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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在中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灰姑娘跟王子盡情旋轉著,前往的賓客們將大廳圍了個水泄不通,生怕錯過這場世紀末的旋舞。

華麗的水晶吊燈,昂貴的地毯,斑駁陸離的中世紀油畫,身著洋裝的貴婦,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華爾滋的點綴。

灰姑娘錯開腳步,精美的水晶鞋在燈光下泛起耀眼的光,裙擺輕揚,乍泄腳踝處那一抹光滑細嫩的肌膚。

舞曲步入尾聲,王子的手指緊緊卡住灰姑娘的腰肢,灰姑娘仰起臉,勇敢地迎上王子愛慕的眼光。

樂聲靜止,12點的鐘聲同時響起,「噹噹噹‥‥」

洋裝沒有變成一堆粗布,金飾沒有變成一團爛鐵,腳上的水晶鞋,高貴依舊。

灰姑娘笑了,不、她此刻已不再是灰姑娘,她是這個國度最尊貴的王妃,因為在那次轟動全城的搜尋中,她穿上了獨一無二的水晶鞋。

她伸出手撫摸王子的臉龐,真切的觸感帶著炙熱的體溫,輕啟朱唇,「這一次,我看到了,感受到了,得到了‥‥」

 

是的,如同奇跡一般,在那場劫難裡,誰都沒有死,他們活了下來。

 

尉遲軒在他們被困一個小時後趕了過去,一同前往的是美國最負盛名的解鎖專家。

說來實在湊巧,尉遲軒前兩天剛剛歸國,還未來得及聯絡鄭允浩,就聽說了這麼一檔子事兒。

與約翰先生的交情更是機緣巧合,他們在飛機上相識。約翰先生此次是攜家人來韓國旅遊,在飛機上兩人一見如故,交談甚歡,便互留了通訊方式。

得知他們被困在冷凍庫中後,尉遲軒急忙聯繫了約翰先生,幸虧他們一家還在韓國,約翰先生也是熱心腸,聞訊便與尉遲軒共同趕來。

當約翰先生第一眼看到那扇鐵門時他就對尉遲軒保證說,一個小時之內一定可以救出裡面的人,他說這門只不過是由一個較為複雜的電路控制,在美國並不算是尖端技術。

約翰先生是這方面的權威,對於他的話,尉遲軒毫不質疑,他唯一擔心的是裡面的情況,聽說之前冷凍庫內曾傳出兩聲槍響,而之後一直如死寂一般。甚至在尉遲軒拿著擴音器高聲喊叫後裡面也無人回應,這不得不讓人擔憂。

約翰先生履行了他的承諾,40分鐘後冷凍庫的大門打開了,一行人衝了進去,看到的是——

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緊緊擁吻著一個面色蒼白、顯然已經進入休克狀態的男人。

看到尉遲軒他們以後,那個清醒著的男人發瘋一般站了起來,但馬上重重跌了下去,他的身體已經凍僵了‥‥

他興奮地沖著昏過去的男人大吼,再然後,猛然昏倒在了男人的身旁。

 

在中在兩天后醒了過來,他始終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沒有死。

 

醒來的時候只有俊秀一人在病房裡,他正在跟醫生交談,所以並沒有發現在中已經醒了。

「病人左臂被子彈擊中,但由於及時採取了壓迫止血,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子彈雖然留在了體內,但好在沒有傷到主要的神經,所以損傷不大,取出子彈時也沒有遇到什麼意外,靜心修養的話,不會落下殘疾。至於腰上的傷,我只能說他實在是太幸運了,那一刀傷口並不大,深度大約有5公分,所幸完全插到了軟組織上,沒有觸及動脈和內臟,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他為什麼會昏迷這麼久?」

「這個因素是多方面的,主要原因是失血過多,再者是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身體較虛,又在零下十幾度的低溫環境中呆了兩個小時,不昏才奇怪‥‥他的體力已經很好了,換了普通人撐不上半小時就昏過去了!」

「醫生,那他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啊?!」俊秀的聲音透著點兒氣急敗壞。

老學究模樣的醫生向病床上探了探頭,正好對上在中骨碌亂轉的眼睛,「那不是已經醒了嘛!」

聞言俊秀飛快地轉過了頭,在中避之不及,只能乾笑著迎了上去,說實話他覺得很丟臉,自己居然是餓昏了,這點讓英雄頗為氣短。

不過想想自己當時確實是太悲觀了,雖然受了重傷,但都沒有傷到要害,而且憑藉他的身體素質,的確不會致命。但那時候剛剛看完三個死人,怎會不唏噓生命的脆弱?加之心裡始終忐忑,不知會不會有人來救,所以像個疑病症的病人一樣在心理上強迫性地覺得自己會死。

這就是人吧!膽小又懦弱,寧願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以求得過後死裡逃生的慶幸,也不願相信自己可以走出陰霾。

人之常情,但在中還是難免自我厭棄——倘若那時耳畔沒有鄭允浩的那句威脅,自己是不是真的敗在心理上了?

在中無奈地笑——鄭允浩,我竟然為了救你而活下來了‥‥

 

「哥!你嚇死我了!」俊秀想撲到在中身上,又記掛他身上的傷,轉而握住他的手,「哥!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們再晚進去一個小時,你就會有生命危險!」

「是咳咳咳咳‥‥」也許是太久沒有說話了,發聲有些艱難,在中忍不住咳了起來。

「慢點兒慢點兒!別讓傷口裂開了!」俊秀順著在中的胸口。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平息了下來,在中問道,「鐵七究竟怎麼處理了?」

「還能怎麼處理!」俊秀忿忿的,「殺人犯!黑社會!任何一項都足以判他死罪,死不足惜!」

殺人犯,黑社會‥‥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場面陷入難堪。

俊秀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重了,急忙解釋道,「哥,你別多心,我沒別的意思‥‥」

「沒事。」在中諒解地搖搖頭,俊秀說話直,他早該習慣才是,猶豫著要不要問鄭允浩的情況,想開口但又不好意思。

俊秀看透了他的心思,「鄭允浩沒什麼事,他傷得不重,簡單包紮完就走了。」

在中覺得尷尬,訕訕地笑笑,「哦‥‥」其實他還想問問鄭允浩怎麼不在,但又覺得那樣太有失尊嚴。

「哥,你餓了吧?這兩天一直輸營養液,也沒吃飯,想吃什麼?說!我給你買去!」

「我想吃‥‥」

「只能吃粥!」老醫生已經被這兄弟倆忽略很久了,這時候突然冒出了一句話,「而且只能吃醫院食堂裡的粥,外面的太甜。」說完轉身走了,頗有仙風道骨的感覺。

俊秀吐了吐舌頭,然後跟在中說,「哥,躺那麼久累了吧?我扶你起來。」

俊秀把在中扶到靠枕上,然後囑咐一句,「別亂動啊!我很快就回來!」

 

俊秀走了,在中百無聊賴地看著病房,桌上有一部電話,但他想想還是沒有拿起來。

他要好好整理一下感情。

歷經與鐵七的一戰,他跟鄭允浩算是同生共死過了,不止是同生共死,自己似乎還對鄭允浩說了很多肉麻話——

「允浩,其實,我很想活下去。」

在中隨手抄起枕頭砸自己的頭,心中默念——這不是我說的這不是我說的這不是我說的這不是我說的這不是我說的‥‥

抬起頭時,剛好瞥見桌旁的報紙,財經版的頭條——豐堰新主果斷出擊,環洞夜店近日清除。

在中起了好奇心,單手拿過報紙——

「據悉,環洞25家夜店已于近日被豐堰集團全部併購,豐堰新任總經理鄭允浩表示將在環洞建造全國最大的娛樂城,工程於下個月動工,計畫于明年年中竣工。屆時,豐堰集團將首次涉足飲食界以外的其他行業,完成擴展企業範圍的一大跨步。」

在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名字——這麼難聽的名字居然也會重名?!

在中翻到下一頁,映入眼簾的照片幾乎讓他的下巴脫臼,顯然這張臉他非常熟悉,閉著眼都可以描繪出輪廓。在中很驚訝,鄭允浩竟然莫名其妙地成為了豐堰的總經理,甚至還大刀闊斧地併購了環洞一整條街,這在之前在中從未聽說過。

圖片旁邊的文字是關於豐堰這位新主的大篇幅報導,在中沒有仔細看,反正跟介紹偉人大同小異,什麼23歲的商業奇才啊,有膽有識的時代霸主啊,身價百億的鑽石王老五啊,諸如此類,相反關於他的出身,還有是個保外就醫的罪犯一事隻字未提。

「哼!」在中嗤笑,「不過是個小罪犯嘛!」

但表情跟說出的話大相徑庭,看起來是與有榮焉。

 

「咦?在看報紙啊!」俊秀把粥放下,體貼地倒到小碗裡,他掃了眼報紙,「鄭允浩現在可風光了!聽說是尉遲豐很看重他,一直就想讓他進豐堰,這次他併購了環洞、立了大功,尉遲豐直接就提他當總經理了!」俊秀舀出一勺粥,放到嘴邊吹吹,然後遞到在中嘴邊。

在中沒有推脫,喝下粥,「尉遲豐?誰啊?」

「你不會不知道吧?!」俊秀像看到外星人一樣,「豐堰的董事長啊!就是尉遲軒的老爸,我的那個大仇家。」俊秀提到尉遲軒,表情還是恨恨的,就是那個傢伙信口雌黃、憑空捏造,愣是把自己推進了監獄。

「欸?!」在中大跌眼鏡,他一個小員警,確實極少關注這方面,但豐堰的名號他還是有所耳聞的,鄭允浩當了總經理已經夠令人咋舌了,而尉遲軒竟然會是豐堰的大公子!他直愣愣地看著俊秀,「俊秀啊,你確定我是昏了兩天而不是兩年?」

俊秀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又餵了他一口粥。

在中也沒有再搭腔,專心致志地吃粥,一覺醒來周圍的世界卻翻天覆地了,朝夕之間感覺全世界都成了他自家的東西,這樣的變化確實需要消化一會兒。

「哦,對了,昌珉呢?」在中忽然問道。

「啊?」俊秀明顯呆了幾秒,說話也開始吞吞吐吐,「昌珉他‥‥」

「怎麼了?」

「他‥‥」俊秀難以啟齒。

「出了什麼事兒?」在中眉峰陡然翹起,心中惶惶不安。

「你別緊張‥‥他就是‥‥」

「昌珉回美國了。」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提到的尉遲軒。

俊秀霍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他面對尉遲軒的時候還是渾身不自在,「你們聊,我出去轉轉。」說完走出了病房。

 

 

 

 

 

(六十七)

 

「來這邊有點兒事,順道過來看看你,剛好趕上你醒了,看樣子恢復得不錯。」

「哦,那天的事謝謝你了。」在中面部表情極其僵硬,說的是感激的話,但看起來卻有些心不在焉。

「沒什麼。」

「你說昌珉回美國了是什麼意思?」

尉遲軒笑笑,「沒什麼意思啊,就是回美國繼續深造去了啊!他那邊的學業還沒有完成。」

在中皺皺眉,「你不必瞞我,昌珉沒見我醒過來是絕對不會走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呵呵,其實真的沒什麼,你不必想太多,昌珉比較單純,親眼看到畢竟還是難以接受吧!尤其物件還是他一直崇拜的哥哥。」

在中聽不明白了,「看到什麼啊?」

「你跟鄭允浩接吻啊!」尉遲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有人告訴你嗎?我們進去的時候你們倆在接吻啊!哦不,準確地說是鄭允浩在吻你,你那時候已經昏過去了。」

在中的大腦直接當機,臉上紅了個通透,嘴皮子也不利索了,「你說、說什麼呢你!」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尉遲軒嘰歪了一句,心裡暗想——以鄭允浩的個性,若是你真的不幸暴斃了,他連奸屍那種事都幹得出來!

在中又羞又憤,居然讓弟弟們看到了這樣的事,難怪昌珉會走,昌珉一定對他這個大哥失望透了。

尉遲軒看在中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乾脆像個灰頭土臉的敗戰公雞,有些看不過去,便從兜裡掏出一個東西,「昌珉讓我給你的。」

在中遲遲沒有接,滿臉疑問地看著尉遲軒。

「拿著啊!」尉遲軒塞到在中手裡,「你沒看錯,這才是真的存儲卡,你掰斷的那枚是假的,昌珉早就把真的藏起來了。」

在中還是不解。

尉遲軒不耐煩地嚷嚷了一句,「怎麼比鄭允浩還笨!就是說,昌珉沒有生你的氣,只是事情太突然了,他有點兒接受不了,要不是出了這次的事兒,昌珉就準備把這個帳本交到警方了!所以你不必擔心,昌珉那麼懂事,會想通的。」

在中低下頭看著那枚存儲卡,心裡不是滋味。

尉遲軒有些不忍,他拍了拍在中的肩,「昌珉只是嘴硬,其實我看得出來,他對鄭允浩很感激的,你放心,他說他過年的時候會回來的。」

在中猛地抬頭,目光閃亮。

尉遲軒一下子明白鄭允浩為什麼喜歡他了,以前尉遲軒就納悶,這金在中長相雖然不錯,但脾氣又臭又硬,做兄弟不錯,當情人可就太遭罪了。

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尉遲軒突然懂了,金在中的眼神是罕見的純淨,純淨得讓人心安,就像是久旱過後的一滴甘露,讓人不願再奔波,甘願為他駐留。

塵世紛雜,真情難覓,鄭允浩怕是陷入這一彎泓波了吧!

「你好好修養吧!我明早的飛機去美國,會幫你照顧昌珉的!」尉遲軒沖在中笑了笑。

這次在中的眼中真是聚滿感激了,他口拙,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只是一個勁兒地說,「謝謝,麻煩你了,謝謝‥‥」

尉遲軒朝他揚揚手,隨後走了。

 

在中輕輕摩挲著存儲卡,心裡如釋重負,是久違的安心。

沒過一會兒,又聽到了敲門聲。

在中以為是俊秀,便說了聲,「進來。」

出乎意料,進來的人竟是——白局。

「白局‥‥」在中從靠枕上直起身板。

「哎你別亂動!」白局緊忙過去扶他,「你隨意坐就好。」

「哦‥‥」在中把身子向後靠了靠,自從向警隊遞交辭呈那天起他就沒再見過白局,本以為這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了,現在他卻親自上門了。

白局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偏過頭看了看在中身上的傷,「手臂上的槍傷沒事吧?」

「沒事,醫生說修養好的話不會落下殘疾。」在中一板一眼地回答,跟白局這樣獨處讓他渾身不舒服,好像心裡有了道疤,怎麼也癒合不了。

「在俊,我快要退休了。」白局突兀地說道。

「嗯?」

「我想在退休前讓你回警隊。」

在中不懂白局的意思,「為什麼?」

白局歎了口氣,然後從懷裡抽出一張舊照片,「你看。」

照片上的人讓在中大吃一驚,若是忽略那個年代特有的髮型和服裝樣式,在中會誤以為那是鄭允浩。

「這是‥‥」

「這是我哥哥,親哥哥,鄭允浩的生父。」

「生父?!」在中大駭,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在中覺得自己應該還在夢中,否則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情就只能用”離奇”來形容了。

「呵呵‥‥沒想到吧?」白局淡笑,把照片揣回了衣兜。

在中很想跟白局說他弄錯了,鄭允浩其實是朴堰的孩子,但他說不出口,他並不希望鄭允浩因此治罪。

「你是不是想說我錯了,鄭允浩是朴堰的孩子?」

在中又是一驚,白局竟然早就知道?!

「其實從你出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我調查了鄭允浩的檔案,從看到他的照片時起,我就猜到了他的身世。」白局清了清嗓子,「我想鄭允浩應該也不知道實情,朴堰似乎沒有跟他說實話。」

「白局,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局把目光移向別處,說起了塵封已久的往事,「我哥叫白清秋,是個普通的中學老師,他跟彩琳姐——就是鄭允浩的媽媽——是大學同學,他們從那時起就戀愛了。畢業後彩琳姐進了娛樂圈,但兩個人感情依舊很要好,沒過兩年,彩琳姐決定淡出娛樂圈,跟我哥結婚。可沒想到一次酒會中彩琳姐認識了朴堰,朴堰對彩琳姐一見傾心,苦心追求。但彩琳姐是個很專一的人,始終不答應。朴堰盛怒之下強姦了彩琳姐,甚至還故意派人撞死了我哥‥‥」白局情緒逐漸激動,目光閃爍不定。

在中不安地吞了口唾沫,緊張地看向白局。

「其實我哥跟彩琳姐準備結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那時候彩琳姐已經懷了我哥的孩子,朴堰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還是做出了那麼禽獸不如的事情!我哥出車禍的時候我正在警隊密訓,關於這些我一概不知,等我知道已經是一年後的事兒了,那時連彩琳姐都已經因為難產而過世了‥‥」白局的聲音微微發抖,他停頓了十幾秒鐘,「後來我聽說彩琳姐的弟弟帶走了他們的孩子,於是我就開始尋找,但他弟弟生性好賭,為了躲避賭債偽造了好多個身份,又居無定所,所以我根本就找不到他們!」

在中神色有些哀傷,他對那段遭遇很是同情,「所以您才一直放不下朴家的案子對嗎?」

白局擺了擺手,「可能是我太極端了吧‥‥朴堰都死了,我再執著又有什麼意義。」

在中點了點頭,忽然他想到了什麼,「怪不得‥‥」

「什麼?」

「怪不得您那時候說對我很失望,因為您早就知道鄭允浩是朴家的老大對不對?」

白局想了想,「不完全是,其實那時候我最失望的是鄭允浩,沒想到他居然會認賊作父,我真的覺得很諷刺,我幾次三番找他的麻煩,其實是想把他的身世告訴他,但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為什麼?」

「那樣的話,他會很矛盾吧‥‥不管怎麼說,朴堰畢竟是他的養父,若是讓他知道他的養父竟然是他的殺父仇人,他心裡應該會很痛苦吧‥‥而且朴堰後來收養鄭允浩,我想多半是出於內疚。上一代的恩怨,就隨著逝去的人們化解吧‥‥」

在中望著白局,忽然為白局的人生心酸,人生中的大半他都在為別人而活,但好在他已經醒悟,但願他今後能多些舒心和豁達。

「其實那時看著你和鄭允浩,心裡真的很氣,主要是恨鐵不成鋼,氣他為什麼會走上邪路,氣你竟然被感情蒙蔽了雙眼。不過氣的同時我心裡又很矛盾,如果你真的把鄭允浩供出來了,讓我親手把他送到監獄,我心裡也是捨不得的,我也是人,也有私心啊‥‥好在他現在走上了正路,我看著真的很欣慰,在俊,這都是你的功勞啊!」白局露出了點兒寬慰的笑容。

在中的臉”騰”地紅了,「白、白局,我跟鄭允浩只是哥們兒,好哥們兒‥‥」在中說完這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哦?」白局上下打量著在中,若有所思,「可是我衝到冷凍庫時看到的狀況跟你說的不大相符啊‥‥」

在中頓時有種”為什麼我沒有被凍死”的疑問,他心裡掙扎了半天硬著頭皮問了一句話,「白局,那天到底衝進去了多少人‥‥」

「哈哈哈哈!」白局慈愛地摸了摸在中的頭髮,然後站了起來,「好了在俊,我要走了,好好考慮我說的話,我是真的想讓你回來,那時候放你走是希望你能做出屬於自己的決定,我不希望你的身份束縛你的思想,而現在事情都過去了,所以我誠摯地邀請你歸隊。」說話間白局已經走到了門口,他轉過了頭,斂起了笑容正色道,「在俊,把鄭允浩的身世爛到肚子裡吧,我不想讓他知道,而且他現在生活得很好,應該也不會想知道。我的這個侄子,就交給你了。」

在中看著白局的背影,訥訥地點頭,暗暗想著——原來地球真的是個圈,轉來轉去,還是圈中的人‥‥

 

 

 

 

 

(六十八)

 

俊秀回來的時候,在中正坐在床上發呆,以致於他走近了都沒有發現。

「在俊哥?」

在中嚇了一大跳,「啊?」

「想什麼呐?這麼專心‥‥」

「哦,沒什麼。」

俊秀從果盆中挑出一個蘋果,咬了一大口,「好甜,你要不要?」說完遞到在中面前。

「不要,你吃吧。」在中漫不經心地回答。

俊秀也不管他,顧自吃了起來。

「俊秀啊,你跟朴有天打算怎麼辦?」

「啊‥‥」俊秀猛地捂住嘴。

「怎麼了?咬到舌頭了?」在中緊張地問道。

俊秀痛得說不出話,連連擺著手。

「真是的,也不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

「沒事啦!」

「一說到朴有天你就激動!」

「我哪有!」俊秀氣呼呼地反駁。

「那你說說,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俊秀反問了一句,「你先說你跟鄭允浩打算怎麼辦?」

「為什麼我先說?明明是我先問你的。」

「長幼有序,我尊重你。」

「歪理邪說。」

「隨你便,反正你不說我就不說。」

在中有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都說長兄如父,難道是自己對他們的教育太失敗了?一個心理承受能力那麼脆弱,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另一個任性無禮,活脫脫一個混世小霸王!

不過他竟沒有意識到,這種溫馨的相處模式,確實闊別已久了。

看來人確實需要經歷一些什麼事,雖然終究會歸為平淡,但在其過程中卻會有別樣的收穫,比如說,收穫自己的心。

「我倆還能怎麼樣?!反正該說的在冷凍庫裡都說盡了‥‥」在中小小聲地說了一句。

俊秀饒有興致,「說什麼了說什麼了?」

「就那些唄!沒什麼特別的!」在中搪塞道。

俊秀撇撇嘴,「哼!你不說我也都知道,我們衝進去的時候,你倆正‥‥」

「停!」在中飛快打斷了俊秀接下來的話,這已經是一天中第三個人跟他提起這件事了,在中在心裡惡狠狠地咒駡——鄭允浩,早跟你說過不要隨時隨地亂發情!

「喂!我都說完了,到你了,你到底準備怎麼辦?」在中一把搶過俊秀的蘋果大快朵頤。

「我?」俊秀坐到了床沿上,兩條腿半懸在空中晃來晃去,「我剛考下來記者證,過兩天去電視臺應聘,好好工作,努力賺錢唄!」

「然後呢?」

「找個好姑娘結婚生孩子。」

「欸?!」在中好險沒把蘋果核吞下去,「那朴有天呢?」

「他跟我有什麼關係‥‥」俊秀喃喃道,表情分外落寞。

「俊秀‥‥」在中有些心疼,「你不想再跟他好好談談了嗎?」

俊秀微笑,嘴角處掛著苦澀,「哥,我說過,有些人註定會出現在我們的生命中,但同樣,也註定會離開。」

「你可以請他留下來啊!」

「算了,哥,我想過了,你跟鄭允浩那樣的感情並不適合我,我只想平平淡淡地過人生,你不用擔心我,我會讓自己幸福的。」

是嗎?俊秀,幸福真的可以等來嗎?我一直認為,幸福,只能爭取來啊‥‥

但在中什麼都沒說,俊秀已經長大了,他會做出自己的決定,當然,也會為自己的決定背負一切代價。

 

在中有些失望的是,醒後他並沒有看到鄭允浩,甚至連一通慰問的電話都沒有,在經歷了那樣的生生死死後,或者說,在兩個人已經互表了心意後,鄭允浩居然消失了。

在中始終氣鼓鼓的,連晚飯都沒吃下去多少。

臨睡前俊秀跟在中說,「哥,你要是想他就打個電話唄!」

在中斷然拒絕,他心裡悶得慌,雖說鄭允浩剛剛接任豐堰、忙點兒實屬正常,但至於忙到連通電話都打不了嗎?!

在中伴著滿肚子的怨氣早早睡了,但其實他一直沒有睡著,等不到鄭允浩他實在不甘心。

 

不出在中的意料,半夜的時候,病房門被旋開了,一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走到病床邊輕輕掀開被子,仔細查看在中胳膊和腰上的傷口,然後又把被子蓋上,靜靜坐在了一旁。

在中心裡美滋滋地樂,但表面上平靜無波。

一雙溫暖的大手撫上了在中的臉頰,溫柔地捋著他的頭髮。

「在中啊,對不起,今天實在太忙了,沒有及時來看你‥‥」鄭允浩輕聲說著,他並沒有打算吵醒在中,只是解釋給他自己聽。

接著他又靜坐了幾分鐘,隨後看了看錶,「在中,我要走啦,你乖乖養病,我明晚再來。」說完身體前傾在在中唇上印上一吻,然後站了起來準備出門。

「喂!你是做賊做慣了嗎?晝伏夜出‥‥」在中把床頭燈打開,挑起眼睛看著門口的人。

「在中!你沒睡?!」鄭允浩驚喜地一步跨了過來。

「你真當我是豬啊!睡了那麼多天還睡!扶我起來!」

鄭允浩趕緊過去把在中扶了起來。

在中這才看到了鄭允浩的正面,兩天不見,他似乎又瘦了,在中不滿地拍了拍他的臉,「你是不是又欲求不滿,成天成宿流連夜店啦?」

鄭允浩心慌地拍開在中的手,「怎麼可能?!」

在中的臉沉了下來,「不會是真的吧‥‥」

鄭允浩覺得自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知道那次被在中看到他跟曉季的事,在中表面上裝作沒什麼但心裡一定彆扭得很,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耿耿於懷這麼久。

「在中,我知道我前科太多,你不信我是正常的,但我發誓,從現在開始,我一定潔身自愛,不會再做出半點對不起你的事兒!」鄭允浩信誓旦旦地保證。

其實在中只是無心一說,被鄭允浩一提醒,他倒反而想起來那次的事兒了,了然地大力點頭,「對啊,我都忘了,你的前科還真的蠻多的哈!對了,我是第幾代獄寵來著?」

鄭允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直想拿鞋底狠狠抽自己的臉,他的五官糾結成了一團,「在中,咱以後別提這事兒了行嗎?」

在中也覺得都是男人,這樣的玩笑開得沒意思了,於是轉而問道,「你吃飯了嗎?」

鄭允浩當然樂見在中轉換話題,連忙答道,「還沒‥‥」

「那我們去吃烤肉吧!我饞五花肉很久了!」

「啊?!怎麼出去啊?」

「你怎麼進來的咱們就怎麼出去啊!」

「我是趁值班護士睡著了溜進來的。」

「那咱們就再趁值班護士睡著溜出去唄!」

「可你身上有傷,不能吃那些東西。」

「吃一次又死不了人!」

「能行嗎?」

「你怎麼那麼囉嗦啊你!」

 

半小時過後,兩個人已經坐在了路旁的一家小店裡,在中的手不方便,所以鄭允浩就把烤好的肉蘸上醬料再用生菜卷住直接餵給在中。起初在中覺得不好意思,但肚裡饞蟲氾濫,再看周圍沒有其他客人,便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到最後甚至樂在其中——

「鄭允浩,你就不能動作麻利點兒?!快點兒的啊!」

「喂!醬多放點兒!」

「燒酒,燒酒給我滿上!」

「廢什麼話啊!我酒量好著呐!」

「再要點兒肉!我說你就不能大方點兒!怎麼說你也是個大老闆,小氣勁兒!」

一頓飯吃下來,鄭允浩愣是沒吃上兩口,基本上就一直伺候主子了。

「咯‥‥」在中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都怪你攔著,今天我都沒吃好!」

鄭允浩好險沒吐血,「還沒吃好?!幾盤子肉都讓你一個人吃下去了!」

在中翻了個白眼,”切”了一聲,「那就是沒喝好!」

「喝什麼喝?!你受傷不能喝酒,給你喝兩杯就不錯了!」

「囉嗦!像個女人似的!」

鄭允浩氣結,但難得看到在中這麼刁鑽古怪的模樣,心裡又滿載著幸福感,便順著他說了,「是是是,我是女人,相公,那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查房的醫生要是看到你不見了會發瘋的!」

「你當查房的醫生是你啊‥‥」在中嘀咕了一句,有點兒不高興,好不容易能跟鄭允浩待在一起,他才不想這麼快分開,「我吃多了,我們去海邊走走。」

「啊?」

「怎麼,你不樂意啊?」在中冷下了臉,粗聲粗氣地說,「那算了,我回去了,我自己能回去,你不用送了。」

「哎!」鄭允浩一把拉住在中的手,「走走走,咱去海邊兒!就想跟你去海邊兒,想了一整天了!」

 

 

「海風真舒服啊‥‥」在中舒適地閉上眼睛,心裡如同微微蕩漾的海面一樣,泛起名為”柔情蜜意”的漣漪。

鄭允浩從車裡拿出一件風衣披到在中身上,「別凍著。」

在中沒有拒絕,只是偏過頭笑了笑說,「鄭允浩,我以前都沒有發現你是這麼溫柔的人誒!」

鄭允浩摸了摸鼻子,「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

「好!」在中豪氣地說,「不提了。」說罷揚手將一個幽藍的物體擲入海中。

既然上天讓我們重生,那就連著感情一同重生好了。

「在中,你今天,好特別啊‥‥」

「跟從前不一樣嗎?」

鄭允浩搖搖頭,「像變了個人似的。」

「對你來說有什麼變化嗎?」

「很高興。」

「嗯?」

「我感覺我們之間一直很壓抑,但現在好像一下子明朗化了。」

「這樣不好嗎?」

「好啊,當然好!」

「那不就得了!」

「為什麼變了呢?我想知道原因。」

在中耐人尋味地看了鄭允浩一眼,然後笑嘻嘻地轉過頭踏著細沙前行。

「喂!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變了?」鄭允浩跟著快步走上去。

「鄭允浩。」

在中又開始叫「鄭允浩」了,不過鄭允浩聽了反而舒心,有時候生命力就差在一個字上。

「嗯?」

「狂風暴雨過去了,海面就會歸復平靜。」在中將目光投放到夜空下的海面。

允浩啊,我們之間的狂風暴雨是我懦弱的決心,被身份、責任、正義吞噬心底的深情,在你為我做出的改變面前節節敗退,你越愛,我越後退,但不是步步為營,而是步步為荊棘。

我以為遮住眼睛就可以模糊你的愛,但我錯了,那不過是掩耳盜鈴,直到刺骨冰寒冷凍了全部神經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你的愛,豈是單純用眼直觀感受的,你的愛,是深海,我早已身負重石、沉於海底了。

於是我打定主意,在你的愛海中,我若未死,即得永生。

在中轉過身,站在鄭允浩面前,「你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對你說的話嗎?」

「哪句?」

「我說我很想活下去。」

「記得。」

「其實我沒有說完」,在中突然單手擒住鄭允浩的後頸,飛快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恬靜地笑,「我是想說,我很想活下去,跟你相愛。」

 

有些情話,一生只能說一次,卻終生有效。

 

有些人,一生只愛過一個人,卻愛了一生。

 

那些仇怨的、忿恨的,抑或是困惑的、迷惘的,抑或是恐慌的、退避的,都隨著暴雨跌落了深深海底,剩下了平淡的、幸福的,伴著咸咸的海風雀躍於海面。

 

 

 

【半年後】

 

「幹!你他媽就不能輕點兒!」

「少廢話!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讓我上你!」

「明天再說!」

「媽的鄭允浩,你呃‥‥」

「閉嘴!省點兒力氣給我叫床!叫好聽點兒!」

「幹!」

「我這不”幹”著呢嗎!」

「鄭允浩你他媽的屬狼的啊!這一晚第幾次了?!」

「怎麼廢話這麼多!」

「我呃‥‥啊‥‥」

 

撫摸,啃噬,衝撞,穿行,對抗,迎合,喘息,叫駡,抽空的是對方的精氣,送注的是自己的熾度。

褪去浮華後野性的糾纏,相依為命般悸動的溫熱,耳鬢廝磨時難抑的呼喚,身體在交合,精神在交融,命運在交疊。

連做愛都美得像是舞蹈,華麗地相愛,不知疲憊。

這是令天地為之動容的純粹——我們讓愛情牢不可破,愛情讓我們堅不可摧。

 

 

「喂!死了沒有?」鄭允浩點起一根煙,悠哉地吞吐煙圈。

在中的周身沁滿汗液,他不言不語,一把扯過鄭允浩的煙,放在嘴裡狠命地吸。

「不能抽煙!」鄭允浩再度搶了回來,「身體才剛剛恢復,你給我老實點兒!」

「哼‥‥」在中冷笑,「少廢話!是不是男人?!」把剛剛鄭允浩的話完完整整地扣回了他的腦袋上。

「昌珉又去美國了?」鄭允浩半晌開口道。

「嗯,說是要去參加一個什麼國際研討會。」

「臭小子,混得不錯啊!」

昌珉上個月回國跟在中俊秀一起過年,當然也帶上了鄭允浩。本來在中還擔心他們相處起來會尷尬,但沒想到鄭允浩拉攏人心的手段那麼高超,一個星期相處下來,昌珉竟跟前跟後地叫起”允浩哥”來,就連俊秀都能時不時跟他開上兩句玩笑話了。

正因為這樣,在中連續叫了他一個月的”蠱惑人心的大膽妖孽”,搞得每天鄭允浩都要問上八百遍,「在中,你叫這麼長的名字不累啊?」

「想什麼呐?」鄭允浩敲了在中的腦袋一下。

「我在想你是不是吃狼奶長大的‥‥」

「可是我禁欲很久了嘛!」鄭允浩把下巴墊到在中肩膀上連天叫屈,「這半年我可碰都沒碰過你誒‥‥」

在中聽後毛骨悚然,他猛地抖肩把鄭允浩甩了出去,「浩哥你別這樣,男人撒嬌是很恐怖的‥‥」

「噗‥‥」鄭允浩忍俊不禁,「對了,聽說你被調到重案組了。」

「聽誰說的?」這是今天剛剛下的通知——出院後在中就回了警隊,但由於身上有傷,所以一直在資料室做文職,還是今天上面剛下達的通知要他去重案組,這事兒在中誰也沒告訴,所以他很奇怪鄭允浩怎麼會知道。

「你們科的小熙說的。」

「小熙?你怎麼會認識她?」小熙是警隊的八卦中轉站,換句話說,也可以稱之為是緋聞製造商,很多小道消息流言蜚語都是從她那兒傳出來的。

「哦,有時候往你們科打電話你不在,都是她接的,一來二去就認識了。」

在中滿頭黑線,末了說了一句,「那種人,少接觸為妙。」

鄭允浩不甚在意,「對啦,俊秀最近在忙什麼?很久沒見過他了‥‥」

「忙工作唄!」

「有沒有找女朋友?」

「你說呢?」

兩人對望著苦笑,心照不宣。

「心結吧!總會有解開的一天的。」

「像我們這樣?」鄭允浩攬過在中的腰。

在中邪邪地一笑,極盡色情地在鄭允浩唇邊舔了一圈。

鄭允浩把在中裹得更緊,「金在中,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好色之徒?」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是嗎?」鄭允浩頗具威脅性地把臉湊到在中面前。

在中又是笑,魅惑異常,他曲起食指抬高鄭允浩的下巴,「鄭允浩,從今天開始,我們換個玩法怎麼樣?」

鄭允浩眸子一亮,「怎麼玩兒?」

「我做你的牢獄,你做我的寵兒。」

 

 

 

 

 

=====================================================正文完

 

 

 

 

 

 

《獄寵》番外——【遲愛】

 

大人都不明白小孩子的世界,但卻始終為童年發生過的事情堅持著,也許記憶中那是自己無法再尋回的童真,保留著最質樸的幻想。

 

 

我一直弄不清楚自己對朴有天是個什麼感覺,尤其在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

我從心底不願相信那人是朴彩,但無奈的是,他的眉眼、笑起來特有的邪氣、甚至悔恨時發顫的音調都告訴我——他是。

我生平第一次有種啞巴吃黃連的苦楚,我確實苦,但我卻說不出。

我哥說我是那種會突然爆發怪力的人,就像朴有天把存儲卡交給我的那天我竟然愣頭愣腦地去跟他表白,說實話直到表白的那一刻我都不能確定自己對他的感情,但詭異的監獄氛圍形成了一股莫名強大的推力,心思、意識、行為、言語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樣,說出了讓自己瞠目的話。

再後來,慘遭拒絕。

呵呵,朴有天拒絕地真是妙,他說,別喜歡我,我很髒。

其實我想問他,髒得過火場中燻黑的臉嗎?

但我什麼都沒說,他的意思我懂,只不過是一個藉口而已,讓我死得好看一點兒。

於是,我像個安全套,被人用過以後扔了。

沒關係,我還有自己的人生,雖說是單調了點兒。

 

我從未想過會再見到朴有天。

那天電視臺安排我去國力監獄採訪,拍到食堂的時候,我一眼見到了他。

起初不敢相信,以為是自己看花眼了,結果他一直怔怔地看著我,我這才確定是他。

關於他轉到國力監獄這件事,我竟毫不知情。

國力監獄監管甚嚴,他被剃成了光頭,黑了很多,也瘦了,但感覺卻結實了不少。

我詫異於變化這麼大我居然還能一眼看中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力。

被他那麼盯著,我心慌意亂,連唸稿子都屢屢出錯。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還是沒有放下。

後來我又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已經沒有再看我了,規規矩矩地吃飯,時不時跟旁邊的犯人交談兩句。

我心裡隱隱的失落,等再看向他時,他卻已經走了。

 

「金俊秀,收發室有你的信。」

這年頭誰會用這麼老土的通訊方式?!

我一邊暗自奇怪一邊把信拆開,信上只有一句話——你還願意等我嗎?

沒有落款,但我幾乎在第一時間肯定——這是朴有天。

就這樣,在重逢後的第七天,我意外地收到了這封信——改變我人生軌跡的一封信。

我並沒有回信,而是在第二天去了監獄。

我承認有些時候我很心急,但我不想委屈自己的心,我討厭一切矯揉造作,欲擒故縱、聲東擊西的把戲不適合我。我是疾風,永遠追隨的只有自己的心,撞了牆我就折回,不自怨自艾,亦不怨天尤人。但倘若有一天那堵牆破了洞,我也會毫不介意地再度衝去,因為,我愛死了它的棱角。

 

「為什麼要我等你?」

這是我說的第一句話,朴有天聽到這句話後顯然更加緊張,他從見到我那一刻起就顯得局促不安,現在更是手蹭褲線、不知如何自處了。

「要人等總要有個理由。」

「我被減刑了。」

「啊?」我不明所以。

「我沒有靠別人,我在監獄表現良好,所以被減刑了。」

我心裡有些開心,但面容依舊冷若冰霜,「然後呢?」

「我以前怕這輩子出不去,所以不敢輕易向你承諾‥‥」他垂下了眼睛,似乎是在自卑,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犯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對不對?」

「可是你確定我是你的幸福嗎?」

「我相信直覺。」

我微笑,他也笑了,臉頰上再次現出小小的酒窩,真好看,我打小就喜歡他的酒窩,裡面載著最美麗的風景。

我沒有給他確切的答覆,我們之間若是真的規定了誰等誰那才諷刺,等待是一種束縛,我們都尊重直覺。

 

我每週都去看他,彼此默契地對愛情絕口不提,天南海北地神聊,填補多年的空白。

一次探監中他告訴我,因為學歷高的緣故他被調到圖書室工作,他大學主修的是廣告策劃,所以他想把專業知識重拾起來,出獄後從事廣告業。

我理所當然地鼓勵他,還托關係給他帶進去了幾本最新的相關書籍。

 

又過了幾個月,他跟我說他遞交的減刑申請書通過了,刑期縮短到了十年,也就是說,再有八年他就可以出獄了。

我由衷地感到高興,也感激,感激他在獄中剩餘的八年我可以陪他度過,相信他心裡也有同樣的情愫。

但事實上,並沒有八年那麼久,他之後又獲得了大大小小的幾次減刑,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下個月他就可以出獄了。

我驚喜地不知所措,就像提前被告知下期彩票的中獎號碼一樣,手舞足蹈地幾乎把聽筒扯斷。

他始終安靜地看著我,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獄警用怪異的目光看著我們,他當然不會懂——寵愛和被寵愛,僅限於情人之間。

 

終於,在我苦守約定六年之後的一個上午,他邁出了那道高高的門檻,身上穿著素白簡約的襯衣,他伸開手臂遮住太陽,然後向樹蔭下的我展顏,直直走到我的面前。

 

「我遲到了。」他說。

 

「來得及、愛。」

 

 

 

==============================================《遲愛》完

 

 

 

後記:

 

平時那麼多話說,到了這個時候,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遲愛》是《獄寵》關於米秀的一篇番外,因為我和你們同樣希望我們愛著的人們能夠幸福。

感謝的話是老生常談了,不提也罷,你們自然不會與我計較。

就這樣吧!等我回家。

 

 

2009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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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我一直很喜歡的文‥‥‥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受到歡迎‥‥是題材大家不喜歡嗎 ?(歪頭)

每次想起這文的時候,腦海裡第一個浮出的情節就是在中被囚禁起來時第一次在書房中慟哭,然後允浩在門外無聲搥胸的痛苦,對我來說真的是虐到骨子裡了~~

本來下一篇要來篇抽文的,但我還是決定要貼我心目中的大神噬夜儿的文,若說這篇是虐到骨子裡的痛,下一篇是虐到骨髓裡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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