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3.7 命懸一線

 

過去,與現在,你只可以擇其一。

金在中實在想不明白,這句話蘊含什麼玄機,足以讓鄭允浩這般遲疑。

「這不可能,他明明已經……」鄭允浩輕聲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服自己。

「我兩千年都能活下來,你這條南龍都能重現於世,還有什麼不可能?」沈老鬼微挑著眼角,細細瞅著鄭允浩僵硬的神色。「哼,也枉這群人在地下拼死賣命地研究,九黎卻早已功成。」

「什麼叫重現於世?」金在中訝異發問。他只道鄭允浩是蚩尤後代,沒做細想。

「娃兒真是傻得好笑。」沈老鬼蹣跚地踱了兩步,笑對金在中道:「你以為鄭允浩那麼簡單?要不是蚩尤真血護他,當初遭受一擊致命的傷還能苟延至今嗎?他可是,被九黎族真正意義上復甦的王啊,照著蚩尤一點一滴創造出來的複製品!只不過,怕也快到極限了吧。」

「這事不用你操心。」鄭允浩冷冷打斷他。

「哈哈哈,我不操心,不操心。反正你也鬥不過楊易清那老狐狸,你以為他不懂這一個換一個的道理嗎?讓你好好護著眼前這只待宰的肥羊,不就是在為他做嫁衣嗎!」

見鄭允浩緊鎖著眉頭,沉默不答,金在中略顯迷茫地拉了拉他的手臂。嗓子緊得有些發乾,想喊鄭允浩的名字,卻在這詭異的氣氛下怎麼也開不了口。但聽沈老鬼此刻喚他:「娃兒,無論你信不信,只怕這世上如今,沒什麼人真心盼著你好。你這命啊是借來的,總有一天得還回去。還是現在就跟我走了吧,莫要成了眾矢之的再後悔。」

金在中不知他話裡幾分真幾分假,嫌惡地瞥了沈老鬼一眼,冰涼的手這才被鄭允浩重新握緊。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別想動什麼心眼。」鄭允浩說著,已雙目清明,不願與他多做糾纏下去了。直覺告訴他,青烏子如此這般,恐怕大多是出於離間他和楊易清的目的。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便見沈老鬼臉色不悅起來,沉沉咳了幾聲,閃爍低壓的燈光襯得他如同一尊腐蝕的雕像。然後也不知他做了什麼動作,地基在腳下忽然重重震顫起來,牢籠發出一陣陣金屬摩擦的缽鳴,並隨之移動了位置。

忘記了機關術這茬。鄭允浩眉頭一緊,心道今日出去恐怕不易了。誰知隨著沈老鬼閃開身形,他身後大大方方開了道門。

「在地下來來去去這麼些年,一個龍眼可困不住我。出口就在這,我也不想為難你們。就看你倆,想不想走了。」

沈老鬼話音剛落,金在中就發現,驟停在兩人面前的玻璃箱子裡,赫然困著金俊秀。他雙手反剪,被放在一個金屬板上吊於半空中。幾股麻繩將它搖搖晃晃地牽扯著,與四周玻璃相連。而箱子底部,四四方方填著一個透明容器,足有半米深,裡頭滿是亮紅的液體。

看金俊秀嘴巴張合,似乎焦急要說些什麼。其意識尚清醒,只是那玻璃箱隔了音,也因在半空中不穩,他不敢輕舉妄動。

「原來俊秀是被你抓了,那幾個僥倖活下來的孩子也是你有意放出去的!」金在中忿然瞪著沈老鬼。

「我若是不那般做,你們可就是到猴年馬月也找不到這裡來與我相見。」沈老鬼聳聳肩,戲謔說道,「怎麼算我都是救了你弟弟,免他做了個縊死鬼,你怎麼不謝我?我不但救了他,還保了你倆的命,否則在龍眼裡,你們就得死在保護大禹鼎的機關之中了。」

沈老鬼說著伸手點了點那池發紅的不明液體,木頭拐杖輕觸地面。應聲之下,玻璃門機械地梭開來。

「……哥!下面是鉻酸……」俊秀那帶著哭腔的喊聲驟然響起。

若說王水的腐蝕性能讓包括黃金在內的金屬無所遁形,鉻酸液的強氧化性則是一切生物蛋白的剋星了。人掉進去個把小時,只怕骨頭都撈不出來。按沈老鬼的說法,這本是存於龍眼之中的機關,現下被他挪來了這裡。金在中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對古代煉丹士的能力是一點不抱質疑的。仰頭望了望托住俊秀的四根繩子,正因輕微的響動均高頻率震顫著,分明是到張力的極限了。

果然,立馬就聽到沈老鬼提醒道:「你再多動一下,可保不齊會不會提前掉下來。不過嘛,他這樣就算一動不動最多也只能撐五分鐘。」

後半截話明顯是對金在中講的。金在中愣神片刻,怔怔問道:「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你剛才若是答應跟我走,也自然不會有這一齣了。只可惜,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啊!」沈老鬼哂笑著搖搖頭,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點了點出口。「當然,若是不忍心看到那一幕,你們也可以就此走掉,我絕不攔著。」

金在中沉吟了好一會兒,低垂著腦袋,往玻璃箱方向探了一步。

「別做傻事,你接不住他的!」鄭允浩當即就知道金在中想幹什麼,上前猛地將人拉住了。整個玻璃箱差不多五平米,三米多高。就算提前幾秒把握住了時機,金在中在半米深的鉻酸裡會遭的罪也不是常人足以忍受的,更別談還要抵住三米多下來的衝擊力。

「哥……」

金俊秀嗚咽得發抖,兩鬢濕濕潮潮的,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他微微側著頭,目光飄忽,卻在鄭允浩身上定了好幾眼。

「哦對了,忘記提醒你們,一旦籠底受到壓感,便會自動關門。就是鄭允浩你,反應再快,恐怕也沒時間出來的。」

金在中眼眶發紅地睨了沈老鬼一眼,嘴唇有些哆嗦。仿佛輕易就猜出金在中在想什麼,男人嘴角浮起淡然的笑意,話鋒轉道:「不要說我不給你活路。我青烏子凡事都記得給人留個餘地的。」

聽他這麼說,金在中反而心頭一沉,升起不太好的預感來。

「看到玻璃牆上還有四根鋼繩的介面嗎?其實箱頂也是能打開的。我可以保證你弟弟平安無事地出來,只要……」說到這,沈老鬼的語氣陰冷下來,頓了頓,繼續道,「只要他鄭允浩心甘情願躺進去。」

「你個瘋子!」金在中想都沒想就吼了出來,「做這些對你有什麼好處?!」

沈老鬼古怪地一笑,淡淡回了三個字:「有意思。」

金在中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捏緊拳頭的手指節泛白。整間地牢只充斥著俊秀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不知是不是繩子開始崩裂,金屬板因受力不均而傾斜起來。

「這孩子怎麼不聽話,再這麼哭,三分鐘可都撐不到了。」

在沈老鬼的催促之下,金在中無措地踱了幾步,被瞬間襲來的無力感抨擊到大腦一陣陣發眩。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爭分奪秒的緊迫中不規律地怦動。金在中的五指緊巴巴地摳著門框,焦灼的眼神落到金俊秀身上。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弟弟掉下來,而親手推鄭允浩進去,也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那換成我行不行……換我來……」

「可別急啊,娃兒,我要不是喜歡你,哪會這麼著給你第二次機會。」沈老鬼眯了眯眼,語氣竟透著幾分責怪。「你和我一樣,活下來是有代價的,這世上哪有什麼都得手的好事。怎麼幾個月來,你還不懂這道理嗎?只用對你身後那人簡單吩咐一句,我想他也會順了你的意思吧。」

直到現在,金在中連頭都不敢回,他能感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鬆了開來。不是他不敢面對鄭允浩,而是怕就這麼無聲的一眼,鄭允浩真會義無反顧地去送死。

 

俊秀愣愣地盯著門外,此刻哽噎著再次輕喊了聲哥,喊得金在中心裡是又寒又顫。

而鄭允浩則始終不發一言,他垂頭盯著腳下半晌,不知思索些什麼。最終,男人嘆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步伐帶起輕微的水花,是地基在滲水。鄭允浩腳下輕頓,不著痕跡地閃了閃眼眸。緩緩幾步到金在中面前後,鄭允浩拍了下他腦袋,讓人抬起頭來,這才靠近了輕聲說道:「怎麼那麼傻呢?那變態就愛看你這樣,你還中計。」

似乎猜到鄭允浩接下來想說什麼,金在中一把拉住男人的小臂,拽得堅定。還沒等鄭允浩開口,就急切而否決地搖了搖頭。

鄭允浩一愣,嘴角漸漸揚起個略顯輕鬆的笑容,甚至還有幾分欣慰。畢竟怎麼說都是他先招惹金在中的,如今某種程度上,金在中算給予了他回應,也不知對兩人來說是福是禍。

指腹擦了擦金在中無意識濕潤的眼角後,鄭允浩舔舔嘴唇,故作神秘地湊到他耳邊低喃道:「你忘了我傷口恢復有多快了?那變態哪知道。你相信我,這化屍水不能把我怎麼樣,但能拖延時間。」

見金在中半信半疑地皺著眉頭,鄭允浩擺出一副委屈樣子,挑眉道:「等他放了金俊秀,沒威脅之後,你覺得我還掰不過那個死瘸子?媳婦兒你這麼不信我的實力,可就傷自尊了啊!」

金在中咬著唇,似乎在考慮他的話是否可信可行。

「那貨就是想看好戲,以他的自負,不會食言的。等他一放金俊秀,你們就快走,剩下的我絕對搞得定。」

「你騙我那麼多次……」

金在中定定地望著鄭允浩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這次不騙你。」鄭允浩嘆了口氣,突然沉聲說道,「我心心念念那麼久才和你在一起,這次不會騙你。」

良久,才終於見到金在中淺淺點了下頭。鄭允浩彎著眼角,眸色如水。他抬起右手,緊緊握拳伸到金在中面前。「記得還差我一頓紅燒魚,等我回家。嗯?」

金在中哽著應了一聲,兩人拳頭輕碰,再順勢十指交握著一捏,然後才默契地鬆開。

沈老鬼玩味地抿著嘴角,默默盯著兩人。正如他所說的一樣,“有意思”是他的全部目的。天理是再公平不過的,一物換一物。然而這個世上,就是瘋子,也會渴望找到另一個瘋子,“金在中”機緣巧合的出現,按沈老鬼的話說,一開始是令他燃起憐惜之情的。如果有可能,他本想將這“怪物”也一起帶出時間的盡頭,看看老天到底容得下多少逆轉的因果。只可惜,他自己若想將這兩千多年的歲月繼續下去,金在中就決計留不得。

仿佛是對到手的食物測試新鮮度一般,沈老鬼計畫了這一齣。而結果,正如他先前一直預料的,鄭允浩是最大的變數。他只盼,今日一計之後,能順利剔除掉此人。想到這,沈老鬼眯著眼望了望金俊秀,那孩子如今小半個身子都斜滑出了金屬板外,正呆呆望著下面,神情不對勁地有些放空。

見鄭允浩當真要踏進化屍水裡,沈老鬼緊跟了幾步,驀地發現腳下不知何時積水竟沒過了鞋面。正愕然之際,整個地下基地突然上動下晃起來,他眉頭一緊,暗道不好。

這片地下基地離龍眼本就只有幾層泥牆的距離,否則當初那幫枉死者也不會循著水聲挖出逃生地道來。如今更因沈老鬼佈置了機關而鬆動了上下土層,現下恐怕因發水要倒灌進來了。

然而不等沈老鬼反應,整個地面就明顯裂出一道道淺隙來,水流汩汩地湧了幾秒後,只聽轟地一聲,地基從中間炸開來,正是鄭金兩人所站的位置。鄭允浩拉著金在中飛快閃開,兩人頓時被漫湧進來的水流給沖散了。青山一般的背脊應聲從地下凸顯,不是兕又是什麼!

鄭允浩一喜,當即躍上其背。兕暴躁地跺水而嘶鳴,震得四周水流旋渦狀盤開來。鄭允浩在它背上疾走兩步,勾上兕的巨角,他手心俐落地一劃,頓時血線順著兕的額頭就滴落下去。幾乎是在鼻頭剛嗅到血腥味之時,這巨獸就前肢匍地低哞了一聲。鄭允浩迅速俯下身,輕語了幾句。

 

「俊秀!」

金在中扒著泥壁,忽然驚叫起來。原來剛才那瞬間的巨大變動,令四根麻繩再也承受不住,噌地崩斷了。鋼板一鬆,俊秀都來不及叫喊就翻身摔了下來。看著幾米之下鮮紅的液體,金在中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兕龐然的身軀靈敏地猛撲過去,玻璃應聲碎裂,俊秀堪堪落到其背脊上,快滾下去時,又被鄭允浩疾手拉住。就在兕獸跌落鉻酸液中的同時,它的腹下冒出了滾滾白煙,滋滋地傳出焦臭味道。

痛苦地長啼了幾聲,兕跌跌撞撞地掙扎起身,搖了兩步。遠在一旁的金在中不禁眉間一緊,不過幾秒而已,巨獸那腹部已慘不忍睹了,還往下淅淅瀝瀝滴著黃褐的腐液。可想而知,俊秀與死亡當真是擦肩而過。

鄭允浩穩住身形,迅速將金俊秀手腕上的繩子解開,然後轉身對金在中伸出手,喊道:「上來!」

兕雖然耗掉了大部分鉻酸液,但隨著地下水的湧入,都稀釋進去了,多待不得。金在中忙往前趨了兩步,剛要攀上兕背,忽然冒出三聲槍響,突兀至極。

兩人的指尖都還來不及相觸,鄭允浩的手就重重垂落下去。金在中瞳孔猛地一縮,仿佛心臟刹那都停頓了片刻。眼前的男人胸口驟然泛起暗紅的花來,溫熱的血液迫不及待地灑入水中暈開。鄭允浩倒下的瞬間,露出其後金俊秀哆嗦的手,和黑黝黝的槍口來。

似乎是由血腥嗅到了不安的意味,兕驀然仰起頭來長吼了一聲,長尾一甩,將金俊秀抽下了背。金在中倒吸口涼氣,那瞬間他大腦一片空白,眼底只深深印著鄭允浩倒下去的模樣,然後就連忙沖衝上前將摔到水中的人撈起來。

金在中在震驚中手足無措,誰都沒料到會突如其來這麼一幕,除了沈老鬼以外。他不知何時湊到了金在中旁邊,將拐杖一揮,也不知點到背上哪裡,金在中就覺得四肢一陣發麻。隨著沈老鬼一扯,鄭允浩無力的身軀就又摔進水中了。

「允浩——!」

直到這時,金在中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麼一喊沙啞得撕心裂肺,可他的身子卻被沈老鬼熟稔地扣住了。就在此刻,沈老鬼腳下突然被什麼迅猛一絆,不得已令金在中掙脫了。

金在中一脫離桎梏,就連忙將鄭允浩從水中撈起。很顯然,男人已經失去意識了。兩人緊擁的身體四周,具是一片渾濁的血色,金在中也分不清鄭允浩到底是傷到哪兒了,只能勉強拖著他攀上了兕的肩背。再回頭顧看時,才知道剛才插手的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藍久阿旎。

「先帶小浩走!」

藍久阿旎急急吩咐一句,抬手攔住沈老鬼的去路,兩人便纏鬥在了一處。

混亂中,金在中緊緊扒在兕的身上,與鄭允浩順著巨獸潛入了水中。兕馱著他們從龍眼下方回到了來時的通道,便浮上水面,逆流而行,也不知通向什麼地方。興許由於兕的傷勢太重,它的速度一直很緩,金在中這才有時間好好查看鄭允浩的情況。

突然的變故使金在中一直處於發蒙的狀態,他怎麼也想不到金俊秀會突然下狠手,連發三槍,分明是要至鄭允浩於死地。金在中將男人扶起來些,靠在自己胸前,這才看清那三槍的彈丸直接貫穿了他胸肺部位,鄭允浩就是無意識,嘴裡都咳出血沫來。從地牢到現在,血液幾乎逃竄一般從他體內拼命流走,怎麼都沒止住。金在中死死摁著那空腔的血窟窿,雙手沒來由地發抖。

不知道沈老鬼會不會追上來,更不知道兩人這會漂到哪去。只是照鄭允浩失血的狀況來看,撐不了多久。金在中茫然無措地喚了鄭允浩幾聲,都得不到應答,一瞬間幾乎要哭出來。如果說上回,鄭允浩在昏迷中時,金在中還能鎮定些,便是因為知道他不會有生命危險,可這一次,金在中怎麼都沒有那個信心了。

無任何急救工具,金在中只得脫下衣服給鄭允浩胡亂填壓著傷口,他摸著鄭允浩的身子,發現四肢冰涼,只好又將人抱緊了些。金在中不安到了極點,隔一小會兒便要探探鄭允浩的鼻息。他眼眶酸脹的厲害,身體實則極為疲乏了,神經卻一點不敢鬆懈。

不知是不是金在中不間斷地低喃起了效果,鄭允浩的確轉醒了幾次,蒼白的嘴唇噏動著似乎想說話,卻因失力幾乎開不了口,只能捏了捏金在中的指尖,以示安慰。

金在中慌忙回握,了然地點點頭,哽道:「我知道的……你……你多休息一下……」想了想,又顫聲說道,「……別睡過去了。」

鄭允浩復又握緊他的手,這才放鬆身體,只有微弱至極的喘息還昭示著這是個活人。兩人身旁就剩個尚未進水的手電筒,金在中怕電量所剩無幾而不敢打開,面對黑黢黢的通道和空曠的水流聲,他深吸幾口氣,努力給自己定了定心神。鄭允浩護他那麼多回,這一次輪到他,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一難關過了才是。可一想到不過十幾分鐘前,鄭允浩還與他碰拳扣手,元氣十足地說了“等我回家”的,金在中心裡就又是酸澀不堪。

 

渾渾噩噩了一陣,發現兕的速度越降越慢,有時甚至被逆流沖得倒退了。金在中心中一坎,只怕這神獸是不行了。

然而萬幸,金在中隱約看出他們被兕帶到了湖泊裡,可以在黑幕中勉強分辨出河岸來。到最後,兕是強拖著身軀,隨著浮波漂蕩,將兩人駝到了蘆葦叢邊。金在中將昏迷中的鄭允浩扶上岸,步伐盡顯吃力。剛站穩,身後突然傳來兕的幾聲急促低哞,淒淒離離,像悲鳴的嬰兒一般。金在中忙回頭一看,只見兕那青灰的頭顱在水中揚了揚,接著從它腹部突地冒出星星火光,隨風一竄,整個巨型身子就砰地自燃起來。金在中被火勢逼得連連倒退幾步,呆愣了半晌。

只怕這巨獸是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龍眼了。

屬於兕的時代不再,一諾千年的使命也就此了斷。金在中垂眸片刻,心中本是千萬般思緒交雜,大腦卻有些麻木,最終暗道了聲謝謝。

他扶著鄭允浩挪到一旁,俯下身嘗試了幾次,終於將鄭允浩背了起來,然後口中叼著光源並不太足的電筒,奮力打起精神,撥開蘆葦叢,朝其後的山路走進。

 

 

 

 

 

 

 

Episode4.1 冥婚

 

本就是上坡山路,金在中走得十分踉蹌。而不一會兒他就感到背部又濕濡起來,再這樣失血下去,就算鄭允浩體能不同一般,也非陷入休克不可。因肺葉傷損,金在中能感到鄭允浩垂在他耳邊的微弱呼吸有多痛苦。如今,只能盼著山上有人家能讓他儘快與外界聯繫。

月色與天幕比起來太過渺茫,但那始終若隱若現的月牙白讓金在中安心不少。他估摸著自己是走在盤山公路上,只是仍分辨不出身處何地。按著前幾次的經驗來看,地下有古怪,所以兕雖然並未載他們行多久,但恐怕也已不在四川境內了。金在中摸清了山路兩旁的狀況,知道一邊為坡林,一邊為山石。隨著金在中的步伐,層層密影隨之膝行。因有些脫力,走了約莫一里地,他身上就泛出冷汗來。意志力此刻比大腦的指令更有用,金在中心中一片空白,卻又似乎走馬燈般,混沌著想了許多事。

電筒不多久便開始有些明滅不定,金在中的身形不穩地崴了一下,卻因此捕捉到旁邊異樣的東西。他停下腳步,納悶地往右邊山體瞧了瞧。走近細看時,發現是石壁裡頭嵌了個古色古香的木頭房門,不過一尺高,如玩具一般。只是做工逼真,連門頭、門臉、門扣都一概不差。龕兩側還插著兩根紅燭,有燃過的痕跡。

往前走了十來米,竟又發現一個。金在中思慮片刻,方明白過來了,這是有人做過冥婚的痕跡。不管活人還是死人嫁娶,起碼說明附近是有人戶的。仿若一道曙光閃過,金在中當即將允浩往背上穩了穩,儘快往前走去。一路上,他特意留心到身旁,這樣的什物一連有好幾個,直到最後一個時,竟發現那紅燭還徐徐燃著,兩簇火苗在黑夜中搖曳,浮動的赤光照亮了那別致的小木門,簷上正掛著兩朵白花,死死垂下。

金在中怔了片刻,緩步轉過彎,發覺腳下竟開闊出一片盆地來,零散集落著一列村戶,並隱隱有嘈雜的喇叭聲傳出。金在中顧不得那麼多了,當下背著鄭允浩想下去。然而滿是碎石粒的下坡,令他生生軟了腿,摔倒的瞬間鄭允浩也滾到了一旁。

「允浩!」

金在中慌忙爬起來,接著便聽到鄭允浩沉重地呻吟了一聲,似乎轉醒。

「允浩……」

生怕是又加重了男人的傷勢,金在中一陣自責。

「……咳咳……我們……到哪兒了?」

「我不知道……」前所未有的無助,讓金在中的聲音顯得單薄無比,但見鄭允浩有力氣能講話了,胸中總算寬慰了些。「但這下面是個村子,應該有衛生站的。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金在中緊張的臉龐在月光下泛白,光裸著的上身也深深淺淺都是傷,只是當事人自己都未察覺。鄭允浩抿了抿乾澀的唇角,本想撫慰金在中幾句,誰知剛想吸口氣,胸肺就傳來一片刺痛感,針紮般頓時讓他皺起眉來。

金在中見狀,連忙示意他不要講話了。又試了幾次,卻都無力再將允浩重新背回背上。金在中放棄地垂下手臂,將鄭允浩斜靠在樹幹旁,他一咬牙,低聲道:「我去找人來幫忙!」語畢,急匆匆地滑下坡,朝村子跑去。

 

不過十來米的距離,銅鑼鼓聲愈來愈近。金在中眯眼一瞧,那隊伍似乎是剛迎完女方回來,正朝金在中這邊緩緩行進。隊伍前頭竟是舉著燈籠的兩個紙人,火苗被邪風吹得不住撲騰,隱隱約約顯出黑色的奠字來。在漫天的冥幣間,仔細看才會發現,紙人後頭露出一雙腿,想必是由人操控著。

金在中回過神,使勁拍了拍近在咫尺的第一家門,卻始終無人應答,剛要到對面試試,卻眼尖地發現窗後的簾子動了動。金在中霎時明白過來,今晚這村既然做冥婚,不相干之人自是早早退避,更何況自己一身血污,哪有人敢來開門。

金在中心下著急,眼瞅著那迎親隊伍轉彎進了一座宅子,無法之下只得朝他們走去。

「等一下!」

突兀的叫喊果然令隊伍停下了,喇叭聲也漸小。前頭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婆子回過身來,瞥了金在中一眼。

「不好意思,我朋友受了重傷,可不可以請你們現在來幫個忙?」

那老太婆臉色一沉,當即否道:「閻王爺可不給時間,正主等不得。」說著就推開金在中,手中哀杖重重捶地一頓,再鬆開手時,那根棒子竟直直杵在院門口了,其上的白紙條穗晃了兩晃。冥婚中,因怕魂魄會散,得拿這哭喪棒把魂招著,否則就白娶回一屍體,不成禮了。

眼見在那陰婆的招呼下,抬棺材的漢子齊聲一吆喝,就要抬著女屍過院門了。金在中一咬唇,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把那哀杖給順了過來,眾人大驚,鑼鼓聲也戛然而止。等在屋前的一干親友意識到不對勁,都怒喝著湊了過來。

幾十人的場面,金在中自然不敢以寡敵眾。情急之下,他手中哀杖一揚,沖著最後面那抬棺材的男人膝窩處一打,頓時男人腿就鬆了,金在中再猛地朝其脛骨一抽,就逼得那人跪下身去。

這抬棺材是有講究的,排八人,俗稱“八仙抬轎”,以送死者至極樂。八個人需力氣,也需默契。現下金在中絆倒一個,其餘的人措手不及,棺材砰地就給摔到地上了。只見棺蓋一抖,露出裡頭的女屍。

不等周圍的人反應,金在中就拽著女屍那大紅的衣襟將屍體給猛拖了出來。

「我今天還非要讓閻王爺等一等了!」

女屍的脖子正給金在中扭著,眾人一時間給唬得沒敢靠近,其親友更是亂了陣腳,倒是那婆子陰陰地吼道:「死者為大!她在你身後看著哩!」

聽了這話,金在中下意識往旁邊轉了轉眼珠子,但他即刻便硬聲回道:「反……反正這媒是你牽的,做不成你也得陽壽還債。你們是想我毀了這屍體,還是擇日再辦?」

陰婆聽得這威脅,死死瞪著金在中,一對眼睛珠子在乾瘦的皮膚下凸著,月光中格外滲人,但她最終還是收斂了言語,念經般怪聲怪氣嘀咕了幾句,而其他人也具是怕新娘子萬一有個好歹,就後悔莫及了。金在中見狀,壓制著女屍退到一旁,朗聲問道:「有沒有電話?」

「咱這村和外頭人一向沒來往。你要是想打電話,走幾里地出山到鎮上去。」出聲的似乎是女方的父親,語氣已經盡可能隱著怒氣了。

金在中心下一沉,他沒想到這地方竟封閉至此,恐怕衛生站都是奢望了。

「那村裡有沒有醫生?」

遲疑了一會兒,人群中有個老漢站了出來,貌似被金在中的舉動嚇著了,上氣不接下氣地結巴道:「算……算……算不上……醫……醫生,但他們誰……有個……個……大病……小……小病……都找……找……找我……」

金在中忙急聲道:「那現在就去把你有的急救工具都拿來,快去!」

那老漢吱唔應了兩聲,就聽話地跑了出去。金在中轉過頭來,指著棺夫道:「你們幾個把棺材蓋帶上,跟我來!」

於是金在中催著那幾個男人在前頭快走,自己則攔腰架著女屍。屍體不知為何顯輕,金在中並不太覺吃力。而且焦躁的情緒早已壓過應有的理智,他也絲毫沒覺得有多膈應。途中金在中稍微瞥了一眼,這女人不過二十出頭,面容也算姣好,遺體化了濃妝,根本看不出死因。由於一身火紅嫁衣,裙擺太長,金在中還不得不給她牽著,仿若拎著個假娃娃,姿勢要多詭異有多詭異,也難怪連其家人都有些發怵。

回去時,鄭允浩依舊保持著金在中離開時的姿勢,似乎又昏睡過去了。金在中慌忙指揮著那八個男人將鄭允浩抬到棺蓋上平躺,見他們動作粗魯,直接就架著鄭允浩的胳膊要將人給拉起來。金在中不禁急道:「你們給我輕點,用抬的!」

男人們這才放柔了動作,幾乎將鄭允浩毫無拉扯地放到棺材蓋上,四平八穩地抬了起來。

 

一回到老宅,就見裡頭噓聲成片,竊竊私語。金在中也不管理不理虧,徑直往裡走去,撂下一句:「這新房我先佔了。」

不顧身後一番怨聲載道,金在中一進正廳就吩咐棺夫將空棺材搬進新房,隨後把女屍放了回去,又對著靈位前的閻王爺畫像拜了兩拜,道了聲得罪,便滅了其跟前的兩根紅燭火,還將男女雙方的黑白冥照蓋了下去。待金在中收拾了屋內的一干雜物,騰出位置後,那結巴也急喘吁吁地過來了。他拎了個箱子,裡頭雜七雜八的什麼都有,可大半東西壓根稱不上正規的醫療器具,明顯是簡易充數的。金在中心道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床邊,老漢還沒開始檢查鄭允浩的傷勢,只粗略一看,手就哆嗦了。其實他活大半輩子頂多給村裡人接骨縫針,壓根沒處理過槍傷,更何況傷重如此。他勉強從鄭允浩身上將被血染透的衣服給剝下來,由於沒有止血劑,稍微清理了一下後,就搓了些煙灰,然後準備合著紗布裹一裹。

「他……他……挨了……幾……幾槍?」老漢突然頓下了手裡的動作。

「三槍,應該是傷到肺了。怎麼了?」

「近……近……近距離?」

「嗯。」

金在中神色一黯,腦海裡驀地蹦出金俊秀開槍的那一幕。這是他如何都沒預料到的,平時連殺雞都不會的弟弟,居然敢開槍殺人。但聯繫著那把來歷不明的槍和沈老鬼的反應,也不難猜出俊秀早受了那變態的慫恿。

「……好像……好像有個……」

老漢的輕聲嘀咕拉金在中回過神來,只見這村大夫一邊擱下紗布,一邊慌忙戴上胸前的老花鏡,湊近眯了眯眼,不一會兒晃著長鑷子居然撥了撥允浩的傷口。

「唔……!」

鄭允浩痛得痙攣了一下,眩暈中艱難地動了動眼皮子。

「你幹什麼啊?!他沒打麻藥!」

金在中喝斥了聲,然後手臂一抬就死死擒住老頭的腕部,直捏得人哎喲叫喚。金在中這才鬆了勁道,意識到自己緊張過頭了。

老漢顫著手臂縮回來,抹了把汗後搖頭解釋:「有……有彈片……還……還卡……卡著……」

聽了這話,金在中一下子懵了。隔了半晌才問:「嵌哪兒了?」

「胸……縱膈。這……這兒……」老漢說著,怕金在中沒明白,還給他指了指位置。以鄭允浩的傷口看去,果真能瞥見細微的金屬頭。

金在中猶豫片刻,問道:「不取出來會怎麼樣?」

「他已經……有……有氣胸,會……會引發……心臟……驟……驟停的。」

「那要怎麼辦啊?」

「順著……傷……傷口……再開深……深點……得取……取……」老醫生緊張地答著,而金在中瞬間陰鬱的神色讓他畏縮了一下,突然哐當丟下鑷子,擺手道:「我……我不行……這……這要是……死……死了……我就……說……說不清……我……」

老漢語無倫次,邊吞吞吐吐推拒著邊後退,一摸到門就撒腿跑開了。金在中也並未攔他,整個人像是突然喪了力氣般,緩緩坐到床沿。他的視線一直徘徊在鄭允浩身上,良久,俯身替他擦了擦冷汗。

室內一下子靜謐起來,金在中捂著鄭允浩的手,呆呆坐了半晌,最後他深呼吸了幾口氣,再抬起頭來時,將冰冷的鉗子握回自己手裡。

 

金在中全神貫注地盯著那處傷口,血肉模糊的創面正隨著鄭允浩短促的呼吸鼓動。他遲疑片刻,慢慢將鑷子伸過去。如此微小的動作卻仿佛被時間拉長,金在中的手無法抑制地在發抖,他眉間緊蹙,還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可在離傷口還有半寸的時候,金在中的手還是沒出息的頓住了。他重重垂下頭,甩開鑷子,喪氣地抱頭咕噥了一聲。

「先拿塊……毛巾……」

聽到聲音,金在中連忙抬起腦袋,雙眼疲憊得都能清晰瞧見血絲。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暗罵自己白癡。剛剛若真是直接下了手,說不準鄭允浩一個未防備,就痛得咬到自己舌頭了。好在這新房裡的東西應有盡有,金在中吸了吸鼻子,起身去弄來了一塊濕毛巾。

不知是不是因為止了血,鄭允浩看起來貌似有了些起色,但金在中也只怕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

「沒事……取吧。」

金在中一下子明白過來,鄭允浩先前並未失去意識。他回想到自己剛才一連串親昵的舉動,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匆匆扭過臉去,拿起打火機重新給鑷子消了一下毒。

鄭允浩雙眼微睜,望著牆對面貼著張蒼白的喜字,竟忽地樂了起來,即便表情上也就只能勉強牽了牽嘴角。

「還算……老天待我不薄,就是死了……咳咳咳……也能先跟你……洞房。」

金在中手中動作一滯,抿唇不語。現下,他是沒有一點心情與鄭允浩貧嘴。

望著金在中依舊凝重的神色,鄭允浩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知道他是擔驚受怕了許久,於是輕聲道:「我哪……放心得下……你啊,就是下了地獄,我也得……殺回來。」

金在中耳根子有點發燙,想這男人總是不挑時候就盡說這些話,好像一天不表白心跡,就跟沒明天似的。但思及他虛弱的氣音,金在中嘴上也軟了,並沒有否認什麼,只哭笑不得地嗔他一眼,低聲說道:「旁邊還有個女屍呢,現在說這話你也不嫌滲身得慌。」

兜兜轉轉三個月下來,金在中也算是認了。以前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為了一個人顧慮至此。但關心則亂,他若還辨不清鄭允浩在他心裡的分量,這趟就算白遭了。鄭允浩長籲一口氣,帶著幾分滿足,然後雙齒一合,咬著毛巾唔了聲,便閉上眼不再說話了。他得以足夠的精力應付接下來的狀況。

金在中牙根一緊,翻身壓住鄭允浩,以防其身體會劇烈掙動。在鑷子紮進去的刹那,鄭允浩果然猛地痛吟出聲,捏住床沿的雙手狠狠絞緊。忽視那震顫的胸膛,金在中眉頭緊鎖,哆嗦著又將鑷子埋進創口幾分,狠心往下劃拉開。彈片被擠出大半,血水漫湧。由於受損的肺部相隔不過幾寸,鄭允浩又無法抑制地嗆咳起來。怕金在中分神,他扭過頭死命地咬緊牙關,太陽穴一顫一顫地突起青筋來。金在中又因緊張失了幾次手,才將彈片夾穩。一撚出來,就迅速止血包紮。

即便金在中鬆了壓制力道,鄭允浩還是因餘痛抽搐了幾下。好不容易將傷口收拾好,金在中的臉色也不比鄭允浩強到哪裡去了。

口中毛巾剛被拿出,鄭允浩就重重舒了口氣,然後身子歪倒一軟。金在中摸著他渾身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似的,忙倒了熱水來替鄭允浩粗略擦了遍身子。還算金在中沒完全糊塗,在鄭允浩昏睡過去之前餵他吃了幾顆不知道過期了沒的消炎藥。接著,便是要熬到天亮了。

憑著底子好,鄭允浩雖發了幾個小時低燒,但到天濛濛亮時,已經能正常睡著了。金在中也直到這時才睏倦至極,再也撐不住,趴在床邊就眯過去了。

 

再度醒過來時,似乎天都黑了。金在中納悶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見鄭允浩還在安穩熟睡中,總算鬆了口氣,肚子就開始抗議了。想想兩人也是長時間滴水未進了,金在中便想去弄點吃的來。誰知剛推開房門,便感到氣氛安靜得過於異常。不說屋子主人沒有來糾纏鬧事,就是普通情況下,一個村子也不該靜得連風聲都聽不到。

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瞬間讓金在中不安起來,他疑惑地掩上門,然後迅速往外走去。客廳裡與昨日一絲差別也沒有,地上是混亂中散落的瓜果,案臺上有歪斜扣著的冥照,但平添出幾分呆板的刻意來。

金在中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遲疑片刻,轉身走向院門。他不自覺地將步子放輕放緩,院子裡朦朦朧朧的,金在中竟驚訝發現他根本分不清這是黃昏還是黎明。

金在中只知道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卻一連好幾家都不見任何人影,更別談雞鳴狗叫了,房門也都堪堪虛掩,好似一夜之間所有活物都憑空蒸發了似的。金在中的步伐越發趔趄起來,甚至呼喊出聲,只是全然沒有回應。金在中撐著發痛的腦袋,倉皇地仰頭四顧,一時沒轉過彎來,但他突然本能地感到危險,下意識往屋內回跑。果不其然,推開門時,床上哪還有允浩的身影,直挺挺正躺著那具著嫁衣的女屍。

金在中倒吸一口涼氣,但腳已經先於大腦的指令邁進去了。那女屍與先前的模樣大不相同,雙眼此刻是圓滾滾睜著的,目眶眥裂,裡頭分明空洞一片,卻仿佛有兩道視線定定地鉤到了金在中身上,怨氣十足。而她臉上的妝容也早已不見了,腦門上正破著個發黑的血窟窿,一襲紅衣襯著那張慘白的臉龐格外猙獰。

金在中渾身發冷,他移開目光,落到旁邊那口黑色棺材上,發現棺蓋不知什麼時候切開了一條縫。金在中倍感荒唐地動了動嘴角,他伸手抵住棺蓋的一角,再一寸寸推開來,卻當真見到鄭允浩的身軀平躺在裡頭。金在中不可思議地瞥了眼床上的女屍,再看看棺材裡正躺著的鄭允浩,最終還是俯下身急切地將男人扶了起來。

金在中清了清嗓子,正想喚醒他,誰料一個允字還未出口,就驚得甩開手連連倒退兩步。躺在棺材裡頭的哪還是鄭允浩,而方才貼在金在中臉頰旁的,分明是女屍那乾白髮烏的嘴唇。而再看一眼床上,自鄭允浩創口正彌漫出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那鮮血像爬蟲一樣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來,爭先恐後地往床下淌。金在中感到一陣鑽心的悶痛,捂著腦袋驚呼出聲。

「啊——!」

金在中猛地睜開眼,視線一片模糊。他摸著額頭,第一反應便是做噩夢了,急促地喘息過後,想抬手擦擦汗,卻發現左手與鄭允浩還握著,緊緊握了一整天現在才傳來麻意。金在中閉上眼,自我安慰了一陣。他深吸了口氣然後重重吐出,再度睜開眼時,瞳孔卻驟然一縮。

背脊像爬了隻蜈蚣般竄上涼意,因他手中所握的,明明是女屍那乾枯泛黑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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