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下)

 

等在中從一片昏沉中恢復意識時,已是一天之後的事情了。身子陷在柔軟而溫暖的絨被中,疲憊的雙眼怎麼都睜不開。直到將殘存的精力用完大半,在中才從黑暗中擺脫出來,已經是出了薄薄一層冷汗。眼睛尚未適應外界的光線,即便是萬分柔和微弱的地燈,也讓在中難受地瞇了一陣眼睛。身體一旦恢復運作,渾身關節就像吊著千斤鐵塊一般,將沉悶疼痛酸麻感一點不差地傳給中樞神經,翻個身都萬分費力。

舔了舔乾燥得如枯葉般的嘴唇,在中餘光瞥到床頭櫃上端正地擺著一杯水,便伸手想要去拿,無奈手指還不大聽使喚,在杯沿打滑了幾下,就啪地一聲將玻璃杯給按倒了,清水毫不留情地嘩嘩浪費到地上,在黑色的地毯上留下更深的水跡。

誰知此時門應聲就推開了,仿佛有人在門口守著等他醒來那麼準時。一個佝僂著腰的婦人端著託盤進來,看夾著銀絲的頭髮顯然上了些年歲,但動作還異常靈便,麻利地收拾了一下摔倒的水杯,又將託盤中的食物一一擺好,隨後還將厚厚的天鵝絨窗簾拉開一層,讓房間瞬間明敞起來。

正盯著老婦人舉動出神的在中,尚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門口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他才將視線轉移過去。門口,衣冠楚楚的鄭允浩正漫不經心扣著西服的袖口,明顯是要出門的打扮。

「把粥喝了。」允浩抬眼瞅了在中一下,卻見在中發愣地望著自己,明顯因昏睡了十幾個小時而還處在放空發呆的狀態之下。鄭允浩不自覺揚了揚嘴角,走上前坐到床沿,戲謔地看著在中問道:「要我餵啊?」

說著,允浩就真端起床頭櫃上的粥。溫度剛好,時間預估得還不錯,允浩心裡點了點頭,順勢舀了一勺擱到在中嘴前。整個過程,金在中只覺得一個熟悉而溫潤的氣息向自己逼近,然後面前就出現了一勺粥。

見在中低垂著頭不給反應,允浩又將粥往他跟前湊了湊,然後看到在中眼眸逐漸清明,並且眉頭隨之皺了起來。允浩好不容易掛上臉的淺笑消匿下去,下一秒,在中一個揮手,溫熱的粥隨著允浩手裡的瓷碗瓷勺一起飛出摔倒地毯上,又是一片狼藉。在中撫著自己手背,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好像那溫熱的碗是什麼烙鐵一樣。

「徐媽,再拿一碗上來。」雖然是對旁人命令,但鄭允浩斜長的眼睛蒙上一層寒霜,直直盯著金在中。

「我不想吃。」在中斷然拒絕。徐媽卻忙收拾了一下摔落的碗,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你在任性什麼?」鄭允浩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

以我們現在的關係,哪有資格對你任性‥‥金在中垂著頭,嘴角牽出了苦澀的弧度。

「你沒必要打一巴掌再給顆糖吃。」在中輕聲說著。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似的,嘶啞得嚇人。

鄭允浩的手在口袋裡緊緊捏成拳頭,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欲言又止了幾分。剛好這時,徐媽端著重新盛好的粥走了進來,鄭允浩一手奪過那碗粥,舀了勺就伸到在中面前,冷聲說道:「既然這樣我就直說好了。巴掌你也挨了,現在給你糖,不管想不想要,都給我好好吞下去。」

也不等在中回什麼,瓷勺就粗暴地撬開他的牙關,將粥倒進口腔。在中來不及反應,勉強吞了兩口,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允浩先還以為是嗆到了,但金在中撲在床邊,將強灌進去的粥哇地全吐出來了不算,還咳得撕心裂肺。長時間未進食,剛才一下大大刺激了胃部,金在中腹內空空,卻覺得自己快將膽汁都吐出來了。

「咚」地一聲,鄭允浩將碗重重擱在了床頭櫃上,眉頭鎖得緊緊的。

「不想吃就算了!跟我去公司,五分鐘之內我要在車裡看到你。」

在中再抬起頭時,鄭允浩只留給他一個背影。看著徐媽嘆了口氣,不耐地彎下腰收拾那些穢物,金在中萬分過意不去,他喏喏地道了聲對不起,作勢要伸手幫忙。

「哎喲,您安生著!」徐媽忙縮回手,麻利地將髒抹布放回託盤裡。「年輕孩子,少端著自己跟鄭先生強來強去的,沒好果子吃。徐媽我看過那麼多人了‥‥」

很顯然,徐媽不記得金在中是誰,更不記得他曾經也住過這。在中死死捏著被單,指節發白,仿佛那就是他唯一撐著身體的力量。在中咬了咬唇,將即將湧出的眼淚憋了回去。想必就算這屋子有哪個傭人記得自己,對他貼上的標籤也不過是“鄭允浩的情人之一”。

 

說是五分鐘,但金在中足足花了一刻鐘才勉強將自己收拾乾淨下樓來。走路時每挪一步,下體撕裂地痛感就在提醒自己經歷過怎樣的暴行。待坐到車上時,金在中已經是滿頭冷汗了,身體未退的異樣溫度讓他覺得呼吸都困難。

無法直直坐著,在中只將身子全部重量放在右邊,額頭抵著冰涼的車窗讓自己好受些。

一旁的鄭允浩隨即命令司機開車。司機從後視鏡中望了金在中一眼,沉了沉眸子,收回視線便朝公司駛去。

「我打算開一個貢院精品系列,機器作業速率快品質卻不見得高,所以對於這個精品系列,我要求從頭到尾的人工作業,並將這條鏈擴展到茶行的服務業。」

鄭允浩說到這看了在中一眼。「可是,這門手藝幹得精的,除了你爺爺那輩的幾個老前輩,基本斷代了,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所以我想讓你帶一批人出來,滿足這方面的需求。對了,你爺爺還過得好吧?」

金在中本來默默閉著的眼倏然睜開了,渾身一震。鄭允浩只是隨口問了一句,沒想到他會反應這麼大。

「爺爺去世了‥‥六年前,早就不在了。」在中輕聲說道,喉嚨裡哽咽幾分,壓抑住想哭的衝動。

鄭允浩皺了皺眉,不再作聲,心裡卻是想著其他的事。沈昌珉也是六歲的年齡,不可能那麼巧,金在中能一離開自己就找個女人結婚生子,還是在其爺爺去世那種狀態之下。也不是鄭允浩自負,但他就是敢肯定金在中對他一心一意的心。想到這裡,有種別樣的可能性一瞬間滑過允浩腦海,他猶豫著問道:「沈昌珉是不是‥‥」

金在中身體一僵,忙接過他的話反問道:「昌珉醒了嗎?」

「醒是醒了,還在進一步檢查,沒什麼大礙。下個星期就是茗緣會,過了之後我就讓你去見孩子。」

「我能不能現在就‥‥」

見金在中急急地冒出要求來,鄭允浩不耐地揚了揚手,明白會被拒絕的在中只好將出口的話吞了回去。金在中抿了抿唇,撫著自己發悶的胸口,緩緩說道:「我這麼些年都沒有碰過茶具,早就生疏了,你還是‥‥還是另找高明吧。」

「金在中,你不要意氣用事,急著拒絕我。重新回到貢院,於公於私,都對你沒有任何不利。」鄭允浩與金在中對上視線,認真說道:「這裡不是你住的小村鎮,沒有什麼隨心所欲的生活。而我,只是在給你提供立足的機會。你要的平等,也得你自己有能力去爭取。」

金在中訝異地抬起頭望向左邊。聽到允浩說出這樣的話,完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難得鄭允浩沒有將他說過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金在中咬了咬唇,認真考慮起來。忽然覺得,這或許真的是一個契機,一個走出原來僵死的關係,面向新的生活的契機。

每個人內心都有面向積極發展的潛能,而有時候需要的不過是他人的一個提點,尤其是當遇到金在中這種並不悲觀的性格。在品嘗過這段時間金在中的消極抵抗之後,鄭允浩早就覺得要對付這傢伙,應該換下策略了,他並未覺得金在中關於平等的話多有道理,只是出於公司大局考慮,這時候沒必要在情感問題上與他做過多糾結。

「我答應你。」

意料之中的答案,令允浩微微彎了彎嘴角。車到達停穩,司機適時地拉開車門,弓著腰,腦袋低垂。金在中感覺自己腳踏在實地上跟棉花上沒差多少,看著鄭允浩已經大步走近公司大門,在中忙盡力跟上去。幾十層高的大樓頂端,“貢院”兩個字顯得耀眼無比,甚至有幾分壓迫感,而對於在中來說,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金在中仰著頭,傳來一波眩暈,這時,歪斜的身子突然被強勁的力道托住,在中扭頭,看到扶穩自己的人,竟是司機。

「你‥‥小心。」

略帶憨厚的聲音讓在中感激地點了點頭。司機緩緩鬆開手,退開一步,視線卻仍然沒有從在中身上移開。

「磨蹭什麼,快點!」

允浩的聲音從大廳裡傳出來,在中再次道了聲謝,連忙轉身走進了旋轉門。電梯叮地一聲打開來,待鄭允浩走進去按好了樓層十五,卻見金在中還躊躇地定在電梯外頭。

「你是要爬樓梯嗎?」鄭允浩不悅地諷刺。

「我‥‥」金在中當真回頭看了看右邊拐角處的樓梯。

鄭允浩翻了個白眼,大跨一步上前直接將人給拖了進來。金在中一進電梯就急急找了個離鄭允浩最遠的角落,將自己塞了進去。看著電梯門緩緩關合,在中臉色頓時蒼白,哆嗦著,兩手死死抵住金屬牆壁,那一雙眼睛似是驚恐地睜圓了盯著腳下的地毯。這時,鄭允浩也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心下一怔,驚訝地問道:「幽閉症不是好了的嗎?」

沒有回答。隨著電梯嗡嗡地啟動,金在中猛地仰起頭,急速呼吸著,兩眼泛著水光,一隻手無措而痛苦地撫住了自己胸口,想平息那仿若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他似乎聽到曾經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過不要怕,有個厚實的懷抱曾將自己緊緊包裹,毫無間隙地將他和身周肆虐的黑暗隔開來。

而如今,都不復存在了。

「抱著我。」

突然耳邊傳來那低沉且不失溫柔的男聲。

不是在中的錯覺,把自己實實嵌入的那個胸膛也不是錯覺。仿若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金在中嗚咽著伸出手臂,摩挲著將手覆上男人的胸膛,五指收緊,揉爛在指尖的西服仿若成了一切力量的來源。

 

 

 

 

 

 

 

第七章

 

鄭允浩的秘書早在電梯外等候多時,看到兩人的姿勢時愣了一下。金在中頓時萬分尷尬,慌忙從溫暖的懷抱中抽身而出,卻惹得鄭允浩瞬間有些不滿自己空蕩的臂彎。秘書小姐懷著良好的職業操守,僅頓了那麼幾秒就回過神來,沒事人一樣淺笑著在兩人前面帶路。鄭允浩暗暗點了點頭,感到這個新換的秘書還比較靠譜。

十五樓是新裝修成不久的茶藝室,培訓著好幾批新的茶藝師,鄭允浩也是第一次得以好好觀摩。金在中隔著玻璃望向裡面一排排茶器出神,連鄭允浩一直牽著自己的手在往前走都沒發覺。裡面那些洋溢著青春與歡鬧氣息的臉別具感染力,令在中自己都不自然牽起了嘴角。裡面似乎在講判斷水溫的細節,年輕的女導師著一身旗袍,不過三十的年齡,面前擺著不同種類的茶葉,握著水溫計在做講解。

金在中想起跟爺爺學茶道時,哪有溫度計之類的東西,全靠手感與經驗,為了達到對溫度差的高敏感度,經常拿指尖去點滾燙的水,去感知100°C沸水與95°C的差別,長時間下來,指尖皮膚總是薄薄的,容易充血。

 

「水溫的掌握,主要看泡什麼茶而定。茶葉越是嫩,像高級的綠茶,竹葉青、西湖龍井、恩施玉露,決不能用100度水,保持在80度恆溫沖泡就好‥‥」

金在中靠在玻璃門上,觀看得仔細,毫不知鄭允浩早已被秘書喊走了,說是朴有天有事找,十五分鐘前便等在了辦公室。

「而像普洱茶、烏龍茶之類用量較多,尤其是普洱茶,貴在一個“陳”字,像我手旁這個茶倉裡面裝的就是上好陳年的普洱茶,茶葉老道,必須用100度沸水沖泡,否則無法滲透,沖不出茶味來。」

裡面人說著便泡了壺出來,技法純熟,水柱一沖便泛起茶香,金黃茶湯誘人。

「各位可以用不同溫度自己嘗試一下,還有什麼問題嗎?」見無人提問,茶道師將普洱分杯供品嘗,然後理了理旗袍的領口,準備起身。

「剛才沖泡後,開水淋壺會更好。」

幾乎受本能控制,金在中說了這話,才意識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膠著到自己身上了,不禁有點發怵。

「不‥‥不好意思,打擾了。」金在中咬了咬唇,後退兩步打算先離開。

「為什麼呀?」人群中,一個帶著酒窩的女生突然好奇地發問,格外突兀,但她漂亮的杏眼裡滿是認真詢問的態度。

金在中見狀不禁頓了頓,堪堪回答道:「嗯‥‥那份普洱應該是猛海十幾年的生普,茶葉極老,為了保持和提高水溫,沖泡後淋壺是不錯的選擇。」

「你是新來的老師?」穿著旗袍的女人挑眉發問道。

「啊‥‥不,還不算。」

「那就是學生咯!你知不知道你遲到了二十分鐘。不要以為知道一點東西就可以不守規矩。」

這是回到城市裡這麼些天來,在中頭次遇到這麼尖銳說話的女人,本就不善言辭的他現在更是應對不上。就在金在中恨不得拔腿就走的時候,先前見過的秘書碰巧前來解了圍。

「金先生,總裁讓我告訴您他還有些事情要忙就不陪您了,您今天可以隨意熟悉一下環境,之後,會由您給我們一批精英學員上課。如果有什麼需要,到十樓辦公室找我就好。我叫唐茜。」

「謝謝。」

唐茜的話無疑又給在中身後的一群人留下一記重磅,不禁好奇這個由總裁欽點的茶藝師到底是誰。旗袍女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她清了清嗓子,瞥了金在中一眼,便將門給關嚴實了。裡面的學生陸續回到座位上,倒是剛才問在中問題的那個女生,淡笑著在在中離開之前抬手打了個招呼。

 

「唐小姐!」在中唐突地喊住正打算進電梯的秘書。

「請問還有事嗎?」

「鄭‥‥我是說,總裁他,是不是忙什麼重要事情去了?」在中小心翼翼地問著。

「嗯沒錯。總裁和朴先生到品質鑒證科去了,說是如非什麼重要事情一概不見。」

「哦這樣啊‥‥謝謝。」

「不用。」

待秘書消失在電梯門後,金在中忙轉身往樓梯道走去。如鄭允浩真被麻煩事纏住,這便是去醫院看昌珉的好時機。在中決計不敢再坐電梯,從十五樓下去,近三百層階梯,由於身體行動不便,硬是花了六七分鐘。

四月的風還是有些涼薄的,一出貢院大門,在中竟打了個寒顫,分不清東南西北。

剛從車裡出來,買了個早飯往嘴裡塞著包子的姜赫俊,轉眼看到馬路對面的人向自己拼命招手,霎時就呆住了,他還四顧了一下,才確定金在中是在叫自己。

姜赫俊在牛皮紙包裝袋上擦了擦手,咽下最後一口食物才過馬路。金在中正扶著那輛公用車,焦急地招呼他過去。

「司機先生‥‥你‥‥」

「哦,我叫姜赫俊。」

「姜先生,您載我去市醫院好不好?」

「這個‥‥恐怕不行吧,鄭先生沒吩咐過,我不好亂載人啊。」

「我,我求您了。我的孩子還在醫院,生病了,可是我自從他出事就再也沒見過他了‥‥鄭允浩現在很忙,不會有事的!我求您,載我去醫院,就讓我看看。我保證不會很久的,真的!」

姜赫俊看著面前眼光灼熱的男人,說著說著都帶著哭腔的那神情,心一下軟了。他為難地摸了摸脖頸後的短髮,最終還是答應了。

 

市醫院離貢院並不算太遠,半個小時車程就到了。金在中下車前,姜赫俊再三囑咐著最好一刻鐘內出來。

由於是特別加護病房,金在中並未花太多功夫就問到了昌珉的房間。病房位置有些偏,安靜地段沒什麼人來往,而門是虛掩的。在中推開門,卻並未見到床上有昌珉的影子,只是掀開來的被子昭示著不久前上面有人。在中本以為是護士帶去做什麼檢查了,於是坐到床沿打算等一下。

剛坐下,在中搭在被子上的手就突然碰到奇怪的硬物,他低頭看了看,卻是一條散開的短皮帶。在中皺了皺眉頭,巡視了一下這樸素的有些過分的加護病房,有種不好的預感猛然湧上心頭。他慌張地起身,想出去找個醫生來問問。誰知,房間裡突然咚地傳出一陣撞擊。

在中一驚,忙轉過身來,這時病床再次傳出一聲撞擊,並有頻率越來越快的趨勢。在中只覺得心臟頓時被一雙冰涼的手揪了起來,望著聲音的來源地,他緩緩朝床的另一邊繞過去,映入瞳孔的赫然是蜷縮在牆角裡的身影,正將腦袋抵在床柱上,一下,又一下撞擊著。

金在中倒吸一口涼氣,仿佛那一下下是坎到了自個兒心尖上。這詭異的畫面令在中渾身一抖,汗水的蒸發正急速帶走身體內的熱量,整個人像是被丟進了冰窖。

「‥‥昌珉啊‥‥」

在中顫抖著聲音蹲下身,慌忙將手墊在了床柱與孩子額頭之間。誰知當另一隻手剛接觸到孩子肩膀時,一聲尖銳的嘶叫伴隨著大力地推拒將在中震得坐到了地上。隨後,門口窸窸窣窣傳來人員跑動的聲音,沒等在中反應過來,門就被猛地推開了,兩三個護士飛快將處在迷矇狀態中的在中推開,並將四肢胡亂揮舞的孩子撲按在了床上。

「你們在幹什麼?!」看到其中一個醫護人員拿床上的短皮帶粗暴地要將昌珉的手綁住,金在中睜圓了訝異的雙眼,突地跳起來,衝上前去將孩子護住。

「是誰讓人隨便進來了?剛才哪個忘記關門了?!」門口又走進來一個女人,約莫四五十歲,張嘴便是嚴厲的斥責。而沈昌珉的尖叫聲更加高亢了,仿佛要把什麼撕裂一般。

「我是孩子的父親,你們到底在幹什麼?!」金在中不顧胸前孩子那不容忽視的捶打力量,扭頭大聲吼道。

另外幾個護士頓時露出詫異且懷疑的目光,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愣著幹什麼,先打鎮定。」門口的女人氣勢洶洶地走進來,對著另三個護士命令後轉向在中。「這是為孩子好,你是孩子父親的話,先跟我出來。」

金在中完全處在極度震驚之中,不待他有任何拒絕,一旁的護士一針便直直注入了昌珉體內。在中這才感到懷中的孩子漸漸安靜下來,拉開一定距離後,這才發現昌珉手腕上竟是青紫的勒痕,看來今日發生的事不是一次兩次了。金在中無措地捂住了嘴巴,拼命搖著頭。他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幾天的時間竟發生了這樣天翻地覆的事情。那樣乖巧懂事的昌珉居然被逼到要打鎮定劑的地步,然後現在這般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金在中就要以為面前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和護士長後來的談話中,金在中一直處於恍惚的狀態,眼眶發紅,將他本就慘白的臉色襯得幾分病態。

姜赫俊在車外抽了兩根菸,還沒能等到金在中出來。自從成為鄭允浩司機以來,為了符合那份清清白白的簡歷,他連菸癮都給戒了。期間給局裡的上司彙報了一下近期貢院這邊的情況,其實他一直很猶豫要不要把金在中的事情報上去,畢竟這個人是鄭允浩突然間憑空帶回來的人,說不奇怪那是不可能的。但根據這幾天的觀察,姜赫俊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似乎是別人自己的私事,和要調查的案情也並無多大關係。只希望,金在中的出現不要打亂一直以來的計畫就好。

在半個小時過去,姜赫俊覺得實在不能再等了的時候,金在中卻恰好出來了。來人眼神渙散著,紅綠燈都沒看就穿了馬路過來,把怕出亂子的姜赫俊嚇得不輕。

姜赫俊從後視鏡裡可以明顯看到後座的人是哭過的,紅腫的雙眼透著疲倦與乾澀。姜赫俊清了清嗓子,才把在中的思緒拉了回來。

「是孩子‥‥呃,不太樂觀嗎?」姜赫俊試探地問著,卻見到後面的人眉尖一蹙,嘴唇輕顫著,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似的。姜赫俊忙打住話頭,天知道他本來是打算說點什麼安慰人的話的。

金在中現在滿腦子是醫生的話,他恨不得將耳朵刺穿,看能否不讓那些話語像毒蛇一般侵蝕自己‥‥“孤獨症“、“大腦額葉損傷”、“潛在心理因素”、“防禦機制干預”‥‥無一不在告訴著在中現在昌珉的狀況是有多糟糕,連一個康復的希望都模棱兩可,遙遙無期。

金在中舔了舔被自己咬得出血的下唇。好一個並無大礙‥‥一想到當初鄭允浩輕描淡寫地將這話說出來,在中就露出了個慘澹且自嘲的苦笑。

姜赫俊正為車內沉重的氣氛發愁,電話便催命般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鄭允浩,姜赫俊握方向盤的手抖了一下,手忙腳亂地將車停在路邊,接起電話來。

「十分鐘內要是你和金在中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就可以不用幹了。」

沒有任何招呼,鄭允浩冰冷的聲音在電話一接通就劈頭蓋臉砸了過來。聽到電話那頭這句聲響過後嘟嘟嘟的斷線音,姜赫俊皺了皺眉頭,他可不想因為身後男人的事干擾到自己正事的進展。即便,身後的男人看起來的確有幾分淒慘。

 

鄭允浩果真在十分鐘內看到了熟悉的車子停在貢院大門口,從十樓落地窗往下望過去,鄭允浩捕捉到在中踉蹌的身影,不動聲色地握了握拳。

金在中似乎是感到了那灼熱的視線,他停頓住腳步,抬頭朝上面望去。其實,金在中並不知道鄭允浩在哪扇窗戶後面,即使知道,這麼遙遠的距離與反光窗戶也會阻擋一切視線交匯。不過,鄭允浩就是真真實實感受到了金在中望過來的眼神,無聲的控訴。

握在背後的拳頭再次緊了緊,鄭允浩打內線給前臺,令其囑咐金在中立馬到總裁辦公室來。等到那人推開總裁室的門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鄭允浩抬眼看著面前人汗濕的額髮下那雙紅腫的眼睛,竟覺得有幾分憐惜。

「‥‥這就是你說的並無大礙?」金在中一開口眼淚就再次漫了上來,模糊了視線。「他們用皮帶把孩子手腕綁住,像個死物一樣綁在床上‥‥手上、臉上‥‥全是傷啊!你知道我去到的時候,昌珉在幹什麼嗎?他躲在床底下,拼命撞自己的腦袋‥‥那一下一下的,都砸在我心上,痛得是我啊!鄭允浩‥‥這就是你說的並無大礙?啊?!」

「我知道你就會是這種反應,不告訴你是為你好。」

「是為我好還是為茗緣會好?為貢院好?!」

「都一樣。」面對金在中直白的質問,鄭允浩沉吟一下,不再看面前那滿是淚痕的臉。「就算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專業的心理輔導師我也儘早聯繫了,再配上藥物治療,應該會有成效的。現在你能夠做的,只有調整好心態,應付茗緣會。」

「如果我說不呢?」

在中輕飄的聲音令回身的鄭允浩忽然頓住,他轉過頭,審視般瞇了瞇狹長的眼睛。

「給昌珉停藥?讓孩子自生自滅?」金在中亦步亦趨地靠近鄭允浩,死死盯著他。「比起現在的狀況,死亡又有什麼好怕的‥‥鄭允浩,我真想把你胸口挖開來看看,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金在中一字一頓地指落著,抹了抹自個濕漉漉的臉頰。鄭允浩卻無心糾葛,斂了斂情緒,從他身旁繞過。

「你現在情緒不穩定,等會兒再跟我談。」

「‥‥除了我就沒人愛過你是吧。」金在中突兀的一句話成功讓身旁的男人停住了腳步。「沒人教會你這個真可悲,你哪裡是不屑於愛別人‥‥是根本,就不會呃唔‥‥」

金在中只覺脖子上猛然一緊,那發狠的力道足以讓自己幾分鐘後窒息而亡。他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鄭允浩修長的五指陷進自己皮膚,仿佛還不夠,那人恨不得將手挖進他的血管裡。

「你膽敢再多說一個字,試試看。」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的唇齒間吐出陰沉的話語。

金在中極少見過鄭允浩如此動怒,而現在,面前眼角發紅的男人每個毛孔都叫囂著他無處可發洩的暴躁,可金在中竟覺得有一絲報復的爽快迅速滑過心頭。他雙臂顫抖著掰著鄭允浩卡住自己的手指,摸到那突起的骨節,強健而有力,他一瞬間詫異地發現鄭允浩似乎真想就這樣掐得自己再無呼吸。

「‥‥你‥‥母親,要是知道‥‥生出你‥‥這個,怪‥‥物‥‥」

從氣管中擠出來的話還未吐完,金在中就被一個巴掌甩到地上,頓時嘴角開裂,左邊臉頰也紅腫起來。血絲的鏽味滑進口腔,金在中抿著那苦澀的味道,半天才回過神來。兩人一高一低地激烈對視著,都一副恨不得要將對方拆骨入腹的樣子。

金在中從不知道從自己嘴中也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似乎兩人之間除了互相傷害就別無其他了,而鄭允浩那一巴掌,就已經把什麼都葬送了。想到這裡,金在中又是一波眼淚刷刷流了下來,亂無章法地抽泣著哽噎著。

鄭允浩心底訝異於自己的失控,在望向金在中仰起的臉時,除了怒不可遏,眼睛還脹痛得發酸。他一把揪過地上人的衣領,對著那泛起水光的紅唇就咬了下去,兇猛地像是野獸撕咬皮肉一般。

意料中的推拒沒有到來,金在中甚至也猛然拽住鄭允浩的領子湊近了些,哭喊著迎合上他的撕咬,兩人像是都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發洩口,不知是淚水還是津液的東西蹭遍了裸露在外的肌膚,甚至劃出了齒印。

「‥‥我那麼‥‥愛你‥‥」

在被推靠到牆上時,金在中模糊不清地嚷著,過分的哭泣令其大腦早已缺氧,他無力靠牆,若不是被鄭允浩撐著,整個人都得癱軟下去。

「你憑什麼‥‥憑什麼‥‥就那‥麼‥‥對我‥‥」

金在中十指深深插入允浩髮間,指縫緊緊揪著他的髮尾,將在頸間肆虐的男人更重地壓入自己胸膛,肌膚上深重的痛感和著口齒間那艱難吐出的話語,竟激奮得讓在中頭皮發麻,渾身血液都滾動起來,傳出一種另類的快感。他哆嗦著,竟覺得這樣粗暴的發洩就能帶自己走向高潮。

 

鄭允浩怎麼舔都舔不完自在中眼裡流入頸間的淚水,而那淚水就像硫酸一般,把他的胸腔燒出一個大窟窿,如何都填不滿。鄭允浩只得用鹹澀的吻堵住了在中的哭聲,一邊大力揉捏搓摩著他腰背上的肌膚。允浩手中的溫度一再上升,金在中像熟透了一般被剝去外衣,整個人掛在鄭允浩肩上。

鼓起肌肉的小臂將歪歪斜斜的人托起來抵住,鄭允浩仰頭便吮吸上在中右邊的乳肉,將並不算柔軟的肉塊大力裹進嘴裡,舌尖在乳暈上打著圈。

「哼啊‥‥嗯哈允‥‥嗯啊唔‥‥」

溫熱的口腔包裹之下,金在中可以一點點感覺到自己乳頭在充血脹大。他大張著嘴呼吸,胸膛激烈起伏著。突然,鄭允浩上下齒一合,毫不心軟地咬著乳尖使勁拉扯。

「啊啊啊——」

在中吃痛地仰起腰肢,卻更將乳頭送進鄭允浩嘴裡。

「不要!!」

「不要‥‥留我一個人‥‥」

聽到在中由高亢的驚叫轉到喃喃哭喊的鄭允浩,一愣,抬頭望去,只覺什麼東西忽然掉進自己眼眶,眨了眨,竟然有液體從自己眼角滑了出來,那是金在中的眼淚。

鄭允浩鬆開手臂直起身,讓金在中掛在他脖子上,平視著對方那模糊的淚眼,仿佛是一彎永不乾涸的清泉。

「乖,別再哭了。」沙啞低沉的嗓音遊蕩在在中耳邊,好像耳鬢廝磨一樣。

「我只有‥‥你一個人,我把‥‥什麼都給你了‥‥鄭允浩,鄭允浩,鄭允浩‥‥」

沈昌珉所得的孤獨症,揭開了在中心底最深的傷疤。鄭允浩於他,不僅僅是初戀的愛情那麼簡單,由於單純的環境和內斂的性格,除了茶、爺爺,第三個闖入在中生命中的便是鄭允浩,然後從此,再無其他。

當整個外界對於在中還是陌生而恐懼的時候,鄭允浩手把手帶著他築建起一個溫馨的世界,卻在關鍵時刻抽身而去,留在中一人在那片鄭允浩支撐起來的天空彷徨。

他用堅強與倔強,掩蓋住所有自己一個人要面對世事時的膽戰心驚與懦弱,卻在現在這一刻,再也支撐不住了。

 

金在中哭紅了的鼻尖一聳一聳的,言辭中那帶著軟糯的委屈,埋怨,膽怯,使鄭允浩怔在原地。待回過神來,金在中卻已滑下了身子,紅腫的嘴唇隔著褲子若有若無觸碰著允浩的分身。允浩略微退了一步,卻換來身下人伸長脖子的舉動。那壓低了的抽泣和迷矇的眼睛,仿佛是什麼寵物在告訴主人,只要不丟棄它就什麼都願意做。

金在中的確這麼做了。跪趴在地上,他僅靠雙臂支撐起身體就很勉強,更無力解開鄭允浩的褲鏈了,於是他伸出舌尖細細描摹著那團鼓囊囊的形狀,用唾液賣力將其濡濕並吮吸著。鄭允浩倒吸口氣,先前的怒意早就沖散了。他穩著在中的腦袋,將撐得高高的帳篷蹭了蹭在中紅腫的臉頰,誘惑著他用牙齒解開拉鍊。

金在中咽了咽口水,還未能吞下的唾液懸掛在嘴角,滴出綿長的晶瑩落在他突起紅醴的乳頭上。鄭允浩只覺得這煽情的畫面瞬間激發了胸中某些施虐的因數,他直直將在中的嘴用勁捂到要爆發的褲襠那裡,並輕輕摩擦的。

在中嗚咽了兩聲,順勢咬住了拉鍊,緩緩下拉,本是脫力無奈的舉動,現在看起來卻是別有誘惑。其實金在中大腦已經沒有多餘的思考能力了,沉沉的呼吸和拉鍊哢茲的聲音成了現在唯一的主旋律。

「‥‥呼‥‥嗯唔‥‥哼哈‥‥呼呼‥‥」

聽著在中無意識的呻吟,鄭允浩撩起身下人那早已汗濕的頭髮,指腹擦過他濕漉漉的臉頰和光潔的額頭。在中還未貼上,隔著內褲就能感受到那團火熱蓄勢待發了。勉強抬手覆上內褲的邊緣,金在中只需往下簡單地拉扯一下,那粗大的肉棒便彈了出來,圓潤的龜頭直接碰觸到在中齒間,小小磕了一下,分開時與在中嘴唇拉開一道銀絲。

鄭允浩粗粗喘了口氣,忍住了猛地插入在中嘴裡的衝動,而是一點點看著在中自己慢慢張開口腔,將那早已泛著水光的肉棒前端含進了嘴裡。鄭允浩頓時感受到其口腔上顎粘膜的潤滑感,用勁挺了挺腰肢,抵著急急摩擦了兩下。

「唔‥‥啊嗯嗯‥‥唔唔‥‥」

金在中從鼻間發出哭腔,儘管已經將嘴張到最大極限了,在中還是無法將口中硬物含得更深,嘴角還因撕裂傳來點點痛楚。他一手握住未能含進的柱身前後滑動,另一邊賣力地蠕動口腔與唇舌,舌頭在狹小有限的空間生澀的移動,那緊緊貼覆著允浩分身的黏滑物,有生命一般在馬眼處打著轉。

「再含深點‥‥」

鄭允浩沙啞動情的聲音無疑成了在中唯一的指令,在中忍著不適又往前深入了幾分,簡直都能感到那極具侵略性的蘑菇頭抵到了自己小舌頭,那散發出來的男性荷爾蒙味道深深刺激著在中味蕾,導致分泌出更多唾液,無法吞咽又無法吐出。在在中前後滑動了幾次口腔後,竟摩擦出了咕嘰咕嘰的水聲。

鄭允浩的手像給貓咪撓癢一般一直貼放在在中脖子下方,透過薄薄的皮膚,可以感受到那在中細小的喉結,在快速的上下律動,口腔的肌肉在劇烈的收縮擴張。再也忍受不住金在中那副任人宰割的表情,鄭允浩加大力度在緊致的口腔中狠狠衝撞起來。幾次深喉將兩個沉甸甸的囊袋都打到了在中下巴上,惹得在中生生咽下乾嘔的痛苦。

「‥‥嗚啊‥‥哼唔‥‥」

在中發出嚶嚶的哭聲,而臉色因窒息感染上更豔的紅色。即便這樣,他也盡力配合著允浩的速度裹緊了口腔,內壁的每個角度都被火熱的肉棒刺激摩擦到,然後舌窩再遭到一陣陣猛烈襲擊。在中單薄的唇瓣,能清晰描繪出嘴中莖身上突起的經脈紋路。下顎僵硬而酸痛,金在中難受地更高仰起頭,身子在不斷顫抖。

也正是這時,由於在中放鬆了口腔控制,鄭允浩的分身時不時被他細小的齒尖劃過,傳來微微的刺痛感,這種別樣的刺激令鄭允浩舒爽得淺淺呻吟出聲。再在那一片濕滑的柔軟中磨了幾十來下後,雙球一陣收縮,精液毫無預兆地噴射出來。鄭允浩緊緊桎梏著在中下巴,沒讓他逃離,於是乳白的液體一滴不落地打進了在中喉嚨深處,有些甚至直接就滑進了食道。

金在中眼角再次分泌出生理淚水,俯到地上激烈地一陣猛咳,氣管火辣辣地疼,連輕微的呼吸都仿佛是玻璃片劃過。

鄭允浩聽到地上人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子也越趴越低,後來居然沉沉地沒聲了。他鎖著眉頭將軟綿綿的人兒撈了起來,發現在中竟臉色慘白地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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