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霞隨歌》番外之一

 

 

 

《二十三》-上

 

二十三,是金在中活在這世上的年數。

喔,應該是二十二也說不定。因為有一整年,他以無主的幽魂形式飄蕩著,飄蕩在不知名的年代。

金在中是不足月便出生的孩子,就如同戲劇般的,出生顯赫家庭的母親,在成年後執意嫁給父親,甘願過著一般人的平凡生活,也不算轟轟烈烈,但也不如預想的平淡。

金在中由於體弱的關係,從小能做的事情便是讀書、學習、練字,母親常笑著對他說,你未來如不找個能陪你讀書寫字的女兒家,就得找個與你完全互補,能好好保護你、身體強壯的女兒家。

金在中笑而不答。

 

曹秀雅是母親堂姐的女兒,由於母親的堂姐疼惜母親就這麼甘於平凡,是以時常資助金家,而曹秀雅更是陪著金在中從小玩到大。當金在中寫字的時候,就算曹秀雅坐不住,也一定死撐著跟著提著大筆在紙上寫字;當金在中讀書的時候,就算曹秀雅瞌睡連連,也還是硬撐著眼皮把密密麻麻的字給念到腦子裡。

曹秀雅的母親總笑說,天下就只有在中治得住秀雅,秀雅只聽在中說的話。

金在中依舊笑而不答。

 

不到成年之時,父母便因為一場火災而喪生,金在中儘管傷感,卻無能為力,曹秀雅的母親義不容辭的帶著金在中回到曹家;長得與堂妹相似的金在中對她來說,就等於是自己的兒子了。

金在中一直明白曹秀雅對他有著孺慕之情,可只能閃躲不去面對,他對曹秀雅的情感,就只存在於表兄妹這位置上,不可能有再多的發展;他清楚曹家人希望他能與曹秀雅有所發展,可對金在中來說,單就虧欠或報恩的心態與曹秀雅成親,才是對曹秀雅的侮辱。

他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不喜歡曹秀雅。

直到遇上金俊秀,他才理解自己喜歡男人。

「母親的友人介紹了個青年才俊給我,明日要與他見面,不過在中哥,你能陪著我去嗎?」曹秀雅綻著笑臉,半是哀求半是似探的盯著金在中。

金在中微微一楞,接著才溫柔笑道,「我們秀雅也長大了啊?」語畢,又埋頭寫著大字,然後才繼續開口,「明日嗎?好,我陪你去,不然我也擔心。」

這話是對妹妹的關心,可聽在曹秀雅耳中,執意轉化為在意。於是曹秀雅有些欣喜的離開,殊不知金在中的介懷來自於對妹妹的關心。

 

金俊秀是個頗有學養的男人。

金在中原先想著,若這金俊秀是個令他看不上眼的男人,那麼便假冒是曹秀雅的情人,帶著曹秀雅離開。可當第一眼見面,無論是金俊秀的笑臉也好,肚裡的墨水也好,無不令他印象深刻。

金在中折服的一點,是金俊秀並不以自己的涵養為傲,金俊秀總說自己不學無術,才會東學些、西學些,其實什麼都不精;他見識過太多自詡文人雅士的讀書人了, 像金俊秀這般謙讓,他可沒瞧見過。

「在中哥,你覺得……金俊秀怎麼樣?」曹秀雅問得含蓄。

金在中朝曹秀雅笑了笑,以為是曹秀雅心中對金俊秀觀感不錯,是以也跟著微笑回答,「俊秀看來懂禮教又學識淵博,不就與你的喜好不謀而合?」語畢,以祝福的表情凝視著曹秀雅。

曹秀雅對他這答案倒是不樂見,直嘀咕著「你就不感覺哪裡不對嘛?」之類奇怪的話。

那時,金在中從未想過,秀雅竟然愈來愈喜歡他。

 

陪著曹秀雅與金俊秀見面幾次,金俊秀喜愛的是詩詞及作畫,金在中明白自己繪畫方面天份不足,是以對金俊秀多了份崇敬,金俊秀平日看來笑臉迎人,可在作畫時卻十足專注,完全看不出半點玩笑的成分在。

金在中偶爾,盯著金俊秀的側臉、背光拉長的身影,總是會不自覺的看傻了眼,這樣的男子,剛柔並濟,又帶著令人喜悅的臉蛋,霎時間,金在中覺得自己心跳加速的厲害。

曹秀雅對於這樣的聚會有些不耐,原先她只想藉由金俊秀來刺激金在中,豈料金在中卻與金俊秀一拍即合,每每聊到盡興,還真忘了她的存在,她原先也不是太愛念書的性格,要不是因為陪著金在中,說不定肚裡的墨水會少的可憐;但這樣的半調子在金在中與金俊秀二人談話的同時,完全找不上話搭,最末,多半倒在桌邊睡覺,不然,便往外跑了去看風景。

 

「秀雅,明日俊秀說要一起去湖邊賞蓮,說說看喜歡吃什麼茶點,我讓人跟著準備上。」金在中邊那麼問,邊挑著櫃裡的衣服,總覺得見金俊秀得要體面好看些,直到意會自己做的事情似乎蠢了些,才好笑的坐在自己床緣。

糟糕,怎麼會這樣?

曹秀雅不甚感興趣的撇撇嘴,「不了,明天我娘找我去逛布店呢。」這話是推託之詞,畢竟她已經對於這樣裝傻跟擺笑臉的邀約有些倦了;母親說的試探對於金在中根本沒用,倒是自己總覺得像成了什麼礙事人似的。

「喔?」金在中有些訝異的盯著曹秀雅,可突然湧起上些微妙的喜悅,他勉力搖搖頭,揮去自己腦中不該有的想法。

「對啊!」曹秀雅嘆了口氣,又盯著金在中好看的側臉,於是便悶悶開口道,「在中哥,我每次跟俊秀出去,你不覺得哪裡不好嗎?」

「嗯?」金在中終於挑好了衣服,接著疑惑盯著她瞧,「怎麼不好?」

「罷了,當我沒說。」曹秀雅搖搖手,然後黯然的離開。

 

那年,金在中十九歲,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金在中是有些慌亂的,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情感,對於這樣天理必定不容的情感,這樣的猶豫跟不安,他也只能放在心裡。

 

 

 

與金俊秀兩人單獨出門一次後,金俊秀索性每次都只約金在中,不僅因為曹秀雅對這樣的聚會不感興趣,而是金俊秀更喜歡與金在中談論詩詞、下棋解悶;而金在中也對於曹秀雅沒再跟著一起出門,感到有些鬆了口氣跟慶幸。

「還是跟你有話聊,允浩什麼都好,就是耐心不夠。」金俊秀下著棋的時候,偶爾會提到這號人物。

金在中挑眉盯著他看,「允浩?」

「你還記得前些日子秀雅與我們一起出門的時候,有人送我到了這座別宅嘛?那人就是允浩。」金俊秀邊說邊帶著笑容,「他是我兒時玩伴,也不曉得為什麼,總愛替我擔心些有的沒的事情,管太多了。」

金在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明明是在抱怨,可卻自始至終帶著一臉愉悅的笑容,當下,金在中突然覺得不是很快樂了。如果說那人就是允浩,那他對他的印象,就只有僵直的難看的臉,尤其是盯著秀雅看的時候。

「怎麼了?」金俊秀發現他的沉默,莫名所以的望著他。

「沒什麼。」金在中起手又下了一子,以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問著,「那你說的允浩,應該很喜歡你吧?」

「誰知道。」金俊秀那麼回答,可嘴邊的笑意卻愈來愈深。

金在中心裡不斷吶喊著,吶喊些什麼他也不清楚,只希望金俊秀不要為了那個允浩笑,希望金俊秀能抬頭看看自己。

可惜,金俊秀卻只是以那副愉悅的笑容,間雜著矛盾的眼神,不斷的對他述說關於鄭允浩這個男人。

儘管他不認識那男人,可是他打從心裡厭惡他。

 

 

 

金在中原以為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下去,儘管心中隱約有些顧忌,偶爾當秀雅的母親帶著暗示的表情,詢問秀雅與俊秀之間的關係時,金在中都有些躁怒。

奇妙的是,當他帶著怒氣的同時,曹秀雅卻露出開心的笑容。

那一時片刻他是無法理解的,只因為他擔心哪天俊秀真的上門提親了,那他與俊秀……。一思及此,金在中諷刺的笑了笑,哪怕俊秀上不上門提親,他與俊秀也不可能在一起。

金在中擔心他的感情會嚇壞金俊秀,可隨著相處的日子增加,隨著彼此的了解增加,金在中明白,他對金俊秀的感情只是愈益深刻,根本不是說停便能止的住的。

金俊秀曾經認真的看著他,「如果我娶了秀雅,我們便該是一家人了吧?」語畢,又凝視著地板,「那就是說,我終於又有家人了嗎?」

金在中這才聽金俊秀談及他的家庭,因為父親被友人陷害所以大病過世;母親則是因為疲累而客死他鄉;金俊秀說,「其實現在一個人住也好,就算待在鄭家,也完全沒有歸屬感,畢竟……那不是我的家。」說著這些話的同時,金俊秀眼底似乎閃過恨意,可那時的金在中並不明白原因。

金在中對於金俊秀主動提出想迎娶秀雅的事情有些啞燃,可還是勉強給了笑容,「我想,秀雅應該很高興。」可說著這些話的同時,金在中覺得自己心疼的想將整個心給揪出來。

 

不過從某一日起,金俊秀不曉得是為了什麼,突然推辭與他所有的見面,連上門去找金俊秀必定也吃閉門羹,金在中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問過秀雅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才讓金俊秀不理會他,可秀雅只是楞楞的回著,「在中哥,你與他見面的時間比我多上許多,連你都不明了,我怎麼可能知道?」

「也是……。」金在中無奈的回答。

「在中哥。」曹秀雅幾度欲言又止,問得支支吾吾的。

「怎麼?」金在中有些不耐的望了她一眼,現在這節骨眼上,他並沒那麼多好興致陪著曹秀雅話家常。

「沒……。」

金在中不知道,曹秀雅說不出口的疑惑,正是金在中不敢開口承認的事實。

 

 

 

父親在世時曾對他說,酒這種東西,小則怡情,過了則傷神誤事,金在中那時年紀還小,不明白父親說的話。

後來他明白了。

他因為喝酒,說出不該說出口的情感。

金在中在金俊秀不曉得第幾次拒絕自己邀約的同時,勃然大怒的往金俊秀家去,明明金俊秀就在屋裡,可卻怎麼喚都不給任何回應;那日是冬日的一場大雨,氣溫明顯偏低,風刮得老大,雨更是如同瀑布般落了下來。

金在中不曉得自己哪來的執著跟勇氣,拼死就站在屋外朝著屋內大吼,這是他第一次動怒,「金俊秀你告訴我!我是哪裡惹你不高興了,為什麼避著我!」

「沒有。」金俊秀低聲朝屋外開口,「我只是覺得不能總把時間花在陪你玩樂。」

「你明明就說跟我在一起覺得很有趣,你明明就說如果可以真想永遠在一起。」金在中大吼,「你都是騙人的嗎?」

「我不想這樣耗費時間下去。」金俊秀回應,「我膩了,就這樣吧!」

「什麼就這樣?」金在中猛力拍擊大門,嚇得門邊的金俊秀震了震,「你就這樣說算就算,那我呢?金俊秀,我沒想過你是這麼狠心的人!」

金俊秀聽著他的話,心裡不由得跟著躁動,金在中這話說得讓他容易想偏,自己也不過是為了不讓自己對金在中的異樣情感加深,所以選擇逃避,可金在中……。

「你這樣要我怎麼辦!喜歡你的我要怎麼辦。」金在中邊哭喊邊癱在地上,「我寧可看你娶秀雅、寧可祝福你跟秀雅,可是我不想看你遠離我,你為什麼要避開我?是我讓你感覺到噁心了嗎?」

屋裡的金俊秀因為訝異沒能開口,可屋外的金在中卻跟著無力喪氣;大雨始終下著,而金俊秀卻沒有開門的打算,金在中覺得自己整個腦袋發暈、全身發軟,跟著失魂落魄回到曹家。

等曹家的下人開了門,金在中就這麼倒地不起。

 

金在中先天上體弱,加上感染風寒,足足病倒三日,這三日沉睡不醒,唯一能做的,便是喊著金俊秀的名字,無論是痛苦、高興的語調,嘴裡喊的都是金俊秀。

曹秀雅怔然。

她明白金在中將金俊秀看得重要,可沒想過金在中……卻對金俊秀有著這麼不容人見的情感存在;她輕輕撫著金在中的額頭,金在中的眉頭都因為痛苦而攏在一起,曹秀雅不曉得該怎麼做。

「你好自私啊,在中哥。」曹秀雅在他身旁低語,「我喜歡你這麼久了,為什麼不看我一眼?為什麼?你為什麼會喜歡男人啊?」明明就該恨金在中的,可卻怎麼都無法說恨。

金在中突然握住她的手,痛苦的呢喃出聲,「不要躲我,求你了……求你了,就當我是普通人也好,就算你成婚生子都好,求你……別說不見我,俊秀。」

曹秀雅失望的甩開金在中的手,她多希望狠狠敲開金在中的腦袋,多希望狠狠打金在中一巴掌,讓他別為個男人成了這副德性,可最後,曹秀雅還是替金在中蓋上棉被,接著轉身離開。

 

曹秀雅沒想過,金俊秀竟然在隔日找上門,下眼袋掛著兩抹深黑,代表已經許久未曾好眠,可曹秀雅一見他就有氣,跟著想攆他出門。

「秀雅,我知道在中病了好幾日,你讓我見他好嗎?我求你,我只跟他說幾句話,求你了。」金俊秀是輾轉得知金在中病重的消息,煩躁的焦心不安,可卻什麼都沒法做。

可後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可笑,明明自己傾心的人愛著自己,就應該感到滿足了,就算那是天理不容也好、遭人奚落也罷,如果金在中都肯開口坦承對自己的情感了,他又為何不能接受;金在中跟他太過相似,同樣像是水面上的無根浮萍,終究都希望找到自己的家。

如果這樣,能給彼此幸福的,也就他們倆人而已。

「在中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我從小就陪著他,我明白他需要什麼、想要什麼;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是餓了、什麼時候渴了、什麼時候不舒服。」突然,曹秀雅失控了起來,「在中身邊不能沒有我,你知道嗎?」

金俊秀這才理解到,原來曹秀雅就算自己無趣還肯伴著自己出門,就算談論的都是些生硬死板的詩詞,還是願意留在那傾聽,都是因為金在中,都是因為金在中還在那的關係,因為金在中喜歡,所以她也喜歡。

「秀雅,我只請你讓我見在中一面,好嗎?」金俊秀看著曹秀雅,突然覺得這女子似乎也與自己一般可憐,可無論怎麼,他今天都得見到金在中不可。

曹秀雅根本沒將他的話聽進去,只是繼續自己說的話,「就是因為這樣,金在中只需要曹秀雅,金在中身邊是不能沒有曹秀雅的,我才是該陪在他身邊的人,你知道嗎?」她差點就上前扯住金俊秀了,可只是隱忍的站在原地瞪著金俊秀。

「秀雅……。」金俊秀現下心裡除了同情,更是不堪,不堪在自己竟然沒接受金在中的情感,金在中明明就這麼喜歡自己,而……他明明也喜歡金在中。

「可是他為什麼會喜歡上你!為什麼是你!是誰都好,為什麼會是個男人,為什麼!」曹秀雅捂著臉泣訴,真的很痛苦,如果是其他人,她都能抬頭挺胸,自信的說他們比不上自己。

可對方卻是個男人,如果還跟著挑釁爭吵,豈不顯得自己可笑?她覺得多看金俊秀一眼,就更噁心到想吐。

「對不起,可是我……。」金俊秀慌了,他沒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他沒想過得這麼早去面對這一切,於是他緊張的拉住曹秀雅的手腕,「秀雅,我知道你一定看不起我,我知道你一定恨我,可是……我以為這樣,我就可以不……。」

才說到這,曹秀雅便憤憤的扯開甩開他的手,「求你住口!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她狼狽的蹲下,雙手捂住耳朵,她明白金俊秀想告訴自己什麼,她明白金俊秀想對金在中說什麼,可是她不想聽見他親口說出,「我不准你說喜歡在中,我求你不要說出口,求你不要說。」

曹秀雅的最後幾個字,跟著淚水和在一起,還伴隨著哭泣聲,她明白金俊秀今日說出口會有什麼結果,金在中會離開,父母會嫌棄金在中,金在中會跟著金俊秀消失,然後……她什麼都沒了,她從五歲到十八歲的夢想都沒了。

「秀雅。」金俊秀楞楞的盯著完全失控的曹秀雅。

曹秀雅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求你了,求你不要見在中,求你不要跟在中說你喜歡他;我這輩子沒求過任何人。」她拉著俊秀的褲子,一字一句說著,「我從懂事開始,眼底就只有金在中一個人,從那時候就想嫁給金在中了,我真的不能失去金在中,求你,不要打碎我的夢想,不要打碎我的希望;求你不要說你們兩個是兩情相悅,求你不要說……。」

金俊秀怔然,為難的想拉起曹秀雅。

豈料曹秀雅又突然猛力拉了他一下,雖然是淚眼婆娑,可眼神卻帶著警告跟堅定,「你如果說了會成怎麼樣你明白嘛?在中會被世俗的眼光瞧不起,你們根本沒法過一般的生活,你不能給在中安全的生活,你們只會讓大家看不起,只能躲著過活,你想要你們成這副樣嗎?」

金俊秀聽著這些話,突然像是失了力氣,沉默不語。

「你不能替在中生育子嗣,不能給他一個人人稱羨的未來與家庭,但是我可以!我都可以!我可以替他生個漂亮的孩子,可以給他一個令人稱羨的家庭!」曹秀雅說著說著,緩緩起身,認真的瞅著金俊秀。

那一刻,金俊秀明白他早就輸了。

因為,他什麼都無法給金在中。

 

 

爾後,金在中開始失魂落魄,曹秀雅緊張到無計可施,才狼狽的尋上金俊秀,語氣不甚自然的開口道,「我能請你幫忙一件事情嘛?」

「怎麼?」金俊秀那時也瘦了不少,害得鄭允浩也很是擔憂。

「由我來說真的很難以啟齒,可……求你去見在中一面,求你……嘗試說服他接受我吧?」曹秀雅扭捏不安的開口,明白這真的是尷尬跟難堪。

最後,金俊秀便自以為幫助了金在中的做了傻事。

跟著,改變了所有人的未來。

 

金在中知道自己朦朧間看到了金俊秀,兩個人把酒言歡,無所不談,金在中想著,如果這是夢,希望一輩子都別醒來。夢裡,金俊秀吻了自己,對自己說他有多愛自己、多喜歡自己,可金在中印象最深的,卻是金俊秀不斷喊著的「對不起」。

金在中是初經人事,迷蒙中似乎什麼該做的、不該做的,都一併做了。

金俊秀的身子,比他想像中還要柔軟、香甜。

直到酒醒,金在中楞楞的盯著躺在身旁、寸縷未著的曹秀雅,楞楞的盯著床上的一抹紅印。他想朝天大吼,卻怕吵醒了曹秀雅,想躲卻不能避開,他是真真切切的與曹秀雅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父親說的沒錯,喝酒果然會誤事。

 

於是,他倉皇的逃離房裡,躲到別院住了兩日。

兩日後,他才猶豫的回到曹家,可曹家上上下下似乎毫不覺得奇怪,而也沒人問他些什麼,金在中有些疑惑,接著才直直撞見曹秀雅。

曹秀雅看到他的同時,眼神閃過一絲狼狽與傷痛,金在中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傷害了曹秀雅,猶豫幾番才又開口,「秀雅……。」

「在中。」曹秀雅直直的對上他的雙目,「我明白你現在很不安,我也沒非要你負責不可,發生這些事情,都是我願意的,我只想對你說,我從小就喜歡你了,如果……不能與你在一起,也沒關係,我不後悔。」

金在中更為難了,望著曹秀雅的堅定跟無畏,他除了慌張之外,什麼都無法說了。那晚的事情他記得不太清楚,只以為是夢,只以為是酒後亂性;於是,他也沒想過要見金俊秀,因為總覺得自己在感情上,也一併背叛了金俊秀。

儘管金俊秀根本不喜歡自己。

應該是說,金俊秀根本不喜歡男人,他肯定覺得自己噁心到了極點。

而且,金俊秀肯定會因為自己搶走了曹秀雅,感到憤恨不平。

現在這樣,也好。

 

懷著對曹秀雅的虧欠,對金俊秀的依戀,老天似乎不打算給金在中好過,曹秀雅某日昏倒在街上,急急忙忙讓人帶了回來後,大夫才皺眉說道,「小姐懷孕一個多月了。」

曹家上上下下一陣譁然,曹秀雅的父親差點一巴掌便甩在女兒臉上,金在中替她擋了這巴掌,帶著臉上狼狽的紅印開口道歉,「秀雅的孩子,是我的,我願意娶秀雅,我會給她幸福的。」

聽金在中這麼說,曹秀雅激動的掉下眼淚,憐憫的撫著金在中的臉頰,「在中,我沒想過逼你的,真的、真的!」

金在中環抱住曹秀雅,方才那席話,也等於是告誡自己,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金在中還是被曹家父母罰跪二日,是曹秀雅的撒嬌與爭論後,才讓金在中只消跪上一日以懲過錯。

「在中,不知道會是女兒還是兒子,我覺得無論是女兒、兒子,應該都是漂亮的孩子,對嘛?」

「在中,我覺得能成為你的妻,真的是太幸福了。」

「在中,孩子又踢了,是不是太好動了?」

金在中聽著曹秀雅每日對自己說的話,除了微笑,便是隨意應付;金俊秀在他與曹秀雅成婚不久便消失了,金在中有著背叛金俊秀的感覺,他想著,金俊秀說什麼都不能原諒自己了,可秀雅已經有了身孕,這些,都沒法改變了。

 

曹秀雅懷孕之後,身體反而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金在中從大夫那得知,曹秀雅其實是不宜有孕的體質,如果真要生孩子了,肯定會有危險;那時曹秀雅懷孕剛好三個月,金在中不只一次試探性的詢問曹秀雅,是不是該……讓這孩子沒了,對她比較好。

豈料曹秀雅卻一臉堅持的盯著他,「在中,我一直想要有你的孩子,想要替你生養孩子,讓他能陪著你,讓你不那麼孤單;在中,無論我生了孩子會怎麼樣都無所謂,求你,別讓我失去這孩子。」

金在中楞楞的盯著曹秀雅,最後,只能紅著眼眶抱著曹秀雅入睡。曹秀雅對他太好,對他的愛太真摯,他如果善以回報,那便太冷血了。是該……把金俊秀從腦中驅離了。

於是,金在中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他一早便陪著曹秀雅散步,接著在曹秀雅休息的時候,陪著大夫學習關於產婦的照護,生育後的調養,弄清楚曹秀雅的胃口,不讓曹秀雅在生育上遭受太多的辛苦。

曹秀雅生子的當晚,金在中緊張的陪著曹秀雅,看著曹秀雅猛冒冷汗、痛苦呼喊,他只能緊緊握著曹秀雅的雙手,直到聽見孩子呱呱落地後的哭聲,金在中才鬆了口氣,跟著輕撫著曹秀雅的臉。

無論他愛不愛曹秀雅,都不可能不為這一刻心動。

他從產婆那接過孩子的那一刻,看著臉皮都皺在一起,像是猴子似的小臉,不免有些啼笑皆非,抱著去給床上的曹秀雅看,「瞧瞧,雖然是女兒,可是長得這副德性,以後誰敢要?」

「貧嘴!」曹秀雅無力的笑駡道。

金在中喜孜孜的跟著下人去替孩子清洗身體,抱著自己孩子的感覺,美妙的令他難以形容,這孩子,是自己自己骨血,是自己的孩子,在這一刻,與金俊秀的一切愛與悲痛,曾經過的無助,似乎都一併消逝了。

 

豈料才將孩子身體擦乾,就看著大夫、產婆急忙忙的沖進曹秀雅房裡;金在中才想跟著進去看,便被下人推了出來,「大夫說事情有些危急,閒雜人等都別進去。」

「我是她丈夫,什麼閒雜人等?」金在中失控的大吼,卻還是被擋在門外。

金在中還記得曹秀雅生完孩子的那抹笑容,虛弱卻美麗;可是,曹秀雅在那日後不久,便重病過世。儘管曹家的父母不怪他,可他卻心虛的不敢與之相見,接著某日,他就抱著孩子悄悄離開了。

他盯著眼前的孩子,五官長得像極了自己,與初出生時那副皺皮樣完全不同,可輪廓卻長得像秀雅,他怎麼看都不能接受,這孩子似乎無時無刻提醒著自己,秀雅是被他害死的。

如果不是自己酒後亂性,不是自己沒強硬要秀雅打掉這孩子,說不定秀雅不會死,說不定秀雅還活蹦亂跳的……。

金在中那年二十歲,覺得自己似乎心都老了。

明明看著孩子哭,也想疼惜的,可卻怎麼都沒法好聲好氣的對她,偶爾乾脆放著她哭鬧。孩子是依秀雅的心願給起名的,叫做智律,因為秀雅希望她是個有規矩的女兒家,而這也是秀雅為這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在金在中短短人生中的不速之客,在此時闖進生命裡。

 

這男人帶著一臉怒氣跟意氣風發,踏進了自己的破屋裡,全身有著不合襯自己的貴氣。

「成為我的人吧!」這是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你瘋了!」這是他對這男人說的第一句話。

「我不是對你有什麼意圖才這麼說,這是俊秀要我這麼做的。」那男人顯然極不樂見他的拒絕。

金在中聽見金俊秀的名字,楞了好半晌,才慢慢想起眼前這人,儘管印象有點模糊,可他終於憶起他是誰;鄭允浩,讓金俊秀總是掛在嘴上的男人,看著鄭允浩這副模樣,他突然想大聲嘲笑。

『你知道你這麼喜歡金俊秀,可他卻不可能愛上男人嘛?』最終,他還是沒開口,因為,他怕被鄭允浩給一劍殺死。他有些膽怯的瞄著他腰際上掛的劍鞘。

「雖然這麼說很不合體統。」鄭允浩有著跋扈的笑,令人生厭,「但是俊秀現在,是我過門的妻子。」

金在中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被雷給狠狠打上了,「不可能!他不可能跟男人在一起的,他明明就這麼冷酷的拒絕我,不可能!」他大吼。

「俊秀無論以前或者現在,都是我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只要你一個答覆罷了。」鄭允浩有著令人討厭的自信,令人感到畏懼的威嚴。

「我跟你走。」金在中也不明白自己是發了什麼瘋,或者,是因為智律在一旁大哭讓他難以思考,又或者是極想探究俊秀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就這麼答應了。

 

鄭允浩在路上,皺著眉盯著被金在中擱在搖籃裡哭鬧不休的孩子,「孩子哭了。」他知道這孩子是誰,害得金俊秀逃走的元兇,他愛著的女人替金在中生下的兒子。

「他哭累了就會睡了。」金在中連臉都懶得轉過。

鄭允浩握緊拳頭,想破口大駡卻毫無身分,只好逕自抱起那孩子,「你討厭孩子嘛?」

「討厭的要死。」金在中淡然的開口,因為每次看到,都覺得難過,都忍不住想抱著他,都忍不住想責備自己。

「把這孩子給我吧!」鄭允浩盯著他瞧。

金在中終於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我不可能喜歡女人,也不會有子嗣,如果你願意,就把兒子過給我吧!」鄭允浩一臉真摯。

「兒子?」金在中楞楞的盯著他,以為是自己搞錯了還怎麼回事。

「俊秀說曹秀雅替你生了個兒子,他替你感到很開心。」鄭允浩斂著眼那麼開口,「如果你不願意疼他,那麼,我替你成為父親。」

「可是……。」金在中有些為難,他並不是不愛「可是……。」金在中有些為難,並且他並不是不愛智律,還有……智律是……。

「我鄭家需要有後能替我傳宗接代,如果你肯了,我願負責你的一切生活,也保證給智律好的生活,此外,我也不會剝奪你做父親的權利。」鄭允浩盯著金在中瞬息萬變的臉,有些諷刺的開口,「雖然,你顯然極度不介意是否要行使父親的權利。」

「我答應!」金在中那麼開口。

金在中後來想想,原來,他那時候送出的不僅僅是智律而已,還送出了更多,屬於金在中的一切。

 

 

 

 

 

 

 

《二十三》-下

 

金在中明白,關於自己與金俊秀、金俊秀與鄭允浩、自己與鄭允浩之間的事情,勢必得弄個清楚不可。金俊秀卻在自己還未想到要怎麼處理的同時,先找上了自己。

「怎麼,現在連進房間都不歡迎了嗎?」金俊秀笑得慘澹。

「不,俊秀,別這麼說。」金在中歉疚的望著金俊秀。這是他阻止金俊秀拿走鄭允浩的密件後,兩人第一次閉門談話,他多少對金俊秀抱持著歉意。

他明明就明白,金俊秀對於鄭家有多少的恨,金俊秀的家破人亡,就是因為鄭允浩父親造的孽;可是,這樣的允浩又何其無辜?

「你明明就說過喜歡我的,不是嗎?」金俊秀失落的望著他,手指握著茶杯握得死緊,像是要整個捏破似的。

金在中拉著他的手,表示最誠摯的歉意,「我真的曾經愛過你,俊秀。只是現在,我沒法欺騙自己,也沒法跟著欺騙你;俊秀,我愛上允浩了,不知不覺就這麼愛上了,你懂嗎?」

金在中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與金俊秀這般對話,主題針對著另一個男人這樣的對話;他原先是恨著鄭允浩的,鄭允浩搶走了他的金俊秀,鄭允浩強硬的要了自己,鄭允浩毫不給自己顏面的硬要脅自己陪床。

他明明就該恨著鄭允浩的。

可是,鄭允浩偶爾在他疼的時候,會顯露出擔憂的神情;偶爾在他不舒服的時候,會立刻注意著他。雖然鄭允浩是這麼的不將自己看在眼底,雖然鄭允浩給自己的愛根本少之又少,可是,他就是這麼毫無緣由的喜歡上鄭允浩了。

當然,他會嫉妒,甚至開始嫉妒起金俊秀了,金俊秀永遠都是鄭允浩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可是,他無法去恨俊秀、無法去恨允浩,最終,只得恨自己這麼不爭氣的愛上這樣的男人,愛上這樣心裡有著別人的男人。

不過,看著鄭允浩逗弄著智律玩耍的模樣,望著鄭允浩陪著智律讀書寫字的模樣,金在中都幾乎有了錯覺,以為他們三人真是一家子了。

這是他曾有過的夢想,與自己愛的人,伴著自己的孩子,眺望著晚霞風光,伴著清風入睡,就這樣就足夠了。

但是,鄭允浩並不愛他。

 

金在中望著一臉憤怒的金俊秀,心裡感到無限惋惜,如果俊秀早些承認他愛著自己,如果俊秀早些就接受自己,那麼兩人就不會這麼錯過;至少,不會落得現下這樣的局面。

「在中,你這麼說,還真是狠心至極。」金俊秀諷刺的笑了兩聲,聽在金在中耳中,同樣感到刺耳。

金在中除了歉疚,也沒什麼能夠說的了,「俊秀,無論鄭家是怎麼讓你家破人亡的,可是希望你看在允浩如此疼愛你的份上,就放了他吧!」他是認真的這麼求情,因為他擔心,擔心鄭允浩一旦明白金俊秀是以這樣的心態接近他,終究會失落而崩潰。

他根本不想看著鄭允浩那麼難過。

「我不想你替他講話!」金俊秀拍著桌子大吼,兩人對望了許久,金俊秀突然露出落寞的一記笑容,「罷了,我明白了,真的。」

金在中有些擔憂的望著他,這時下人突然送上朴大夫交代熬制的湯藥,打斷了兩人間的對峙局面。

金在中蹙眉盯著淡黑色的湯藥,明白是為了調養身子所準備,金俊秀也同樣得調養身子,說來也真是可笑,同樣姓金的兩個男人,除了性別與際遇之外,最大的共同點,竟然就是成了藥罐子這點。

「快點喝。」金俊秀突然認真的凝視著他,凝視到他有些膽怯了。

金在中突然起了疑惑,跟著淡淡開口,「我不想喝了。」金俊秀的表情太奇怪,於是,金在中盯著這碗湯藥默不作聲。

「為什麼不喝?」金俊秀捧著自己的碗,認真的看著金在中,「喝了之後,對你、對我都好。」

「為什麼連下人都知道你在這?然後順便帶了湯藥給你?」金在中凝視著金俊秀的目光,發現金俊秀眼神中一閃即逝的倉皇。

金俊秀沉默不語,只是靜靜的吹涼自己碗裡的湯,「我總在想,如果不報仇,如果沒法帶著你走,如果知道你不愛我了,我還能不能活下去?」金俊秀這幾句話問得淡然,卻帶著無限的哀傷。

「俊秀,你別喝。」金在中看著金俊秀就要以口就碗的將湯藥飲下,連忙止住了他的動作,「這裡頭加了什麼,對吧?你想死嗎?想帶著我一起死嗎?」金在中不可置信的望著金俊秀。

「在中啊,我討厭我自己的怯懦,明明就愛著你,卻怎麼都不敢開口,然後因為曹秀雅說能給你幸福,曹秀雅說能夠不讓你被看不起,所以我就放手了,所以我就替她完成了她的心願。」金俊秀明白,這些話今日一旦不說,或者……金在中再也不可能知道。

「你說什麼?」金在中愣愣的盯著金俊秀,金俊秀的話像是雷擊般落在他的腦袋上。

「在中,我對不起你,明明愛著你,卻幫著另一個愛著你的女人騙你,在中,你那晚……是被我給灌醉還下了藥的,真的,對不起。」金俊秀慘澹的盯著他,眼裡有無限情緒。

金在中腦袋一片空白,他曾以為背叛了金俊秀,曾經以為對曹秀雅酒後亂性,豈料,他才是那個被設計到跟著計畫走的人嗎。

「在中,我真的很痛苦。」金俊秀捂著腦袋,「我到現在還能想起那夜,你跟秀雅在房裡發生的所有事情,我真的很痛苦,我真的不想騙你……真的不想。」

金在中盯著金俊秀,過了許久,才靜靜的拍著金俊秀的頭,「罷了,我不怪你,也不怪秀雅,秀雅……為了替我生孩子這事,寧可賠上自己的性命,我不能怪他;而你……我只能說,現在愛上了允浩的我,也沒怪你的權力。」

「在中,真的連跟我走都不行嗎?」金俊秀緊緊拽著他的手,「跟我走,我不再想著報仇了,我們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過活,只要有你就夠了,好嗎?」

金在中嘆了口氣,「俊秀,不可能了,我還有智律,也想……陪著允浩。」

「可是允浩不愛你啊!」金俊秀起身大吼,「允浩只會對你……做這些髒事,他根本不愛你,你知道我每次看你這樣,心裡有多疼嗎?他根本沒打算愛你,你為什麼要喜歡他?為什麼?」

「可是俊秀,我只要有現在這一些些的愛,就夠了。」金在中眼眶含淚,「我真的不想多求了,哪怕他像是突然想到般的端湯藥給我,哪怕他只是突然想著送上茶點到我房裡,這些都夠了。」

「金在中,你真是犯賤!」金俊秀不免開口責駡。

「我也這麼想。」金在中看著金俊秀,有說不出口的無奈。

「在中,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我死,一個是他死,你選哪個?」金俊秀突然那麼開口,可口氣中卻有絕對的認真與堅持。

金在中怔然,「俊秀,不能都不死嗎?你死了,允浩會難過的;允浩死了,太多的人會難過了,相信我,你也會難過的。」

「你不做任何選擇,我就去告訴允浩,說我愛著你,說我接近他不過是為了毀掉鄭家,在中,我隨時都準備兩敗俱傷的,知道嗎?」金俊秀握著拳頭,嚴肅的瞪著金在中。

「你這麼做,跟殺了他又有何異?」金在中哀淒的盯著金俊秀,他沒想過俊秀既然抱持這麼深沉的恨意,究竟是為什麼?想了半晌之後,金在中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便端起桌上的湯藥,跟著一飲而盡。

「金在中,你這傻子!」金俊秀楞楞的站在原地,跟著才上前摟住金在中癱軟的身子,「我……我不是要你這樣,我寧可你陪著我死,寧可你說不讓我死,可是……不是這樣。」他喃喃的低語。

「求你了,替我好好照……顧智律,不要恨允浩了,你明明就……喜歡著允浩。」金在中撫著他的臉,「我們……都沒錯,只是……錯過……了。」他真的累了,或者,這是另一種解脫也不一定?

希望,俊秀能真的聽他這記言,放下仇恨去嘗試愛著允浩,那麼,俊秀會幸福,而允浩……應該感到很幸福吧?他怎麼會……這麼愛著鄭允浩呢?

好可惜,死前沒能見到允浩最後一面,真的好可惜。

他並不知道,爾後金俊秀跟著自己吞了藥,就這麼雙雙服毒瀕死。

 

 

 

 

當金在中從迷離的意識中醒來,眼睛卻怎麼都睜不開,無論怎麼嘗試都不行,接著,身子一陣輕盈,便覺得自己飄到了半空中。他疑惑的盯著滿屋的白,還有床上的自己。

不對,不是自己。

金在中看著床上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蛋,跟著好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卻查覺不到任何溫度。床上的人帶著淺色的短髮,頭髮……怎麼能這般奇怪呢?他不由自主輕觸自己一頭黑色長髮。

過了不久,房門突然被打開,走進了兩個男人,他下意識的想躲起來,可還是來不及,以為自己會被看到,正想開口的同時,其中一個男人卻穿過自己的身子,「這小王八蛋是睡上癮了喔?」

金在中楞楞的盯著自己空靈的身子,理解自己現在已經是一絲幽魂的狀態。

「賢重哥你別拍他臉,他頭都已經不小了,你還這麼拍。」另一個男人拉住他的手,「而且,老古板看到,會揍你一頓的。」

「我看老古板罵在中罵到這興頭,還以為他討厭在中哩,原來是愛之深、責之切。」那被叫做賢重的男人這麼念著,接著又輕輕拍了拍床上那人的臉,「不過,你真的該醒了,你睡了七天了耶,我真的想跟你吵架了,快起床跟我吵。」

金在中突然有種感覺,覺得這個被叫作賢重的男人,並不是真的在責駡床上的人,而是……帶著擔憂跟期盼,希望他醒來。

 

金在中還是不清楚自己在哪裡。

他離不開床上這個金在中的身邊太遠,卻也進不了他的身子,每次想進去,都有極大的痛楚襲擊全身,最後,只好狼狽退出,在外頭漂浮遊蕩著。

他是在不久之後,才知道床上那人也叫做金在中,與自己長得相像又同名同姓,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巧合?

他也知道那個淺色半短髮、偶爾會發呆的男人叫做金賢重,金賢重有時候說話他聽不太明白,只是他會邊說自己邊呵呵的笑著,看起來真的很奇怪;另一個帶著奇怪帽飾的男人叫做崔勝賢,有時候金賢重會叫他「塔」,他也不曉得是為什麼,可是崔勝賢說話他也不太明白,因為他說話總粘在嘴裡。

他也見到了金在中的一雙父母,年邁的父母一到醫院,看著病床上的金在中,總不免滿眶淚水的哭喊著,要金在中快點醒來。

金在中會跟著想掉淚,他明白自己應該已經死了,而自己死後……也不會有任何人為自己的死亡,落下傷痛的眼淚。突然,他想起智律,心裡跟著擔憂起來,智律不是兒子的事情他隱瞞了好久,死了之後,智律的真實性別就會被發現吧?

那智律會被趕走嗎?他怎麼這麼不經大腦的尋死?該死了,他竟然這麼失責,竟然就拋下智律死了。秀雅……會生氣的吧?智律如秀雅所言,長成漂亮玲瓏的孩子了,秀雅知道了嗎?可是,看著自己拋下智律,秀雅一定會發怒的。

明明死了,怎麼會來了奇怪的地方,也看不到秀雅呢?不然,讓他看到爹娘也好。可惜,這些都是他一個人在想,沒人能給他任何答案。

 

「老古板是不是該來了?」崔勝賢突然盯著門邊那麼疑惑開口。

金賢重翹著腿在筆記型電腦上打字,「可惡,我小說快完成了。」才說完,就站起來指住床上金在中的鼻頭,「在我打完我的創作小說前,你一定要醒來,不然我就讓小說裡的朴政民移情別戀喜歡上你,然後再放出假消息,知道吧!」

「賢重哥,你覺得你這些威脅,在中哥聽的見嗎?」崔勝賢好笑的盯著他。

金賢重偷偷捏了金在中的臉頰一記,「我盡到告知的義務了。」

「你別欺負他,老古板會生氣。」崔勝賢開口提醒,「如果我不知道老古板跟在中哥互相討厭,我還以為老古板是在中哥的爸哩!」

「哪有那麼老。」金賢重好笑的盯著他。

「氣質跟感覺像啦!」崔勝賢點點頭,「我沒瞧過那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會戴這麼老氣的眼鏡、穿著這麼古板的衣服,還有,說話也咬文嚼字的,擔心人家不知道他是教官嗎?」

「我倒覺得他對在中有點奇怪。」金賢重搔搔自己下巴,一直覺得老古板對金在中好到過頭了,還有點那個什麼……說不上來的感覺。

「其實仔細看看他那粗黑框眼鏡下的臉,好像長得不錯,身材挺拔,那頭髮上的老爺爺髮油洗掉,應該是還不錯啊,這男人審美觀有點怪?」崔勝賢認真的那麼說著。

「你是打算要當服裝設計師呢,還是打算喜歡男人?呿。」對金賢重來說,老古板的事情,比不上讓金在中甦醒這事情重要。

「唉唷,你就……。」崔勝賢才想繼續說,病房的門就被推開,走進一名身高碩長的男子。

金在中聽他們說著什麼老古板,腦中淨想著像是私塾的老學究之類的形象,豈料當他看清楚那男人的臉,震驚的說不出任何話……,就算他說話沒人聽得見也罷,『允……浩。』

他緩緩飄到那男人身旁,看著那男人高挺的鼻樑、唇上的痣,以及微嘟的雙唇,這臉……這身型,真的一模一樣。定睛望著那男人衣服上的繡字,『鄭允浩?』真的是允浩?

 

金在中花了好多時間探查這個鄭允浩。

鄭允浩與金賢重、崔勝賢之間交談不太多,偶爾崔勝賢說的話,鄭允浩也接不下去,最後金賢重會踹上崔勝賢一腳,「你說這種年輕人的暗語,他怎麼聽得懂?」

「可是……我聽得懂啊……。」金在中疑惑的自言自語,應該說,每日聽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自己似乎也理解了不少奇怪的話。

像是,床上的金在中與這兩人是相當好的摯友,還被稱作警校的F3;像是,金在中是完全的風雲人物;像是,兩個人都覺得金在中的頭很大,每次聽到這,金在中便會慌亂的捂著自己的腦袋,細細的以手丈量自己頭的大小;像是,金在中昏迷到現在都沒醒過;像是,最擔心金在中的人叫做鄭允浩。

他想,如果這地方有與自己長得一樣的男人,那麼有與允浩相似的男人,也就不意外了;而且,看著這樣的畫面,他的心情也跟著溢得滿滿的,就像允浩真的伴著自己一樣。

 

 

 

鄭允浩一個人的時候,會邊替金在中擦澡邊說著話,明明知道金在中不會回答,可卻依舊問得真摯,像是金在中真的會回答似的。

「在中,我跟著來找你了,你為什麼不醒來?難道,你最後還是沒回來嗎?」

「在中,我好怕,怕我賭錯了,除了回不去,也永遠看不見你,你真的死了嗎?你真的那麼殘忍嗎?」

「在中,你醒來的話,我真的只想好好寵你、疼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一點苦了,在中。」

金在中卻依舊緊閉雙眼,毫無反應;但這廂的金在中,幾乎快要跟著掉淚了,如果……這些話,真的由允浩對自己說,那該有多好?

他一直以為,這個允浩,是個與允浩長得相同,卻深愛著另一個在中的男人,所以他替這個在中感到喜悅,直到……他聽見允浩說的另一些話。

「在中,智律說你一定會回來,她說她的爹沒這麼不濟事,智律說她最想你了,智律說……她好愛你,所以,請你醒來吧,好嗎?」鄭允浩邊撫著金在中的唇,跟著落下一個個吻。

「智律?他說什麼?」金在中驚愕的瞪著眼前的鄭允浩,想扯住他的領口問他到底說了什麼,可卻只是一陣空,他根本……碰不到這男人。

「在中,你真的會回來吧,真的吧?昌珉說了你會回來,所以這是我還在這的希望了,我希望能看著你醒來,看著你跟以前一樣,在中。」

「鄭允浩!你是鄭允浩,你為什麼也到這了?不是死了,為什麼在這個地方?為什麼?」金在中只能無聲的吶喊,跟著,像是嘗試性的,往金在中的身軀裡鑽進,難以忍受的痛楚全都加諸在自己身上,真的好痛,可是他想和鄭允浩說話,想聽著鄭允浩對自己說話……儘管,不是對自己說。

手指輕輕的動了動,可鄭允浩沒發現,接著,又輕輕的眨動眼皮,鄭允浩還是沒發現;最末,還是耐不住疼的出來了,搞得自己氣喘吁吁,卻沒法讓鄭允浩望著自己。

 

 

 

金在中漸漸的從鄭允浩的自言自語明白了很多事情。

原來,自己在靈魂飄到這年代的同時,這個金在中的靈魂,附到了自己身上,他覺得好不公平,那個金在中能夠掌握自己的身軀,而自己卻什麼都無法做,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他是自己尋死、還是太軟弱的關係呢?

他知道,金俊秀原來跟著自己服毒,可後來被朴有天救活了;他知道,原來鄭允浩愛上了金在中,明明是幸福的事情,他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不是他,為什麼不是愛上他,而是有著他的身子的金在中?

他知道,智律是女兒的事情被發現了,可允浩卻接受了;他知道,這個金在中對待智律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所以,金在中釋懷了,對這個金在中有好多好多的感激。

他知道,鄭允浩請求昌珉的師傅幫忙,讓他穿越到這個年代;他知道,鄭允浩被送早了幾年,所以在意料之外的時間點上,與金在中重逢了;他知道,鄭允浩這幾年是以怎麼樣的心情,等著金在中可能的災難,等著金在中可能的離開,跟著認真的守護著金在中。

他知道,鄭允浩根本沒法確定金在中會回到這個年代。

尤其,是當金在中因為衰竭開始病危的時候。

 

這時候金在中已經昏迷將近一年的時間,身體器官開始出現衰竭的狀況,多次進出加護病房急救。

鄭允浩偷哭了好幾次,總是在半夜伴著金在中的時候,用力的咬著金在中的手掌,哭喊著要他醒來,哭喊著要他不要扔下自己。

每次床上那金在中的心跳開始減速的時候,金在中望著那漸漸降為平緩直線的心跳器,會咬著牙、忍著疼,衝進金在中的身軀內,體驗那刺骨的疼,直到金在中的心跳再次恢復。

金在中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他明白,如果床上那金在中真的死了,那這個金在中,便真的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軀裡了,如此一來,鄭允浩維繫的希望就跟著沒了,他不想看鄭允浩難過。

 

這日,床上的金在中又經歷了不知已經第幾次的生死關頭,可當金在中正想鑽進他身子裡的同時,卻被股拉力狠狠的拉向穹蒼,跟著在迷蒙之中,聽見了鄭允浩的痛苦低喃。

「在中,你不能死,你給我睜開眼!睜開眼!你不能拋下我啊!金在中,我愛你你知不知道,你怎麼能死?」鄭允浩悲痛的抱著自己身子大聲吼叫。

金在中終於有了操控自己身體的實感,可同樣很疼,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這就是鄭允浩所言的生死關頭,而金在中最後還是死了,這代表,他能看到鄭允浩最後一面。

這樣,也比自己默默的死去好。

他掙扎的睜開雙眼,果然,望見滿臉淚水的鄭允浩,突然,感到一陣幸福,他伸出手撫著鄭允浩的臉,臉頰邊的疤痕,認真不過的開口,「我……還能看到你為了我哭……真的就夠了……雖然……不是……為了我……。」

真的沒力氣了,可是,好幸福,真的,真的。

金在中死前,腦中閃過好多畫面,想著自己與金俊秀痛苦的愛戀,想著秀雅為著自己付出的努力,想著沒能好好照顧的智律,想著偶爾會以溫柔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鄭允浩。

他真的好羡慕那個金在中,在那個他不明白的年代,有著情意相挺的兄弟,有著為自己操勞的父母,有著……為了愛他而冒著無法預知的危險,穿越到他身邊的鄭允浩。

真的好羡慕。

不過,這樣就夠了,臨死前能回到允浩身邊,真的是太好了;死前能見到鄭允浩最後一面,真的是太好了;死前能聽到鄭允浩說愛他,真的是太好了。

 

 

金在中歿於廣紀三年,得年二十三歲。

 

 

 

 

 

======================番外第一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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