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閒言閒語

（十三）

幸福就是專注於一件事時，暫時忘卻了煩惱，而從專注的那件事裡瞬間抽離就是不幸。那個打攪幸福的東西，就叫罪魁禍首。

正在happy的鄭允浩突然覺得肚子一陣翻滾，打了【等一下】三個字便匆匆跑去廁所。坐在馬桶上琢磨今天到底吃了什麼東西，想來想去，終於明白了西瓜與涼啤酒同吃同喝的厲害，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今天遇見的金在中。

碰上面癱男，果然沒好事。

但是好像也不那麼討厭了，算了，拉肚子一事和他也沒什麼直接關係。鄭允浩沒發覺自己對所謂的面癱男變寬容了，有可能是傳說中的〝一笑泯恩仇〞？

等再回到桌邊，遊戲裡的賓客漸漸散去，黃頭髮的小人在戳著不動的U-Know身邊遊蕩。

【回來了】U-Know說著動了動。

【嗯】

【去逛逛吧】

【嗯】

兩個人騎上馬，一前一後地在地圖上跑起來。

【要去哪？】MAX珉忍不住問。

【別問，跟我來吧】

鄭允浩帶著U-Know跑到了不歸海，後面跟著喜服未脫的MAX珉，記得上次在這裡對還是〝女性〞身份的MAX珉第一次有了心動。他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在遊戲裡娶了個人妖沒什麼好激動的，但是看見那兩個小人並肩在一起就覺得說不出的溫馨。本該睡覺的時間，卻願意多呆一會兒。

【老婆】U-Know下了馬，坐在沙灘上。

【嗯？】MAX珉跑來跑去，調整好位置，在U-Know身邊，也坐了下來。

【沒事，叫一下】

【哦，去睡吧】

【好】

【明天有事，晚點來】MAX珉說。

【沒關係，我也該弄弄我的專欄】

【‥‥下一步要寫什麼了？】

【還沒想好，呵呵，這兩天沒素材了】

【‥‥】MAX珉表示無語，然後又問【素材？難道是真實的故事？】

【嘿嘿，算是吧，快睡覺啦】在遊戲裡提到現實裡隔壁的金在中，鄭允浩覺得有點怪怪的不太適應。

MAX珉站起來，道了別下線了。

第二天起床，鄭允浩回歸了他的文學事業，可惜覺得寫《冤家》沒感覺，於是決定先放一放，先寫個文學性質強一點的大著。

當他完成了前半部分的構思，寫個提綱，伸著懶腰走上陽臺的時候，不經意間看見了從社區外面提著購物袋有說有笑走進來的姐弟兩個。

金在中不知說了什麼，被金敏晶捶了幾拳，他一縮肩膀，笑嘻嘻地揉著。白皙的皮膚被在太陽照耀下，好像要閃閃發光。這，還是那個面癱的男人嗎？鄭允浩飛快地搜索著腦中的資料庫，那張幾乎萬年不變的冰冷臉孔至今仍記憶猶新，和眼前的這個人形成鮮明的反差。

金在中卻在這時抬頭，眼光剛好地與正在發呆的鄭允浩的碰觸上。真是要命，鄭允浩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金在中像沒事人一樣，收回眼光，繼續和姐姐邊說笑邊走。

自從這天以後，鄭允浩一個多禮拜都沒見到金在中，和遊戲裡的MAX珉並肩作戰，玩得不亦樂乎，兩人有時胡扯，有時亂侃。鄭允浩甚至還把新文新章節用skype發過去，讓MAX珉提提意見，檢查個錯字兒什麼的。雖然很多時候早上起來，鄭允浩總覺得網路裡的自己有些荒唐和不正常，但一見到MAX珉就又覺得一切在正常不過。

這天由於前夜鄭允浩睡得又很晚，所以起來的時候都已經接近傍晚，只聽見房門外客廳裡人聲雜亂，出去才發現，金俊秀和沈昌珉坐在地板上打遊戲，朴有天紮著圍裙雙手端著一大盆沙拉正從廚房走出來，見到鄭允浩便說，「終於醒了啊，快點幫忙。」

「什麼情況？」睡得有些發蒙的鄭允浩抓抓頭發問。

朴有天把沙拉擺上桌子，「週末聚會，上次在人家家裡吃的，這次輪到咱們，趕快去把東西端上來。」

「哎呦，難為大老闆也得當廚子了」，鄭允浩不忘奚落一下朴有天，樂著走進廚房，與廚房裡另一個紮著圍裙的人，不期而遇。

「哪個是要拿出去的？」鄭允浩盯著金在中黑頭髮髮梢下面露出的半截白脖頸，裝作平靜地問。

「呐」，金在中轉過身，將個裝滿小碟涼菜的托盤遞來，鄭允浩接過去，發現金在中臉上沒有面癱，卻帶著個不比面癱好多少的似笑非笑，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啊，真是個怪人。

鄭允浩低頭看看托盤，上面的小菜很精緻，鮮嫩誘人的樣子，瞬間覺得肚子鬧起空城計。這些菜不可能是朴有天鼓搗出來的，難道會是金在中？正在疑問著，金敏晶推大門進來，手裡端著塑膠保鮮盒，「泡菜來啦~」

就說是嘛，肯定是有女人才吃得起來。

聚餐，喝酒，瞎侃，金在中坐在鄭允浩右面，突然直起身子，瞪圓了眼睛，指著朴有天和金俊秀的方向，「你們家三個居然全是左手！」

大家舉著筷子互相看看，哎，別說，還真是，都哈哈笑起來。

鄭允浩歪頭，只見金在中一臉發現新大陸的樣子，側面看起來，他的嘴巴嘟嘟的，顯得那麼稚氣。這，真的不是面癱男了。

作家最喜歡觀察生活，鄭允浩這頓吃喝的精力很大一部分花在了觀察金在中上，純粹在想這個人作為自己小說的原型，怎樣才能更加立體。於是他發現了屬於金在中的一些小特色，比如，說話時肢體語言豐富，笑起來哈哈的三段式，吃菜專門撿辣椒。

這個〝冤家〞也不那麼討人厭，甚至似乎還很容易親近人，奇怪了，前些日子怎麼就鬥起來沒完了呢。

一頓飯吃得樂呵，酒也喝得很快，打掃戰場之後，準備打牌的幾個人提議再出去買酒，最後包袱剪子錘輸了的金在中拿著錢下去了。

「對了，今天有你包裹」，朴有天指著門邊一個大紙盒箱對鄭允浩說。

鄭允浩狐疑地走過去，先看了看上面的標貼，心裡頓時糾結。那署名，是白瑤。這個幾乎被他拋在腦後的，前任女友。

「打開看看吧」，朴有天似乎早知道是誰，好心地遞過裁紙刀。

鄭允浩無聲地接過，劃開箱子上的封條，拆開膠帶，裡面裝了滿滿的東西，最上面，是一個信封。鄭允浩隨手翻了翻，眼睛輕闔，微微一笑，自己曾經送出去的禮物又都物歸原主了。

「喂，你不看看寫了什麼？」朴有天抓起信封，塞在站起來要走的鄭允浩手裡。

鄭允浩吸了口氣，唰地拆開，裡面掉落出一串鑰匙，還有一張便簽紙，上面，簡簡單單的寫著幾個字：東西還給你，公寓也還給你，你和我本該就是路人。

鄭允浩撿起鑰匙，把便簽紙拍在朴有天身上，「呐，你不是好奇嗎，自己看。」

「啤酒來啦」，金在中拿著朴有天給的鑰匙進門來，發現氣氛有些怪異，詢問地看向金敏晶，金敏晶搖頭，沈昌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你要搬走了嗎？」金俊秀把頭湊到朴有天肩膀上看了看上面的字，問鄭允浩。

「嗯，快了吧」，鄭允浩坐在沙發上，用遙控器漠然地開了電視。

「唉，其實你住這挺好的啊，我也多一個伴兒」金俊秀搖搖頭。

「算了吧，又不嫌我半夜不睡覺吵你了？」鄭允浩笑笑，「我還是回自個窩去吧，明天收拾收拾就撤了。」

「哎哎哎哎，說什麼呢，今天高興，別說些用不著的」，朴有天打斷，「來來來，昌珉，把撲克拿來，咱們玩著。」

看看屋裡吆喝著喝酒打牌亂糟糟的人們，鄭允浩起身，隨手從冰箱裡翻出一盒被遺忘在那裡很久的冰激淩，走到陽臺上吃起來。

天上稀疏的星星，一點都不涼爽的微風。

心疼嗎？隱隱地，是有那麼一些吧。

也許，是白瑤要求得太多，一個女人，怎麼能輕易讓一個男人徹底改變生活軌跡呢。分手之後的日子自己更加沉湎於網路，到底哪個該是鄭允浩的世界？

身後的門響，鄭允浩側頭，意料之外地發現是金在中，有些莫名地無錯，左手裡的勺子搗了搗吃掉半盒的冰激淩，然後右手，竟將它遞了出去，就在金在中的面前。

金在中顯然愣了一下，隨後搖搖頭，雙手搭在欄杆上。

鄭允浩收回冰激淩盒，低頭挖了一口，咬著勺子，「你是不是挺討厭我的？」

金在中抓著欄杆看天空，淡淡地笑，「你說呢？」

「我說是，你看見我都像見了三世仇人似的，臉色繃得那叫一個難看。」

「難看嗎？」金在中掐著自己的下頜，「我只是愛恨分明。」

「呵呵」，鄭允浩笑了，「那我可真榮幸啊，看來你真憎恨到一定程度了」，說著又挖了一勺冰激淩，然後覺察到金在中轉過臉來，似乎在注視著自己。

鄭允浩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除了沒刮過的胡茬有些扎手外，似乎沒什麼髒東西，心裡疑惑，「怎‥‥」

怎麼了還沒等問出來，就覺得金在中的臉在瞬間靠近，嘴唇飛快地印在自己臉上。

那過程不超過三秒，卻讓鄭允浩手握勺子端著冰激淩盒呆滯在原地足足有三十秒，全身血液都僵持住。等到金在中已經消失在陽臺上，他才恢復了呼吸，然後，只覺得全身血液沖向了臉龐，如果不是在夜色的掩映下，肯定所有人都以為見到了關公。

鄭允浩，就這麼被男人親了？

（十四）

意料之外的事，簡稱意外。那麼從來都不知道還有可能存在的事，是否也能叫做意外呢？這問題，恐怕很少人會去認真考慮，除非，你碰上了。

鄭允浩奔回屋裡，繞開金在中，躲進房間開了電腦直奔遊戲，看見MAX珉的頭像亮著，迫不及待地點開，【在嘛？】

鄭允浩想找人傾訴，要人開導，當然找認識的見過面的不靠譜，鄭允浩唯一想到的就是MAX珉，結果‥‥

【掛機掛機，有事留言‥‥】

居然不在，鄭允浩又匆匆上了skype，〝英雄的英，英雄的雄〞顯示的是離線，敲打一番，依舊毫無反應。

鄭允浩洩氣了，趴在桌上撓頭，撓得頭髮亂七八糟才抬起來，對著牆邊的穿衣鏡，注視著自己。滿嘴的鬍子茬，鳥窩似的頭髮，貌似今天起來還沒洗臉，大背心，大短褲，要多邋遢有多邋遢，怎麼？我像女人嗎？鄭允浩不解，摸著嘴角想，以前和白瑤在一起的時候，不小心用帶著胡茬的嘴巴去親她，都會惹來極大地反感，更不用說她來親自己沒刮鬍子的臉了。

究竟，是怎麼了，到底是金在中有毛病，還是自己有問題啊。

鄭允浩突然站了起來，幾步走了出去，拉開衛生間的門，鑽進去開始瘋狂地洗臉刮鬍子，幾分鐘後，清爽的小臉出現在鏡中，微挑的雙眼，瓜子似的下頜，看了二十多年的自己的樣子，從來都自我感覺很MAN的樣子，這會看起來，居然越看越隱藏著陰柔的線條，鄭允浩感到非常非常地挫敗。

從衛生間走出來的鄭允浩，背心前襟濕了大片，額髮和鬢角的髮梢微微滴著水，正對著這邊坐的朴有天眼尖，隨口問了句，「這麼晚了要去哪？」

「我，我」，鄭允浩刮鬍子洗臉本來不是為了出門去，可是他不小心瞟到一邊坐著看牌局的金在中，並且更不小心地碰觸到了他的眼光，鄭允浩看不明白那眼光裡寫了什麼，趕忙匆匆避開，金在中做了那個事之後居然還有閒情逸致坐在這裡，弄得鄭允浩直覺地想要逃。

「我回自己公寓一趟」，鄭允浩瞥見擺在茶几上剛剛被寄回來的一串鑰匙，走過去拿在手裡，「你們玩得盡興哈。」

其他人答應著，忙著打牌沒怎麼理鄭允浩，只有金在中看了他兩眼之後又投入到觀戰中。

「今晚還回來嗎？」金俊秀在鄭允浩臨出門前喊。

「看情況吧，不一定」，聲音消失在關門中。

鄭允浩出於五成無心地，五成被逼地，當夜回了自己曾和白瑤一起住的地方，本來是買來打算結婚的地方。進去之後，除了她的東西都不在了之外，其餘東西一樣都不少，鄭允浩用過的舊毛巾如此，剃鬚刀如此，壞拖鞋也是如此。

看到這些，鄭允浩鬱悶到了極點，懷念嗎？好像有點。但是他不想再懷念，因為懷念沒有任何意義。

鄭允浩當即只是簡單收拾出一箱行李，提著就出了門，心裡確定這不是逃避，而是，他需要一個新的開始。這套房子，明天就去找房屋仲介掛售。

當扛著箱子再次回到金俊秀家的時候，鄭允浩一進門就在下意識地找金在中是不是還在，客廳的燈已經變暗，投影開著，幾個人歪在沙發上看電視，沈昌珉仍在吃零食，金俊秀已經倒在朴有天大腿上睡得昏天黑地，另一邊的金在中抱著沙發墊，蜷腿坐著，身上靠著金敏晶，正聽見響動的他轉過頭。

怎麼還在呢，見到了果然還是很尷尬，鄭允浩覺得自己潛意識裡就是要避開他，趕緊摸摸鼻子躲回自己房間。

這天夜裡，鄭允浩做了個奇怪的夢，這個夢的開始非常的甜美，因為他夢見了自己盛大的婚禮，披著婚紗的自己的老婆不是白瑤，卻比白瑤不知漂亮多少倍。鄭允浩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入洞房這個環節，而且新娘還穿得跟遊戲裡結婚的衣服似的，但是他覺得很幸福，真的真的很幸福，他認定了娶到的是此生摯愛。鄭允浩在夢中激動地抱住自己的新娘，吻著她，白皙的脖子，優美的鎖骨；一層層剝去她的衣服，腦海中渴望著兩個高聳柔軟的渾圓，好讓自己埋首其間，然而，當最後一層束縛揭開，鄭允浩傻了，哪裡來的渾圓高聳，眼前分明，是又平又硬的胸膛，男人的胸膛？鄭允浩用手去摸，他不信，他不信，他真的不敢相信，無法相信，不信不信就是不信‥‥ 再一抬眼，是金在中的臉，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老婆，摸夠了沒有？」

「啊~」鄭允浩大叫著坐起來，早已出了一身汗，渾身肌肉緊繃。怎麼‥‥會這樣？

定了好一會兒神，顫巍巍地下床，摁開電腦，打開厚重的窗簾讓陽光射進來，又咕嚕嚕地喝了大口的水，才漸漸從驚恐中緩過來。

這到底算不算是噩夢呢？除了最後的部分，鄭允浩清楚地記得當時心裡甜蜜的感覺，那種幸福滿滿發脹的感覺。這夢究竟預示了什麼呢‥‥鄭允浩心慌，非常地心慌。

他打開遊戲，幸好，可以說話的人終於線上。

【老婆，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喜歡男人啊？】鄭允浩打這幾個字打得誠惶誠恐。

【( ⊙ o ⊙ )你這話看著真喜感，哈哈哈哈哈】

【‥‥我說正經的】，想著心事，卻看著MAX珉嘻哈的態度，鄭允浩有些著急。

【咳咳，你是在表白嗎？】對方顯然沒有和鄭允浩感同身受的跡象。

【表白了你會接受嗎？】順著MAX珉的話，鄭允浩想知道，男人接受男人真的是件容易的事麼。

【(*^__^*) 娶都娶進門了，現在問太晚了吧？】MAX珉這句話問出來，帶著詭異的巧合，瞬間和鄭允浩的夢境疊加。明知他在開玩笑，但在鄭允浩心上，仿佛這是有人在夢裡指著金在中問他〝娶都娶了，太晚了吧？〞

【唉‥‥當我沒說】鄭允浩很無奈，也很無助。

【-_-|||你今兒受什麼刺激了？】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夢見娶你進門，呵呵】鄭允浩用平時嬉笑調侃的語言回應著，一時間覺得MAX珉也不過是個網上的路人，對自己的絮絮叨叨也不見得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