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金在中覺得渾身冰涼刺痛,仿佛有冰渣子一點點在身上磨。他掙扎著將眼睛瞇出一條縫來,才發現四肢都動彈不得。在中一驚,朦朧中感到了繩子相勒的力量。

知覺一回來,陣陣寒氣便由外往內的滲,在中不禁哆嗦了一下。記憶從遊樂園之後便全部斷掉了,大片的空白在不斷吞噬蔓延。

「醒了?」

忽遠忽近的聲音像電波一樣襲擊著在中混沌的腦袋。他定了定神,抬頭看去。只見面前黑壓壓的影子透著危險氣息。金在中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卻發現自己是被死死綁在椅子上的,周圍昏暗一片冒著寒氣,隱約可以聞到發酵的味道。

是個酒窖。

高大的黑影又壓近幾分,雙手猛地摁住了在中被捆在椅子上的雙臂。這份壓迫讓金在中大腦伴著疼痛清晰起來,一幅幅畫面迅速閃過。

溫馨的餐廳,歡騰的遊樂園,熱鬧的街道,金在中慢慢皺起眉頭,眼眸清亮起來。

「‥‥小珉!」

畫面斷在他抱著昌珉獨自回家的路上。他記得鄭允浩說臨時有事要回公司。

「去告訴昆哥,這邊人醒了。媽的,叫你藥下那麼多,折騰這些事。」

金在中面前的男人哐當一聲將木桶摔在地上滾了幾圈,裡面撒出水花來,酒窖入口處就有人應答幾聲跑開了。

金在中這才覺得渾身濕透了,但被冰冷的溫度所包圍,緊貼著濕衣服的皮膚早已麻木。

「咱也不是不上道的人,只要鄭允浩肯拿錢贖你,咱也願意放人。」

金在中偏過頭去,垂著眼收斂了心中各種繁雜的情緒。

「少裝聾子裝啞巴的!」男人拍了拍金在中的臉。「否則,像那孩子一樣死在那,我可管不著。」

金在中一怔,他本毫無波動的眼眸裡慌亂不安地閃爍。

「小珉‥‥你們把小珉怎麼了?」

「放心,那傻子一時半會死不了。」男人看著金在中因憤怒臉上燃起血色,嘴角揚起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他哼著嘀咕一句:「有錢人的玩意兒。」

「孩子心臟不好,會出事的!」金在中急了。

「呵!我看起來很像福利院的人嗎?」

金在中頓時意識到,這幫人目的在於自己,而小珉卻被無辜牽連進來了。他們要靠自己拿贖金,而小珉的生死絕不在考慮範圍內。這男人談及孩子時,就跟廢棄的垃圾沒有任何區別。

在中沉吟片刻,忽地對轉過身的男人說道:「你們以為抓我來有用嗎?這是誰的孩子你們知不知道?」

男人頓了一下,他以古怪的神色打量著金在中。

「跟了你一個多星期了,你跟鄭允浩那關係還能騙誰?」

「鄭允浩對我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個孩子!你也看出來了小珉身體不好,而照顧他的人一直是我。這孩子‥‥是鄭允浩的兒子。」金在中覺得慌到極致竟是冷靜下來。「不信的話你們完全可以去查!要是小珉有什麼三長兩短,別說你們拿不到錢,就是這事風頭過了,也鐵定跟鄭允浩結下樑子。」

男人正面色狐疑,酒窖的鐵門在鑰匙叮噹幾聲響過後又打開來。

「昆哥說讓我們這幾天就待在酒窖,先把人看緊。已經大半天了,貌似鄭允浩還是沒有動作,既沒有報警也沒有回應我們。」進來的人喘著氣,在中終於看清他矮胖的身影。「昆哥都有些按捺不住了,怕是鄭允浩在耍什麼計謀。」

高瘦的男人點點頭,然後走到金在中後面一個架子旁,從後面將昏迷中的昌珉撈了起來。

「小珉!」在中用勁掙扎起來,捏著拳頭的手,突出細細的指骨。

「你再告訴昆哥,這孩子有可能是鄭允浩的種,讓他查清楚。」男人淡淡吩咐著同伴,後者愣了愣,一拍腦袋忙往外跑去。

在中看到男人將半昏迷的昌珉放平到地上,然後用手背將孩子的臉頰都拍紅了,心下著急萬分。

「孩子一天都沒打針沒吃藥,這地方又太悶濕。你把他放在通風地方試試!」

男人不悅地瞪了金在中一眼,動作雖粗魯,但還是照辦了。幾十分鐘後後,還依言買了藥給昌珉吃了,又讓他靠在門口地方,門微微敞開一條縫隙。孩子又挨了半個多小時,終於醒過來。一清醒過來,就被兇神惡煞的男人面孔以及空曠昏暗的環境嚇得躲在了角落。

「這傻子聽不懂人話也不會開口,居然會是鄭允浩的兒子,嘿!報應啊。」

男人坐回一邊的圓桌上,有一口沒一口夾著下酒菜,笑起來有幾分猙獰。他看到孩子呆呆望著桌上食物,露出些許饑渴,這才突然記起這對人質整天下來滴水未進。

男人露出古怪的玩笑臉色,他拈起一粒花生米,就朝小珉方向隨意擲了出去。花生米在坑窪的水泥地上滾了幾圈,停在昌珉面前。

地窖潮濕沉悶的空氣加上腹饑無力,令在中早就昏昏欲睡,但餘光捕捉到這一幕讓他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在中舔了舔乾燥裂開的唇舌,急急說道:「小珉,不要吃。」

聲音雖然微弱,但其中力度卻強硬幾分。金在中試著支起身子,木頭椅子堪堪與粗糙的地面摩擦出聲,發出刺耳的劃響。可是昌珉像耳聾一般自顧盯著離自己腳尖不遠的花生米。

「小珉‥‥」

聽到在中類似哀求的聲音,那男人又聳著肩哈哈笑起來。聽到這笑聲的昌珉突然抬起頭來了,但並不是望向戲弄他的男人方向,而是將視線投向了金在中那邊。

捕捉到他目光的在中一愣。

這是昌珉生病以來,頭一次與他人直接的目光接觸,即便燈光昏暗,在中也分辨得出那眼睛裡不再是無神的空洞。

「昌珉,不要吃。」

在中搖搖頭,他意識到也許是極端的刺激,求生的渴望,讓孩子從封閉的外殼內探了出來。這也算是某種因禍得福,但前提是,他們能平安回去。

見到那孩子慢慢收回渴望的眼神,默然下來盯著自己指尖發呆,圓桌旁看好戲的男人啪地將筷子摔在了桌上。他走到金在中身邊,腳尖一勾,就將板凳哐當一聲橫放倒在地上,金在中忍著右肩傳來的劇痛,悶哼。

隨之而落地的,還有一次性飯盒裡乾硬的白飯。

「他不吃你吃!」

地上的濕冷之氣蹭得金在中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他閉了閉眼,將身子儘量縮起來。男人見狀,繞到在中背後朝著他突起的肩胛處就是一記猛踹,那皮鞋尖像要戳進骨頭裡一般。

金在中剛一吃痛的張嘴,面前混著泥土的一堆飯團就被男人大手一拍,糊到在中臉上,未經咀嚼的硬米粒整顆整顆往在中食道和呼吸道裡竄,然後被大口大口吐咳出來。

男人一手抓起他的頭髮仰起,扯得在中頭皮發麻。視線中,小珉正驚恐地睜圓了眼睛,一眨不眨望向這邊,抖得像篩糠子。

不能哭。

金在中一咬牙,泛起的淚水又吞回眼眶。

男人一半的臉遮住天花板泛黃的燈光,整個上半身壓下來,他滿是兇惡的口氣吼道:「鄭允浩給你多少錢演戲?嗯?你倒是搖錢樹,演一場戲幫他賺上億!」

「我不‥‥唔‥‥不懂你在說什麼。」金在中吃力地伸了伸脖子,下顎用力咬緊牙關。

「聽不懂?哼!」男人鼻腔裡哼出一聲,突地抬起膝蓋就朝金在中柔軟的腹部頂去。「茗緣會懂吧?週邊賭圈懂吧?老子沒了錢還不讓踹幾腳怎麼著!」

男人每問一句,膝蓋尖就毫不客氣地撞到金在中肚子上。那被擠壓的內臟血液在翻騰,直受得金在中喉間泛起酸水。可他背後直直被束縛在椅背上,連向後躲的餘地都沒有,三五下下來,金在中早已冒出一身濕汗,嘴唇泛白。

 

「別把他弄死了。」

就在金在中恍惚覺得景象都模糊起來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這回門口進來的,不是那個矮胖的同夥。

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金在中迷迷糊糊的還沒想個明白就被後來者扶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木頭椅子又重新被擺正過來。

「昆哥。」剛才還氣焰正旺的男人喘了口氣,恭敬地退到了一邊。「您放心,弄不死的。」

被稱作昆哥的人揚了揚手中的電話,金在中費了好幾秒才看清,上面一直顯示著免提通話中。

「跟你男人說幾句吧。」

這人的聲音和地窖的空氣一樣冷,讓在中不禁一個哆嗦。手機擺到了眼皮子底下,金在中抿了抿破皮的嘴唇,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哽咽,怕自己的無用,連累到那個對誰都不會低頭的男人。

到底還是電話那頭先出了聲。

「你把沈昌珉的事告訴他們了。」

無甚起伏的語調,讓金在中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卻無多餘力氣去揣測鄭允浩是一番什麼態度。

這不是鄭允浩吧,荒謬的念頭竄了出來。

那個昨日還在自己耳邊說著溫柔情話的聲音,不應該是這個溫度。

「允‥‥允浩?」

金在中有氣無力地呢喃著口中這個名字,卻聽到那頭傳來嘟嘟嘟的一串忙音,持電話的人早已摁下了掛機。

「允浩‥‥」金在中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著那部手機,要望穿一般,他似乎想要解釋什麼,卻無從開口,也沒有機會了。

金在中甚至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鄭允浩開口而來的就是質問,卻沒有對剛知道昌珉身世應有的驚訝與憤怒。

金在中現在除了心慌別無其他情緒,甚至連恐懼與疼痛都遺忘在了一旁。下一秒,他突然開始了甦醒以來最激烈的掙扎,發瘋一般,裸露的手腕頓時被勒出一道道破開的紅痕。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像一隻被困在牢籠的獵物拼命想逃脫,喉嚨低沉地發出怒吼。

「哼,你出去了,鄭允浩吞我幫兄弟八千多萬的錢我找誰要去?」

見金在中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拼命搖頭,昆哥挑了挑眉,狐疑地問道:「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鄭允浩靠茗緣會開賭局,拿你跟藤原盛那老頭子的破事誤導了所有人,最後故意輸掉了比賽,換得幾億的賭金進帳。哼!他鄭允浩,前路鋪的不動聲色,最後還真是收網收得漂亮啊。」

「茗緣會‥‥不是‥‥不是這樣的,那天分明是我自己出問題輸掉了!」金在中強硬地辯解著,不知道是要說服面前的男人,還是自己。

「呵!」

昆哥嗤笑一聲,裝作同情的神色捏了捏金在中下巴,看到那乾淨的黑眸裡盛著的滿腔不可置信,男人頓時燃起打碎他的欲望。

「你真是比鄭允浩那傻兒子還癡啊,知道從抓你們到現在過了多久了嗎?整整二十個小時。鄭允浩在幹嗎?該上班上班,該約會約會,連個哽都不打。我這時候才意識到,是抓錯了東西,抓了你這個廢物來!恐怕鄭允浩,還巴不得我們幫他清場,好騰出位置來給他那新女朋友坐穩。」男人好笑地看著金在中悽愴的神色,好似他吐出的每個字都是一把刀子在淩遲著對面毫無抗力的囚犯。

「哼,你別不信我的猜測。我告訴你鄭允浩從幾個星期前就知道了咱在盯梢他,你就沒想過為什麼偏偏那時候跟你又是吃飯又是約會?嗯?他那是拿你當障眼法給言大小姐擋子彈呢!他媽的臨頭擺老子一道!」

昆哥漸漸擺上陰鷙的神色,緊繃的唇洩露出了他壓抑的憤怒。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才再次開口。

「不過老天爺不至於絕我羅昆的活路,瞧這不就給送來個傻兒子嘛!」羅昆扭頭看了看角落裡的昌珉,然後再次湊身上前,捏著金在中的下巴逼迫面前的人望向自己。那失神放大的瞳孔讓羅昆每一根報復的神經都興奮起來。「不開心嗎?嗯?在鄭允浩送來錢之前,我可是能讓他每天都上頭版頭條啊!」

羅昆敏銳地嗅到面前這個男人無處可逃的哀傷氣息,仿佛是一塊爬滿了裂痕的碎玉。他甚至可以聽到那一寸寸皴裂開來的聲音,那種破碎的美感激起了羅昆摸爬滾打多年的肆虐因數,渴血一般盯著這個仿若要灰飛煙滅的男人。

「‥‥你說這些,我不會信的‥‥不會信的。你告訴我又有什麼用呢‥‥」金在中忽而開始自語起來,他無意識地搖著頭。

羅昆再看他抬起眼來,那眼眶充血的泛著紅,在蒼白的臉上倒有幾分怖人。羅昆豎起食指明白地點到在中鼻尖下頭,尖酸地嘲笑道:「我告訴你,告訴你是想讓你明白,這世上還真有被賣了幫著數錢的‥‥嘶!」

羅昆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手指一陣鑽心的刺痛。蜿蜒的血珠子已經順著滴落到金在中的下巴尖了。這個被困在椅子上的人發狠地咬上了那根指頭死死不鬆開。

壓根沒料到會來這麼一出,羅昆脫不開手來的他,揚起另一手就是重重一巴掌甩了過去。金在中被這下重擊打得頭昏腦脹,半邊臉都在發麻。他舔了舔刺痛的嘴角,滿口腔的血鏽味道。

看著自己食指被咬得破皮掉肉,羅昆啐罵著又跳起腳來踢向金在中膝蓋。

「唔——」

金在中將要出口的呻吟咬碎在唇間,和著滿嘴血沫吞了下去。

「昆哥昆哥,您這手指還是趕緊上去處理下吧!」一旁手下好心提醒。

「你這邊看住了,尤其是這小鬼。」羅昆沒好氣地瞪了金在中一眼,抬起下巴指了指正瑟瑟發抖的昌珉。「這幾天我恐怕不能下來,知道人質在我們這,幾個堂口都有動作了,陸地上那些光鮮傢伙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誒是,昆哥!」

「他鄭允浩傲,再怎麼傲現在也是匹道貌岸然的孤狼,抵不過惡瘋的猛虎群。」

金在中被門哢噠關上的聲音震了一震,他現在腦袋裡一片混亂,幾乎都忘了自己正處在被綁架的事件當中。他滿腦子都是鄭允浩的音容相貌,想拼命從回憶當中汲取些力量出來。但越想,一顆心就越寒。

那個人說過要重新開始的。

說過希望轉身之後待在他身邊的是自己。

還說過只要答允他在一起,就立馬高調地拉自己去遊街。

他深情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懷著怎樣的心緒?

金在中倒吸一口涼氣,覺得自己的命現在就靠這麼一口氣吊著在。他五臟六腑,心肝脾肺都是鑽心的鈍痛,一定是剛才那幾腳踢得太狠了。金在中搖了搖頭,甚至荒唐地笑出聲。

如果痛完之後,還能回到昨天的夢境裡,抱著昌珉,看身邊的鄭允浩在陽光中笑得溫暖,那就是現在把他身體剜個洞都行。

金在中閉了閉眼,濡濕的額髮在眼窩處投下模糊的陰影。再睜開眼時是一片執拗。像個不小心拉開帷幕看到裡面骯髒東西的純潔孩子,顫顫巍巍地又將帷幕放下了,然後對自己安慰地笑笑。

假的。

在沒有聽到鄭允浩親口宣判之前,都是假的!

 

還能裝作無知是因足夠無知。

如果金在中知道,就在他陷入黑暗的昏厥那一刻,滿遊樂園的霓虹在鄭允浩的指揮下只為言可珈一人開啟。在零點那一刻,鄭允浩成為對言可珈說生日快樂的第一人,給這位滿心感動的公主套上晶亮的高跟鞋,並在滿幕星子之下溫柔發問:「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如果金在中早知道這些。還會不會懷揣著如此執著的幼稚念想,與求生渴望。

 

 

 

 

 

 

 

 

第十七章

 

姜赫俊扭了一下身子,這件直接從其真正主人身上扒下來的保鏢服對他來說有些大了。雖然說,姜赫俊自己也能面對歹徒幾招制敵,但比起左右兩旁真正的保鏢來說,體格差距也實在是明顯。要不是鄭允浩親自打過招呼,周圍這些個壯得跟熊一樣的傢伙,早就要將自己當做懷疑物件就地解決了。

姜赫俊沒有想到,在與鄭允浩攤牌之後,兩人竟莫名成了裡應外合的關係。某些時候,姜赫俊挺佩服鄭允浩能忍耐的性子,分明在得知一切後,他要知道真相的心情更為別人急迫,卻還能不動聲色地等待機會,等待鄭適啟和藤原盛出巢的那刻,伺機而動。

而那把燒著的火,僅僅是金在中被綁架。

姜赫俊想不明白,為何一個金在中就能讓狡兔出窟,並引起不小的騷動。而這一切,又似乎都在鄭允浩的掌握之中。

這個男人在得知金在中與沈昌珉被綁之後,第一個舉動便是找來了姜赫俊,不是讓他以警方精力尋人,而是全面盯梢藤原盛與鄭適啟的一舉一動。

姜赫俊本以為這是鄭允浩與金在中的一齣自導自演,可是綁匪送過來的照片中,那個被束縛著的男人有氣無力的眼神,分明在告知綁架的真實程度。作為員警的姜赫俊當即決定要立案偵查解救,卻被鄭允浩勒令禁止。

於是在事件發生後的三十多個小時裡,三方就這樣彼此對峙著,觀測著。期間,鄭適啟甚至還旁敲側擊地探過鄭允浩的態度,後者只表示置身事外的不在乎。

而今日淩晨五點,藤原盛終於開始有動作了,靠與山口組的關係徹查金在中去向,似乎有意搭救。而隨之,鄭適啟也按捺不住,開始百般阻撓,直到這兩方明暗裡都開始白熱化針對。

這其間分分秒秒的流失,對於被綁架的金在中來說,無異於生命的流失。知道無法這樣拖下去的藤原盛,決定與鄭適啟直接洽談清楚。

而這一刻,鄭允浩終於開始動作了。

不止是姜赫俊,兩人要見面的每個環節鄭允浩都安插了眼線進去。

 

整個美洲會所都被包了下來,以確保絕對的私密性。而鄭允浩,靜坐在公司裡,接受著朴有天整合來的四面八方的資訊。

「允浩,已經過五分鐘了,我估計姜赫俊遇到了麻煩。」朴有天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再等五分鐘,實在不行就強制黑進去。」

第二計畫的風險太高,美洲會那邊技術人員絕對是全面做好了外來信號入侵的準備,強制突破怕會打草驚蛇。

事實上,姜赫俊的確是遇到了麻煩。

依著保鏢的身份趁著提前檢查包間的機會,在房裡裝了竊聽,但不出意外的,待兩人進去之後,整個美洲會的信號瞬間被遮罩了。

裝信號遮罩器的隔間外,看守的四個保鏢太過盡職,姜赫俊一時間有些搞不定。門外牽了一圈警戒線,姜赫俊沒辦法靠近門把手,而懷裡的干擾器表示,距離太遠了並未奏效。

姜赫俊看了看手錶,和鄭允浩約定的是七分鐘,第一計畫再不奏效,那邊就要強制信號入侵了,精明如藤原盛和鄭適啟,一點風吹草動這次得之不易的會面可能就會毀掉。

額頭上急得都冒出細細密密的汗來,姜赫俊舔了舔嘴唇,正考慮悄無聲息放倒四個壯漢的幾率是多少時,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傳來。

「技術部那邊表示,信號遮罩器出了點問題,我要進去檢查檢查。」

金俊秀邊說邊走了過來,語氣間透著不可置疑。他人平日本就顯得莊重,現下一身西裝更在這群人高馬大的保鏢面前,凸顯威嚴。

「這個‥‥沒有藤原先生吩咐,恐怕‥‥」

「我義父與鄭先生在洽談,外面一切安保措施由我統籌。」金俊秀抬眼道:「問題雖小,但到時候出了事你們負得了責嗎?」

幾個保鏢聽得這話,對望幾眼,只得讓開來。姜赫俊也跟在其中,心道是個能拉近與遮罩器距離的好機會。

金俊秀開了門,突然定住,他回頭看向姜赫俊,那一動不動的眼神驚得姜赫俊心跳加速了一倍,他甚至下意識退了一步,做好了自保遁走的準備。

「你跟我進來。」

金俊秀的話讓姜赫俊一愣,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跟了進去。進去後,金俊秀沒有再看姜赫俊一眼,也沒有吩咐他幹什麼,他只是自顧拿著一個小型的探測器似乎在搜尋什麼。

姜赫俊跟在他身後不遠處,在走到靠近遮罩器位置的側牆時,將小型的干擾器貼放在了上面。做完這一切,他打量了一下前面人的背影,沒有絲毫注意的跡象。

差不多一分鐘後,金俊秀才收了儀器,調頭出門,姜赫俊連忙跟上。兩人出來後,金俊秀理了理袖口,開口說道:「恐怕是你們身上一些金屬製品有些許干擾,沒有大礙,但你們都得站遠些,不要隨意走動。」

幾個保鏢點點頭,聽命地分散站開。見狀,金俊秀這才轉身離開。

而姜赫俊一看到金俊秀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那頭,便藉口要上廁所朝反方向走開了。他繞到秘密頻道的樓梯拐角,四下無人,正心中竊喜,突地就感到脖子上一涼。

金俊秀持著一柄短刀從背後貼上了他脖子。

 

與此同時,打算吩咐朴有天實行計畫B的時候,鄭允浩聽到耳機裡終於傳來說話聲。

「‥‥我知道他像阿涼。」

鄭適啟的聲音蒼白而遲緩,面對著藤原盛的不為所動,他直接道出了問題的核心。鄭適啟早在茗緣會上正式接觸到金在中的時候,便明白,金在中的存在像一顆定時炸彈橫在他和藤原盛之間。

太像的氣質,以至於鄭適啟喝得酩酊大醉來驅趕瞬間襲擊的懼意。那天起,沉擱多年的往事就像被抹去了灰塵一樣浮出來。鄭適啟整晚整晚做著噩夢,夢到那個女人披頭散髮滿臉哀戚地瞪著自己,血液像堵不住的洪水一般從她額角洶湧而出,染紅了蒼白而扭曲的臉龐,滴落到面前的茶杯裡。

藤原盛盯著鄭適啟那雙因緊張而握緊的雙手,幽幽說道:「我沒有想過她會死,是你,親手扣動了扳機。」

「那是因為她知道了我們合謀綁架案的證據!」鄭適啟嘶吼出來,再也坐不住。「你我都明白,那保險箱‥‥保險箱裡就是我跟你對話的錄音!那個女人什麼都料到了,她甚至怕我虎毒食子在遺囑裡反將一招!藤原盛,是,是我在寫字樓裡殺了她。就你雙手乾淨!我就不信你二三十年來睡過一天好覺!」

一個要救金在中,一個卻要讓他自生自滅。兩人前幾分鐘始終無法說服對方,爭執到最後終於爆發了。

尤其是鄭適啟,他一連一個多月的失眠噩夢,終於讓他繃緊的神經垮掉,他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而暴躁起來。他覺得是冥冥之中,涼顏那個女人以金在中朝他索命來了。所以羅昆的注意力由言可珈全全轉到金在中身上,與他的推波助瀾脫不了干係。

本想成功借刀殺人,以絕心頭的恐慌,卻沒想到藤原盛插進來一腳。

「一個金在中就讓你怕成這樣。如果鑰匙真落到鄭允浩手裡,你會怎麼樣?」

「不會‥‥我不會讓他拿到鑰匙。如果真有那一天‥‥呵,哈哈‥‥」鄭適啟面部的肌肉隨著彆扭的苦笑微微抽搐著。「我也不介意,讓他們母子團聚。」

見藤原盛望向自己的眼神透著寒意,鄭適啟搖搖頭,厲聲說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阿涼存的那份心思。你們算什麼,你們就見過一次面!你當我還是二十七年前那麼天真嗎?想當然以為你是要跟我合夥騙阿涼家族的遺產?」

藤原盛沒有回話,任面前這個咆哮的男人將二三十年壓抑的痛苦傾吐而出。

「說什麼好聽是為了貢院和玉露坊在茶行的發展。沒錯,靠著那筆錢我們現在是都成了龍頭。但我不知道你嗎?啊?!你當初找我謀劃就是為了向阿涼透露我是個怎樣利慾薰心,心腸歹毒的人吧!哼,你是打算在那天讓涼顏看清我的真面目然後徹底對我絕望,卻沒想到,我一槍就她送去見了閻王爺。藤原盛啊藤原盛,我得不到的女人,你以為我會留給你嗎?」

在聽到鄭適啟描述起當時的場景時,藤原盛握著水杯的手因為太用勁而微微顫抖。終於,那玻璃杯不堪重負而砰地一聲碎裂開來,碎片劃傷手心,順著蒼老的紋路滴出血來。

 

手心帶著濕黏,鄭允浩拿開耳機,深深吸了口氣。他眼眶一片猩紅,氣血上湧。

自導自演,合謀綁架,騙取妻子的遺產。鄭允浩真是想鼓起巴掌再向鄭適啟道聲好。二十七年了,那兩人就如此逍遙法外二十七年,都沒有人為那冤死的女人說過一句話。

正義的概念對鄭允浩來說其實薄弱至極,他是個靠情緒推動的人。所以在這一刻,對母親的一切念想與愧疚統統化作報復的恨意。他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掌心的痕跡,點點頭。

「允浩。」

朴有天推開門來,而坐在桌後的人好半天才抬起頭來。

「怎麼了?」

「姜赫俊說,知道是哪群人抓了金在中了。」

不可否認,在看到綁匪寄來的照片的瞬間,鄭允浩內心的確是一鈍,即便並未表現出來。他害怕藤原盛動作太慢而趕不及,也害怕金在中會撐不下去。那群被扒了皮毛的瘋狗,就是決定同歸於盡的報復也不為奇怪。

萬幸的是,私生子的消息一出,轉移了綁匪視線。這個把柄,足夠他們用來玩一陣而給金在中爭取多的時間。

比如現在,時機剛好。

「藤原盛那邊可以擱下了。動金在中一個指頭的,拿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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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都被綁得麻木,在小珉替他解開後,在中緩了十來分鐘才能勉強起身。整個地窖把門關死就是四堵實心的牆,沒有窗戶也沒有光線能滲透進來,除了天花板上有破舊閃爍的昏黃燈光,就別無其他。

本應看守他們的兩名綁匪在十幾個小時前被叫上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下來。這個時間也是在中胡亂估計的,腦袋一片混沌,只知道是過了很久很久。在中估摸著,是出了事情。

本來還不確定,可後來聽到門外嘈雜的怒駡和撞擊聲,才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鐵門是無法從裡面打開的,現在這陰濕的酒窖無疑成了間密室。在中憑著這幾日有人來送飯的間隙,估摸這關押他們的地方大概是間別墅,而且這個酒窖處在地下,尤其隱秘。無論外頭是那群綁匪發生內訌還是事情敗露要落跑,這地方被人發現的幾率都太小,金在中一想到這便是忐忑,怕會撐不出去。

金在中在忍著眩暈,第五次將酒窖摸索了個遍。在確認了的確只有廢棄的紅酒架,碎渣木桶和空酒瓶子與他們作伴之後,終於是無力地坐了下來。

沒有出口。

他多半是要在這黑暗的角落漸漸變成一攤白骨了。

金在中發現,現在的自己竟沒有一絲害怕的情緒,只懷著淡淡的不甘。分明不久前,還對密閉的地方恐懼得要死。

金在中苦笑出來,他覺察到,心中竟有那麼一絲甘願,願意就這樣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待到斷氣,那樣就什麼都不用問,也不用知道了。

「小珉。」

只是孩子永遠是最無辜的。

「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又何必讓你跟著我吃苦。說不定,你在孤兒院裡,會交到許許多多的朋友,然後被一對很愛你的夫婦收養,過上安定又幸福的日子。」說到這裡,在中頓了頓,看到昌珉只是天真地仰著臉,頓時淚水就忍不住落下來。

「都是我‥‥太自私,太不自量力了。」

昌珉抱膝與他相對而坐,這壓抑而充滿死亡意味的氣氛讓孩子早就不安起來,滿眼無助。

「小珉,你不是常問我爸爸在哪嗎?鄭允浩就是你爸爸啊,這點,你記在心裡就好。反正,反正也‥‥」

金在中哽噎住,咕噥幾聲不再說話。忽的,孩子腦袋動了動,卻是透過在中看像他身後,然後在中還未回頭,便聽到一小串嘰嘰聲。

老鼠?

金在中心下一動。

這個封死的空間,如果說老鼠不是正大光明從鐵門進來的,那是不是表明‥‥還有出路?

在中連忙起身,那只聽到動靜而受了驚的老鼠撒腿就跑,在中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了牆邊。

那是紅酒架側面的一個角落,金在中蹲到那邊上摸了摸,手上是潮濕的滑膩觸感,的確有個小洞,但太小了,只有軟弱無骨的老鼠才能來去自如。

原來,這間酒窖年久遭地下濕氣的侵蝕,寬厚的水泥牆終於被外來的老鼠啃出這麼個細小的裂口。金在中不禁猜測,這堵牆外頭,是下水道也說不定。那就意味著,一定有朝向地面的出路。

也許不會死在這裡。

些許光亮就讓在中找回理智來。退一萬步說,也不能讓小珉白白死在這。金在中將木桶和玻璃瓶碎渣都拾到一起來,當做工具開始一點點撬弄那個小洞。

 

體力分明到了極限,靠意志力支撐下,雙臂依然機械般動作著,尖銳的玻璃沒一會兒就將雙手刻出一道道鮮紅的口子來。金在中儘量地不休息,他怕自己一鬆懈下來,就再也抬不動手了。即便是這樣,也收穫甚微,雖然有潮氣腐蝕,但結實的水泥並不容易撼動。

跪在一旁的小昌珉,也明白在中的意圖。在中不讓他拿碎玻璃瓶,他便用木塊或者手指摳弄著牆灰,兩人合力一陣,到也將原先只容得下老鼠的洞口擴大到成人拳頭大小。在中湊眼望過去,發現猜測果然不錯,甚至能聽到細水流動的聲音。

這聲音如偌大的鼓勵,讓在中免不了欣慰。

接下來,便依然是枯燥的挖掘。昌珉因體力不支,在中怕他再出問題而勒令到一旁休息。金在中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懷著怎樣一個灼熱的期盼,時間概念在腦袋裡完全模糊,他的視線甚至也是模糊的,只是直直地重複手裡的動作。灰與血混在一起染得雙手髒兮兮的。連那佈滿濕汗的臉也一樣,除了雙眸透著執著的精光,金在中整個人都仿佛被埋在了塵埃之中。

「‥‥小珉,小珉,你試試看,能不能鑽過去。」

金在中的聲音輕不可聞,甚至帶著幾分飄渺。

昌珉畏懼地看了看在中,又看了看那個參差的洞口,終於小心翼翼地湊到了邊上。

看到孩子一點點挪動縮緊的身子,慢慢真爬了過去,金在中一陣驚喜,他急急告訴道:「小珉,你不要怕。應該不會太深,你就順著管道往上走。」

忽而,一隻小手轉來覆到在中手背上,輕輕拉了拉。

「‥‥我過不去的,小珉。你先出去,找到員警叔叔,確保自己安全了,再來救在中。」

可那只手沒有鬆下,反而捏得更緊了。

「小珉,你忘記在中教過你什麼了?小珉是和爸爸一樣堅強的男子漢,就算沒有在中,也能將事情做得很好。這回是小珉要來救在中,在中會一直在這等你的。」

半分鐘過後,那雙濕乎乎的小手猶豫了一下,終於鬆開了。在離開之前拉了拉在中的手指。

隨著力量的消失,金在中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地滑下,就想這樣睡去消散所有的疲勞。他不知道昌珉能否安全地找到員警,或者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

他只知道自己很累,從來都不知道人能活得這麼累。

於是閉上眼睛,等待命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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