,倒把人姑娘家的驚到了。
「原來你們……」佰妹神色詫異,來回指了指鄭金兩人。
鄭允浩笑得眼角一彎,自作主張地摟過金在中,朝她點了點頭。
「哦……是這樣啊。我就說你兩人關係可好了,咱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能明白,能明白的。」佰妹略低下頭,沒敢看鄭允浩那大方秀恩愛的神情。
金在中這時才慢慢將雲遊天外的神智給收回來,他望著面前莫名其妙就開始語帶羞澀的姑娘,懵懂地問道:「哈?明白什麼?」
可佰妹只是淺淺笑著退了出去,獨留金在中傻眼望向鄭允浩。
「明白我倆昨晚幹了什麼。」
「幹什麼了?!」金在中大腦一記閃電劈過。
鄭允浩故作高深地抿著嘴,逗他道:「你仔細想想啊,不記得了?」
金在中動了動眼珠子,認真回憶起來。他就記得自己跟村民瘋鬧得厲害,還喝了好些酒,然後和鄭允浩……
「我難道跟你……在荒郊野嶺就……」金在中緊張地咽了咽唾沫,他知道自己不勝酒力,想像力又不是蓋的,已經腦補到最糟糕的程度了。
「就怎麼了?」鄭允浩憋著笑。
「就……」金在中琢磨著用什麼含蓄的詞彙來表達。「就……顛鸞倒鳳了?」
鄭允浩直接破功地笑趴到桌子上,金在中卻一臉嚴肅地將人抓起來,指責道:「你這是誘姦!」
「你在想什麼啊!」鄭允浩雙手捧著面前人的腦袋,好笑地說道,「就是接個吻而已。」
其實沒吻到。
金在中一聽,心裡頓時大大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接吻而已啊。但他隨即臉色一僵,立馬醒過來,罵道:「接你媽個蛋的吻!你怎麼就愛佔便宜?!」
鄭允浩將他揮過來的那巴掌捏住,熱乎乎握在手心裡,不懷好意地低聲問道:「坦白一下,你剛剛腦子裡是不是充滿了顛鸞倒鳳?裡面的我很性感吧!」
金在中明白被耍了一遭,心裡自然不悅。他死瞪了鄭允浩一眼,將被他捏紅了的手抽出來,夾起筷子在桌面上重重頓了頓,悶頭開始吃飯。鄭允浩摸了摸鼻子,樂呵得厲害,當即化身管家,貼心地給他挑魚刺。
兩人吃完飯,天色尚早,金在中不作聲不作氣地去村寨背靠的山頭轉了一圈,操著羅盤和羅經架走了幾個點,不知在測量什麼。而鄭允浩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不下第十次哀聲求道:「別氣了嘛,跟我說句話嘛!」
「我沒氣,你以後少招惹我。」金在中雖然面色不悅,但這語氣中確實聽不出是在生氣,反而有三分禮貌與冷淡。
鄭允浩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聽到金在中轉了話題,沉吟道:「你發現沒,有人在幫我們。」
鄭允浩對“我們”這兩字深感滿意,便不再糾結他上句話了。見鄭允浩疑惑,金在中繼續解釋道:「黃石公若真在這點了條地龍給自己下葬用,那麼東家讓我在此處尋龍意欲何在呢?」
「東家是誰?」
「只知道姓顧。有頭緒嗎?」
鄭允浩緩緩搖了搖頭,就見金在中接著說道:「而腳下這山勢可大有來頭,是對貪狼父子,大護小,福澤周圍這大片居民,家中必世代出將軍人物,正應了東家的背景。」
「你懷疑東家就是這一帶的人?」
「嗯,至於我說他幫我們,更因為黃石公的身份問題。」
「嘿這我知道,傳說可多了。什麼三次進屢啊,爛柯之人啊。」鄭允浩討好地接著他的話。
「傳說都是為了把人描得神乎,其後政治團隊故弄玄虛的!」金在中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以為諸葛亮真能跟神仙打交道做法借東風?他那是早算好節氣與天象變化,再舞劍做法瞎折騰一番,外人瞧起來自然神乎了。魔術看過吧?有些東西,要是人人都會,就談不上厲害了。」
「那黃石公到底是誰?」
「這樣說吧,那西漢龍脈被誰斷掉的我雖然想不明白,但當初是誰點的,鎮護的,我可記得,就是商山四皓之一的黃石公!這麼個大師級人物點的龍穴也被後來那人給破了,的確夠厲害的。」金在中邊說,邊審視了一下羅盤。他思考的時候,習慣性地皺著眉,還咬住下唇一點點齧著。
「你行不行啊?」
羅盤這東西鄭允浩自然門外漢,但見金在中換了好幾個地點擺弄,也不禁質疑了。
雖然問男人行不行很傷自尊,但金在中鼓著腮幫子蹲下,老實耷拉下腦袋承認道:「這一流地師看星斗,二流地師問水鬥,三流地師滿山走。我也就個二三流的水準,你指望我半個小時就能摸清這塊地?那豈不像我爺爺一樣成神仙啊!」
鄭允浩莞爾,也配合著蹲在他旁邊,好言道:「媳婦兒,不管是不是神仙,你都行,你特別行!」
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金在中丟給鄭允浩一記白眼,扭頭揚起了下巴。
「那當然,我怎麼著也看出來個奇怪的地方。」
「是什麼?」鄭允浩虛心好問,把金在中的自尊心蹭蹭往上拉。
「你也看到了,這一塊的山頭均是寸草不生,也就是所謂的童山。」金在中教導著:「然而堪輿裡頭五不用,童、斷、石、過、獨。因為童山無衣,斷山無氣,石山不滋,過山不住,獨山不分雌雄,乘不了生氣,所以無穴可結。如果黃石公真在此處點著穴了……哎倒也不是說不可能,凡事必有例外嘛。何況是像他這樣的大師,能做到別人死地,於我活地,也說不定。」
就在金在中說著,忽然聽到底下山腳一陣吆喝。兩人一看時間也不早了,當即收拾東西,準備跟著佰妹去黃石公墓。
「還是那句話,自己的安全第一,懂不?」鄭允浩皺眉叼著根菸,房裡已然煙霧嫋嫋。他軍靴旁還是插著那兩根慣用的三棱次刺,背包裡則是常年不變的槍支彈藥。經過上次實戰,鄭允浩明顯還更新了裝備,ACR和HK417俱全,金在中完全不明白他這副行囊,是怎麼能行走四方還沒被扣押的。
「你怎麼那麼喜歡事前抽菸?」金在中嘀咕著。
「這你就不懂了吧,破釜沉舟,每次把這當人生最後一根菸來抽,味道欲仙欲死。」鄭允浩說著,右眼俏皮地一眨,問他:「要不要來一口?」
金在中嫌棄地撇了撇嘴,沉默半晌,卻聽到鄭允浩款款說道:「畢竟,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下一秒。」
金在中猛地一愣,抬頭看他,撞進滿目溫柔似水的深情裡頭。
見金在中呆呆怔住幾秒,鄭允浩卻噗嗤一下笑得蹲到地上,指尖夾菸,抖著聲音樂道:「我逗你呢!真信啊?」
鄭允浩笑得喘不過氣來。一看又被耍了,金在中死死捏著羅盤,恨不得照著這男人腦頂上砸過去。鄭允浩似乎對這種玩法樂此不疲,弄得金在中一度懷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問題。
佰妹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景象,她清了清嗓子,才將兩人的注意力轉過來。
「我們得先去家旅館,帶點東西,不然沒法進墓地的。」出村寨的時候,佰妹提醒道。
「帶什麼?」金在中頓時想到了那家來時停頓過的店。
「五具屍體。」佰妹解釋道,「沒有死屍定五氣,我們根本沒法進墓地。」
「按說龍穴都是乘風順水的,怎麼會陰氣這麼重?而且死屍定五氣這種說法,我還真是第一次聽過。」
「我們也不懂,但要想進墓地不被濁氣纏身,選對卯日、子時,還有死屍定氣都必不可少。祖輩傳下來,就這麼做了。」
「哦我明白了!」金在中悟道,「按這解法,卯屬陰木,子水屬陽,而金生水克木,三者恰好成“三合局”,唯此法可破。看來黃石公造一對金龍虎恐怕不是無稽之談了,他也是想死後免受外物侵擾。不過這死屍定氣,實在沒說法啊!這後來,發生過什麼事嗎?」
佰妹聞言在腦海中搜尋一番,卻無果搖頭。
三人行不多時,便可看到那家供趕屍匠歇腳的旅館了。想必是佰妹請老闆幫忙,借了五具屍體。空氣略顯沉悶,金在中望了望天,怕是要下暴雨了。
「現在幹這行當的很少了吧,賺錢嗎?」鄭允浩在一旁問道。
佰妹笑得無奈,柔聲說道:「的確是有客死他鄉的人,其親屬又供不起靈柩的錢,便找到我們。但若不是祖輩傳下的手藝,誰想幹這行?賺也是賺的死人錢啊。」
這話說得金在中心裡有幾分難受,他記起俊秀在三僚與他提過的事情來,不禁胡思亂想了一陣。誰料天色說暗就暗,劃過一道閃電後,轟隆隆跟著幾聲驚雷,勢如撐霆裂月,瞬間暴雨侵襲。三人均是濕透,在雨中加快了步伐。金在中暗道天公也不作美,這一趟恐怕又是險象環生了。
到了旅店後,那黑漆木門依舊兩邊大開著,也瞧不到主人出來招呼。門廊上的油紙符被打濕,在風雨中如飄絮般掙扎,卻不見掉下來。看到金在中小心翼翼地張望,佰妹抹了把臉,頂著雷聲解釋道:「當地人見到這樣敞開的門,還有門廊上的油紙符,就知道是做什麼生意的了。不吉利,都會避而遠之的。」
金在中喏喏地點了點頭,推了鄭允浩一把,讓他走前面。誰知道自己腳底一滑,又東張西望的,結果一下子踢到了門檻上,直接歪著撞到了門板。
「小心!」鄭允浩還沒來得及回頭,前方就啪地有一個重物從門後直直倒了下來,摔到地上。
待金在中看清那是什麼後,眼睛一瞪,倒吸了陣涼氣破口吼道:「這屍體怎麼放在門後?!」
佰妹倒毫不見怪,上前將罩著黑袍的僵硬死屍扶了起來,重新豎在門後放好。金在中揉了揉屁股,再也不敢扶門,搭著鄭允浩手臂起來了。
他撩了撩額前濕粘的頭髮,往裡走了幾步,再轉過身來一看,果然左三右二,有五具屍體直挺挺地擺在兩扇門與牆壁的夾縫之間。金在中的餘光瞅到佰妹從腰包中掏出個銀搖鈴來,在虎口處一劃,轉動起來,卻不響鈴聲。
鄭允浩將濕透的背心直接脫下,擰抹布般淅淅瀝瀝擠出水來,再旁若無人地穿了回去,也不顧金在中鄙視他的眼神,他摸了摸下巴,略帶好奇地向佰妹問道:「這驅動屍體的,到底靠的什麼力量?」
佰妹一邊拿出個裝滿屍油的小瓶子,一邊坦言道:「其實我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祖輩怎麼教的,就怎麼做。不過據說是跟五行生克有關。」
這種說法也太籠統了,鄭允浩剛想問問金在中有沒有頭緒,就見到旁邊的人不穩地倒退了一步。
「怎麼了?」鄭允浩忙扶住他的肩膀。
「佰姑娘,你……還沒開始動手吧?」金在中僵硬地扭頭,小心翼翼問道。屋外的閃電照亮了他蒼白的臉龐。
「沒呀,我這還沒抹上屍油呢。」
「那……」金在中欲哭無淚地看了看鄭允浩,抬起手臂來指著門後左邊那排屍體,臉色板滯,輕聲問道:「他怎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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