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708001第十四章——往事聚散如煙(1)

 

三清觀祖師爺當初開山立派時,考慮到修道之人需要清淨之地,經過羅盤測算,又反覆推敲,最後特特選了三清山這個地處偏僻的城郊山頭,此山是風水彙聚的龍頭之地,最適合求仙問道之人,只一點是方圓百里俱是人煙稀少, 除一碧水鎮外,便少有城鎮,於吃穿用度之上多有不便。

碧水鎮雖說名字喚作鎮,但是實際上只不過是個人口不足百戶的小地方,因和竺城之間隔著一道翡翠山脈,碧水鎮的村民平日裡大多是自給自足,只有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會和四面八方趕來的行商以物易物,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集市,算是一個月之中少有的熱鬧的時候。

 

「今兒恰巧是十五,三師兄以前說碧水鎮初一十五都有集市,咱要不去那看看?」

背著小老虎偷溜下山的鄭允浩生怕師兄們會追上來,腳下一刻都不敢停,一直到了山腳下,連那白玉山門都變成了小小的一團隱在樹影重重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一邊撫著胸口順氣兒,一邊拍拍身後的包袱小聲的詢問爪子搭在他肩膀上呼呼大睡的小奶虎。

小老虎睡得昏昏沉沉,好半天才懵懵的回過神來,眼皮掀開一條縫左右看看,此時的景色已經和山上大有不同,遠遠的望出去,還能看見不遠處的嫋嫋炊煙,於是本來還迷迷糊糊的在中立刻精神一振,爪子抓著鄭允浩的腦袋,直起身子,腦袋像是撥浪鼓一樣左搖右擺,最後大將軍一般舉起另一隻爪子在空氣中一揮:

「嗷嗷嗷!」

「我的頭髮……嘶,頭髮……」小老虎藏在肉墊裡的爪子尖尖,小道士被撓的一個激靈,七手八腳的去解救自己可憐的頭髮,雙手把在肩膀上耀武揚威的小老虎捧下來,一人一虎鼻尖對著鼻尖,大眼瞪小眼好一會,才道,「這裡離道觀有一段距離了,你要不變回來?」

小老虎鼻尖濕潤,呼哧呼哧的喘氣,鬍子抖啊抖,舉起爪子用肉墊把鄭允浩的臉推歪到一邊,小道士剛覺得手上的重量一輕,就聽耳邊響起熟悉的歡呼聲:「去玩咯!」

「你怎麼穿了這麼一身兒?」

鄭允浩轉頭就看見變回人形的小老虎穿著一身玄色的道袍,腰系玉片腰帶,腦袋上還像模像樣的帶著香葉觀,乍一看倒是真有幾分像是三清觀裡的小弟子,叫鄭允浩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偷得呀!」小老虎說的理直氣壯,拎著袍擺轉了一圈,笑眯眯的道,「我穿好看嗎?」

大抵是因為逆天而行,但凡是妖物成精的化為人形都生得一副好容貌,在中更是個中翹楚,笑起來如春花月落,直襯著這漫山遍野的春色都黯淡下來,本來正想板著臉說教幾句的鄭允浩看傻了眼,張著嘴好半天才呆呆的點點頭道:

「好看!」

「嘿嘿,我也覺得好看,」被誇了的小老虎沾沾自喜,蹦跳著去拉鄭允浩的手,「要是能有你師父那個長毛毛的棍子就好了。」

……那是拂塵。

鄭允浩被在中的形容梗了一下,想著師父要是知道他那柄法器被說成長毛的棍子,大約是要氣的吐血,只是還沒來得及糾正小老虎的錯誤,手上微熱的溫度和軟綿綿的觸感讓他很快就忘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只聽著在中嘰嘰喳喳的數著想要吃的東西,最後做總結陳詞:

「都買都買。」

「你有錢嗎?」

在竺城住過一段時間的在中深知什麼都沒有那個白白胖胖的東西好用,於是立刻轉頭問,鄭允浩笑嘻嘻的拍拍腰間的荷包小聲道:「有有有,三師兄前幾日給我的,夠吃好幾頓了。」

「其實三師兄挺好的,其他師兄也挺好的,」雖然天真不諳世事,但是小老虎到底也不是諸事不知,在山上待的這段日子,雖然三清真人時常板著臉,幾個師兄偶爾也會呵斥鄭允浩,或是不許他做這個不許他做那個,但是即使是他也能感受出來,他們都是真心對鄭允浩好的,離開翡翠山脈已久的在中說著說著嘆了口氣道,「我有點想熊伯伯……」

小老虎從來都是活力四射,鮮少有現在這樣黯然的時候,鄭允浩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他嘴笨,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只能使勁攥了攥在中的手道:「那個……咱們快點走,我帶你去集市多吃點好吃的。」

「想吃什麼都可以嗎?」

「都行!」

 

小道士包中有銀子,底氣足的不得了,豪邁的許諾,但是等到了集市上沒多久,他就開始後悔了。

不是銀子不夠花,而是小老虎吃起來像是不要命,從街口開始,不管是哪個小攤兒都要湊過去聞聞,只不過眨眼的時間,就已經吃了一包糖油果子,啃了三根糖葫蘆,涼粉兒要了兩碗,連辣的不行的醃肉也偏要買一塊拎著,倆爪子抱著啃得一手油,引得路上不少趕集的男女老少紛紛側目。

這年頭……道士也吃肉啊。

「允浩允浩,那是什麼?」一直被拘在山上的小老虎一到集市就如同放了風的鳥兒,鄭允浩一個不留神就連他的影兒都抓不住,「唔,真香。」

「哎!」

小道士左手拿著幾個油紙包裹,右臂上掛著零碎的玩意兒,若不是他一身道士打扮,大約要叫人誤會是走街串巷的挑貨郎,他這頭正手忙腳亂的把小老虎沒吃完的東西收攏在一處,那頭在中就興高采烈的跑遠,嚇得他趕緊跟上。

「這是什麼呀?」

鄭允浩呼哧帶喘的追上在中的時候,他正撅著屁股湊在炸糖糕的攤子前使勁的聞,大抵是還存了動物的習性,在中即使變成人形,比起眼睛他更依賴於嗅覺,那賣炸糖糕的是個小老頭,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湊這麼近,冷不丁的被唬了一跳,差點把長筷子丟出去,定睛一看是個面容清秀的小道士這才鬆了口氣,道:「道爺,要來點糖糕不?」

「甜的嗎?」

小老頭被問得一愣,這炸糖糕是南境最常吃的東西,取麵粉和紅糖,芝麻等常見的食物混合下鍋炸,鮮香可口,便是小孩子也是一見就知道的,這道爺……

「聞著香,不甜嗎?」

小老虎見沒人理他,伸手就想下油鍋去捉一塊,他有百年修為,自然是不懼這樣的溫度,但是旁的人卻差點被嚇丟了魂,小老頭以為他這是要搶,聲音都哆嗦了的阻止:「道……道爺,小老兒這糖糕自然是甜的,這有炸好的……」

「甜的最好吃了,」在中一聽眼睛都亮了,笑眯眯的抓了一塊就往嘴裡放,嘴裡含含糊糊的招呼,「允浩,允浩,要一包。」

小老頭這才看見清秀小道士的身後還有個個子高些的年輕道士,脖子上掛著個網兜,正從荷包裡拿碎銀子遞過來,憨厚的笑道:「勞煩包一包。」

「好嘞。」

碧水鎮附近有三清觀,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鎮上時常看見道士打扮的也實屬常見,只是這樣年輕又長得神仙似的道士倒是沒怎麼見過,小老頭一邊麻溜的裝糖糕,一邊拿眼睛瞄著,小老虎眼尖,歪著腦袋問:「你老看著我做什麼?」

小老頭沒想到會被看到,有些尷尬的蹭了蹭鼻子道:「只是看二位道爺這身打扮,是下山來除妖的嗎?」

「山下真的有妖怪了?」

正叼著糖糕小老虎轉頭,問得認真。

「可不是嘛,」山下的人都愛嘮嗑,這打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下來,往四處看看,神神叨叨的開口道,「月前開始就鬧騰的不行,不少家都遭了秧,最後來了不少道爺才算是消停一點,前幾日……還有那大狐狸出來,可嚇人了,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多少年沒鬧過狐狸了……」

「狐狸呀?」

「可不是,聽說吃人心肝兒的。」

「狐狸不吃心肝的,狐狸偷吃雞的比較多,要不就是喝點血,像我就……」

小老虎聊得高興了,什麼都往外說,鄭允浩一聽這還得了,趕緊道了謝抓著人往外走。

 

「我還沒說完呢!」

「等你說完什麼都晚了,」鄭允浩見小老虎嘟嘟囔囔的還要說話,趕緊塞了個糖糕過去,「不吃都涼了。」

「哦。」

小老虎有了吃就忘了其他,專心致志的嚼著,鄭允浩抱著糖糕的袋子想著剛剛小老頭的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鬧狐狸”這事兒十有八九是真的,心裡莫名的有些不安,轉頭想跟在中商量要不早點回去,就見他嘴角掛著點糖糕渣子,正往他抱著的袋子裡伸手,躡手躡腳的像是隻偷吃的小貓。

「你怎麼這麼一會就吃了這麼多?」鄭允浩不看不要緊,一低頭才發現滿滿一包糖糕已經被他吃了大半,於是趕緊把袋子往後一扯正色道,「不能再吃了,要積食的。」

小老虎被拍了手,委委屈屈的縮回來,把手指含在嘴巴裡,吧唧吧唧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小道士差點又把手上的糖糕叫出去,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一會咱去吃點湯湯水水的,然後就回山上,出來久了,要是師父發現了,那可就不好了。」

「我還沒玩夠。」

「趕明我再帶你出來。」

「好吧,那……哎呦。」

話還沒說完,街角的炮仗爆炸的聲音便嚇得小老虎“嗖”的躲到鄭允浩身後,好半天才露出半張小臉眨巴眨巴眼睛的往外看:「什麼聲音?」

「有人辦喜事兒,」鄭允浩墊腳看了看,大紅的喜轎正停在不遠處的一處門前,他伸手把嚇一跳的小老虎拽出來指給他看,「喏,就在那。」

「辦喜事兒是成親嗎?」

小老虎一知半解,鄭允浩一邊拉著他躲開人群,一邊點頭道:「嗯,就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我也要和你辦喜事兒!」

小老虎歪著腦袋看著從轎子上下來的一身紅色的新娘子,突然轉頭衝鄭允浩開口,後者一怔,正要說起這世間陰陽調和,新娘子都是女的時候,一身小道士打扮的在中已經墊腳“啪嘰”一口親在他的嘴上,興沖沖的道:「我也喜歡你呀!」

在中剛吃過糖糕,嘴唇香香軟軟,帶著一點點的甜味,叫鄭允浩有些怔忪,摸著嘴唇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曾經似乎也有人這樣,一身白衣,飄然若仙,拉著他的手輕吻他的嘴角說:

——我最喜歡你。

可是那是誰呢?

鄭允浩絞盡腦汁,卻怎麼都捕捉不到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小老虎看他發呆的樣子,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不願意嗎?」

「當然不是!」小道士開口反駁,話一出口才突然恍然大悟。

他其實早就喜歡在中了,從一開始毫無條件的妥協和照顧,到遇上徐知的時候捨命相護,再到現在毫不猶豫的回答,他雖說性子憨厚,但是卻到底不是沒有心眼的傻瓜,這個認知讓他心裡涼了又熱,說不出滋味。

喜的是他喜歡小老虎,小老虎也喜歡他。

悲的是人妖殊途,又怎麼能被世俗接納?

這麼一想,倒是有些患得患失,只是轉頭看見小老虎期待的神色,最後點了點頭道:「等徐知的事兒完了,我就和師父說。」

他自幼無父無母,師父帶大,這樣的事兒也只能跟師父說,若是師父不同意,那就……帶在中跑路好了。

小道士天生樂觀,這麼想想就覺得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兩人又逛了一會,眼看著天色漸晚,便離了集市原路往山上走。

 

三清觀附近本就人煙稀少,到了這個時辰,路上更是見不到幾個人,小老虎因為得了鄭允浩的承諾,一路上都樂呵呵的,不老實的摸摸這裡,拍拍那裡,嘴上說個不停,小道士背著大包小包笑著聽著,偶爾應和幾句。

「我跟你說,我以後想要蓋一個大大大大的屋子,然後裡面擺的都是吃的,讓俊秀睡在隔壁……嗯,還有有天也有一間,然後吧沈昌珉栽在院子裡!」

小老虎和桃花精不對盤,總是打打鬧鬧,可是真分開了,卻一個比一個捨不得,小道士聽得好笑,伸手正要把正往樹上爬的在中拽下來,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是哪兒不對勁兒呢?

鄭允浩一邊摸額頭一邊想。

「允浩,你看這棵樹上也有果子,剛剛那裡也有。」

在中的無心之言讓鄭允浩悚然一驚,全身汗毛炸起,背上涼了一層又一層。

有人在搗鬼!

他和在中明明走了很久,卻好像又回到了原地,這樣原地轉圈……

鬼打牆!

即使對於道術不甚精通,但是有些東西聽得多了便也覺得熟悉,小道士越想越覺得心慌,把小老虎叫回身邊,蹲在地上用樹枝寫寫畫畫,回憶師父曾經說起的破解之道。

「天干地支,五行……」

「允浩,你在念什麼?」

「在中,你乖乖的不要亂跑……」鄭允浩牽著他的手,心下不安的囑咐,「有妖怪。」

「對呀,我就是啊。」

「……我不是說你,」小道士一口氣憋在胸口,好半天才道,「有人佈陣,把咱們困住了,我得想辦法出去。」

「什麼陣?」

「我也不知道,但是現在咱們一直在原地繞圈,」鄭允浩左思右想,卻什麼都記不起來,只隱約回憶起一句「以血為引」,於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站起身來到,「你站在我身後,我來試試。」

小道士從包袱裡找到早上出門時隨手裝進去的符紙,用力咬破手指,血珠分散之際,猛地把符紙丟出去,大聲喝道:「咄!」

…………

符紙飄飄悠悠的落到地上。

小老虎:………

鄭允浩:………

 

果然是記不得啊!

小道士直到此時才覺得書到用時方恨少,一邊發誓回到山上一定要好好修行,一邊無意識的伸手撐住樹幹,鮮紅的血液滲入樹皮之中,附近的空間突然詭異的扭曲起來,像是升騰起的霧氣,到處都是霧濛濛的一片,隱約傳來女人的笑聲。

「在中,到我這來!」

鄭允浩伸手抓住小老虎,把人拽到身後,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其實他也不知道眼下發生了什麼,但是卻直覺不好,緊緊的握著小老虎的手,半刻也不敢鬆開。

「不愧是當年的道法天才,即使轉世之後,什麼都記不起來,也能破了我的迷蹤大陣。」

一把妖媚的女聲突兀的響起。

霧氣慢慢地散去,露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漂亮女人。

「你是誰?」

「還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長相狐媚的女人走了兩步,腰肢酥軟,像是剛折下的鮮花,鄭允浩防備的看著她,往後退了兩步,聽著她繼續道,「聽他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你們倆當年是何等張揚……」

女人步步緊逼,鄭允浩步步後退,一直躲在他身後的小老虎突然小小聲的道:「她是狐狸。」

「嗯?」

鄭允浩轉頭,小老虎捂著鼻子皺著小臉道:「我聞得出來,她是狐狸精。」

「是啊,我當然是狐狸精了。」被叫破了身份的女人笑彎了腰,眼中像是都蓄滿了淚水一般,表情卻異常的古怪,許久才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金在中,我是綠濃啊。」

金……在中?

小道士詫異的張大了嘴,他的小老虎姓金嗎?

「我是在中,可是不是金在中,」小老虎認認真真的解釋,「綠濃是誰?」

在中茫然的望著對面站著的紅衣女子,好像有那麼點眼熟,可是卻說不上來是什麼時候見過,那叫做綠濃的狐狸精還在笑,笑聲一波一波的蕩漾進耳中,他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加速,不受控制的去看她的眼睛,聽著她道:

「你怎麼能不記得我呢?在你沒有遇到鄭允浩之前,我們一起修煉,一起在碧微山上玩,一起下山裝神弄鬼,族長要罰我們的時候,你都說是你騙我下去玩的,你總說綠濃綠濃,我們要一起成仙的……」

小老虎的思緒不受控制的飄散,一步步的朝綠濃走。

是了。

就是這樣的。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碧微山上有很多狐狸,他們一起修煉,一起玩耍,一起化作人形去山下嚇唬人,那裡面有一隻叫做蘇綠濃,有一隻叫做金在中……

「那時候多好啊,我以為我們就會這麼一起下去,結果你遇上了鄭允浩,」綠濃撥弄著豔紅色的指甲,笑的詭異而瘋狂,「你就為了他,什麼都不顧,偷了族中的寶物就為了和他一生一世在一起,我多想勸你啊,可是你卻說除了他,你在這世上什麼都樂意捨棄,金在中,金在中,金在中……哈哈哈哈哈,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於是我苦心修煉,想著終有一日,成了仙人去陰曹地府尋你的魂魄,沒想到,你竟然甘願分出自己的生魂護著鄭允浩轉世,自己魂飛魄散……」

綠濃說的又急又快,鄭允浩聽得一知半解,一個不留神,卻讓金在中脫離了自己的身邊,走到了狐狸精的對面,從來都是笑嘻嘻的小老虎的表情沉靜,許久許久才道:「綠濃……姐姐?」

這一聲姐姐叫笑的癲狂的女人停了下來,驀地淚流滿面,細細的手指捂住臉頰,水珠蜿蜒而下,像是喃喃自語一般:「群妖因那老怪的消息而紛紛出動尋找你的時候,我還不信,我親眼看著你魂飛魄散,你怎麼可能還轉世,卻……沒想到,沒想到,你竟然早就算好了,用族中至寶收拾你的魂魄碎片,拼湊在一起,再世為妖……卻還是為了和他在一起!」

「你到底在說什麼?」

小道士看著那女人的目光逐漸狠厲起來,伸手要去拉金在中,卻被一道白光狠狠的劈下,踉蹌的跌坐在地,叫做蘇綠濃的狐狸精抹去眼淚,再次放聲大笑:「只是你卻沒想到,你雖然用著至寶轉世,卻因此封閉了記憶……在中,我不能讓你在這樣錯下去,那東西在你的身體裡吧,你從來都是聰明又會算計,他們所有人都在到處找那東西,卻沒想過你將它隨身帶著。」

聲音說到後來漸漸低沉下去,女人的指尖冒出瑩瑩的白光,鄭允浩直覺不好,跳起來想要撞開金在中:

「在中,躲開!」

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金在中被白光籠罩,身體漂浮到半空,女人猙獰的笑著道:「那東西你藏了幾世,如今……也該還回來了!」

 

一切都發生在須臾之間,鄭允浩看著金在中的表情扭曲,身體蜷縮成一團,最可怕的是他的眉心慢慢凝聚起一團耀眼的顏色,像是一顆珠子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體而出。

「果然……鳳凝珠就在你這裡,在中,別怪姐姐狠心,他們找你也是為了這個,不如……我親自動手。」

蘇綠濃的手勢變換,小老虎悶哼一聲,嘴角有鮮血溢出,鄭允浩雖然不懂她說的寶珠是什麼,但是卻也明白這樣下去金在中的性命不保,於是顧不上其它,厲喝一聲便撲了過去,只是他學藝不精,那蘇綠濃又是千年狐妖,只分出一絲力道就讓他趴在地上起不來。

「在中!」

鄭允浩嘶聲,那白光漸盛,眼看那珠子就要透體而出。

噗——

不知打哪兒飛來的花枝不偏不倚的撞過來,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道,緊隨其後的是碧綠的竹葉,蘇綠濃悶哼一聲,手上的光芒弱了下來,尖叫道:

「何方神聖,竟阻我的好事?」

「你爺爺我!」

不遠處粉紅衣裳一閃,沈昌珉落下來,大大咧咧的道:「你這狐狸精,竟然欺負我們家傻老虎!」

「昌珉!」

鄭允浩精神一振,喚他名字,前者一邊阻擋蘇綠濃的道路,一邊朝他打手勢,做口型道:

「快走!」

「就憑你也想擋我的路?」

蘇綠濃妖媚一笑,正要動手,一抹高挑身影也落了下來,聲音冷淡道:「若是加上我呢?」

數百年道行的桃花精和千年的梅花精……

蘇綠濃盤算自己即使能夠打敗他們,卻也討不到好處,冷笑一聲,破空而去,沈昌珉這才鬆了口氣道:「可算是把他嚇走了,這女人妖術了得,修竹受了傷,真打起來,我們還真不是對手。」

「別廢話了,你的朋友看起來很不對勁。」

「道士,這什麼情況?」

「我也不知道,」鄭允浩抱著金在中,只覺得他軟綿綿的,怎麼也叫不醒,「剛剛上山就遇上了這個狐狸精……」

「不管怎麼樣先上山!」

 

四人一刻不停的往山上跑,半途遇上了下山來找人的大師兄和三師兄,本是奉命來“捉拿”小師弟的兩人一看金在中的樣子,嚇得趕緊轉回山上去尋三清道人。

「這是怎麼回事兒?」

一行人到了山門口,早就迎出來的三清道人見狀,也來不及聽鄭允浩解釋,直接揮手道:「送去禪房!」

「是!」

眾人七手八腳的把人送進去,早就脫力的鄭允浩癱坐在地,總算鬆了口氣,他知道他師父的能耐,既然他說送去禪房,那就說明一定不會有問題了。

在中,你不能有事!

 

三清真人進去足足一天一夜才出來,滿眼疲倦的對著迎上來的弟子們道:「已經沒事了。」

「我去看看他!」

沈昌珉一馬當先的跑進去,果然見小老虎面色蒼白的躺著,睜著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裡,於是湊上去笑道:「笨老虎,你又逃過一劫。」

長髮披散的金在中慢慢的轉過頭,眼神陌生,半晌開口道:「你……是誰?」

 

 

 

 

 

 

150708001  第十五章——往事聚散如煙(2)

 

如果桃花精沈昌珉再晚生那麼千八百年,而且有幸托生在廣電總局還沒規定“建國後不准成精”的年代,那麼對於如今小老虎這樣陌生的語氣,陌生的眼神,甚至是陌生的神態可以大刺刺的的解釋為“雙屏切換,智慧機就是強”,但是擺在眼下這樣的時代,即使自詡在竺城修煉數百年,絕對是見過大世面的沈昌珉也蒙了圈。

這是被那狐狸精熏失憶了?

所以說他不喜歡狐狸,長得好看是好看,但是那味兒……嘖,小桃花自顧自的把傻老虎的這種症狀解讀為沒見過世面,嚇傻了,於是自認為很有愛心的拿著小几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過去道:

「看你嚇的這樣……好了好了,沒事兒了,那什麼蘇綠濃還是綠泥的已經被我和修竹驚走了,這會兒在三清山上,那些妖魔鬼怪輕易不敢來的,你先喝點水,我去叫允浩,那呆頭道士擔心壞了。」

「允郎也在此處?」

一直用戒備的眼神打量沈昌珉的金在中此時豁然抬頭,脫口問道。

「啥……狼?」沈昌珉被驚得手一抖,差點被茶壺扔出去,靠坐在床頭的金在中見此景皺眉,手指不動神色的微微扣起,眼神冷淡,滿是審視的不信任,向來是看起來漫不盡心,實則精明的桃花精終於察覺到不妥,他和這傻老虎相識的時間已然不短,雖然總是打打鬧鬧的不對盤,但是在中的眼神總是充滿活力而溫暖的,帶著叫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笑意,於是他才捨了生活了百年的地方,一路跟到了這裡,可是現在……

「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你到底是何人?」

不對,不對,真的不對勁。

即使是在竺城為了屁大點兒事吵得天翻地覆,不可開交的時候,在中的眼神也沒有這麼冷淡過,像是淬了冰的泉水,叫人覺得心底發涼。

這是全然不能作假的。

坐在床上的人脊背挺直,不像總是軟趴趴的小老虎那樣喜歡靠在別人身上,眼睛眯縫著,隱約能看出其中爆閃的精芒,雖然還是那張面孔,但是現在看來卻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氣質大變,單純又直爽的傻老虎如今冷淡而高傲,透著一股子高山流水的清冷味道。

 

「欸,我說死老虎,你可別嚇我。」

沈昌珉心裡七上八下,自打和金在中鄭允浩兩人相遇,離奇的事情便從沒有停止過,先是假冒的徐知痛下殺手,窮追不捨,接著是各方妖魔鬼怪的糾纏,連向來遠離塵囂,不問紅塵事的修竹都因曾幫他們一把,而險些被一干不知打哪兒來的妖物燒了梅林,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只怕後果還要更嚴重。

他們的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

沈昌珉習慣性的去拉小老虎的胳膊,像過去的很多次一樣,結果手指剛剛貼上去,便感覺到巨大的反震力,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朝後跌去,與此同時,金在中已然拂袖起身,白色的衣袖飄蕩的拂過他的頭頂,像是一片輕飄飄的雲。

好強大的……妖力。

沈昌珉喘著粗氣跌坐在地,滿眼的不可置信,他張口,看著仿佛頃刻間就從嬌憨少年變成風姿卓絕的男子的金在中,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中,在中,在中怎麼樣了?」

禪房的門被“吱嘎”一聲推開,鄭允浩跟著三清真人進來,門還沒看就開始嚷嚷,結果等看見屋裡的景象,便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一般,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道觀?」只穿著雪白中衣的金在中看見走在前面的三清真人,立刻掐了個訣,滿眼防備道,「你又是道中何人?淩霄子呢?」

「淩霄子?淩霄聖師?」三清真人被小老虎問得一愣,直覺他眼下的狀況不對,這樣盛氣淩人的問句原不該出自他口,「你說的是我道教祖師爺淩霄聖師?」

「祖師爺?他不過也就是你這般年歲……」金在中冷笑拂袖,像是不屑,一扭身這才看見在後面已經是目瞪口呆的鄭允浩,面上一喜,一直化不開的寒冰似得人聲音都帶上了驚喜,「你原來真的在這,咱們怎麼到了這觀中?可是你師父為難你?」

「在中你在說什麼?我師父……」

鄭允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待要再問,金在中已經牽上了他的手,動作自然而嫺熟,唇角一勾,一笑縱橫:「允郞。」

允郞。

允郞。

鄭允浩的腦袋像是“轟”的一聲炸開一般,什麼都聽不見,也什麼都說不出,滿腦子都是“允郞”二字,獨特的尾音上挑的語氣,勾起了最深處的回憶,恍若前世。

 

碧微山下的機緣巧合的初識,涉世未深的年輕道士救下被獵人追捕的雪白小狐狸,精心治好了傷,又放回山中,然分別後數年再見,卻一個是法力超群,人人敬仰的除妖師,一個是道行高深,被視為最有可能成仙的狐妖。

最俗套的故事,卻依舊有了個最俗套的結局。

一見終生誤,相逢誤終生。

那些甘願與全天下為敵的執念,那些被追殺的苦,被誤解的痛,那場燒了一天一夜的大火,和那場在碧微山下最後的訣別,一劍刺出的鮮血飛濺,一切的一切模糊的仿佛隔著一層薄紗,什麼都看不清,卻又清晰的匯成一句話,猝不及防的脫口而出:

『在中,若有來世,願我為妖。』」

願我為妖,再無殊途。

 

「允浩!」三清真人陡然察覺不好,雙指併攏,在空中虛畫符咒,白色的光在空氣中凝聚在指尖,他抬手指向鄭允浩的眉心,厲聲喝道,「看著我!」

「休傷我允浩!」

金在中目光淩厲,緊接著出手,寬大的衣袖揮起,滿屋子的木質桌椅板凳全都被帶的“呼啦啦”離地,然後隨著袖低閃出的青光,“撲通”落地,碎成齏粉。

風聲如刀!

不知為何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的小老虎連出手都變得毫不留情的狠厲,三清真人猝不及防,被逼的連退數步,小道士見狀「哎呦」一聲,趕緊過去扶:「師父!」

「允郞,過來!」

「哎,在中!」

「允浩,在中不太對勁,不要靠近。」

「師父。」

「允郞,這必是淩霄子的詭計,你先走!」

「哦,不是啊……走哪兒去啊?」

…………

 

說話間兩人已經過了數招,鄭允浩一會聽左邊的一會聽右邊的,人家都沒什麼事兒,自己卻差點跑斷了腿,撐著膝蓋氣喘吁吁的喘氣,好半天才緩過來,扶了一把歪了的白玉冠,咽著口水道:

「別打了,都是……自己人,在中……淩霄子是誰啊?聽都沒聽過啊!」

鄭允浩的話讓金在中的動作一頓,也就是這個空檔,門外飄來一人,手中梅枝一閃,凜冽梅香四散,所有人的動作都有短暫的凝滯,他快步上前,手指疾點他身上六處大穴。

「你!」

金在中轉頭,話還沒說完,身體便軟軟的倒下去,鄭允浩接連被變故驚倒,倒吸了一口冷氣才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接住金在中,朝修竹怒目道:「你做什麼?」

「他體內兩股力量衝撞,若不及時調理,輕則折損道行,重則喪命。」

修竹臉色蒼白,被鄭允浩衝過來的力量帶到,踉蹌了兩步,沈昌珉伸手扶住,朝滿臉擔憂鄭允浩道:「修竹懂醫,必不會胡說的。」

「那在中他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對修竹還持保留態度,但是對於沈昌珉,鄭允浩自然是深信不疑,於是接著問道。

「這是他強行將上古神器封在體內的後果,若我沒有猜錯,他轉世時魂魄不全,又想強行保留前世的記憶,所以才會造成這樣前世和現世的記憶衝撞,出現完全不同性格和記憶不清的情況。」

「上古神器?」

三清真人大驚。

沈昌珉聞言點頭搶著道:「我們在來的路上遇上允浩和在中被一狐妖困住,似乎是想強行提取在中體內的珠子。」

「珠子?」三清真人低頭沉思,片刻後幾乎算得上震驚的開口,「難不成是風凝神珠?」

「那個蘇綠濃確實說過一句鳳凝珠既然在你這裡,人人都想要,不如我拿去之類的話,」小道士被這麼一提醒,突然想起來,趕緊道,「師父,那是什麼?」

「叫你平時什麼都不肯好好聽!」三清真人恨鐵不成鋼用拂塵敲小徒弟的腦門,嘆了口氣道,「那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傳說是赤狐一族的至寶,乃是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時煉化的五彩石修煉而來,不但能助人修道成仙,更有轉世回魂之效,不論是人還是妖,都對此寶物趨之若鶩……沒想到竟然在這虎妖這裡,這下……可難辦了。」

「怎麼難辦?」鄭允浩聽得一知半解,見自家師父眉頭緊皺,嚇得趕緊追問,「師父,你快說啊,在中會怎麼樣?」

「上古神器,靈氣非凡,他這才多少年的道行,哪裡承受的來。」

「那要怎麼辦?」

三清真人沉默不語,像是在思考,倒是修竹冷冷開口道:「也不是沒有辦法。」

「修眉你有辦法?」

「人家叫修竹……不是梅花妖就叫修眉,」沈昌珉翻白眼,不過嘴上這麼說,卻還是很殷切的朝修竹笑道,「小梅花你有辦法?」

似乎是早就習慣了沈昌珉這樣嬉皮笑臉的態度,修竹壓根沒有搭理他,從袖中拿出一墨色小盒遞過去道:「這是我閒時修煉的寶珠,收攝的是梅林的天地精氣,可暫時壓制他體內其中一股力量,不過也只是暫時,至於以後……你們還得自己想辦法。」

「哎,小梅花,你這不厚道啊……」

沈昌珉還要胡攪蠻纏,修竹已經一揮衣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道:「我累了,給我一間廂房休息,至於那寶珠……這裡也只有老道士能用的了。」

修竹走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小道士捏著盒子可憐巴巴的看過去,三清真人看著快哭了的小徒弟,歪著頭氣息微弱的小老虎以及好像全然不關心,實則緊迫盯人的桃花精,最後長長嘆了口氣道:

「拿來給我,你們都出去吧。」

事情……似乎越來越脫離他們的想像了。

 

 

三清真人修行深,又多有涉獵,他答應救治金在中,鄭允浩和沈昌珉都松了一口氣,這次閉關的時間依舊不短,三清真人中途出來過一次,其餘的也沒說,只叫所有圍在門口的人都散了去,不得影響他施法,於是一步三回頭的小道士被桃花精連拖帶拽的拉到了自己的房間,足足等了一天一夜,才終於等到了金在中。

「允浩允浩允浩!」

嘻嘻哈哈帶著笑意的熟悉聲音讓正想倒水的小道士摔了茶杯,也顧不得那些碎片,奔到門口還不等站穩,一個雪白的身影便撲到懷裡,沒有梳起來的頭髮毛茸茸的,大腦袋在懷裡蹭啊蹭。

真的是他熟悉的小老虎!

小道士心中一喜,反手抱過去,連連追問:「在中?你沒事兒了?」

「有什麼事?」小老虎歪著腦袋笑,拉著鄭允浩的手進屋,往床上一跳,抱著枕頭笑眯眯的滾了好幾圈,脫了鞋子的腳丫子白嫩嫩的,「就是感覺睡了好大一覺,現在哪兒都疼。」

「你真的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我們下山啊……」

小道士試著提示,小老虎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胡拉坐起來,腦袋“咚”的一聲的撞在床柱上,立刻疼的癟了嘴,要哭不哭的樣子嚇得鄭允浩趕緊過去給呼嚕毛的安慰:

「不疼不疼,摸摸就不疼了。」

「摸摸更疼!」

小老虎嚷嚷,鄭允浩被叫的腦袋疼,趕緊舉手投降道:「好了好了,晚上我的糖糕也給你好不好?」

「還要三師兄的。」

「我去給你偷。」

「那二師兄的呢?」

「我試試。」

「還有大師兄!」

「大師兄我哪兒敢啊。」

「啊,頭好痛啊頭好痛啊。」小老虎撒嬌耍賴,滿床打滾。

「好好好,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允浩最好了!」

…………

 

 

小老虎好像真的被治好了。

那個稱霸全道觀,整天到處搗亂的調皮鬼又再一次回來,化為人身的時候就寸步不離的跟著鄭允浩,吃飯跟著,睡覺跟著,連洗澡都一定要蹲在水盆邊上看著,搞得鄭允浩老大不自在的,好幾次差點把自己給嗆死,等小老虎變回原形,就更是上絲毫沒有忌憚,於是久而久之的,道觀裡的人也都習慣了小師弟的腦袋上頂著一隻白色小老虎滿院子的溜達,這老虎見了人還會打招呼,小肉爪子在空氣中劃拉劃拉,嗷嗚一聲算是問了安。

 

「允浩,做早課啊!」

小師弟自從上次的事情後突然就變得勤學起來,時常不用師父督促,便乖乖的去打坐學習,師兄們經過的時候,都停下笑眯眯的打招呼,鄭允浩也點頭問好,趴在他腳邊上,露出肚皮曬太陽的小老虎也抱著尾巴晃兩下算是問候。

一切都看起來過得非常安穩。

可是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蘇綠濃被沈昌珉和修竹驚下山後,並沒有就此銷聲匿跡,反而周圍的妖物更多了起來,不但滋擾村民,甚至還傷及了不少道觀中的小弟子,連著五六天都有人失蹤,直鬧得人心惶惶,不可終日。

三清真人約束弟子,只道無事不得下山,但是向來傻乎乎的小道士看著他日漸多起來的白髮和皺紋,心中也明白,事情遠沒有說起來的那麼簡單,他本是想聽師父的話,可是只道那日有疑似被野獸所傷的弟子倉促的逃回來,拼著最後一口氣說是被妖物所傷,那妖物留他一條命便是叫他來山上告訴所有人:

——交出金在中。

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弟子咽了氣,師兄們氣紅了眼睛,小師弟卻終於明白不能再等了。

 

「你真的要這麼做?」

檀香繚繞。

禪房正中的蒲草墊上頭髮花白的清臒(ㄏㄨㄛˋ)老人看著跪在下面的小徒弟,許久才開口,帶著些許無奈和不忍。

這不是他最聰慧的徒弟,也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平心而論,卻是最受他寵愛的孩子,是他一手帶大,撫養至今的,雖然他總是言詞嚴厲,但是卻真正的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看他這樣腰背筆直,神情決然的跪在這裡,只覺得道心不穩。

「是,」跪在地上的正是鄭允浩,小道士換了一身新衣服,認真的攏了頭髮,「師父,我想好了。」

「你想要帶在中去哪兒?」

「不知道,」小道士從小就不會撒謊,如今也不會,師父問了,他便乖乖的搖頭,帶著點苦笑,「不論去哪兒都好,只是不能在山上了,他們要找的是在中,再留在這裡,只會連累其他無辜的人。」

「師父,是您教我的,修道之人,講究的是善德。」

三清真人長長的嘆氣:「你自小就在山上長大,以前無論怎麼趕你,你都不肯下山,如今……為師可以想個法子,叫你師兄們把在中先送到安全的地方……」

「師父,」鄭允浩開口,搖頭道,「我不能讓在中一個人走,他離不開我,我也……不能離開他。」

這是命中註定嗎?

三清真人想起朴有天離開時和他說過的話,以及為在中療傷時的場景……閉上眼睛許久才緩緩睜開道:「你喜歡他。」

「嗯,喜歡,」小師弟重重的點頭,略帶著些惶恐的抬頭,小心翼翼的道,「師父,對不起。」

「喜歡一個人不是錯,錯就錯在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三清真人熄掉燃了一半的檀木,於煙霧嫋嫋之中問鄭允浩,「若是我不許呢?」

「師父,」鄭允浩重重叩頭,「我是您養大的,我不敢騙您,但是這一次……無論您許不許,我都要帶在中走。」

從小就愛偷懶,心性最不堅定的小徒弟字字斬釘截鐵,帶著無可轉圜的決心,三清道人久久的站在窗邊,好像短短一瞬便老了好幾歲一般,最後頹然長嘆開口道:

「罷了罷了,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你去吧。」

聲聲低。

聲聲嘆。

小道士聽得渾身一震,忍不住的就想哭,他雙手貼在地上,深深的彎下腰去,額頭貼著冰涼的地面,半晌聲音帶著哽咽道:

「師父,您……保重身體。」

「若……若還有機會,允浩……一定回來。」

「師父,我從小做什麼都錯,這一次或許我還是錯了,可是我想這麼錯下去,我也想做的值得一次。」

「師父,謝謝您。」

「我會永遠記得三清山,這是我的家。」

三清真人一直到小徒弟關上門離開都沒有回頭,手指卻深深的摳入木頭之中。

誰又能告訴他,他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

 

小徒弟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的時候,小老虎正坐在床邊洗腳,手上拿著塊糕點啃著,見鄭允浩回來,立刻光著腳丫子就要往外跑,後者見狀趕緊上去把人按住,拿著毛巾一邊給他擦腳一般問道:「怎麼大晚上的又在吃?」

「三師兄送來的,特別好吃,你嚐嚐?」

咬了半口的糕點遞過來,鄭允浩咬了一小塊下來,小老虎立刻湊過來連連追問:「是不是甜甜的?」

「嗯。」

「我也覺得很好吃……對了,你剛剛幹嘛去了?」

「去了師父那裡。」

「去找小老頭幹嘛?」

「那是我師父,」小道士無奈的搖搖頭,把人拎到床上,蓋上被子,自己也爬進去道,「和他說一聲,你不是一直想下山玩,正好快到節日了,我帶你下山玩玩。」

「真的嗎?」

小老虎“騰”的坐起來,鄭允浩伸手把人按下來道:「真的真的,你現在就睡覺,我們明兒就去。」

「好,我想下山買糖葫蘆。」

「好。」

「還想買臘肉。」

「好。」

「想要燈籠。」

「好。」

「最想和允浩在一起。」

「好好好。」

小道士一問一答,漸漸地進入夢鄉,所以他沒有發現邊上一直傻乎乎笑著的小老虎突然輕輕的坐起身來,支著胳膊認真的看著他,仔仔細細的像是要把每一眼都刻在心裡一般。

「允浩。」

他伸手去摸鄭允浩的臉,卻又不敢觸碰,只能在虛空中描繪他的輪廓,半晌,有水珠落在枕頭上,頃刻又消失不見。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輩子都在一起。」

「可是奈何此世,我們依舊人妖殊途。」

「如果可以,這一世,我想你好好活。」

黑暗之中,有人印下輕輕一吻,仿佛是最慘痛的告別。

 

等到第二日小道士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突然驚恐的發現:

——小老虎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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