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6.5 地獄入口

 

藍久阿旎好笑地望著手腕上與沈老鬼相扣的手銬,意氣更為昂揚。就在上一秒沈老鬼還欲將她鎖死在金屬杆上,下一秒就被藍反利用地銬住了他自己。

面對這結果,沈老鬼似乎有一刹那的呆愣,他單腳不穩地發顫,身軀緊貼著嗡嗡震動的機器才沒讓自己摔下去,逆風吼道:「你困住我有何用?再不走,也要來不及了!」

「我說過,沒打算活著出去!」

藍的話音剛落,似乎為了應證她這話的可信度,巨噸石門便在身後發出了落地的轟響,然而卻輕輕鬆鬆被發狂的機器聲淹沒了。

「沈老鬼……」藍久阿旎深深呼吸了口氣,發狠地說道,「你欠下的這兩千多年的時間,如今就一併還了吧!」

機器應聲止住,好似一切都突然風平浪靜了,安靜得可以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可無形的殺意卻在此刻如颶風略境般撲掃而過。沈老鬼從未如此清晰地見證衰老與死亡,然而他現下看見了,在幾秒鐘之內,面前的女人像開到盛極的花一樣迅速凋謝,變成一具乾癟發黑的軀殼。但沈老鬼知道,自己亦然,因對方那灰蒙的瞳孔像明鏡般也將他瞬間枯槁的身體照了出來,無所遁形。

他們雙雙跌落時,皮包骨的手臂均無力地從手銬中直接脫了出去,砸到地上只發出輕微的悶響。兩堆骨骼怪異地在衣服包裹下扭曲著,像被折斷而隨意丟棄的火柴棍。而後摔到一旁的手銬倒是發出了金屬專有的脆響,哐當滾了兩圈,再無動彈,正如那兩具沒有任何生命機能了的屍體一般。這一刻,沈老鬼帶有三分恐慌與訝異的表情永遠留在了臉上,來不及遮掩抹去。按落幕來說,他該是如常所願了吧。

 

氣氛太過沉寂,以致於所有人都能聽到金在中瞬間爆發出悶聲的慟哭。這眼淚是替鄭允浩流的,在他看到胸前的人只是乾紅著眼,身體緊繃著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時候。金在中埋到鄭允浩髮間,喉嚨裡的顫聲壓抑著,偏偏讓人覺得撕心裂肺。

緊接著,人群中不知是誰率先回過神來,發現狀況不對,腳下的灰土竟高頻震顫起來,不多時,樹杈般的裂紋就開始分割大地。不及人們驚恐地大喊地震,地底那抖動的力量就將他們推擠得東倒西歪。隨著石門裡頭發出幾聲爆破,眾人才明白,那機器故障的問題恐怕不止一點。

這堆人離震源太近了,都仿佛感到是落雷砸到了耳邊,頃刻間天崩地裂,嘶喊與哭叫聲炸開了鍋。而爆炸的轟響鐵面無情,一聲高過一聲。金在中最後的意識,就是鄭允浩緊抱著他撲倒在地。

所習東西使然,金在中從小便是敬畏自然的,那份人類始終無法控制與征服的力量足以讓他懂得自己的渺小。迷蒙中金在中再度記起楊易清的話,要他千萬記得,人雖在天之下,卻在地之上。轉眼間爺爺的面孔竟又變成了藍久阿旎,她的軀體四分五裂,隨著血沫對金在中哭喊:只要爭取,那麼每一步都能輸得漂亮一點啊!耳中的嗡鳴燃起金在中心中千萬個不甘,他怎麼都不願止步於此,不願。

當對手正是那個“天”的時候,該如何爭取呢?這個問題楊易清沒能給他答案,藍久阿旎也不可能給他答案了。

 

金在中徹底甦醒來時,眼睛尚未能睜開,就條件反射地緊了下手心,卻感覺不到鄭允浩的存在,只摸到四處冰涼。他緩緩擦了擦額角濕黏的血液,發現眼及之處,遍地都是檣傾楫摧的狀貌。而他幸運地靠在折斷的螢石巨門所坍塌出的三角空間之下。

「允浩……咳……允浩……」

不知是金在中太過虛弱,還是壓根不敢大聲喊叫,這聲音微小得可憐。他思及自己沒事,鄭允浩當時又離他那般近,心裡便漸漸地有了股底氣,想掙扎著起身來。正當他使勁的時候,虛晃的視線裡就捕捉到了鄭允浩的身影。

「哥!」

聽到這聲音,發覺跟在男人身後出現的還有毫髮無損的俊秀,金在中當時就覺得熱淚盈眶,大腦一陣喜極的空白。

金俊秀抽著鼻子,將在中慢慢扶了起來。之後才知道原來鄭允浩率先醒了,見他無恙,便打算摸摸周遭情況,沒想還遇到同樣無大礙的金俊秀,以及在一起的瘋老頭子,便將人都帶來了。

金俊秀現下也不知怎麼的,不似平日裡那般聒噪了,將話一筆帶過便發怔沉默起來。在中摟了摟他,只當他是受驚過度了。

「零……零基地……他們……」老頭子的瘋言瘋語再度打破沉寂,金俊秀似是慌亂地瞪了他一眼,雖眼眶紅腫沒什麼殺傷力,但總算讓老頭閉上了嘴。

「怎麼了?」金在中有些茫然。

「沒事兒,剛才那下破壞力不小,我們最好儘快去找找其他人。」鄭允浩的唇角勾起一個足以安慰人的弧度,一手緊拽著金在中,一手查看了下他額前的傷勢。

「對了,古炎浚不是說外頭守著部隊在嗎?」金在中突然記起。「鬧了這麼大動靜怎麼不見有人進來?」

鄭允浩搖了搖頭:「我們剛才探過了,所有出入口的斷龍石全都被震落,我們現在是決計沒法按原來的路出去了,而外頭的人也應該正在想辦法進來。但螢石的硬度太高,只怕這不是一時的功夫。」

金在中失望地籲了口氣,心裡納悶自己到底是昏迷了多久,時間長到他們都探過一圈了。在基本恢復了些許體力後,幾人便隨著鄭允浩選的方向動身了,金在中離開時不經意地回頭望了眼,就在鄭允浩他們出現的拐角處,地上有些許混亂繁雜的數位與公式符號,但都被抹亂了。金在中隱約記得他醒過來時貌似是有誰說話討論的聲音,但耳鳴太過嚴重,什麼也沒能聽不清。

金在中疑惑地皺了皺眉,視線在前方俊秀和允浩之間來回掃了一眼。他沒點破,但心頭卻有陣不安逐漸擴大。

 

 

不同於金在中,卡庫從未覺得有什麼能在自己面前擔起“敬畏”兩個字,也許曾經有過,但那太過遙遠,他不需記得,又或許卡庫只是聰明地意識到敬畏所帶來的痛苦是刻骨銘心的,而這種過於壓迫人的情感最好丟棄。所以即便面臨下一步就是懸崖的處境,卡庫依然沒有絲毫動容。

他與死亡相依過,因此不懼怕。

禮扒在岩邊的雙手因承托著兩個人的重量而微微發顫,卡庫像日常裡那樣環抱著他的脖子,嘴裡吐出的話依舊是熟悉的語氣:「下面的死人都摔成肉醬了,不同的臟器雜糅在一起,真令人噁心。」

禮沒有應話,緊貼在斷裂層上的身體沒有著力點,他需要以全部精力集中在雙臂上。若硬要講有什麼與以往不同,便是卡庫說話的時候離他耳邊尤其之近,近到像是輕柔的呢喃,透著幾分難為可貴的乖巧。

「禮,你會鬆手嗎?」

「不會。在我意志力完全消散之前,我不會鬆手。」禮完整地回答著,一如既往。

「我父親讓你照顧我,你竟然做到了。十年,真算得上是條好狗。」

卡庫的聲音輕飄飄地傳到禮的耳朵裡,見後者不做任何反駁,也似乎沒了說話的興致,專注把玩著手裡的晶片。這東西外頭由細鐵絲層疊交叉地編織著包裹起來,像個四方的精緻小盒子一般。卡庫握緊這玩意,哼笑了聲,憶起沈老鬼在最後關頭還是利用了他一道,連鎖反應至如今境地。

「沈老鬼一定比我死得早。」

「這個你倒是猜對了。」

出乎意料地,竟有聲音從上面傳來應了他的話。卡庫扭頭望過去,卻見是沈朴二人。而回他話的除了朴有天,還能是誰?

卡庫的眼眸不帶任何驚瀾地垂了下去,現在他處於弱勢,更無法確定面對殺父仇人時,朴有天會選擇哪種方法將他處決掉。

 

「咱說好,那晶片給我們,就拉你上來。」

聽到朴有天突然開口談條件,卡庫一怔,望著手中的東西,既古怪又覺得親近。這玩意害了他,而今卻能救他。

禮此刻也忽然悶哼了一聲,身子傾斜地晃蕩了幾下。卡庫幽幽地望著底下岩逢撕開的血盆大口,沒有答話,似乎在思索這筆交易的可行性。他分明感到禮的身軀無法支撐更久,卻不見男人催他。卡庫回過神來,將腦袋埋在禮的頸窩處,長翹的睫毛柔和地掃過那片皮膚。

「可我想和哥哥在一起,全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卡庫輕聲的抱怨像是撒嬌一般,只有禮能聽得到。

他閉了閉眼,綿長的吸氣似是在汲取什麼力量,幾秒鐘後再睜開眼時,那份短暫飄過的情緒已然不見了。

「好吧,我答應你。」卡庫的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朴有天聽見了。

一旁的沈昌珉撇了撇嘴,有點不相信這樣一個孩子到生死關頭竟連語氣都不帶示弱。他佝著身子伸出了手,並不用費多大力氣就將卡庫拉離了禮的懷抱。可小伯爵忽然瞥了眼身下剛卸去負擔的男人,說道:「等等,我怎麼知道你們把我拉上去後,會不會奪走晶片又將我推下去?所以,禮,你先上去。」

朴有天翻了個白眼,經過這麼多事,還有與沈昌珉在石門內的那一齣,他如今壓根沒有心思考慮復仇之類的問題,只在內心嘆道這傢夥顧慮真多。

向來聽從吩咐的禮沒有起疑,徑直就著朴有天的一臂之力攀了上去。

「這下行了吧?」

沈昌珉默默翻了個白眼,雙臂正欲用力,卻又聽到卡庫搶白道:「可惜沈老鬼就這麼死了。你真是跟我一樣只有空恨的命。」卡庫沒有著急眼前,反而說起些不著邊際的話來。他嘴角帶著淺笑,足夠淡然,只是接下來話語的內容卻足夠驚心動魄的。

他說:「可你不知道,我就是死,也要帶著哥哥一起走。」

沈昌珉一愣,還沒明白過來,就感到手腕上一陣刺痛猛紮進來,晶片週邊的鐵絲已將其手臂內側深深劃開幾道血線。沈昌珉吃痛,條件反射地猛抽回手來。在這一幕中反應較快而撲上去的禮卻也沒能做出挽救,他空蕩蕩的指尖與卡庫的堪堪相擦而過。

禮只記得卡庫最後的目光終究是留給他的,那一眼太平和了,他忘不掉。仿佛就是他十年來一直等待的東西。

沈朴二人都被這突然變故刺激了好一陣,相覷著說不出話來。沈昌珉更是捂著受傷的手臂俯身去張望,只是黑洞洞的地底哪還找得到孩子的蹤跡。

可憐金在中如何知道晶片此時已經隨卡庫陪葬了,他只悶著頭往前走,懊悔自己連最後想為鄭允浩做點事都辦不到。

 

 

「好像是阿梵姐!」

金在中眼尖,忽然朝著前方陰影處指了指。一路踩著殘肢斷骸過來,精神難免大起大落,有些繃不住,但金在中還是高興過早了,那團人影躬身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待走近才發現,在她面前還橫躺著一具屍體。鄭允浩只能憑猜測是古炎浚的,因那張臉早已被砸爛得血肉模糊了,半邊身子也殘缺不全,大抵是挖出來時阿梵不得已而為之。

即便與古炎浚的關係非敵非友,親睹這一幕金在中還是覺得心酸的。他緩緩蹲下,一手搭上阿梵的肩膀。

沉默良久,阿梵終於涼涼地說道:「他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鄭允浩站在二人身後,他的視線順著正前方裂開的石柱一路往上,及眼的居然是一扇圓形巨門。更為奇特的是它的外圈環繞著一條栩栩如生的大蛇,這條蛇的直徑有人合臂那麼粗,蛇頭在最高點銜住了自己的尾巴,令金在中有一股錯覺,彷如巨蟒真的在吞食與新生中迴圈旋轉著。

這扇門不知什麼構造,在先前地動山搖的震撼中竟巋然不動,連一絲裂痕都找不著。門上的紋路呈對稱性散開,中央有兩道弧線,合拼起來成為一個凹槽。鄭允浩無論怎麼使勁都無法動這門分毫,更探不出面前這障物有多厚。隨後跟上前的金在中卻被門上刻滿的象形符號迷得發蒙,研究半天也沒個頭緒。

「這是祭祀所用嗎?」俊秀一語道破,指了指中間凹槽。「可這哪能放什麼啊,也就能站人……」

一句無心的話俊秀脫口而出,自己卻突然怔忪起來。

阿梵緩緩抬眼,目光逐漸變得清明,輕喃道:「我明白……真正的荷魯斯之眼指的是什麼了。」

她踉蹌著支起了身子,踱步到巨門邊上,目光直直地盯著中間那仿佛要將人靈魂吸走的地方。

「它要的不是眼睛,是同樣失而復得的命。」

也就是說,要獻祭給奧西裡斯用來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不是別的,正是鏡面人。而如今,足夠這個資格的幾人就在跟前。俊秀看著眼前這兩個默默對視的人,暗自掐算了一下時間,顧謨答應給他們三個小時,已經所剩不多了。而這一把,到底要不要賭?阿梵的答案已經擺在眼裡了。

 

「阿梵姐,有個問題我想問你。」金在中的聲音沙啞到殘破。「當初,真的是我爺爺讓你留守在昆侖,等我的嗎?」

溫柔地望著金在中,阿梵笑了笑,輕淺地點了下頭。

「謝謝……謝謝。」

金在中囁嚅幾聲,倉亂地擦了擦眼角,再抬眼時,就只看到阿梵的背影了。她稍加停頓,回首深深一眼望向那邊地上的屍首,好像驀然受到了一股安定心神的鼓舞,便義無反顧地朝巨蛇中心走去了。

 那凹槽仿若一個墨黑的漩渦,頭頂的巨蛇透露著渴求般的毒辣目光,一步步追隨著阿梵的舉動。她融進那古老的儀式也就是一秒鐘的事情,便消失在突然撲騰而起的火海之中了。火線從腳下一開始肆虐,鄭允浩就忙將金在中拉遠,這功夫火舌便無邊無盡地舔舐起來,如同突然被喚醒的神坻,照得漫天紅光。金在中隔著熱流緊緊盯住了那條變得通體赤色的銜尾蛇,越發覺得它是活的。

鄭允浩忽然感到臉上一癢,舉首便看到,不知何時頂上竟飄落下黑色的羽狀物,愈來愈多。金在中本以為是燃燒的殘物,可接到手心裡仔細一瞅,卻發現是真的羽毛觸感。

「鴕羽。」鄭允浩揉著指尖的東西,輕聲道。

金在中剛想問怎麼飄下的是鴕鳥羽翎來,就意外發現火光將這邊的環境照了出來,清晰得如同抹了層淡薄霧氣的鏡子一般。正納悶著,金在中卻發現不對勁,那並不是什麼倒影,因火焰中帶有自己面孔的人是真真實實與自己的視線對上了。而且他面色悽愴,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只是痛苦而絕望地搖了搖頭。

看到這,金在中連指尖都在發涼,卻不單單是因為這詭異的“自己”,而是因為——一旁鄭允浩映在火焰之中的倒影,很快消失了。

 

鋪天蓋地的鴕羽眼見著就要將火海壓滅,而等在沉靜之後的,必是一片敞開大門的黑暗。此時,某種恐慌的預感卻直擊金在中心頭,他死死牽牢鄭允浩的手,忐忑地倒退了兩步。

「不要……我們不要進去了。」

金在中不知道鄭允浩是否看到火光中的那一幕,他只知道現下自己被恐慌佔據了所有情緒,幾乎是拽著鄭允浩的衣領,乞求他不要往裡走。

可他卻得來男人執意無比的一句話:「如果這個世界拋棄你,我就為你創造出一個新的世界來。」

 

 

 

 

 

番外七 Withered violets(枯萎的紫蘿蘭)

 

「你一定也餓了,可我們已經沒有食物了。」

孩童伏在床沿,本應該透著金亮的柔順頭髮失去了光澤。他肉乎乎的小手安靜地擱在一個冰冷僵硬的掌心之中,似乎覺得那手的主人沒有回應他而太過不甘心,卡庫第無數次將床上人枯軟的手指頭一根根往內掰,想將自己握住,可照舊還是失敗了。

因皮膚的萎縮,那只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快要掉下來了。但卡庫似乎什麼都沒意識到。在被困在地下室的兩天裡,他只是感到有些奇怪而已。除卻一開始能和母親待在一起的興奮,他現在覺得有點無趣。

「為什麼不和我說話了呢?」卡庫再次自言自語地問了一遍。

地下室裡的光源只有檯燈那小小一撮,可為什麼母親要住在這樣一個窄小昏暗的地方呢?因為夫人生病了,卡庫還記得修女是這樣告訴他的。他聽不懂放射性和輻射之類的陌生解釋,卻也知道疾病是可怕的。比如他發燒時,即便躺在母親懷裡,也仍舊頭疼得要命。

因幾個月裡與母親見面一直都是隔著小窗戶的,卡庫這也是第一次著進來的。他趁打掃的僕人不注意,在鎖門之前就悄悄藏了進來。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無法說話,多數時候只是以和藹的目光追隨著自己,但僅是這樣卡庫便覺得很是滿足了,他不願回到上面的實驗室裡,與父親進行得不到回應的互動。那些瓶瓶罐罐裡頭一定有某種魔力,卡庫時常想,才會讓父親永遠挪不開視線。

可那天晚上,母親突然早早就睏倦了,連晚安也沒有跟他說。而這一覺便睡了兩天兩夜至今,任卡庫怎樣推聳,母親都不願醒來。一定是睏極了,卡庫對自己說,生病的人的確愛打瞌睡。

除此之外,卡庫還沮喪地發現,地下室的門打不開了,加之不知何時起便有一股臭味充斥在房間裡,卡庫心裡不止一次埋怨那個手腳不利索的女僕,總是偷懶。

 

「我想洗個澡,媽媽呢?」

卡庫打了個哈欠,又睏又餓。今早房間裡本來還剩有半塊餅乾,卡庫特意留著想等母親醒來給她吃的,可兩個小時前他又忍不住塞到自己嘴裡了,隨後還內疚了好半天。

卡庫盯著牆上的鐘,掰著手指數了數,不知怎麼的,開始有些焦躁起來。他跪倒母親臉旁,重重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那只無力的手臂隨著卡庫的動作晃了晃,套在手指上的戒指終於不堪重負地脫落了。聽到叮噹響的聲音,卡庫扭頭看了眼,跳下床拾了起來。可等他爬回來時,驚訝發現母親竟然哭了。

「對不起……很難受嗎?」

在卡庫印象中,母親哭泣的次數很少。他湊近些許,望著那些從母親眼眶裡流出的眼淚,不知所措。他只知道自己心裡也有種空蕩蕩的情緒在翻滾。

這一看,卡庫便突然發現,母親的眼窩深得有些奇怪,像橡皮糖一樣被拉開了似的塌成一攤,而那些眼淚也是渾濁的,在黯淡的皮膚上留下淡黃的痕跡,與異味。

卡庫費解地歪了歪腦袋,然後突然仿佛明白了什麼,小心翼翼地從床上下來了。他盯著床上的人,可雙腿在一步步後退,那小小的拳頭縮得緊緊的繃在身體兩側,以致於戒指都嵌進了掌心裡。可卡庫忘記了疼痛,他轉身小跑到門邊,終於開始拍打與大聲喊叫起來。

這喊叫不多時便伴著嚎哭,卡庫沒力氣再站直,跪在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他不知道門鎖是何時被打開的,但趴在一個健碩的肩膀上時,他感到地下室的那片幽暗在對他作出挽留。可終究,當外面陽光披上身體的時候,卡庫還是昏厥了過去。

 

待他醒過來,已是下過一場雨了。卡庫隱隱覺得空氣中仍舊飄著一股腐臭味道,浸沒得他要窒息。可身子發軟,他無法動彈,也似乎無處逃離,身邊只有一個西裝穿得一絲不苟的高大男人。

「格洛斯特姆博士在哪?」卡庫記得,比起父親,那個人更喜歡這個稱呼。

「博士有些工作上的問題要處理,已經不在英國了。」

這個答案好像一點也不出乎意料,卡庫默默想著。他怔怔地打量了眼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開口問:「那你是誰?」

男人蹲下身子到床邊,不願讓自己過於高大的身軀給卡庫帶來壓迫感,他恭敬地回道:「我不過是個退伍了的士兵而已,我的名字叫禮。」

「禮……?」卡庫以他稚嫩的聲音重新確認了一下這個名字,表情似乎帶上了滿意,過了幾秒後,他終於回憶起了什麼,又輕聲問:「你說博士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嗯……可能需要好幾個月,也可能明天就回來了。」這個說法很實誠,但隨後,禮又盯著床上的孩子,補充道:「總之,你父親讓我照顧你。」

卡庫發誓,那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厭惡的話。

望著卡庫變得難看的臉色,禮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巨人面對精緻小娃娃時的笨拙。他忽而記起什麼,在自己的口袋裡掏了掏,終於撈出一顆有些融化的水果糖,攤在掌心上。

卡庫抿了抿泛著藥水苦味的唇角,緩緩伸出手去拿了糖果,稍顯靦腆地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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