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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etter from another world(下)

 

這幾天金在中的心情很不順。

趙南賢的病情看起來樂觀,實際卻沒有什麼進展。他沒有按約定好的每隔兩天來諮詢室接受輔導,金在中莫名其妙地被放了好幾次鴿子,可是對方下一次來的時候又絲毫不提起這件事,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有時候金在中路過看到操場上的趙南賢,剛想要打招呼,那人卻視而不見地轉了過去,讓他吃了閉門羹。等他下次向趙南賢詢問時,他卻帶著一臉歉意地道歉說自己沒看到。他的眼神誠懇而帶著點兒膽怯,那無辜的樣子讓金在中也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沒注意到自己。

同樣他也沒再提過自己嫉恨的那個人,仿佛心裡的怒氣已經全然消失無蹤了。金在中心知他在自己面前不再像信裡那樣坦誠和直言不諱,然而趙南賢全然配合的態度又讓他挑不出毛病,治療就這樣陷入了瓶頸。

雖然表面上,趙南賢的狀態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金在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同樣不對勁的還有他和鄭允浩。

他不知道自己和鄭允浩之間出現了什麼問題,每次和鄭允浩相處時,他總覺得自己的情緒有點不自然。鄭允浩還是跟之前一樣的溫和坦然,而自己,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仿佛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裡有洪水猛獸,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吞噬得渣滓不剩,讓他直想逃避。

然而不見面的時候,又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他。

從前覺得每週兩次的治療頻率很高,現在卻覺得短短一個小時的相處後接連幾天的等待是那麼漫長而乏味。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他總是趴在窗臺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會自動去搜索那個熟悉的身影,看到便會覺得安心。

他跟他之間的大部分時間裡都隔著一張鐵絲網,然而有些東西卻穿過了縫隙悄悄地蔓延、生長。

總有一天,這有名無實的治療會結束,鄭允浩不會再每週準時出現在他面前。總有一天,他會離開這座監獄,而鄭允浩,卻只能一直在這裡。

 

這些被藏在內心深處的想法讓金在中覺得壓抑。他解開最上面的襯衫扣子,準備去外面透透氣。剛走出樓門口,遠處震耳欲聾地歡呼聲便嚇了他一跳。

他走過去看到籃球場上正在進行一場比賽,幾乎所有犯人都圍在了小小的球場周圍呐喊著,連十幾個獄警都跟他們混在一起井井有味地看球。

金在中衝站在最邊上的一個相熟的獄警喊道:「哥們,誰跟誰打呢?」

小獄警回頭看是金在中,忙走過來打開了鐵門。

「一層的和二層的打呢,快,金醫生你也進來看看。」

金在中湊過去站到獄警們所在的籃筐底下,果然是最佳觀賽位置,一過去就看到正對面三分線外一個身影高高躍起,球在防守隊員頭頂出手,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刷的一下應聲入網。

「好球!」全場歡呼,金在中也不禁大喊了一聲。

再定睛一看,防守的球員正是趙南賢,而投籃的那人不是鄭允浩是誰?

金在中震驚得忘了合嘴。

自己是鼓勵過趙南賢多與人交流、參加活動,不過鄭允浩居然也會出現在籃球場上,這讓他很意外。印象中他是那種任何事情都事不關己、漠不關心的人,很難想像他居然會在這種集體活動中出盡風頭。

場上的鄭允浩穩穩落地,李秀珉跑過去跟他擊掌慶祝。

這一幕讓金在中的內心仿佛被刺紮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膈應了。

原來在自己沒察覺的時候,已經有人成為了鄭允浩的朋友,改變了他的生活,跟他併肩戰鬥。

突然,鄭允浩似乎感應到了一般,目光穿過人群落到了金在中身上,朝著他的方向露出一抹張揚的笑容。

耀眼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汗水灑在水泥地上,健美挺拔的身體散發出霸道的男人味,囂張肆意的笑,刻進了金在中心裡。

在這一瞬間,金在中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茫茫人海中,鄭允浩對他而言會是特殊的那一個。

他們的性格幾乎是完美互補的,鄭允浩就是金在中的另一面,他強大、自信、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而金在中卻恰恰相反。因此,這樣的鄭允浩對他而言有著近乎致命的吸引力,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

 

兩隊的比分一直焦灼著,鄭允浩和李秀珉配合默契,兩人漂亮的擋拆戰術頻頻得分。出乎意料的是,那邊趙南賢竟毫不示弱,時而送出妙傳助攻得分,時而突破上籃輕鬆得手,儼然成為了一層隊的主力得分手。

一直到最後二十秒,兩隊竟然戰成了86:86,平局!

球權在一層隊手裡,籃球在幾個隊員手裡傳遞,最後傳到趙南賢手中。趙南賢緊盯著籃筐,在三分線外運球消耗時間,直到最後五秒突然一個後撤步高高躍起,後仰跳投!

所有人都抬高了頭看著那道弧線劃過禁區,砰的一聲砸在了籃筐上,轉了一圈卻又滾了出來。

沒進!!

眾人遺憾地嘆了一聲,以為要打加時賽了。卻沒想到飛速撿到球的李秀珉居然在大家都沒留意的時候,站在發球線外用力把球拋了出去!籃球越過所有隊員頭頂飛到前場,那邊鄭允浩瞬間晃開身前的防守隊員衝了出去,伸手,搆到了球!

他的面前已經沒有了阻礙,鄭允浩緊咬著牙,全力衝刺到籃筐下,然後猛地躍起,竟是要扣籃!

他全身舒展成一個完美的弧度,像一把蓄勢待發的強弓,手臂展開到極限,握球的手掌離籃筐只剩半米!

就在這時,緊追在他身後的趙南賢突然縱身往前一撲,從背後狠狠的撞向鄭允浩!鄭允浩毫無防備,在重撞之下身子飛了出去,失去重心的一瞬間卻手腕一轉,把球送了出去!

他在落地前採取了保護姿勢,轉了個身,腳和手掌順勢緩衝了一下,隨即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與此同時,籃球空刷入網!

二層的犯人們顧不上喊犯規又紛紛尖叫歡呼起來。

88:86,他們贏了!

 

坐在地上的鄭允浩露出笑容,視線下意識地去找金在中,一眼便看到那人擠過人群衝了過來。

金在中衝到他面前,第一句話不是祝賀,而是皺著眉頭問他受傷沒有。

鄭允浩搖搖頭,起身活動了活動腿腳,剛想伸手揉揉眼前人的頭髮,卻發現兩個手掌都擦破了。

「不摸了,手髒。」他笑了笑。

金在中瞪他一眼,心疼地拉過他的兩隻手檢查,然後突然回過身,衝站在後面的趙南賢說道:「趙南賢,打個球而已何必這麼認真!」

趙南賢卻毫無愧疚之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竟轉身勾著隊友的脖子走了。

那輕蔑和無所謂的態度激得金在中怒從心起,倒是周圍的犯人紛紛勸他別在意。

「別管他,金醫生,他這人就這樣,傲。」說話的是二監區的一個經濟犯,屬於高知分子,他說的話金在中倒比較相信,但還是倍感困惑。

「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咳,您不知道。」那人又說,「這人怪得很,有時候挺合群的,有時候又翻臉不認人。前兒個他小傍家兒還抱怨來著,對他好的時候甜言蜜語地哄著,那天他主動找上去,誰知居然被趕了出來!」

「他還有傍家兒?」

金在中皺了皺眉頭。

「那可不是有嘛。」

金在中心裡寫滿了問號,奈何那人並沒細說,他又念著鄭允浩的手傷,便也沒再問,趕緊把鄭允浩拉到了醫務室。

 

 

鄭允浩坐在病床邊讓李美珠給他上藥,金在中皺著眉頭站在旁邊看著。

兩個寬厚的手掌上都抹了碘酒,為了不妨礙行動又裹了層紗布,已經是深秋的天氣了,倒也不擔心會化膿。

包紮完畢李美珠倒是識相的離開去忙別的了,鄭允浩不安分地舉起裹得嚴嚴實實的爪子,像隻招財貓似的衝金在中晃了晃。金在中被他的樣子逗樂了,繃著臉也鬆了下來。

「又不是什麼嚴重的傷,這麼認真幹嘛?」

金在中搖搖頭:「你以後小心點兒趙南賢。」

「怎麼?」鄭允浩挑了挑眉,沒想到金在中擔心的竟是這種問題。

「說來話長跟你也解釋不明白,簡單說就是他人格不太健全,嫉妒心強,而你這種長得好身材好的就屬於他嫉妒的對象。」

聞言鄭允浩卻笑了,眼神裡劃過一絲黠獪。

「金醫生,我會自動理解為你在誇獎我的。」

金在中看他這副不正經的樣子就來氣,伸手狠狠拍了他腦袋一下,一點兒沒收著勁兒。拍完又後悔了,心疼之餘還帶了點兒心酸。

他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眼前這個男人了,起初他以為他是桀驁狠辣的,卻意外地發現了他溫柔的一面。然後他又以為他冷漠而獨立,卻又發現他也會交際也有自己的圈子。他在別人面前高傲卻會在自己面前撒嬌,然而這種特別卻又不是那麼特別,因為他並不是唯一被特殊對待的人。

他知道自己認識的並不是完整的鄭允浩,他對他的身份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然而他卻從心底有種衝動想去瞭解他,哪怕他可能是個十惡不赦的罪犯。

 

「鄭允浩。」

男人聞言收起了笑容,靜靜地看著他,因為眼前的金在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你殺了張磊,對吧?」

明明是疑問的語句,說出來確實肯定的口氣。

鄭允浩皺起了眉頭,沉默不語,半晌終於開口:「原來你是那時候認識我的。」

這句話等於是默認了,至少他在自己面前還是坦誠的,金在中鬆了口氣,「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男人卻反駁道。

「難怪你第一次看到我會是那種反應。我最不願意的事就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那種場合,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

他的眼神很平靜,金在中卻覺出了他的認真。

於是他笑了,用清澈而真摯的目光對上那人的雙眼。

「但是你已經把一切不好的都糾正了過來。所以無論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現在的你不會讓我排斥也不會讓我恐懼。」

鄭允浩牢牢地盯著他的眼睛,仿佛在確認什麼,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露出一絲苦笑。

金在中就像一汪深深的潭水,溫和而毫無間隙地包圍著他。無論他有著什麼樣的背景,是什麼樣的身份,做過多少壞事錯事,他都能理解、接納。從第一面開始,他就從來沒有怕過他,而是不在意任何危險地去接近他、包容他。

而自己就像溫水煮青蛙一般,在這舒適的包圍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是,張磊是我的任務。」

金在中點了點頭,「你是宋的人?」

他說的這位正是前陣子震驚政壇的因為巨額貪污受賄而落馬的高官。

鄭允浩卻搖了頭。

「朴正東。」

金在中的手突然顫了一下,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宋是新國家黨的候選人,而朴正東是民主黨的候選人,這兩個人之間發生政鬥合情合理。但是他本以為鄭允浩是失敗的新國家黨一邊的人,所以在宋倒臺後他也被連累坐了牢,卻沒想到他竟是屬於勝利方,那他又為什麼會出現在監獄裡?

 

鄭允浩在心裡想好措辭,接著說道:「準確的說,我並不屬於他們雙方任何一邊,我只聽命於直系上屬也是老師,韓叔。」

「韓叔......韓雲?!國安局局長?!」

金在中突然瞪大了眼睛,驚呼出聲。

這回倒是鄭允浩驚訝了。

「你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鄭允浩的身份絕不會是什麼普通殺手,而是特工。而金在中唯一能想起的相關的韓姓人物,只有國家安全局的局長,韓雲。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就算再遠離政治,他也還是這個圈子最熟悉的陌生人。

「所以說,韓雲會在大選中支持民主黨?」他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問道,為自己的推測暗暗心驚。

鄭允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的想法我不清楚,不過暫時看起來是這樣的。」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金在中輕鬆多少,他胡亂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而鄭允浩也沒有再多解釋什麼。他明白對於金在中來說,這一切知道的越少越好。

自己為朴正東肅清敵對黨羽已經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韓雲為了保護他才把他放在了這座監獄,因此總有一天他還要出去。而等到那一天來臨的時候,他不希望眼前的人會受到任何牽連。

兩個心事重重地人懷揣著各自的秘密相處著,卻誰都沒有說破。金在中要煩心的事太多,而政治,很顯然不是其中最重要的那個。

這些天,他更擔心的是趙南賢的狀況,因著他那天的表現、獄友的評語、以及那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有太多話想問趙南賢,有太多真相需要搞清。

 

可偏偏趙南賢卻不來了,他也不好讓獄警找人,只能守株待兔。更奇怪的是鄭允浩居然也沒來,今天下午是他的輔導時間,金在中坐在辦公室裡等,已經過了十多分鐘,卻依然不見人影。

於是他終於沉不住氣了,準備去操場邊走走,看能不能逮到人。

 

 

十分鐘前。

操場上,鄭允浩正大步往醫務室那邊走。今天他有些遲了,想到那人不滿地嘟起嘴的樣子,他笑了笑,腳上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剛要走進通道,卻突然被人叫住了。鄭允浩停下來回過身,接著緩緩皺起了眉頭。

身後站著的居然是趙南賢。

趙南賢看上去似乎有些畏懼,雙手不自然地在背後攥住了衣角。這副樣子跟前幾天球場上高傲出眾的姿態截然不同,讓鄭允浩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示意對方有話快說。

趙南賢領會到了他的不耐煩,深呼吸了一口氣,「鄭允浩,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沒空。」

鄭允浩說完沒再理會,轉身就要走,然而聽到那人的下一句話,又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你會想跟我談的,關於金醫生的事。」

鄭允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好奇心佔了上風,他實在想不出對方能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甚至還事關金在中。但既然是跟在中有關,他就不得不多留個心。

 

兩人走到了當初金在中約定的地點,安靜,沒人打擾,適合交談。

「金醫生應該跟你說過我的事吧?」

鄭允浩點了點頭。

趙南賢又說,「我知道我這個人不太正常,自卑、嫉妒心也強,你確實讓人嫉妒,不論是長相、身體還是氣質,我總感覺你跟我們似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無論無何我對你並沒有惡意。」

鄭允浩沒想到他會說這些話,他竟然是來跟自己道歉的?那這又跟金在中有何關係?

然而沒等他想明白,下一秒,趙南賢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鄭允浩,好像上次籃球賽我害你受傷了,你打我吧!」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鄭允浩皺起了眉頭,猛地一把甩開了那人的手。趙南賢卻沒有退縮,而是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臉,語氣激烈。

「打這兒!我不是惹了你了嗎,報復我啊!衝著臉打!」

趙南賢簡直是瞬間變了個人,一改剛才那副卑微懦弱的樣子,仿佛失去了理智。而他似乎有些恐懼又有些痛苦,扭曲的情緒令他的面容都變得有幾分猙獰。這出乎意料的舉動令鄭允浩很疑惑,卻又懶得多說以免爭執,於是打定主意不去理會這發瘋的人,轉身就走。

「鄭允浩!你別以為所有人都看不出你跟金在中的事!」

身後突然的一聲高喝讓鄭允浩的眼神瞬間冷了,他停住腳步,回過頭,狠狠地逼視趙南賢的眼睛。

趙南賢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但還是梗起脖子挑起嘴角,裝出一副輕蔑的口氣說道。

「你根本沒病對吧?你們倆在辦公室都幹什麼?聊天,還是做愛?操得爽嗎?」

 

 

金在中沿著圍欄邊的小道緩緩走著,眼睛四處尋找著那個人,卻一無所獲,不自覺地便走了小半圈,快到了盡頭。就在他要放棄準備回去的時候,轉身的瞬間突然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立在樹蔭後。

他微微眯起了眼,確定那兩個人就是鄭允浩和趙南賢,剛想走上前,卻又停下了。他雖然好奇那兩個人為何會在一起,但還是覺得這樣冒昧地去打擾似乎不太好。

正在猶豫的瞬間,眼前的兩個人影卻突然動了。

他震驚得瞪大了雙眼,看著鄭允浩突然跨步上前,重重一拳擊在趙南賢的小腹上!

「鄭允浩!喂,趙南賢你沒事吧?!」

金在中忙衝上前去,雙手扒在鐵絲網上,緊張地問道。

趙南賢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腹部拼命咳嗽起來,五官都擰在了一起,咳直不起腰來。

金在中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鄭允浩是瘋了嗎?!之前剛被放出來現在又惹事,幸虧這周圍沒有獄警,否則又少不了會被關禁閉!

一想到這兒金在中更生氣了,忍不住腦袋一熱,責備的話便脫口而出:「鄭允浩你這是幹什麼?趙南賢招惹過你嗎?之前比賽的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你至於這樣嗎!」

鄭允浩挺直地站著,脊樑像一根鋼筋般硬朗。他沒有回答,看向金在中的臉也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又冷了幾分。

金在中瞬間感覺心臟猛地一抽,鄭允浩從來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他,哪怕是第一次見面也沒有。不是憤怒,也不是鄙夷,而是疏離。

他頓時就後悔了。

趙南賢的咳聲終於停了下來,擦了擦嘴角咳出的血沫,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金在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趕忙轉向他,躲開了鄭允浩的視線。

「趙南賢,你怎麼樣?你...你過來跟我去醫務室。」

男人聞言抬起了頭,眼神有些混亂而迷茫,但還是聽話的一瘸一拐地向金在中走了過來。

金在中幾乎是逃一般地轉身邁開了步子,沒再看一眼鄭允浩,甚至也不管身後的趙南賢是不是跟上了。那一直緊鎖在他身上的灼熱的視線讓他慌亂、讓他內疚,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卻只想逃避。

 

他把趙南賢帶到了辦公室,然後自己去拿了些跌打損傷的藥。

他不想讓別的醫生看到趙南賢的傷,畢竟始作俑者是那個人,誰知道別人會不會詢問,趙南賢又會不會把他拱出來,他不敢冒這個險。

趙南賢坐在辦公桌邊沿,配合地撩起了衣服下擺。

一大片淤青露了出來,紫紅色的淤血遍佈,看起來觸目驚心。金在中皺了皺眉,又鬆了口氣。他知道鄭允浩還是留了情的,否則以他全力一擊下去,恐怕趙南賢連五臟六腑都要移了位。

他用棉花沾了些藥水,擦上那片皮膚。

趙南賢倒吸一口氣,隨即咬緊住牙關沒再吭聲。

「這兩天別沾水了。」金在中小心翼翼地上完藥,囑咐道。

趙南賢點了點頭。金在中抬頭看他,本想責問事情的始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鄭允浩為什麼會動手?他就算生氣他的衝動,也絕不相信他會無緣無故就出手傷人。但是看到趙南賢沉默的樣子,他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問他:「我剛才看你走路,腳也受傷了?」

趙南賢這才感覺到右腳腕傳來陣陣刺痛,大概是剛才摔倒時扭到了。

金在中看他的反應便心下了然,順著視線撩起了他的褲腿卷了幾圈,然後蹲下身往手上倒了些藥酒,輕輕地按摩起來。

腳踝部微微紅腫,看上去倒不很嚴重。他揉搓了幾分鐘,直到藥酒滲透進皮膚裡,方才收起了藥瓶。

然後一圈一圈地放下卷起的褲腿,褲腳完全展平的瞬間,拇指突然摸到了布料上有一塊突起,他隨意地看了一眼,卻猛地愣住了。

那是一隻紫色的,刺繡的蝴蝶。

手忍不住輕顫了一下,摸上那粗糙的針腳,蝴蝶展著翅膀,仿佛要飛出來一般。

金在中的腦海中瞬間席捲過無數畫面,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頭頂上方那張英俊卻總帶著膽怯的面孔似乎變了模樣,眼神閃爍著犀利而玩味的精光,嘴角挑起一絲嘲弄的笑容,那麼陌生,卻又那麼熟悉。

「我們終於見面了啊,金醫生。」

金在中整個人都呆住了,大腦飛速旋轉著,還沒想出該如何應對,突然被一股大力掀了起來,隨即感覺後背狠狠地撞在了牆壁上!

趙南賢一手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抓住他的衣領把他頂在了窗戶邊的牆上,手肘和膝蓋巧妙地制住了他的四肢關節,讓他動彈不得。然後鬆開衣領飛快撈起桌子上的鋼筆,甩開筆帽用尖端頂在了金在中的脖頸上!

金在中睜大了雙眼看著趙南賢充滿了侵略性的眼神,瞬間明白了所有真相。

【那個犯人長得帥,身材也好,仗著自己皮相不錯就總是高高在上一副瞧不起別人的樣子】

【他還特別愛炫耀,大家都穿著監獄服,他非讓他的小傍家做勞工的時候給他褲腿兒上繡了個蝴蝶】

【每次看到那隻破蝴蝶,我就有種衝動去撕碎它!燒了它!】

【金醫生,我真想在所有人面前揭開他虛偽的面目。如果揍得他面目全非、毀了他那張臉看他還拿什麼炫耀!】

『別管他,金醫生,他這人就這樣,傲』

『這人怪得很,有時候挺合群的,有時候又翻臉不認人。前兒個他小傍家兒還抱怨來著,對他好的時候甜言蜜語地哄著,那天他主動找上去,誰知居然被趕了出來』

『金醫生,我是趙南賢,給你寫信的人』

 

趙南賢嫉妒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所有的疑惑和不解都被串聯了起來,怪不得趙南賢來治療的頻率會不一定,怪不得他有時會表現出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怪不得他時而看起來懦弱時而又傲慢。因為那是兩個不一樣的他,寫信的趙南賢自卑膽小,沒有朋友不善交際,會向金在中尋求幫助和安慰;而被嫉妒的趙南賢自負愛炫耀,喜歡在人群中出風頭,會用輕挑的眼神蔑視金在中。

他的約拿情節讓他分裂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當一個出現時,另一個就會消失,自卑的那個在被隱藏起來時一直潛伏著觀察著那個高傲的自己的所作所為,把他完全當成了另一個人而羡慕嫉妒著。

金在中一身冷汗,這已經是嚴重的精神分裂,必須依靠藥物治療,絕不是靠簡單的心理輔導能治好的。而趙南賢的症狀竟然隱藏的這麼深,也因為在監獄這種人人自危的地方才得以不被發現,甚至連自己都沒有考慮到他身上會藏著如此嚴重的疾病。

精神分裂的病人十分危險,性格中往往帶著暴虐的因數,稍一不注意便可能被刺激的爆發。

金在中不敢妄動,只得放鬆全身肌肉,展現出一種不抵抗的態度,儘量不刺激到他。

趙南賢察覺到了,笑笑放鬆了四肢的鉗制,但依然沒有鬆開捂住他嘴巴的手和戳在他動脈上的鋼筆。

「金醫生,你跟他認識很久了吧,那我該怎麼跟你打招呼呢?初次見面,我叫趙南賢?」

金在中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那個被藏起來的弱小的人格,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平靜地直視眼前這個趙南賢的眼睛。

對方似乎也沒有期待他回答,而是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多虧你金醫生,要不是你總是莫名其妙地跟我說話莫名其妙地看我,我還發現不了他。」

「自卑、膽小、嫉妒,他還真是個廢物。」

「這麼個廢物居然藏我身體裡,更可笑的是,他居然還想反抗,想讓鄭允浩揍我?哈哈!」

金在中的眼睛轉了轉,終於明白了趙南賢跟鄭允浩之間發生了什麼,然而還是想不通,就算是趙南賢的要求,鄭允浩也不可能輕易服從,關鍵點在於,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麼。

 

然而沒等他思考出結果,趙南賢就直接給出了答案。

「聽他說,你跟鄭允浩有一腿?」趙南賢握著鋼筆的手向下滑去,筆尖貼著金在中白皙的皮膚,深藍的墨水沿著脖頸的曲線,一直到鎖骨,畫下一道蜿蜒的墨線。「確實是個尤物,鄭允浩眼光不錯。」

他舔了舔嘴唇,湊近金在中的臉畔,粗熱的氣息噴在他耳邊。

「讓我也品嘗一下如何?」

說完,右手突然用力往下一揮,鋼筆劃開了白襯衫的第一顆紐扣,扣子崩開飛了出去!

金在中本能地奮力反抗,趙南賢捂著他嘴的手用力往後一按,下巴被抬高,後腦勺“咚”的一聲重重地撞回了牆上!

金在中只覺得眼前一花,劇烈的疼痛伴著暈眩感侵入他的腦後。

他視線裡佈滿了斑駁的光斑,看不清身前的趙南賢,只能感覺到冰涼的鋼筆扽開了一顆顆襯衫扣,然後一隻粗糙滾燙的手摸上了他的小腹,激起一片戰慄。

金在中勉強忍住翻上喉頭的嘔吐感,偏過頭伸長了左手往窗臺上摸索,指尖剛觸到小花盆的底座,突然手腕被人一把捏住。

埋在他脖頸間的趙南賢抬起頭,露出嘲弄的一笑,金在中心頭一涼。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

金在中抬起頭,模糊中辨認出一個熟悉的影子。

然而還沒等他看清,那個影子瞬間就挪到了眼前。他對上了一雙憤怒的眼睛,屬於鄭允浩的眼睛。

隨即,身上一鬆。

 

鄭允浩推開門,看到的是金在中被頂在牆上,衣衫敞開著露出一片雪白細膩的皮膚。而身前的趙南賢強按著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正撫摸在那片肌膚上。

他腦海中的某根弦突然斷了,憤怒焚燒了所有理智。

他兩個大步衝到背對著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趙南賢身後,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他從金在中身上扯開。

金在中身上鉗制一鬆,彎腰撐住膝蓋大口喘氣。他閉了閉眼,感覺暈眩感稍微消退了一些,然後再睜開,視線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但是鄭允浩的動作太快了幾乎讓他捕捉不到。他右手掐住趙南賢的後頸,左手抓住他的左臂反手一擰!同時左腳抬起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膝蓋處!骨骼傳來碎裂的聲音!

趙南賢瞬間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跪在了地上,疼得五官扭曲在一起,張大了嘴,偏偏鄭允浩的右手五指牢牢地捏在了他脖頸間的大動脈上,讓他拼命嘶吼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鄭允浩眼中的憤怒和肅殺震得金在中忘了動彈。

他眼睜睜地看著他右手用力往後一甩,趙南賢飛出去摔倒在地板上,還沒來得及反抗,鄭允浩又用膝蓋壓住了他雙腿,伸手一掌劈在他的手腕上,接住了落下的鋼筆,在手指間優雅而靈活地轉了一圈,然後緊緊攥住高舉起來,筆尖向下,朝趙南賢的心臟猛地紮去!

那一瞬間金在中切切實實感覺到了鄭允浩的殺意,他是真的要殺了趙南賢!

「允浩!!!」

他驚恐地喊出聲,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鄭允浩用力紮了下去,手臂劃開空氣的過程快得甚至能聽到一陣風聲,鋼筆的尖端刺破了衣料,紮進了皮膚,然後猛然一頓,停住了動作。

他沒有回頭看金在中,也沒用鬆開攥著鋼筆的手,而是狠狠地盯著趙南賢恐懼的雙眼。

趙南賢感到心口一陣被刺破的劇痛,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嚇得全身顫抖,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鄭允浩...不要...」

金在中撲過來跪在兩人身邊,卻不敢去抓鄭允浩的手。

鄭允浩右手青筋暴起,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嵌入了掌心。半晌,他緩緩鬆開了手掌。

銀色的鋼筆沒入半寸,直直地立在趙南賢的心臟上。

 

門外的獄警聽到金在中的喊聲覺得不對,敲門又沒有人應,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推開了門,看見金在中和鄭允浩面對面地站著,旁邊地上躺著昏過去的趙南賢,身上還插著一根金屬棍,頓時大驚失色,趕緊掏出對講機報告了上級。

鄭允浩任由他把自己拷在暖氣上,冷眼看著進來的醫生把趙南賢圍住。一個男醫生判斷了一下傷口覺得似乎並不嚴重,於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支鋼筆拔了出來。血液順著動作流了出來,一個深約一釐米的黑紅的血洞暴露在空氣中。

所有人都倒吸一了口氣,看著這詭異的傷口。雖然並不致命,但再往下幾釐米,就是跳動著的心臟的正中央。

趙南賢被這一拔疼醒了,張開了雙眼,醫生們見狀便架起他出去包紮。他掙扎著目光穿過人群,掃過遠處的鄭允浩,最後落在金在中身上。

「金醫生...對不起...」

他喃喃道,眼神裡寫滿了不知是因為身體還是因為精神而迸發出的巨大痛苦。金在中知道,這是他熟悉的那個趙南賢回來了。他嘆了口氣,卻沒有回答,任由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直至最後消失在門外。隨後,監區長走了進來,瞥了一眼被鎖著的鄭允浩,正要關他禁閉,卻被金在中打斷了。

「長官,我有事要回報。」他揉了揉眉心,思考該如何措辭。「1311號犯人趙南賢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需要進行正規的治療。」

監區長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他,仿佛他在說一個笑話。

「是真的。」金在中嚴肅地看著他點了點頭。「我之前也沒有發現,這些是他給我寫過的信件。」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摞信紙攤開在桌上。監區長皺了皺眉頭,拿起其中一張看了起來。

「反常的地方我都標注出來了,起初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心理障礙,直到今天...他在我面前發作了,然後...」他眼神複雜地瞥了一眼鄭允浩,「4713正好來辦公室治療,是他救了我。」

監區長把幾張信紙粗略地看了一遍,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鄭允浩,思考了一會兒,最後終於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金在中的說法。

「我會報告給典獄長的,他會決定如何處理1311。」

「那麼,能先把鄭允浩鬆開了嗎?」

監區長擺擺手,那名獄警便過去把拷在暖氣管上的那一端解開了,隨即他又示意獄警把犯人送回去。

擦身而過的一瞬間,金在中突然又開口道:「長官,我還有些事情想問他,所以...能不能請獄警在門外稍等一會兒?」

「他曾經發現過1311的異常,所以我想詢問點兒情況。我確定4713沒有危險性。」見監區長疑惑的表情,他補充道。

嚴肅的中年男人默許了,帶頭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金在中走過去把門關上,然後轉過身面對著鄭允浩。他已經穿上針織外套裹住了淩亂不堪的襯衫,但露出的褶皺的下擺還是暴露出剛才的一片混亂。

鄭允浩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擦他脖頸上的墨痕。金在中卻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鄭允浩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放了下來。

金在中低下頭,沒說什麼。

這是第一次,他對眼前的男人產生了一絲畏懼。

他全身散發出的強烈的殺意讓他害怕。他在自己面前從來都是溫和甚至溫柔的,即使他的強大和氣場讓人無法忽略,但卻不帶有任何侵略性。而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在別人面前發怒的鄭允浩,那樣的冷酷和狠厲是他從沒有見識過的,那迸發出的死神般無法抵擋的殺氣讓他膽寒。

這是他不曾瞭解的鄭允浩。

然而他從不知道,其實這才是真正的鄭允浩。在所有人面前都冷漠、無情,卻只有在在乎的人面前,他才是那個有溫度的、活生生的人。

而他金在中,就是鄭允浩最在乎的那個人。

 

「你為什麼過來?」金在中輕聲問道。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來道歉。」

簡單的三個字突然擊潰了金在中的心理防線,他抬頭看著鄭允浩認真的臉,眼神中閃過無數種情緒。所有懼怕、驚慌、疏離在一瞬間統統不見了,他只覺得無法抑制的內疚,和心疼。

他終於主動伸出手,覆上了鄭允浩的側臉,用大拇指輕輕擦去了他眼角下濺上的一滴淚痣般的血痕。

「應該是我道歉。」他嘆了口氣,「我之前...不該說那些氣話的,我知道你不會那樣。還有...謝謝你。」

鄭允浩低頭看著他,半晌終於笑了,伸手用力把他攬進了懷裡。

金在中感到自己的心臟仿佛被壓迫住一般,狠命地加速跳動起來。他裹緊外套的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體兩側,衣擺在不經意間被鬆開,赤裸的皮膚緊緊貼在了鄭允浩棉質的囚服上。他幾乎能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感受到對方灼熱的體溫,以及同樣不怎麼規律的心跳。

這是他人生中有過的為數不多的溫暖擁抱,自從母親離開他後,這還是第一個給他如此緊密而充滿安全感的臂彎的人。

 

鄭允浩就這樣不說話、靜靜地擁著他,半晌,慢慢鬆開了手臂,拿起桌子上剩下的棉花,沾了些溫水,輕輕給金在中擦拭脖子上的痕跡。

藍黑的墨水溶解褪去,露出下面一道微微隆起的紅痕。

鄭允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金在中嘆了口氣,拉他坐在沙發上,「趙南賢有精神分裂,你剛才看到的是他另一個人格,這些都是那個人格弄的。」

「我跟你說過他嫉妒心強吧,那是因為他有約拿情節,表現為否定自我並且嫉妒他人,大概是受他的家庭影響所致。他曾經跟我說起過,從小她的母親就對他很嚴厲,總是責駡他,這讓他變的很自卑。」

「我查過他的檔案,他是單親家庭,在很小的時候他父親就跟別的女人跑了,母親一個人把他帶大,因此大概所有的負面情緒和壓力都被施加到了兒子身上。」

「這種心理疾病沒有可靠的治療方法,只能不斷地給患者鼓勵和支持,讓他自己從自卑中走出來。他來找我尋求幫助了,可是我卻沒幫到他,我對這種病...確實不擅長。」金在中放緩了語速,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我曾經也有過約拿情節。」

他看了一眼鄭允浩,男人卻好像沒有絲毫驚訝,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繼續當一個傾聽者。

金在中覺得全身一鬆,打開了話匣子:「我媽是父親在釜山工作時的情人,十歲媽媽去世後,父親才把我接進了家,但依然不怎麼管我,夫人更不會理我。我做過很多事為了引起他們的注意,我想如果我足夠優秀,父親可能就會多看我一眼。我初中時連跳了兩級,大學入學時成為首爾大學最年輕的新生,但不管我取得什麼樣的成績,父親都不曾給過我任何誇獎。有時候我真的很羡慕、甚至嫉妒大哥,有媽媽疼也有爸爸的愛。」

金在中緩緩地,一邊回憶一邊敘說。鄭允浩沒有插話,低著頭把他的襯衫拉平整理好,認真地把外套扣子一顆一顆地扣上。

他在孤兒院長大,直到某天被韓雲選中,從此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每天充斥著殘酷的學習、訓練、甚至殺戮。他從不曾對親情有過任何期盼,因此他也不懂金在中所經歷的成長中的煩惱挫折。

但金在中知道他在認真地聽,在努力去感受自己。

他知道,在毫無保留地說出這些被隱藏在心底多年的話後,他將不再是過去的金在中了,他將徹底告別那些讓他糾結讓他痛苦的記憶,告別過去膽怯自卑的自己。眼前的男人,把他帶上了新的起點。

 

「後來我大學選擇了心理學專業,你知道的,學這個的大部分人都是心理本身就有點問題,想多瞭解瞭解自己。我知道自己得了這個病後就學會了自我治療,再加上我的導師是個很好的人,他發現我有約拿情節但從沒有對我特殊對待,而是給我了很多機會去挑戰、證明自己,一點一點建立信心。」

「而趙南賢卻沒有這些機遇,他的病情在不斷地壓力下越來越嚴重,最後導致了精神分裂。你知道他入獄的罪名是什麼嗎?他把自己的母親囚禁起來,最後活活餓死了。」

金在中想,大概是他長期壓制在心底的自負而暴虐的人格最終無法忍受這種壓力,因而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下了這種狠手。而這一面被隱藏的太深,不管是員警還是法官都沒能察覺出來,直至在監獄裡的日子讓他的第二人格逐漸成長、強大,最後甚至要壓倒第一人格獲得這具身體的主導權。

但無論如何,金在中心底對他還是有一絲同情,大概是類似的患病經歷讓他把趙南賢的病當成了一種責任。

 

 

趙南賢被送到了城南的一所精神病院進行治療和監禁,金在中一直堅持給他寫信,輔助他的治療。

他去看過他一次,趙南賢的病情似乎有很大好轉,沒有發病記錄,整個人既不像原來那麼懦弱也沒表現出高傲的態度。

金在中心裡一直以來的擔憂減輕了許多,在一種輕鬆的氣氛下跟他聊了會兒監獄裡的事,走的時候,他甚至對他道了謝。

趙南賢站在房間的窗戶旁看著樓下金在中離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空蕩蕩的房間迴響起他低沉的笑聲。

「喂,其實金醫生是個好人,你說對吧?」

 

 

 

「4713號,傳達室有你的信件。」

直到廣播響起第二遍,鄭允浩才意識到那個大喇叭裡呼叫的號碼正是自己。他有些疑惑地慢慢走向囚犯的信件收發室,一邊思考著所有可能性。

剛走到收發室的門口,一位獄警把他攔了下來,那人飛快地把一個信封塞進了他懷裡,然後便轉身快步離開了。

鄭允浩拿起那個信封仔細端詳,普普通通的牛皮紙,沒有郵票,沒有地址,沒有收件人,亦沒有落款,空空如也。這樣的信件究竟是如何寄到監獄裡的?

有誰會用這種方式給自己寫信?

鄭允浩小心地撕開封口,下一秒,他便知道了答案。

信的最上方是用黑色墨水寫出的、他再熟悉不過的花體字:

TO SSA U-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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