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偉大的老一輩無產階級家說,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而我的問題是,既沒有可以通行的條件,也沒有可以創造的可能。

愛情這東西,可以詩意的說就是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而我是不是就是恰恰在錯的時候,遇上了我認為對的人?我不相信什麼感情能戰勝一切的措辭,人鬼殊途,就算能投胎來過,奈何橋上的一碗孟婆湯就能讓緣分洗牌。

所以,我在大樹上想了很久,關於怎樣把握自己感情的分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感情控制在現在我還能掌控的位置,再伴著允浩走一段他的人生,而剩下的,只有天曉得。

在思考的過程中,讓我詫異的是,對於愛上同性這件事,我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難道原來的我就是個gay?聽說gay也有攻受之分,如果傑森是傳說中的弱受, 那麼,難道我就是傳說中的強攻?感覺自己在為一個奇怪的東西沾沾自喜,我覺得自己真是抽了。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演一齣愛不能的苦情戲嗎?這樣的趕腳是怎麼 回事。

我囧哈哈地結束一段裝逼的苦思過程,也許是因為允浩口中那個喜歡的人沒有具體地出現在我眼前,也許是我不到黃河心不死的脾性,又也許是因為我所謂的愛情,在那個時候,還沒有那麼深刻,至少當時的我還沒有那麼地為情所困,更沒有苦情戲裡那些悲傷的主角們迎風流淚的心情。

 

收拾完心情回去的我,發現允浩很輕鬆躺坐著,手裡隨意地翻著書。

「你畫完了?」我詫異。

「嗯,已經把稿子上交了。」允浩點點頭,眼皮也沒抬。

「我都沒有看到過!長什麼樣?有希望獲獎嗎?那個小日本設計的是什麼東東?」我衝過去滿肚子的好奇,但似乎,允浩沒有理我的意思。

「允浩!我在問你!」我陰鬱地盯著他。允浩散漫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說:「等得獎了你就能看見。」然後,眼皮繼續粘回到書上。

什麼叫做憋出內傷,現在我就是。回想著剛剛在大樹上走言情趕腳的自己,現在恨不得衝回去給他兩腦門子,什麼叫對的人,這個冰山加悶騷?我是想上竿子地搶著去當賤受?!

 

深中內傷的我蹲在一邊當蘑菇,一朵兩朵三朵,當我數到九十九朵的時候,允浩終於想到過來給我澆水了。

「生氣了?」這是允浩淡定的聲音,我逆時針扭動了一個四十五度,心裡默念:我是蘑菇,我是蘑菇,蘑菇不會說人話,蘑菇不會說人話‥‥

「蹲著不累?」

我是蘑菇,我是蘑菇,蘑菇不會說人話,蘑菇不會說人話‥‥就這樣自我催眠了一會兒,卻突然發現屋裡靜的厲害。我小心地左右瞄了瞄,腳跟慢慢地順時針挪動,允浩出去了?就這麼出去了?!

挪啊挪啊挪,我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腳,腦子裡第一時間就蹦出了一個沒有頭的血淋淋的身體,瞬間四肢僵硬。然後,我意識到自己犯傻了,那明明就是允浩同學。

輕笑聲從頭頂傳來。這是赤裸裸的嘲笑!我怒了,毫不猶豫地挪到床底,不想看見你,不想看見你!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允浩趴下來歪著頭看我,語氣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床下很久沒打掃了,我不敢保證會不會有小蟲子爬來爬去,蜘蛛也應該有幾隻。」

我是蘑菇,我是蘑菇,蘑菇不怕蜘蛛,蘑菇不怕蜘蛛‥‥我龜縮地打量四周,黑乎乎地看不清楚。應該是嚇我的吧,是嚇我的吧?

「蜘蛛!」允浩突然提高音量。「啊!」我慘叫著連滾帶爬地爬出去。狼狽的不能再狼狽的我厭惡地開始反覆查看自己周身。

「蜘蛛在哪裡?」我惡狠狠地盯著允浩的眼睛。

「看錯了。」他聳了聳肩,輕飄飄,面無表情地對我說。

我就知道!

「好了,不要鬧脾氣。等結果出來,想給你看個東西。」他仿佛哄小孩一樣地對我說,讓我的老臉都不禁一紅。

驚喜?我覺得我開始期待了。

 

結果在新年前出來了,公佈的那天,我一晚上都沒有睡著,天曉得怎麼會那麼緊張,而跟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允浩同學異常淡定的表現。

「你不擔心?」我都快要覺得手心冒汗了。允浩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向前走:「還好。」

「你真不緊張。」我哆哆嗦嗦地問。

「嗯。」允浩看了我一眼,「要嘛我一個人去看?」

「不要。」我立馬反駁,開玩笑,這麼重要的時刻,我怎麼能不在。

告示非常低調地就貼在建築系主樓的一樓大廳裡,不細看甚至會淹沒在眾多花花綠綠的櫥窗裡。但你肯定不會忽略告示前圍著的人群。

那一小塊豆腐乾就是允浩的未來?我覺得心臟病要突發了。在我躊躇不前的時候,允浩已經走進了人堆裡。我看著這個頗有大將風範的英雄,覺得由衷的自豪。

很快我就知道結果了,因為,圍著的人群很自然地跟允浩擁抱,他成了一群人的焦點。我迅速飄上前,看到允浩的名字高高掛在上頭,他成功了?!成功了?!被SOM錄取了?!

我激動地轉頭尋找允浩的身影,但只尋到一個衣角,飄到上頭才能看到被團團圍住的允浩。

「恭喜你。」我想對他說,可是在那一刻,我盡然沒有上去的勇氣。人群中心的允浩高高大大,臉上已經完全褪去了青澀,棱角分明,沉穩中散發出一股運籌帷幄的成熟氣質。原來,那個少年真的已經長大了!

我想笑,自豪地微笑,但嘴角愣是掛上了一邊,又垮下了一邊,顯得彆扭非常。我就在離他不近不遠的位置瞧著,陷在一種複雜的情緒裡。

胡思亂想的我卻在下一秒,對上了允浩黑沉沉的眼睛。隔著人群,我見到了他臉上淡淡的笑容,雖然不明顯,但我就是確定這個笑容是特別的,只為我而存在的。

這是一種異樣的感覺,沒有人會討厭自己成為特別的存在。心雀躍起來,但馬上,理智告訴我要控制。雖然心情是矛盾的,但不想讓他看出異樣,於是,我也回了他一個開心的微笑。

 

這是一個喧鬧的一天,一整個白天允浩都忙著跟SOM協商簽約的相關事宜。就連晚上,允浩都不得不去參加一個慶祝派對。

我很自覺地去外面閒蕩,不去打擾允浩的工作。白天還不那麼感到寂寞,但一到晚上,一個人就空蕩蕩的覺得孤獨。

一個人發霉地呆到八點多,看了一眼掛鐘,知道這才是派對剛剛開始的時間,一般不到後半夜是不會結束的。但隨後我就聽到開門聲,允浩竟然在這個時間回來了。

「你怎麼回來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的驚喜。

「派對很無聊。」

「這麼早回來會不會顯得不合群?」

「沒關係。」允浩介面。我也就隨口問了一句,巴不得他早點回來。心情一高興,腦子就轉的快,我突然想起允浩跟我說過的驚喜,是什麼呢?我期待地望著允浩,但他似乎沒有任何反應的樣子。

「怎麼了?」允浩放下正在整理的東西問我。我一愣:「你不是說有東西給我看?」

「哦。」允浩定住了一下,恍然大悟狀,「我忘了。」

你說說,這不是存心給我添堵嗎?我的臉立馬垮下。

允浩卻淡淡地加了一句:「騙你的。」默默地我在心裡淚流滿面地給允浩紮上小人,其實他是腹黑吧,真的是腹黑吧!

就在我用眼神想要射死他的時候,他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張設計圖。於是,我的注意力馬上飄走了。

「這是什麼?」我好奇湊上去。

圖紙上是一幢樓房的設計圖。非常簡約的正方形基地,成正面看似乎是一個長方體上嵌著一個正方體。長方體是封閉性很強的清水混凝土,正方體一面是一塊整面的透明玻璃,樸實的透露出一種大隱隱於世的感覺。

我盯著那張圖紙看了很久,專注到有點入迷的程度。

「怎麼樣?」

「太棒了!」我由衷地稱讚,興奮地看向圖紙。

允浩上前幾步,指著圖紙給我講解:「它的前面是舊城區的街道小巷,後面卻是大海,玻璃的這面對著大海,這個正方體是個架高的空間,可以做臥室,牆壁隔絕了街道的嘈雜,又能欣賞海上的日出和夕陽。」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轉頭對著允浩,和他相視一笑。

他點點頭笑道:「它整個基座只有4m乘以4m的大小,所以我把它命名為4m乘以4m的家。」

「4m×4m的家?」我愣住,一偏頭卻發現允浩的臉離我只有幾釐米。像觸電一樣地退後幾步,不自在地避開允浩專注的眼睛。

「或者也可以叫做在中和允浩的家。」

我的心一沉,抬起頭:「在中‥‥是誰?」是那個他喜歡的人嗎?

時間靜默了幾秒,我的心不自覺地慢慢緊縮,終於允浩嘴角泛起一個溫情的微笑,柔情的讓人著迷。

他說:「是你。我為你取的名字,喜歡嗎?」而這個時候,他的眼睛裡只映著我一個人的影子。

 

 

 

 

 

 

 

 

 

第二十五章

 

名字,對我來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俊秀叫我叔叔,別人叫我黑貓,而允浩,現在想來,這麼多年都似乎沒有稱呼過我。所以,一度我以為,我是真的不需要這種無所謂的東西的。

但是,突然的,允浩告訴我,他為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做在中。在那一刻,我的思緒是空白的真空的,甚至帶著濃濃的懼怕。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恍然發現,原來,從來都不是我不需要,而是我在害怕我需要。

一個無名氏似乎代表著我生如浮萍的宿命。所以,我從來不刻意地去增加自己的存在感,似乎透明的,沒有牽掛的才是我最安全的保護傘。而允浩似乎想要用一個姓名撕開我心靈的偽裝,讓我不能再這麼任性隨意地生活下去。

但,這又是為什麼?!我很想大聲質問他,質問他為什麼想要左右我的生活,然後用拳頭狠狠地打在他無法窺視內心的面癱上。但馬上,我就發現,自己的手都在微微抖動著,因為憤怒,因為懼怕,又或是因為其他。

「為什麼?」我冷著臉問他,「我不需要什麼名字。」

他毫無懼色地直視我:「我認為你需要。」

對於允浩這種完全主觀論斷的肯定句,我的憤怒無法抑制地升高,我緊緊拽著手,死死盯著他墨黑的眼睛:「我再跟你說一遍,我不需要。你可以隨意地稱呼我,黑貓、死鬼,小白,小黑,阿貓,阿狗,隨便你,我不在乎!」

面對我的憤怒,允浩仍然非常的平靜,就好像在他面前只是在上演一齣溫馨喜劇。他平靜地聽著然後看著我,不急不緩地說:「在中這個名字我想了很久,我以為你會喜歡。」

「喜歡?!我為什麼要喜歡?」我帶著嘲笑看著他,「有了名字然後呢,不要告訴我,那個4m×4m的家會是我的。你想幹什麼!我不是人,只是一個沒有記憶,沒有名字的鬼魂。放在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去投胎,還有一條就是像我現在這樣做一個飄蕩在人間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允浩的聲音低沉,眼睛微微垂下。

「你知道?不!你不知道。」我的心慢慢向下沉,聲音恢復了平常的音調,「名字,家,感情都是讓人牽掛的東西,我不想這樣永遠飄蕩著。十年後,二十年後,當你當了爸爸,甚至當了爺爺的時候,我還是現在的摸樣。然後看著你老去,死去,再然後,所有我熟悉的人都走了。最後,就只剩下我一個孤零零地繼續飄蕩著。每次想 到,我都會害怕的不寒而慄。」

允浩沉默地看著我,眉間深深地皺著,眼睛流露出一種深沉的疼痛。我有點恍惚地看著他,想著,四年前,我本不應該跟著他過來的。四年前,我不應該這麼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用理智控制感情。因為我顯然地忽略了習慣的可怕。我有點疲倦地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面前那個讓我煩躁的人。

「對不起。」他對我說,「是我太自私了。」

「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悶聲說,突然很想沉沉地睡一覺。閉著眼睛,感受到燈光被允浩關掉,室內陷入了黑暗中。明明身體告訴我非常疲倦,但思緒繁雜,怎麼也睡不著。允浩就平穩地誰在旁邊的床上。我保持著不動的姿勢,想要努力換回睡神。但時間還是一分一秒地過去了。12點的鐘聲響起,我還是保持著非常清醒的神智。

「睡了嗎?」我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時允浩在對我說,看來他也沒能睡著。我沉默著,不想回應他。

「睡了啊。」我聽見允浩輕輕的嘆息聲,「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大概不想聽吧。」

我緊閉著眼睛,努力去遮罩允浩的聲音。但聲音還是源源不斷地進入我的耳朵裡。

「我以為自己成長了很多,原來還差得很遠。是不是我總是這麼自以為是,自以為是地想要給你一個名字給你一個家,以為這樣你就可以安定下來。我有沒有說過,其實,我很依賴你,我很害怕有一天失去這種依賴。」

允浩的聲音低沉,像絲線一樣慢慢地纏繞著我。在這麼寂靜的夜裡,我甚至能聽清楚他字頭裡很輕微的顫抖,話語裡淡淡的哀傷。

我感覺心空洞洞,不知什麼滋味。這真是有完沒完了,我想要爆粗口了。這種沒完沒了的言情段子是什麼狀況?更何況,我知道自己對允浩的是什麼樣的情感,這個時候來這麼一齣,是想要來一次感情的昇華?

我自嘲地笑笑,自己不就是沒膽開口嗎,這個時候天時地利人和,正好可以開口問問清楚允浩對自己的態度。但再然後呢,問清楚了又怎麼樣,就算允浩也愛上了我,但我們就可以放任這一段感情了?我不覺得!我相信的是,再濃烈的感情也會被現實折磨的蒼白。

童話的結局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他們真的就可以獲得幸福了嗎?就算站在允浩的角度,他也完全沒有和我這種鬼魂糾纏在一起的必要。他的未來應該是志得意滿的,風光無限的,這種未來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係。現在他依賴我,但將來呢?我害怕這種未知的將來。

越想就越是明晰,原來那些糾纏錯亂的思緒也一點一點地撫平。是的,允浩的未來不應該依賴我。在黑暗中,我微微地扯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所以,接下去我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漸漸地拉開距離,當依賴漸漸淡漠時,就瀟灑地離開吧。我暗暗地下定決心。

奇怪的是,當我下定決心後,一直浮躁的心也安靜下來,睡意也迅速襲來。墜入睡時,我想著,原來,困難的只是做出決定的過程,一旦做出決定,剩下的就變得這麼簡單。

這個晚上,雖然淩晨才睡著,但睡眠品質奇高。一早起來,只覺得神清氣爽外面的陽光都顯得特別的明媚。

 

允浩已經起來了,他對上我的眼睛,微微一滯,有點彆扭的移開。我微微一笑,特精神地跟打了聲招呼:「早上好,允浩。」

他眼睛微微睜大,看過來,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驚喜的笑意。我嘻嘻一笑,做了一個大力水手的動作:「年輕人,我可沒有那麼小氣,一切都過去了。」

他點點頭,臉上的神情放鬆了下來。「看來昨天沒有睡好啊。」我誇張地湊上去看他眼底深重的黑煙圈。

允浩微微向後錯了一步,我不在意的擺擺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今天沒事嗎?這個時間了還不走?」

他看了一眼時鐘,反應過來:「要去SOM一趟,我要走了。」他拎上書包,踏出門,手卻放在門把手,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有點猶豫地問我:「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不了,你去公司我跟著幹啥。好久沒見俊秀了,去看看他。」我向他揮揮手,「走好,晚上見。」

等門關上後,我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瞬間消失,做的不錯。我給自己打了打氣,你看,這樣不就很好嘛。我扯動了一下臉上的笑肌,覺得都有些不自然的抽搐感。

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在角落趴著的一號,覺得還是不打擾它的睡眠了。外面一溜的梧桐樹很是茂密,倒是不怕陽光照在自己身上。

剛剛跟允浩說去看俊秀,到不是亂說的。這孩子都超過一星期沒有出現過了,總覺得不是很放心。

 

我悠閒地一路沿著樹蔭,蕩到有天的家。往窗戶口看過去,發現俊秀專注地盯著電視,神情激動。

「俊秀!」我歡樂地喚他。他絲毫沒有察覺地黏在電視上。「俊秀!」我加大嗓門,俊秀仍然無知無覺。

「金俊秀!」這會兒是我的咆哮聲,終於讓他從電視的世界中分了一分神智給我。他看到我,下一秒,居然敢給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我牙茲茲地響著,覺得這傢伙真是又皮癢了。

「等我這集看完啊。」他眼睛很快地又回到電視上,臉上掛著傻傻的笑容。我覺得自己被深深的忽視了。但我也知道,對於正在看貓捉老鼠的俊秀來說,沒有任何的智商可言。

深深無奈地嘆了口氣,半個小時候,俊秀才終於賞臉地想起在窗臺上坐著的我。

「叔叔?誒?你什麼時候來的?」他一臉驚奇加興奮地望著我,而我已經連打他的心都沒有了。

「剛到。」我翻了個白眼給他。

「叔叔是不是又和哥哥吵架了?」他一臉“我明白”的表情。我繼續狠狠地給他翻了個白眼。

「我就知道,只有叔叔跟哥哥吵架了,才會來找我。」他一臉小媳婦的委屈樣。但我沒有愧疚感,任誰看見一個大男人做著這麼可愛的嘟嘴動作,第一個反應絕對是打他。更何況,明明這個傢伙天天地粘著有天,還好意思怪我?!

「對了,叔叔,有天哥哥說,他畢業後要回國。」俊秀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然後呢?」我冷靜地問。

俊秀左扭扭右扭扭,「我捨不得有天哥哥,也捨不得你們,我們會一起回去的吧?」他眨巴眨巴地看著我,眼睛閃亮閃亮的。

看著這麼期待的俊秀,聯想到允浩的那份SOM合約,突然,有一個想法無法遏制地出現在我腦海裡。

 

 

 

 

 

 

 

第二十六章

 

「會吧會吧!」俊秀眼睛睜得圓滾滾的。

我有點羡慕地看著他天真無邪的樣子,覺得心裡就是一味苦水,過了良久,直到俊秀都要把眼睛瞪出來的時候,我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俊秀歡呼一聲,跳了起來。我看著他活蹦亂跳的樣子,微微搖了搖頭,俊秀啊,我還沒有告訴你,一起回去的不是四個而是三個。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軌上,但也只是仿佛。我依然每天披著一號的皮亂晃,只是跟在允浩身邊的時間少了很多。允浩在SOM麻塞諸塞州的分部實習,每天往返於學校和公司之間,早出晚歸忙的不可開交,但我從他步履生風間,能感受到他澎湃的熱情和野心。

允浩是註定翱翔的蒼鷹,就算剪斷他曾經依託的羽翼,他也能找到自己的方向。所以,對於他的未來,我並不擔心。只是,不想他傷的太痛,我只想,緩緩的,冷靜地淡漠彼此依偎的習慣。

冬天離去的太快,今年,允浩沒有回去過年,只是給家裡寄去了一點年貨,明信片,再在銀行帳號裡打了些錢。

「有兩年沒有回去了吧?今年不用回去一下,跟爺爺說一下工作的事情?」我淡淡地問他。

允浩腳步頓了一下,抬腕看了一下手錶:「信裡寫了,我來不及了,回來再討論。」聲音飄來,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轉交。我看著空落落的前方,突然覺得悵然若失。當然,後來我們再沒討論過這個話題。

忙忙碌碌中,時間似乎總是消逝的特別迅速。也許允浩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他越來越像美利堅帝國的高端精英,穿梭于高樓大廈間,步履匆匆,手裡一杯熱咖啡,昂首闊步,西裝筆挺,一派殺伐果決的氣質。

而我卻似乎越發的懶散了,睡得早起得晚,逗逗花弄弄草,聽聽八卦玩玩俊秀。所以到了後來,即使我和允浩仍然同處一室,卻像兩條平行線,越來越習慣了彼此的距離。能同行的從來都是一個層面上的人,有道是:身高不是距離,智商才是問題。

 

畢業季熱熱鬧鬧地來了,派對沒有停歇地鬧騰著。校園裡到處是荷爾蒙旺盛,隨時發情的無節操青年。在我無意間驚到幾對野鴛鴦後,我深深地決定這段時間還是蝸居的好。

畢業典禮那一天,允浩戴著學士帽代表建築系發言,臺上握著話筒的他非常耀眼,沉穩睿智,說著流利地道美式英語,開一點我欣賞不了的美式小幽默。用一種無聲的力量控制著大家的喜怒哀樂,使得人們只能遙遙遠望並附上追隨的忠心。

我在體會自豪感的同時也明白,是時候,讓自己離開了。當允浩跟我說,SOM已經整理好了他紐約的公寓時,我知道,最後攤牌的時間到了。

「我要跟俊秀離開了,回到中國去。你知道的,國內的生活更適合我。」我平靜地就像在陳述一場事實。

允浩異常沉默地看著我,眼睛深的感覺不到太多的情緒,室內緊聽到時鐘滴答滴答的響聲。「為什麼?」他問我。

我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俊秀要跟著有天回去,我總不能放著他一個人。」

「那我呢?」他的嘴抿起,我知道,當他受到傷害時,這是他下意識的小動作。

我熬住心裡的不忍,繼續保持平靜的表情回答他:「你有你奮鬥的事業,以後還會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想要走得很遠,你的步伐註定很疾。而我,只想要停下腳步,了無牽掛。」

他筆挺地站著,眼睛微垂,似乎不想讓我窺視他眼裡的情緒,臉上帶著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慣常的冷漠。允浩是屬於理智的一方,所以,我知道他會權衡利弊,雖然疼痛,但終究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知道了。」終於,他轉過身,背對著我說,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開門離去。我聽見“砰”的關門聲,臉上殘留著淡然的微笑,眼淚卻沒有控制住地滑落下來。

後面的一個禮拜,過的異常的緩慢,幾乎每天都是在掰著手指頭的數數下過去的。俊秀知道允浩留在美國的消息後,反應的異常平靜,完全不像他平時的樣子。我以為他會撒嬌耍潑,但他沒有。

我問他:「不傷心嗎?」俊秀看了我一眼,突然抱住我,對我說:「傷心,但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而且,叔叔比我更難受。」我怔驚於他的回答,很想欣慰地表揚他,但我只是更緊地抱住他,似乎想要從他身上尋找安慰。

原來,四年間,成長的不只是允浩,還有俊秀,是不是只有我仍然在原地踏步過著沒心沒肺的日子?

 

寢室裡的東西整理的差不多了,明天,允浩就要搬去紐約,開始一段新的生活。而我,也要和俊秀一起重新回到熟悉的故土。

夜裡漆黑漆黑的,聽著允浩的呼吸聲,我突然很想跟他說點什麼:「允浩,明天你先走吧。」

「好。」過了幾秒,允浩回答了我。

我笑了:「你會過的很好吧。」

「我會的。」

「你現在很討厭我吧。就這麼把你丟在這裡,這麼自私地就突然要回去。雖然感到抱歉,但到了最後,我也不想跟你說那三個字。」我看向床上隆起的人影,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說。

有規律的呼吸聲突然一頓,過了幾秒是長長的延音,我都驚訝於自己居然能聽得這麼清晰。

「不能留下來嗎?」他的聲音告訴我,那淡淡的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的鼻子有些酸澀,但沒有回答,他也沒有追問,這個問題更像是他自己對自己說的自白。我們都知道答案,也知道原因,所以一切的挽留都會顯得蒼白。

我滿腹的心事,允浩也是一樣,兩個都像是遺忘了明天的離別,開始說起過去幾年,我們共同的回憶。我才發現,那些或歡樂,或無奈或難過的記憶,是我目前所有的全部生活。

天慢慢地亮了起來,我突然想起了幾年前我們在樓頂坐到天明的那個年三十,多麼地相似。唯一不同的恐怕只是心情了吧。

雖然五六點才睡,但八點多就醒了,允浩也一樣。做好最後的整理,房間已經回復到了四年前踏進來的樣子。

九點二十分,SOM派來的車子到了。我跟他對視了一眼,就像昨晚約定好的,允浩會先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說了一段也許是我聽過的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

「我會在美國實現我的抱負,有可能沒有時間經常回國。」我微笑著聽他最後想對我說的話,「過幾年,等到事業穩定了,也許會找一個溫柔的女人結婚。再過幾年,也許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他最好遺傳他媽媽的性格,讓我少操點心。二、三十年後,我不會當那種大著啤酒肚的大叔,會堅持運動,那個時候,也許才會慢下來,有時間有閒情去世界各地旅遊,拍拍照片,寫寫劄(ㄓㄚˊ札)記。但是,那個4m×4m的家,只會存在在那張稿紙上。」

我的眼淚跟不要錢似的一直流,幸好允浩一直沒有回頭,不然就會看見一張哭的像花貓一樣的臉,那太丟人了。

 

我目送著載著允浩的車離開,又去了常去的那棵大樹上,再逛了逛曾經每天穿梭的教學樓。走到校園巴士的停靠站,有天和俊秀已經等在那裡了。

我朝他們奔過去,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廣闊的大學城,面癱的貓臉倒是少了很多離別的憂愁。

同樣是被關在籠子裡跟著一堆寵物一起乘著飛機回的中國。我沒有問俊秀目的地,因為那沒有任何的區別。我現在只是盼望著能早些投胎,重新來一次洗牌。

 

我是被有天抱著出的機場,機場的指示牌上到處都寫著北京。俊秀仍然是滿臉興奮地亂跳著,這個情景是如此的熟悉。我觀察著有天的表情,他一直都帶著笑意地看著俊秀,雖然是他一貫的笑容,但現在的我已經能夠辨別出其中的區別。

我看著俊秀,想到大哥跟我說過的話。俊秀和我都是不同的,他會出現在那個破舊的沙發上不會是偶然,他丟失的記憶,總有一天會循著時間的軌跡再次尋回。而他遇見唯一能看見他的朴有天,是不是也是一個必然。

所以,這幾年,我一直順應著俊秀的情感,任由他膩著有天,大哥說,他只要一天沒有想起丟失的記憶,他就不會有投胎的一天。

我也問過大哥,是不是,我也應該要努力去記起我的記憶,我比俊秀更誇張,做鬼前的記憶是完全的一片蒼白。但大哥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說了一大堆聽起來非常忽悠的神棍話。末了,只是讓我順其自然,減少牽掛。現在想起來,真是滿肚子疑問,恨不得不他抓來再問問清楚,什麼叫做順其自然,減少牽掛。既然要少牽 掛,那麼為什麼要我陪著允浩呢?

不過,現在跟允浩隔著一個太平洋,再也沒有見到的可能了吧?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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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裡『4mx4m的家』是日本名建築師"安藤忠雄"很有名的設計,位在明石大橋(本州與四國之間)旁的『約束建築』,其面積只有4.75mx4.75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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