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5.3 番鬼局

 

俗話說,小地要尋,大地要福。金在中現下總算明白這個理了。五人在漫天大霧裡,舉步維艱,就算滿腹知識也用不上啊。這種狀況之下,明眼人倒連瞎子都不如了。胖子在第三次摔了個狗啃泥之後,終於破口大駡起來:「叫你們他娘的不信地眼!這是正常人眼力看得到的?」

「番鬼局多重水口合襟,水汽交匯流升,才導致這雲蒸霧集的。」楊易清說著也停下了腳步,意識到憑他微茫的記憶不是辦法。

他們幾個在圓矮的山包間繞來繞去,允在二人跟著楊易清才勉強不至於摔跤,而本來充足了士氣的在中一瞅到羅盤居然壞了,頓時偃旗息鼓。五人只好靠著山包小作休息,再想他法。

鄭允浩見金在中在倒騰那羅盤,可指針跟得了羊癲瘋似的抖來抖去,弄得金在中硬是下不了手。他不禁湊過去,欠嘴道:「媳婦兒,裝備要升級了。以後咱用谷歌地圖,別玩這個了,啊。」

金在中不輕不重地斜瞪了他一眼,剛將東西收好,就聽到胖子又唧唧歪歪地急道:「你們能不能靠點兒譜啊,是來處對象的怎麼著?爺看著你們鬧心啊!」

金在中聽著那胖子說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回兩句,卻聽到一旁楊易清沉聲道:「還不到時候。」

靜默許久的瘦子也隨後出了聲,陰陽怪氣地說:「早就聽聞楊老爺子的名聲,現在看來真是言過其實了。什麼叫不到時候,難道還能等到人來幫我們不成?」

「等聲音。」

楊易清並不在意他的幾分奚落。

「什麼聲音?」

瘦子這麼一問,也讓鄭允浩和金在中注意過來。

「地氣的聲音。」

聽了這玄乎的說法,胖子倒吸口氣,也找不到話來反駁,跟他哥對視一眼後,只好認命地蹲下來等。

「地氣的聲音是什麼?」鄭允浩拍了拍在中,也小聲問道。

金在中搖了搖頭,只說:「我只知道我們現在處在番鬼局的羅城內,就是龍脈餘枝像結網一樣回環圈住真龍的地方,番鬼局的羅城能護百餘里,這裡頭還能出不少二三品地。羅城的作用就是存氣,至於爺爺說的……地氣的聲音,我就不懂了。」

「嘿,不說你爺爺看不見,就是羅盤也沒見他拿過啊,倒是奇了。」

金在中似乎想到什麼,笑了笑,垂下眼輕聲說:「他總說羅盤是偷懶用的,以前人沒羅盤不照樣出大師嗎?這用拐杖學會了走路,就應該將拐杖丟掉。」

楊易清愣了愣,霧氣迷蒙中也看不清表情,只是聲音哽噎了些:「爺爺的話,你都還記得啊。」

「就算我記得您說的每一句話又能怎麼樣,您還不是不要我……」

楊易清雖然看不見,聽了這聲委屈的細嘆後卻仍是努力張開渾濁的白目,往金在中這邊望了望。他噏動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什麼話,就是說不出口,但那複雜交織的情緒幾乎沖得這古稀老人要泛上淚來了。

 

「跟我到高處看看。」

鄭允浩突然重重咳嗽了下,支會一聲眾人後便拉著金在中爬上就近的山包。不多久,楊老爺子忽然朝西南方仰了仰頭,輕道:「是時候了。」

瘦胖哥倆一個激靈打起精神,他們視線往四周一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霧氣消散了些。

「爺爺,出霧虹了!」突然傳來在中一聲驚呼。

鄭允浩不知霧虹為何物,只看到天盡頭高過霧面的地方架起了一道氣勢磅礴的白色彩虹,視野也因此逐漸明朗起來。

「好,現在你順著與霧虹交叉的方向,看能不能分辨出案山來。」

良久,卻沒聽見在中有回應。楊易清又問:「怎麼了?」

「好像是……但我不確定。」

「震雷坎水?」

「對!」金在中重重點了點頭,突然記起爺爺看不到,忙向下面喊道:「有兩重!」

「剛柔始交,那便是雲雷案了。」

金在中訝異地又仔細觀摩了一下,雲雷案這東西他向來也只聽過沒見過。這種案山由圓潤的弧形和階梯線條迴旋相疊,一遠一近有兩重,所以金在中才不敢確定了。

「這起碼有十幾里路。」鄭允浩估摸了下,一句話讓幾人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在視野模糊的情況下,這便意味著三個多小時的路程。胖子倒不急,老神在在地說了句走唄,就背起哐當響的行囊,率先出發了。

「中兒,你來。」

楊易清垂在衣擺下的手抬了抬,金在中遲疑片刻,還是握了上去。老人的手乾燥而粗糙,動作顯得幾分急切。

「我問你,如果現在是楊公尺壞了,你還如何量吉佈凶?」

金在中愣了愣,無以為答。楊易清邊牽著他走邊語重心長道:「有句話啊你一定熟悉:律呂相生,闔辟往來。古人沒有複雜的科技做依託,這風水啊靠的就是自然。在自然界普遍存在的是什麼?是氣,也是音。」

「所以才叫納音五行?」

「對,無論陰宅還是陽宅都從環境中吸收能量,形成一個有它自己共振頻率的風水場,這頻率和諧便是吉,不和諧便為凶。」

「所以……您剛才才說,等地氣的聲音。」

在中望了望爺爺,老人微微頷首,繼續說道:「律呂隔八相生,三分損益,十二迴圈後返宮復位,這個規律在易理運用上同樣如此。」

金在中略加思索,恍然點頭道:「哦我明白了!乾為陽九,恰好是律首;坤為陰六,恰好是呂頭,而兩者的比例也正是三分損益的關係。」

「聰明。」楊易清欣慰地笑了笑。「楊公尺的長度是兩倍律尺,正是八度音差,最和諧的聲音。知道了這個,用不用楊公尺也就無所謂了,任何有一定長度的東西都能隨取隨用了。」

在中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支吾片刻仍是小聲問道:「您怎麼突然跟我……講這些?」

楊易清捏著他的手緊了緊,嘆息一聲,良久後才說:「中兒啊,如今爺爺早已教不了你什麼了。你從小就讓人省心,但不奢不求並非意味著不爭不取,你千萬記得,人雖在天之下,卻在地之上啊。」

 

金在中垂眸,堪堪應了一聲,忽地幾人聽到不遠處傳來奇怪的響動。屏息一驚,那分明是鏟土的聲音。可除了他們幾個,還能有誰找到這裡來?

「誰啊?」見到隱約有個身影在晃動,胖子當即粗著聲音吼了一嗓子。但對方沒有任何動靜,人影閃了一下也消失了。允在二人本想跟上去探個究竟,卻被瘦子攔住了。他搖搖頭說道:「有可能是卸嶺力士那派,那幫人是真的能盜就盜,不能盜就搶。這種狀況惹急了眼,對我們沒好處。」幾人聽了這話,沒貿然靠近。待確定對方不見了後,才湊上前。

地上明顯有過挖掘的痕跡,瘦子經驗豐富,當即接上螺紋鋼管,用洛陽鏟順著那些印記往地下探了探,肯定道:「是個大戶。」

不消多說,胖子就掏出工兵鏟開挖起來,還甩了一把到鄭允浩手上,叨咕著:「凍土硬了吧唧的,來幫忙!」

其實這番鬼局裡冒出個二品地不難,金在中估摸著的確被他們碰上了,但始終覺得不對勁,至少剛才那個不速之客的身份就沒有弄清楚。

鄭允浩見那哥兩個鋪了塊有孔的帆布,挖出來的土直接兜上,明顯方便回填。他不禁調笑道:「你們還是業界良心啊。」

胖子哈哈侃道:「嘿嘿,咱跟那些有證工作者吧,都是打一個娘胎出來的。」

「仔細著點兒。」瘦子哼了一聲,似乎一直都不太待見他弟弟多話。胖子這才噤了聲,埋頭鏟地。

不多時又聽瘦子喊道:「差不多了。」就丟下鏟子開始備炸藥。自製的土炸藥,擠壓式爆破,鄭允浩看著他們搗鼓,不得不說這倆人還真是走在行業前端。

金在中蹲下身摸了撮底層的土,除了抖出些冰渣子,愣沒看出來這凍土有嘛特點。想著要是朴有天在這兒,狗鼻子鐵定聞得出來是什麼朝代的。

盜洞挖多深,能不能恰好炸到墓室口,都是得有經驗和足夠的功夫的。胖瘦哥倆嘀嘀咕咕討論了一陣,由於怕引來邊防的,炸藥分量弄得較少,於是第一次並未炸到室磚,這一點單憑聲音瘦子就聽出來了。兩人又爆了第二次,金在中都沒捕捉到什麼較大的聲響,只感到腳下的土地沉悶地震了幾下。

「成了!」胖子拍了下大腿,從懷裡掏出個Zippo,拴上繩子就順著盜洞吊了下去。那火光搖曳的厲害,但萬幸沒有滅,說明是能進人的。胖子樂得咂了咂嘴,收起了打火機。金在中瞅著那東西銀灰色的外殼,突然記起戶塚上車前也曾在手上玩弄著一個差不多的東西,不禁猜測道:「剛才那人會不會是戶塚?他被我們丟在車上,算算時間也早應該醒過來了。而他清楚地方,先我們一步找過來也不成問題。」

胖子沒有回話,他一門心思盯在洞口上,不知琢磨些什麼。金在中望著他臉上那見錢眼開的笑容翻了個白眼,突然面前有一隻手橫伸了過來。

「這是規矩,都抽兩口。」

瘦子夾著根捲菸在金在中面前又晃了晃,硬塞到他手裡。見鄭允浩點了下頭,金在中這才嘬上兩口。本以為是土菸,味道一定嗆肺,卻沒想到味道還挺淡。有煙味,髒東西才不敢近身,下洞子的時候瘦子是這樣解釋的。

 

順著冰爪一爬下盜洞,炸開了一小塊的墓室口就擱在幾人面前,且離墓室正門就兩米不到的距離。金在中又回頭張望張望墓道,發現呈斜坡,異常遠,心裡不禁佩服了一下這哥倆,找位置找得相當准,不愧是吃飯手藝。

「在中,你來看看門上這畫。」

墓室門呈青灰色,隕鐵的痕跡還非常明顯。鄭允浩立在門前,因溫度太低,嘴裡哈出來的都是白氣。他舉著手電筒來回照了照,始終覺得上面的圖案自己曾見過。金在中緩緩走過去,驚訝地嘆了一聲,只見這一米多高的墓室門上竟鋪著一幅大型彩繪。圖案是對稱形的,兩張翅膀簇擁著中間的太陽,而其下掛著兩個十字架,也正被左右巨蛇拉動。

「我見過這圖。」鄭允浩又思索了一會兒,再次肯定道。「就是不記得在哪兒見過……」

金在中也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這墓的主人恐怕比原先他們預料的還要神秘得多。至於翅膀、太陽、蛇等元素也應該有其特殊的意義。

「我操他娘的!這……」胖子從洞口擠進墓室,對著滿目琳琅咽了咽口水。

瘦子眯了會兒眼,也啐了一聲,囑咐道:「別貪多,直接開棺翻五點(棺材四角和屍體中間)。」

「裡面什麼結構?」楊易清也隨後進來了,掌著金在中的手,皺眉問著。

金在中蹲下身遙望了一陣裡頭的主墓坑,回道:「墓坑四壁都築有第二層臺階,擴出四個墓室來。我們現在應該在東墓室。而且這陪葬品……真不是一般的多。」

「中兒,你和允浩去看看。是不是四間墓室後面都有墓道,呈十字形。」

允在二人對視了眼,就依言去查看了。這倒被他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四間墓室的室門竟然都是假門。兩人只好卸了洛陽鏟的鋼管將封閉的室壁撬開,果見假門後頭都跟著望不到盡頭的墓道。

那空洞的黑暗和寒氣讓金在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越想越覺得心慌。很明顯,這是個大型“亞字墓”,再加上“二層台”的設計,墓主人不出意外應該是殷商到西周的王室。然而這麼豪華的墓葬,墓室卻沒有一個陪葬的死人,就連防盜的陷阱目前為止也沒遇到。

 

將情況跟楊易清說明白後,三人只好到主墓尋那哥倆,催他們快些離開為好。瘦子一聽說整個墓是封閉的,納悶道:「那怎麼裡面氧氣這麼足?」

金在中一愣,喃喃地猜測:「要嘛這墓本身還有其它通道,要嘛……就有人來過。」

「媽了個巴子!難道是個濾坑?」胖子破口大駡,他第一反應是被其他盜墓賊捷足先登了。

「被盜過說不通啊。」鄭允浩搖了搖頭。「外頭那麼多明器一點被翻弄過的痕跡都沒有,這棺槨也是封閉的。」

鄭允浩說話間,胖瘦二人終於將三重棺槨的最後一層打開了。兩人又幹勁十足地開了棺,可映入眼簾的東西瞬間讓胖子垮下臉來。裡頭胡亂堆砌著幾具屍體,直挺挺的全是乾屍,雖分不清所穿衣服的布料,但單看上去就都簡陋無比。五點摸遍,毫無收穫,胖子不信邪,又打開探照燈,將幾具乾屍從頭到腳順逆各摸了兩遍,才認清事實。

白晃晃的探照燈將五人與屍體堆圈在一團,不知是誰嘆了口氣,沉悶的氛圍一時間就翻湧上來。胖子心堵,重重踹了下棺材。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眼睜睜看到一具乾屍噌地坐了起來,塌陷的雙目猛地撐開,面容乾癟黝黑還在怪異地抽搐,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我操我操我操!」胖子驚得大吼幾聲,想都沒想就對著那乾屍腦袋連開幾槍。

幾秒鐘後,可算安靜了。乾屍摔了出來,被打得稀巴爛,往外直流黑水。硝煙味砰然在空曠的室內彌漫。金在中安慰自己說只是空氣與屍筋起了反應,詐屍而已,可心裡始終沒譜。他雙手還下意識抱著鄭允浩的胳膊,心臟噗通直跳。

鄭允浩也沒見過這架勢的,但總歸大膽,一手牽著金在中,一手拎著鋼棍上前撥了撥那幾具屍體,竟掉出好些顆墨藍的珠子。還沒等鄭允浩出手,一旁的瘦子就興奮地抓起來,訝然道:「蜻蜓眼,真是蜻蜓眼!」

「老子架枯票半輩子,遇上這回真他媽值了!」胖子擦了擦虛汗,說著就打算將其他幾具乾屍全部爆開來,看還有沒有東西可拿。

心慌意亂中誰都沒多在意胖子說了什麼,但鄭允浩一愣,留了個心眼。

金在中嗅了嗅鼻子,突然發問:「這什麼味道啊?」

接著其他四人也都聞到了,是淡淡的香味。胖子忙止住了要爆屍體的欲望,生怕有變。

「這些不是普通被風乾的乾屍,是木乃伊的殘次品。」鄭允浩查看了一下,說道:「咱們聞到的應該是香料的味道。」

王室亞字墓,假墓室門,翅膀、蛇與太陽的彩繪,失敗的木乃伊,蜻蜓眼……金在中眉心一緊,恍悟道:「我好像知道,這是為誰準備的墓了。」

「誰?」

金在中理了理思路,從頭說起:「在造生基裡,黃石公就曾告訴過我們夏朝的統治中心,那不是中原,而是古埃及啊。墓室門上的那幅畫,不僅是畫,應該還是古字‘夏’。而至於假的墓室門,就今發現的只有在埃及出現過,代表墓主人從陰間返回的重生。」

鄭允浩聽到這,兀地記起自己是在哪兒見過那幅畫了,九黎的古籍裡也有同樣類似的記載。他點點頭說:「我見過“夏”字這種寫法,也就是說九黎部族當初被驅逐,恰好是從埃及被迫東遷到了中國一帶。」

「同樣,夏商的更替也導致商族戰亂東遷,恐怕殷墟文明才是真正意義上中國第一個文明,商之後與埃及的血緣牽絆就逐漸淡了。至於會將這麼多埃及元素融入自己墓葬中的人,恐怕只有一個。」

「見過西王母,或者說是埃及女王的周穆王。」

金在中肯首道:「根據《穆天子傳》記載,他西行九萬里才到昆侖見到西王母,即便古今里程有差別,這個地方也離中國很遠了。穆天子精心為自己準備好了歸宿,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最後沒有被能葬在這兒。」

 

楊易清聽著他們的對話,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真正的古昆侖並不在這,那麼關於永生的真正秘密,也自然不在這裡了。可如果說鏡面人並不是永生最終的答案,那什麼才是?

「這墓,恐怕還有一個地方我們沒探到。」楊易清摸索著往前走了幾步,他以盲杖在棺槨周圍敲了敲,道:「既然是西周墓,應該有腰坑的。中兒,允浩,你們來看看。」

早在允在討論墓主人的時候,胖瘦哥倆就到墓室那邊挖明器去了,打算多少帶一些回去。鄭允浩警覺地盯了盯那兩人的背影,聽到楊老爺子喊話才應聲回神,跳上棺槨,直接將乾屍抱了出來,金在中則用鋼棍朝露出來的棺材底部捅了捅。

果不其然,木頭裂開之後,底部顯露一個腰坑出來,裡面蜷縮著一隻不明死物。兩人研究了半天,估摸著是陪葬的大型獸類,按埃及論來說,是獅子這種外來文化的可能性很大。

「這上面是什麼?」鄭允浩納悶著,他將陪葬的動物挪開,發現腰坑底部的石板上,清晰露出一些刻痕。上頭畫有兩根線,頭尾都是平行的,卻在中間部分彎曲相交了,在線條上方則是一副太極圖,兩邊各刻有個人,卻是一正一倒,手拿王冠也是一左一右。

「難道是鏡面人?」金在中小聲呢喃著,指了指旁邊。「還有這幾個字,是甲骨文的數字。」

鄭允浩經他這麼一說才注意到,在那平行線的兩個交點處,還刻有兩串甲骨文。若不仔細的話還會忽略右邊交點上的圓圈,似乎是被刻意地著重勾勒了出來。

金在中辨認了一會兒,顫聲道:「一九九四……到二零一三……那不就是今年嗎?周穆王到底想表達什麼啊?」

金在中想來想去心裡發慌,連指尖都汗濕了。

「1994那是……」鄭允浩遲疑了會兒。「是你出事的那一年。」

金在中一怔,猛地抬起頭來。

 

「糟……糟了!」

忽然從墓坑門口傳來高分貝的叫聲,鄭允浩揚了揚手電筒,照出胖子那張驚恐過度的臉龐。

「怎麼了?」

「墓室口被堵住了……而,而且……」

鄭允浩不等胖子說完,就推開他率先朝墓室口跑了過去。活生生炸出來的洞口怎麼可能在幾人眼皮子底下被堵住?

瘦子也正杵在墓室門那,仔細看便會發現,他僵直的身軀有些發抖。鄭允浩順著光束瞅到了那所謂被堵住的洞口,和周圍有明顯的區別,因堵住出口的不是磚塊,而是硬邦邦的實心泥土。

瘦子深深抽了口氣,他的臉在緩緩靠近的光源下顯得煞白。然而瘦子的目光不是停留在出口上的,反而死死盯著地上的一片白麵粉末。

「我是最後進來的一個,按習慣在墓室口撒了白麵,你們……有誰踩過嗎?」瘦子的聲音空洞地回蕩在墓室內。隨後趕過來的金在中下意識搖了搖頭,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一塊白色。

上面赫然出現了雜亂的腳印。

 

 

 

 

 

 

 

Episode5.4 阿梵

 

五人定在原地,一時間誰都沒有動作。鄭允浩卻死死盯著那哥倆個,眉頭深鎖,手中的槍緊了又緊。

「沒炸藥了,還是先想辦法出去。」

瘦子沉聲說著,他躊躇了一下,就拎起工兵鏟想將室磚重新撬開,卻沒想到後腦勺被硬物重重一個撞擊抵到牆壁上。鄭允浩開了保險栓,哢嚓一聲,在黑暗中被無限放大,現場頓時混作一團。金在中雖不清楚鄭允浩要幹嘛,但眼瞅著胖子隨後要有動作,於是鋼棍一伸,急急擋在他跟前,局面一下子對峙起來。可金在中沒料到身材臃腫的男人霎時間變得靈活不已,措手不及地被胖子空手奪去了鋼棍。那男人左腳內扣,一個跪步將金在中逼得幾個趔趄直往後退。金在中忙回身護在楊易清前面,幾乎下意識就抬起胳膊要抵住那劈蓋下來的棍鋒。

「再亂動我崩了他!」鄭允浩回頭來鑿地有聲地吼了一句。他將槍口逼近,使瘦子整個人都貼到了石磚上。胖子那一擊就在鄭允浩的威脅聲中弱了下來,只堪堪掃過金在中額髮。

「少在這兒裝神弄鬼了,你們是三合會的!」

聽鄭允浩這麼一說,金在中不禁訝異,這兩人一口東北大碴子味裝到現在,竟然會跟香港三合會掛鉤。

「架枯票(盜墓)這話,可不是誰都會說的。」鄭允浩一揚眉,果然見到胖瘦二人的神色有變。他越發確定自己的猜測,厲聲問道:「你們替誰辦事?」

那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鄭允浩薄唇緊抿,二話不說就偏了偏槍口,照著瘦子腿部砰地來了一槍。

「我沒時間跟你們耗,說不說?」鄭允浩怒目一瞪,已經明顯缺了耐性。

看到胖子那整張被虛汗打濕的臉,金在中至少敢肯定一點,這兩人是兄弟的事情是真的。胖子囁嚅了一下嘴唇,看模樣是鬆了口,正要發出個模糊的音節來時,幾人便聽到嗞的一聲響動,眼見著剛才還被壓在鄭允浩槍下的人瞬間爆成了一團火球。

自燃起來的瘦子發出扭曲的呻吟,接連在地上打滾,可身上的火卻一點不見熄滅,反而熊熊升騰起來。不小的墓室內突然間就充斥著滿滿的黃色煙霧和燒焦味道。金在中下意識想救人,但看到那淡藍的焰光便頓時定住了腳步。

是白磷,而攜帶這個的只有盜墓的他們自己。

沒有想到瘦子會自殺,就連鄭允浩都一時間失了動作。再回過神時,胖子早趁亂逃不見蹤影,藏到黑暗中去了。

「先別管這個了!頭頂上是怎麼回事?」

楊易清在混亂中拉住鄭允浩,抬了抬手,指縫間搭著濕黏的泥液。金在中順著仰起頭,只見墓室頂部的土層不知何時竟開始解凍,稀稀拉拉地往下滴落沼泥,溫熱的。

「番鬼局裡……怎麼會有溫泉?」

金在中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竟發現腳下本來厚實的土地也泥濘起來。按理說,湯泉水口無關攔,龍氣散發不可能結穴的,所以凡是溫泉莫尋地。

「這水應該是從番鬼局外引進來的。」

聽了楊易清這話,金在中恍然大悟地望向那被堵住的出口。原來不是沒有防盜陷阱,而是從他們進來的那一刻起地下溫泉就被導了過來。最先開始是頂部的土層融化,然而這墓在十幾米以下的永凍層,於是在泥流滑落的過程中複又將其凝固了。現下只怕這室磚外面早已壘了好幾層泥牆,哪裡還鑿得出去?

「我們豈不是要被封在凍土裡了?」金在中輕聲自問著。

鄭允浩憂心忡忡地望向周圍,見已經有不少泥水順著磚縫迸了進來。他搖搖頭,皺眉道:「融化比凝固快,按照這個速度,形成沼澤的可能性更大。」

鄭允浩的話音還未落,只見右下角落裡的磚塊忽地砰然炸開,隨後便是洶湧的泥柱奔溢而進。如今這墓室竟成了汪洋中漏水的沉船,幾人是向上去路被堵,下地也無處可走了。更令人惶然不安的是,胖子與某個不明身份的東西都還隱藏在暗處。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就得交代在這兒了,金在中正煩躁地抓了抓髮根,忽見沉默不語的鄭允浩發瘋般用鋼棍敲碎了好幾處室磚,接連任泥流竄了進來。

「鄭允浩你幹嘛?」

金在中徹底傻眼了,沒一會兒就可以感到腳下泥水漫過鞋面,氾濫成災。這類似於求死的舉動被鄭允浩做出來,竟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拼勁。金在中望了望鄭允浩的背影,愣神間手腕突然被猛地一扯,就見男人不由分說地將他往主墓裡帶。

金在中踉蹌了好幾下,才跟上鄭允浩疾走的步伐。側打下來的探光裡,金在中清晰見到男人緊繃的側顏,鬢角早被汗液濡濕。

「鄭允浩……」

金在中低喃了一聲,似乎意識到他要幹什麼了,重重掙紮了兩下,卻怎麼也拗不過鄭允浩巨大無比的力道,腕部幾乎被他捏得脫臼。

鄭允浩拖著人到木棺旁,抬腳將乾屍掃開。他二話不說就想將金在中抱進去,誰料後者掙動得太厲害,鄭允浩一時半刻還拿他沒辦法。

 「別鬧!」鄭允浩吼了一聲,迅速展臂外繞,別過金在中的肘部,將人緊緊鎖拿在懷裡。「聽話,我不能讓你把命擱在這兒。」

「你憑什麼做主啊?!」金在中費勁地想回頭,喊道,「那拿我換別人的命就好了嗎?命是我自己的!我就是想死這裡!我就想……跟你死這裡!」

念頭一閃而過,金在中就口無遮攔地喊了出來。他自知這消極的想法著實對不起鄭允浩一直以來的努力。果然,男人在聽到他的話後臉色森肅,重重深吸了兩口氣,幾乎是在耗費全部克制力壓抑怒氣。就在金在中以為會迎來一拳頭的時候,鄭允浩卻只掰過他的臉來,嘴裡冷聲吐字,語氣近乎輕蔑:「“命是你自己的”這話,你有什麼資格說?」

靠別人犧牲甚多求來的一條命,換回的不過是個只會用死解決問題的金在中。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說“命是自己的”。

金在中酸脹的眼眶逐漸發紅,渾身輕微戰慄著。若是以前,他還可以無所謂地反駁回去,說當初反正又不是自己願意活下來的。可現在,從鄭允浩嘴裡聽到這番話,卻只有一股硬氣堵在心頭,如鯁在喉。正如所說,他的確懦弱而不夠強大,否則就不會處處受制,更不會任由他人知會一聲就乖乖將自己二十年來賴以存在的根本拱手相讓。

金在中是在乎的,在乎這個名字,這個身份,也在乎這二十年來所有被喜怒哀樂充斥過的生活與回憶。那就是他自己,誰也無法替代的存在。而從未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能讓他感受到這份情緒的重量。

 

一陣天旋地轉,不容金在中多想鄭允浩就將他架了起來,回過神時已經被放進了棺材裡。鄭允浩隨後卸下身上背包,將“小在中”也放進金在中懷裡。不顧棺材裡的人一直滿臉怫鬱地瞪著他,鄭允浩垂下頭,腳尖一挑,就將地上的棺蓋夾到臂下。他抿著唇,與金在中淡淡對視一眼,終究沒再說什麼,而是將棺蓋沉沉壓下了。一陣摩擦過後,厚重的木頭徹底阻隔了金在中的視線。

鄭允浩一個弓步踩上棺材,探了探棺木的盛重狀況。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多少把握能將金在中送出去,即便墓室多處裂口能減輕泥流衝擊的壓強,實際上的作用也並無多大。鄭允浩拾起棺釘掂了掂,徒手將其拍進棺材的兩個對角,然後連著內層棺槨整個抬起,用力一頓便扛到了肩上。再轉過身時,恰好對上楊易清。

老爺子深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衝鄭允浩點了下頭。後者扛著肩上重物經過楊易清身邊時,腳下甩起一路泥印。他頓了頓,語氣篤定地低聲道了一句:「您放心,我不會放棄他的,任何時候都不會。」

金在中死死拽著懷裡背包的帶子,提前體驗了一把當死人的感覺。他突然想到,這個八歲的孩子不就是這樣,在狹小卻又無邊的黑暗中睡了近二十年嗎?但如果能活下來的只有一個……金在中眼前不斷閃過鄭允浩最後望向他的眼神……那麼無論別人做什麼抉擇,他自己——金在中,也應該選擇自己才對!

「啊——嘶!」

突如其來的激烈碰撞讓金在中磕到額頭,悶痛一聲。從地下到地上,十幾米的距離,鄭允浩想硬生生將他推出去。

「真是笨死了……」金在中拿捏實的拳頭輕壓著嘴唇,嘀咕了一句,鼻腔酸脹。也不知是說這個方法笨,還是這個人笨。

棺木在劇烈的摩擦中發出緊繃的顫聲,不一會兒就有稀泥和著刺鼻的硫磺味道魚貫而入。金在中不敢去想像鄭允浩現在的狀況,僅他如今,就已經受到窒息感侵襲了,難捱至極,何況是要在泥沼中借力將棺材頂出去的男人。

金在中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死亡,仿佛白蟻一樣在惛恍中慢慢腐蝕他神經的死亡。會不會幾百年後的某一天,有人在這片滄海桑田的土地下終於挖出他的屍骸?當然,還有在棺材底下至死都沒有鬆手的男人。

金在中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果不其然發覺自己臉頰濕了。

 

 

然而這一次的深眠似乎並不讓人難受,死亡也仿若只是根驅散寒冷的火把而已。金在中感到了求之不得的暖意,就像小時候午睡在院子裡搖搖欲墜的躺椅上一般。那時候母親早已帶著俊秀離開了,但睡意迷蒙間,在中總覺得紙窗戶上斑駁的光影不是樹枝打下來的,而應該是母親在屋裡縫補衣服的剪影才對,否則怎麼會有那麼濃厚的溫存氣息?

那柔和的輪廓漸漸失焦,又聚焦,遠遠近近地被橘霞盛然的光環籠罩。金在中半闔著眼,吃力地動了動乾裂的嘴唇,幾欲呼出聲來,想喊住那份縹緲的記憶,讓它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他心底的呼喚,那個虛影竟真的走了過來,不多久便有清涼的淨水滋潤到了金在中唇邊。

嬰兒吮吸乳汁也不過如此,金在中急切地吞咽,幾近要嗆到氣管裡。也是在這之後,他的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這裡的確有火光,也的確有個女人。

金在中頓時一陣尷尬,小幅度挪了挪身子,試圖與面前的人拉開一絲距離。但就連這麼簡單的舉動他都無法輕易完成,渾身的骨頭像是被人敲碎後重新裝卸上的。

「是你……救我的?」

女人垂首嗯了一聲,眉心似乎無意識地籠著愁雲。她的頭髮半長及頸,遮住大半臉龐而稍顯淩亂,連衣著也脫色破舊,可金在中卻偏生從這副容貌中看出溫婉來,他怔怔地盯著女人的側顏好幾秒,才自覺不妥地挪開視線。金在中恍恍惚惚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驚覺是個岩洞,且只有他們兩人,不禁急問:「和我一起的……」

「你同伴本來都差不多將你送出來了,可那個日本人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參和,跟三合會那胖子一起把他纏住了,我也只來得及拉你出來。你昏迷的時候,我又回去了一趟,只是還沒發現他們的下落。」

見金在中緩緩垮下肩膀,目光凝滯,女人又道:「三合會那夥人針對的是你,你還是先著急自己要緊吧。」

「到底為什麼?」金在中終於問出疑惑。「黑幫的怎麼也牽扯上來了?」

「所謂政黨不就是最大的黑幫嗎,幫派與幫派之間的利益關係擺在那,你說他們替誰辦事?」

金在中一琢磨,背脊瞬間泛起一陣涼意。古炎浚以前還只是想活捉他,現在直接不顧他生死了。足以見得,如今他自己的性命早已超過了幾個人之間的恩怨問題。其實想想都覺得荒唐,自己明明還什麼都沒弄清楚,就有一撥又一撥的人撲過來找他索命。

 

「那墓室門口的腳印是你的了?」

女人點了點頭,繼續道:「從進昆侖我就跟著你們了,想提醒你們注意那夥盜墓的,卻一直沒機會。那幾人見錢眼開,我只好引他們下墓先拖延時間。可我自己也不知道墓裡的機關這麼厲害。」

從女人的幾番話語中不難聽出她對這一片地方駕輕就熟,金在中戒備地挺直了腰杆,他如今的確有些草木皆兵。女人見狀,苦笑般牽扯了一下嘴角,輕聲道:「我在昆侖待了二十五年了,自然熟悉。你……就叫我阿梵吧。」

二十五年……金在中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單從外貌看來,這女人分明本身也就二十多歲啊。然而當阿梵轉過頭來露出整張臉時,金在中心裡咯噔一下,也頓時明瞭。

在微顯黯淡的火光中,面前人的另半側顏猙獰破碎,肆虐的疤痕與古炎浚那張臉如出一轍,襯著跳躍的火焰像是一道道爬動的蠕蟲。然而阿梵在金在中的注視下並未露出難堪的神情,只是淡然地偏過頭去。

「你……當年你也去過青海湖是不是?」金在中激動之下,一把抓住了阿梵手臂,睜圓了眼急切發問。

阿梵也不怪他冒失,點頭道:「在說這個之前,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你們已經來晚了,昆侖洞……早在一個星期前就消失了。」

「……消失?」

金在中怔住了。一個活生生的地方怎麼會消失?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據我瞭解,昆侖洞與青海湖底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兩個暗能量場。所以我猜測,青海湖底下的一切也很快就會像昆侖洞一樣隱沒的……」

阿梵後面說了什麼,金在中根本就沒聽進去,他腦袋嗡嗡作響,心裡頭發慌而微微泛出冷汗來。周穆王在腰坑裡的警告以及昆侖洞的消失,都讓他感到陣陣莫名的緊迫。

「那關於鏡面人,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聽到在中提起這個,阿梵神色一緊,正要告知他什麼,兩人身後卻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誰?」金在中轉過身去,五指驟然握緊,死死盯著岩洞角落的昏暗處。

「別緊張,一個瘋老頭罷了。」阿梵拍了拍金在中,站起身來從火堆中挑起一根木棒,並往角落處照了照,解釋道:「我也是幾天前在這附近發現他的,看過他的證件,是當年昆侖考察隊的倖存者,還是個物理學家,也不知道為什麼留在了這裡,只不過如今瘋癲成這樣,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了。啊……你的包……」

金在中也隨後注意到,那裝著小在中屍體的背包不知何時竟被打開了,露出孩子無辜的臉龐來。而阿梵口中的瘋老頭仿佛遇到什麼怪物一般,表情驚悚愕然地縮成一團,不住地顫抖,喉嚨深處還發出詭異地咕噥聲。金在中皺了皺眉,扶著岩壁剛想起身去將背包拿回來,沒料到那瘋子竟惡狠狠地大吼了一聲,橫衝直撞過來將金在中猛撲到地上。

瘋老頭的雙目充血眥裂,滿頭灰白的汙發加上兇殘的表情與野獸無異,他一壓住金在中就重重用雙手掐住其脖頸,幾乎費勁全身力道往死裡扼掐。還處在震駭中的金在中哪裡反抗得過來,瞬間被他突襲得要翻過白眼去。

一旁的阿梵連忙使火把朝老頭猛砸,一連好多下。可那瘋老頭卻仿佛早已失了痛覺,直到衣服被火焰點燃大半,才吃痛地滾到一旁。若不是阿梵及時上前將老頭擒壓住,下一秒他就要再次撲過去了。

「沒……沒……沒時間了……沒時間了……」

瘋老頭被按在地上還哆哆嗦嗦地掙紮與呢喃,那副豁出性命要至金在中於死地的表情依然堅定不移地顯露在臉上。

金在中側躺著,捂著胸口痛苦地深喘了幾口氣,每次呼吸喉管都像要斷裂一般鈍痛著。他雙眼模糊地眨了眨,但那句話卻是清晰無比地傳到了他耳朵裡,久久縈繞。

沒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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