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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he cage(下)

 

「在中,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這件事。」鄭允浩的語氣很平淡,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相信我,等我。」

「好。」金在中笑笑。

我們一起努力。

 

「嗤,你拿什麼讓他相信你?讓他等你?」

刻薄的諷刺毫不留情地鑽進鄭允浩的耳朵。鄭允浩掛斷電話,看向對面沙發上的男子,片刻舒展的眉頭緩緩地重新聚集在一起。

「想要換取某些東西,首先自己手裡要有籌碼,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多的積攢籌碼。」他把玩著手機,沉聲道,螢幕上的笑臉令他心頭一陣暖意的。

再抬頭的瞬間,眼底一片冰冷。

「我不相信金氏是一顆無縫的蛋。」

「記得朴正東策劃綁架案的那個化工廠嗎?」

「清州高速旁邊廢棄的那個?」

「對。」鄭允浩點了點頭,眼神微斂,「事後我調查過,那是97年由恒盛集團與金氏旗下的子公司共同開辦的生產軍用發光材料的工廠,後來因為遷址,那地方就廢棄了。緊接著在高家倒臺之前,金氏早早切斷了和恒盛的所有合作項目,甚至還在揭發檢舉中出了一份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算是仇人。」

聞言,沈昌珉上半身微微坐直了一些,收起戲謔的神情。

「朴正東也夠狡猾的,選了那麼個地方,若不是你們先一步...」他話說了一半,瞥了一眼對面面容嚴肅的男人,收了聲。

「不是我們。」鄭允浩沒有在意他話裡的挑釁和不信任,只是平淡地接道:「若不是韓雲和金恩勳有所準備來了個人贓並獲,他很有可能滅口後想嫁禍給高盛桓,雖然恒盛已經倒了,但高家還在,他沒拿到晶片,自然也不想讓高盛桓好過。這是個一石二鳥的計策,只可惜他棋差一招。」

「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麼?」

「恒盛是做化工出身,金氏早年則是靠軍工發家。在恒盛集團倒閉之前的十幾年裡,兩家之間不乏合作項目,或是直接一對一的合作,或是高家作為中間人抽取利潤,可以說是互惠共贏。04年轟動一時的偵察機研發項目,就是金氏和恒盛與美國公司合作,引進了大量外資和先進技術促成的。」

「後來高盛桓站錯了隊,被肅清是大勢所趨,調查牽扯甚廣,把眾多企業甚至官員都拖下了水,然而跟他合作多年的金氏卻毫髮未傷。而金恩勳在這場調查中立了功,不僅沒有被牽連,還獲得了晉升。」

「你是想說,金恩勳用檢舉的功勞換取了金家的平安,掩蓋了某些內幕?」沈昌珉挑了挑眉毛,「你想從金氏和恒盛曾經合作過的項目入手?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04年你才幾歲?」

鄭允浩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14歲開始執行任務。」

沈昌珉做了個投降的姿勢。

鄭允浩接著道:「韓國已經進入了資本主義社會的腐朽期,資本家永遠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官商勾結,企業家決定政策,金融寡頭控制國家命脈。在這個大背景下,能上位的高官沒有哪個是清白乾淨的——特別是涉及到海外勢力的——大家心知肚明地做著同樣的勾當,比的只是誰更會審時度勢罷了。」

「所以你準備去翻十多年前的舊帳?」

沈昌珉沒有嘲諷,語氣裡卻明顯不看好他的想法。

鄭允浩笑了,嘴角的弧度犀利而硬朗,仿佛只用一個笑容就把對方所有的疑惑和不置可否全盤推翻。

「一個剛剛上位,根基未深,民心不穩的總統,還有誰會比他更害怕醜聞呢?」

室內一片沉寂。

 

過了半晌,沈昌珉似是勉強接受了他的計畫,重重往沙發上一靠,語氣緩和下來,但眼神仍是銳利的。

「你說的那些軍工專案都涉及機密,查起來怕也不容易,最快捷的方法是從當年金氏的財政鏈入手,不過再怎麼樣最少你也得告訴我資金的流向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根本不把任務的難度當回事,但話裡仍帶著一絲少年人的張揚和不甘心。這讓鄭允浩頭一次覺得眼前這個一向老成的傢夥到底還是太年輕,剛出社會沒幾年,就像許多年前的自己一樣,身上總帶著雛鷹特有的自信和銳氣。

而且,這傢夥竟然就這麼自動自覺地將自己也劃入了計畫中。

鄭允浩覺得有些好笑,但沒表現出來,忽然轉而問道:「你知道朴正東綁架在中的目的是什麼嗎?」

「為了晶片?」沈昌珉回答,隨即解釋道:「在中告訴過我一些,那個大鬍子洪成根是我查出來的。」

「對。」鄭允浩點點頭,「他們強迫在中回憶晶片上有關金氏的內容,最後他寫了出來。」

沈昌珉有些明白鄭允浩的想法了:「他寫的是假的。」

「不全是,他要保護金家,同時又得騙過張岩,只能在真實資訊的基礎上進行加工和修改。比如篡改帳目的金額、交易時間,打亂公司名稱等等。但不管怎麼說,那對我們來說絕對會是調查的突破口。」

「你能找到那張紙?」

「大概。」鄭允浩的語氣變得有些不確定起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韓雲的人行事非常謹慎,他們擊斃那幾名雇傭兵後在爆炸前將屍體帶了出來,確保屍體身上的有用資訊經過處理後才會銷毀。所以,交給藍鷹的那張紙一定被他們帶走了。」

「哦,這可真是個好線索,一張不知道是不是還存在的紙。」沈昌珉不帶感情地挑了挑嘴角。

鄭允浩深呼了口氣:「我會從陸何身上下手,無論如何也要找找看。」

「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為什麼不直接問金在中?」沈昌珉托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男人,「與其費盡心思去找那張經過“加工”的紙片子,為什麼不直接問他,所有的資訊,他知道的更清楚。」

「不。」

鄭允浩皺起了眉頭,乾脆地否定,他的視線落到虛空處,不知道看向了哪裡。

片刻後,他轉頭看向沈昌珉,輕輕搖了搖頭。

「這件事,不要讓他插手。」

「隨你。」沈昌珉起身,向大門走去。走到門口處,又停了下來,微微側頭,在耳邊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找到那東西call我,你會需要我的。」

說罷,自己先嘆了口氣。

與金在中第二次失去聯繫,他本來是抱著找找看的心態來到金在中家,沒想到卻跟鄭允浩打了照面,這個男人仍然一個人、一直住在這房子裡。然後便聽到了那通電話,有了接下來的對話。

也許真的是太閒了吧,金在中的事,他終究還是做不到置身事外。

 

沈昌珉走後,鄭允浩坐了一會兒,又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陸何今天休假,正在超市買東西準備回父母家。看到來電提示的瞬間猶豫了一下,盯著它響了幾聲後,還是接了起來。

對面的聲音沉穩而淡漠。

「哥,我們見個面。」

陸何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答應了。

 

 

 

西郊別墅內。

金在中正在用電腦查看他們部門負責的與鄰國的文化交流活動安排。

他的職位是部門的小領導,雖然被禁足,但仍是要辦公的。金恩勳給他安排了一個助理,屬下交上來的報告通過助理交到他手裡,他批閱後再由助理郵件回覆。他的同事們只以為他得了某種嚴重的傳染病,不得不在家工作,卻不知道所有的資訊交換都要經過別人的手。

 

這天像往常一樣,助理在客廳等著他的批復,他在臥室裡辦公。

突然,電腦螢幕的右下角的小圖示發生了變化。金在中意識到那是什麼之後愣了一下,隨即試探性地點了連結。

局域網連結成功!

彈出的提示框讓他心跳加快,他立刻登入msn,對話方塊第一時間亮了起來。

——終於聯繫上你了,在中哥。

沈昌珉從鄭允浩口中得知了金在中被軟禁的地方,連續監測了多天,才發現在每天傍晚固定的一個小時內,別墅裡會出現一台自帶無線網卡的電腦,他嘗試著侵入了那台電腦,神不知鬼不覺地修改了它的網路設置,以那台電腦為中心創建了一個半徑五米的家庭局域網,恰好將隔壁的金在中容納進來。

這只是一個嘗試,他本來沒抱太大希望,卻沒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

 

兩人交流了幾句近況,沈昌珉頓了一下,突然試探性地問道:──只有拿到足夠的籌碼,才能跟伯父談判,交換你的自由。哥,我們需要突破口,你能拿到金家的機要文件嗎?

金在中瞬間想到了書房裡的保險櫃。但這畫面只是極快地閃過,他飛快地搖了搖頭,緊緊咬住下唇。過了幾分鐘,敲下了一行字。

──我接觸不到那些機密。

在這不短的等待時間裡,沈昌珉已經明白了金在中的答案,也明白了為什麼鄭允浩不向他求助。看到回覆的瞬間,他突然有種懊惱的挫敗感。

那個男人是瞭解金在中的,就算他已經對親情失望、為了自己的感情自由而選擇了抗爭,但讓他盜取金家的機密,用它來威脅自己的父親,甚至使金家陷入危機,這種事他做不到。

──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我不能放棄他,大概只能跑路了。

沈昌珉知道這個“他”指的是鄭允浩,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你要私奔?

金在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著螢幕上的兩個字,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愉悅,指尖輕快地在鍵盤上跳躍著打下幾個字。

──對,私奔吧。

 

 

 

四月,風和日麗。

庭院裡的花開得早,淡粉色的薔薇早早地綻放,鋪滿了整個花圃,在微風中搖曳著發出誘人的甜香。院落的一角,幾株盛開的海棠環繞著歐式籐椅,純白的花瓣被風打落,緩緩飄搖著,在空中畫了個之字形,降落在樹下人烏黑的髮絲間。

白皙的手指微微抬起,猶豫了一下,片刻後還是伸過小几,探到那人額前,輕柔而嬌羞地撚下那片薄薄的花瓣。

金在中愣了一下,隨即臉色浮現出溫和的笑容,只是上身卻後傾了幾分。

「謝謝。」他禮貌地說道。

朴美妍也笑了,大方地收回手端起茶杯,繼續剛才的話題,舉手投足間毫無小女生的造作,令人感到舒適可親。

如果雙方的父母之間不抱著撮合之心,金在中倒覺得跟這樣一個涵養頗高的大家閨秀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文學,其實是一件挺愜意的事。

「那主舞的曲子你覺得選什麼好呢?我個人喜歡蕭邦的夜曲...」

「其實不如bE大調小夜曲,畢竟是過生日,小夜曲更歡快一些,你覺得呢?」

朴美妍思考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就聽你的。」

得到肯定的答覆,金在中暗自鬆了口氣,感覺自己又完成了一項任務。

當然,他今天來朴家不是為了幫朴大小姐的策劃生日宴會,更不是為了約會來討雙方長輩們的歡心。本來,朴家的小姐過生日也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大事,但因為恰好在大選前這樣的時間點上,這種社交場合便成為了政要們交往聯絡的一個契機。

後天的生日宴會將由朴振英親自主持,財政部的同事、商界的大佬、甚至多名議員、高官都在出席名單之列,包括已經命定的下一任總統金恩勳。在這樣的場合,朴家的安保工作勢必會非常嚴格,但也正因如此,這對金在中來說反倒是一個好機會。

出席的都是名人,不可能每個人身邊都帶上十幾名私人保鏢,因此金恩勳的保鏢必定會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主子身上,無暇顧及金在中,而朴家的保安們就更不會在意這位公子哥做了什麼或者去了哪裡。

金在中已經把朴家的路線和結構掌握了個大概,又從朴美妍口中得知了安保人員的安排,心中大致生成了一個逃離方案。

只要通知了鄭允浩和沈昌珉,雙方裡應外合,計畫成功的幾率很大。

更重要的是,這很可能是他最後的機會。五天後的大選,金恩勳如果當選了總統,那麼金家便要入住青瓦台,屆時,金在中若再想逃便是難於登天了。

想到這一層,他不由得面色一滯,英挺的眉毛微微糾結。

 

遠處回廊下,朴有天倚著玻璃門,靜靜地看著金在中與自己的妹妹言笑晏晏,手指在螢幕上快速地跳躍。

過了兩秒鐘,短信的提示音響起。

——有天,我想幫他,我欠他們一份人情。

朴有天又看了眼那人明亮的笑臉,歪了歪頭,垂首打了幾個字。

——嗯,我知道。他看起來不開心。

回覆完,他抿了口紅茶,轉身進了屋。

 

 

從朴家的大門出來,金在中在兩名保鏢的簇擁下走向座駕。剛要拉開車門,突然發現車頂靜靜地躺著一朵嬌嫩的薔薇花。

不同於院落中的淡粉色,而是熱烈的紅,奪目而絢爛,一如熱戀一般。

保鏢伸手要把它拍掉,金在中忙搶先一步,把它撿了起來。他旋轉著有些刺手的花莖,回過頭張望,看到不遠處的馬路牙上、院子的圍欄邊,幾個菸頭散落在地上。

「金少?」

保鏢看他突然勾起了嘴角,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物,然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什麼也沒發現,不免有些疑惑。

金在中笑著搖了搖頭。

「走吧。」

說著轉身,邁上了汽車。

 

 

半個小時後,咖啡廳裡。

陸何從內兜中掏出一張褶皺的紙頁,遞給對面的男人。

「允浩,之前是哥對不起你。」那時韓雲讓他暗地裡監視鄭允浩的行動,他是知道韓雲和金恩勳的計畫的,但是出於立場原因,他不能告訴他。想到那場爆炸,想到鄭允浩、金在中甚至是那個孩子的遭遇,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愧疚。

鄭允浩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們一起生活、一起訓練、一起執行任務,他就像他的弟弟一樣。鄭允浩是信任他的,然而自己卻辜負了那份信任。

他終究還是答應了鄭允浩的請求,從機要室帶出了這張重要的證物,交給了對方。

「謝謝。」鄭允浩的眼神裡映出淺淺的感激,語氣真誠,「哥,以後退休了,一起去大堡礁釣魚吧。」

陸何笑了,一下子回想起六、七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時候他還沒有受傷,還和其他特工一樣在一線上拼命。有一次他和鄭允浩一起在境外執行監察任務,他們的目標——一個囂張的軍火販子——是一個極其懂得享受的人,把交易地點定在了澳洲的林德曼島上。他和他的生意夥伴在大堡礁一邊釣魚一邊談生意,而陸何和鄭允浩就在兩個礁石的縫隙中、暴曬的日光下潛伏了將近一天,臉上差點兒曬脫了皮兒。他們一邊監視一邊咒駡,發狠地說等老子有錢有空的時候一定也要嘗試一次這富人的消遣,好好享受享受人生。

沒想到許多年過去了,鄭允浩還記得當時的戲言。

其實鄭允浩從未怪過陸何,他知道那並不是他的本意,也談不上背叛,那只是陸何的任務而已。而執行任務,是他們這些人的天性。

 

 

這張紙上的資訊成為了調查重要的突破口。

沈昌珉根據關鍵字,侵入了幾家企業的內部網站,經過篩選和排列組合,摸清了金氏當年的幾個機密度較高的軍工合作專案。

在追查資金鏈的過程中,他們發現金氏和恒盛集團在與美國洛克公司研發偵察機和中程增程防空系統的過程中獲取了超出市場的巨額利潤。鄭允浩查找十年前的財經新聞,發現當年金氏的股價曾被大幅拉升,吸引了大批跟盤者。

莊家低價吸籌,洗盤,大量外資注入拉升股價,中小投資者跟風,股價飛速上漲,最後莊家分批拋貨。金家明顯是在通過違法操縱股價斂財,同時為金氏集團造勢。

然而調查到這裡便陷入了瓶頸。

推測不等於證據。資金的走向和股價的波動並不能成為證明金氏和恒盛集團操縱市場的證據,他們需要的是能夠切實證明洛克公司和金氏有非正常經濟來往的合同或者檔,而那恰恰是他們得不到的、只有金恩勳才能夠掌握的最高機密。

鄭允浩頭一次感受到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拿不到足夠的把柄,他就無法鉗制金恩勳,他和金在中就無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就在他焦頭爛額的時候,沈昌珉的msn響了,他搬過螢幕,將筆記本遞到鄭允浩面前。

——鄭允浩先生,明天晚上,金在中先生邀請你一同私奔,你願意嗎?

鄭允浩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螢幕。

下一秒,他自暴自棄般狠狠抓了把頭髮,接著猛地站起身去翻自己的護照,又從金在中的書房抽屜裡翻出了他的,然後風一樣回到電腦前,飛快地打了一個字。

他說,好。

 

 

 

「歡迎各位賞臉來參加小女的生日宴會,在這裡朴某替小女謝謝大家了。」

大廳響起一片掌聲,緊接著,鋼琴的音符從樂隊所在的角落裡飄揚而出,優美而輕快的小夜曲充盈了整個宴會廳。

「今天是我女兒24歲的生日,妍妍,從小到大你一直是爸爸的驕傲,你聽話、懂事、貼心,就像上天派到我們身邊的天使,讓這個家庭變得完整而美好,爸爸和媽媽希望你能一直這樣健康、快樂下去!」

話音落下,朴振英舉起手中的高腳杯,台下賓客一同舉杯,附和這份真摯的、來自父親的祝福。

金在中抿了一口杯中的紅色液體,餘光裡金恩勳臉上掛著慈祥的笑意注視著臺上那一對父女,沒來由的,他心裡就像噎了大口紅酒一般酸澀了一下。

一輪酒盡,大廳的燈光瞬間黯淡下來,譁然只持續了幾秒鐘,賓客們還未來得及疑惑,一束追光燈突然對準了宴會廳側面的一扇小門,樂隊奏起了歡快的生日歌。

在這所有人都爛熟的曲調中,小門被緩緩推開,一身白色休閒西裝的俊美男子推著蛋糕車走了進來。他那雙泛著桃花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妹妹,臉上掛著優雅迷人的笑容,一舉一動都透著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簡直像是來迎接公主的白馬王子。

年輕的富家小姐們發出一片驚嘆,紛紛低聲議論起來。

騷包。

金在中嗤笑一聲,看到朴有天衝自己的方向眨了眨眼。

他將蛋糕推到大廳中央,側過身衝著前方伸出手。朴美妍走上前來,搭上他的手,與自己的哥哥擁抱。

「生日快樂,我的小公主。」

朴美妍甜甜地笑了,臉色微紅。她握著兄長的手走到蛋糕前,在無數賓客的注視下閉上眼,雙手合十,片刻後又睜開眼,吹熄了蛋糕上的蠟燭。

 

就是現在!

迷濛昏黃的燈光下,掌聲、歡呼聲中,約翰斯特勞斯的圓舞曲響起。

所有賓客都必須參與這第一支舞。

金在中身側的人們紛紛自動結伴,一身華服的金夫人將手搭上金恩勳的肩膀,金恩勳左手環過她的腰。

這是最好的時機,光線昏暗,人群聳動,他的身影將很好地隱蔽在無數旋轉舞蹈的身形中。

金恩勳身份特殊,被允許攜帶兩名私人保鏢,此刻場面混亂視線受阻,保鏢的所有注意力必定都放在金恩勳夫婦身上,這對金在中來說是一個短暫的空檔。而朴家此次共安排了五十人負責宴會的安保工作,二十名私人保鏢負責會場內安全,剩下三十名則是從保鏢公司雇傭的,負責週邊警戒和各個出入口的控制。

雖然金在中的身份是金家的少爺,朴家的保鏢不一定會過問他的進出,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還是決定選擇最穩妥的路線。

整個宴會廳的各個出口中,安保最薄弱的便是朴有天剛剛現身的那扇門,門的另一側通向廚房,穿過廚房後的長廊,另一端則連接著朴家大少爺所住的偏棟。由於這次宴會的舉辦場所是朴家在西山的一棟別墅,朴有天平常並不住在那裡,所以偏棟基本處於閒置狀態,再加上又是朴大少的私人場所,因此除了外面院子的側門出口以外,並未安排其他安保人員。

這些資訊都是連日來,金在中從他們兄妹二人口中旁敲側擊得來的。

 

隨著前奏緩緩響起,一對對旋轉的身形將大廳徹底變作了舞池,漸漸隔開了人們的視線。

金在中最後瞥了一眼父親只剩半個後腦的背影,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臉上掛上屬於公子哥兒的優雅又輕浮的笑意,裝作要邀請某位名媛的樣子,穿過舞蹈的人群向站在週邊的幾個女孩兒走去。

然而剛走出幾步,前路突然被一個意外的身影截住了。

穿著淺銀藍色緞面禮服的朴美妍走到他面前,她畫著淡雅的妝,面容姣好,身形纖細,像一株清麗至極的紫藤花。朴美妍站定,拎起裙擺,衝一臉驚訝的金在中緩緩屈膝,抬起頭,一向大方從容的黑亮雙眸中竟帶了一絲屬於小女生的羞澀。

「金少,能請你跳支舞嗎?」

 

 

後排傳來劈裡啪啦敲打鍵盤的聲音。

鄭允浩向窗外彈了下菸灰,從駕駛座上回過頭,看向抱著電腦眉頭皺起的沈昌珉。

「怎麼了?」

沈昌珉沒回答,把螢幕上的某個畫面調到最大後,將筆記本遞給了鄭允浩。

原本的十幾個監控畫面只剩下了一個,昏暗的畫面中,隱約可以辨出一對男女面向而立,女方衝男方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男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上前回握住了那隻手。

「他被絆住了。」

鄭允浩的心一沉,湧上一絲不好的預感。

金在中事先觀察過,這棟別墅的宴會廳、會議廳和院子裡是有監視器的,對於沈昌珉來說,監獄的內網都能黑進去,侵入朴家的監控系統自然易如反掌。按照計畫,金在中會趁頭舞的時候離開宴會廳進入廚房,之後從廚房到偏棟是一段監控盲區,這一路直到走出院子側門大概需要五分鐘,而鄭允浩和沈昌珉的任務就是看到他離開宴會廳後提前在院子門口製造一場小小的騷亂,引開站在那裡的兩名保鏢,使金在中能夠順利脫身。

這是保險的做法,防止萬一金恩勳真的為了控制住兒子而豁出臉面跟朴家通過氣兒,命令保鏢阻撓金在中的行動。

然而現在在計畫的第一環就出現了意外,生日宴會的主角,本該跟父親跳第一支舞的朴美妍,竟然主動邀請了金在中。

 

 

金在中的左手輕扣在對方盈盈一握的細腰上,右手虛握住那隻白皙的玉手,感覺到那隻手的手心有一點點濕熱。

「我以為你會邀請我跳這第一支舞的。」

「我以為你會和你父親一起跳。」

「看,你的注意力果然不在我身上。」

朴美妍語氣略帶嗔怪,卻沒有責備的意思。金在中面上淡定悠然地笑笑,心裡卻是叫苦不迭。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怎麼逃跑上,自然沒注意到朴大小姐竟然落了單。

好在舞池裡已經亂了起來,大家各自消遣誰也沒有注意誰,金恩勳和保鏢的身影也早就淹沒在了人群中,他還有很多機會。

金在中一邊漫不經心地跟朴美妍搭話,一邊有意識地把兩個人往舞池邊緣帶。

暗淡的燈光,綿長的樂曲,無數交織在一起舞動的身影。朴美妍幾乎要醉了,要清醒地沉淪在這場虛幻的曖昧裡。她無意識地跟隨著舞伴的腳步緩緩移動,視線矜持地停留在對方的下顎處,看著那性感的喉結時不時地上下滑動。

她沒有注意到兩人已經旋轉到大廳的一側,更沒有發現摟著他的男伴眼神清明到機警。她像只木偶一樣手腳僵硬,可是內心卻柔軟得一塌糊塗,胸口燒著一團溫熱的火,有種被高貴和優雅壓抑了多年的情緒就要噴薄而出。

她咬了咬淡粉色的下唇,就在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瞬間,一曲舞畢。

「生日快樂。」

金在中飛快地鬆開手,微笑著對愣怔的她禮貌地欠身,然後,在兩首曲目交接的片刻昏暗裡,一閃身便消失不見了。

 

 

「脫身了。」沈昌珉長噓一口氣,接著抬頭看向前坐的男人,「現在行動嗎?」

鄭允浩熄滅手中的香菸,剛要點頭,突然又發現了什麼,視線凝固在螢幕上。

畫面裡,一名帶著保鏢的中年男子快步沿著大廳邊緣走著,十幾秒鐘後,金在中剛剛消失的那扇門再次被拉開。

沈昌珉的呼吸驟然加快:「被發現了?現在怎麼辦?」

鄭允浩咬了咬牙,片刻後吐出一個字:「等。」接著,他打著汽車,在寂靜的黑暗中緩緩向前駛去,直到距離院子的側門不到二十米才停了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道:「準備搶人吧。」

 

 

金在中快步穿過廚房,在幾名廚師好奇地注視下拉開另一側的門,踏入了一道長廊。

所有的傭人都集中到了宴會廳,偏棟裡空無一人。金在中飛快地脫掉西裝外套,掏出兜裡的手機,把那張被監聽甚至有可能被追蹤的電話卡拔出來,折成兩段。

他走進長廊盡頭的洗手間,把手機和外套都扔進了垃圾桶裡,然後他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抬手鬆了鬆領帶。

用半分鐘做完這一切後,他拉開門走出洗手間,然而下一秒,他的身形猛地定住了。

兩個身影出現在走廊另一端,其中一個看到他微眯雙眼,溫和的臉立刻冷了下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

金恩勳看著自己的兒子,冷冷地問道。

金在中臉上浮現出一刹那的驚愕,大腦飛快地轉動著,卻想不出一個好的解釋。就在他準備隨便扯一個謊應付時,身後本該無人的客廳裡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回過頭的瞬間,一隻溫暖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伯父,是我想借在中來陪我喝酒,您不會不同意吧?」

朴有天遞過一杯紅酒,微笑著看向金恩勳。

金在中接過杯子,立刻恢復了鎮定,眼神裡露出一絲不卑不亢的歉意。

「對不起父親,我忘記提前跟您說了。」

金恩勳的眼神在兩個青年之間轉了一圈,接著面容一鬆,又換上慈眉善目的表情。

「世侄哪裡的話,你們年輕人玩你們的,我們這些老傢夥確實不該管那麼多,呵呵。」

「既然伯父這麼說了,那在中就交給我了,讓家父陪您吧。」朴有天笑著抿了口紅酒,抬眼認真地說,「您放心,我不會把他弄丟的。」

金恩勳面色一滯,像是有一瞬間的猶豫,但最終還是拍了拍朴有天的肩膀,說了句好好玩兒,便轉身走了。

 

廚房的門一合上,金在中立刻身子一軟,靠在了牆上。

他鬆了口氣,抬眼,看著面前笑得一臉玩味的男人,誠懇地說道:「謝謝。」

朴有天搖搖頭,道:「跟著我。」說罷,便去拉金在中的胳膊。

金在中卻沒動,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

「當然。」朴有天挑了挑眉毛,「你不是要跟你那小情人私奔嗎?」

金在中又一次驚訝了:「你怎麼知道?」

「你小子天天來我們家報到,還問這問那的,除非我傻才看不出有鬼。再說了,打檯球那天,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

金在中無語了。那次他說私奔只不過是戲言,沒想到朴大少竟然就這麼記住了。更沒想到的是,不到一個星期後,自己還就真的將這句戲言付諸行動了。

他知道朴有天是真心把他當朋友,也正是因此,他沒想給這個朋友招惹麻煩。現在朴有天為了幫他解圍被牽扯了進來,等金恩勳發現了他的失蹤,那麼矛頭必定會指向有天。

他沒必要這樣幫他的。

朴有天像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淡淡道:「你不用想那麼多,我不過是在幫某個人還人情罷了。還有,戴著面具的你我已經看膩了,我想看看真正的你是什麼樣子。」

金在中驀地眼眶一熱。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在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會有熟悉和親切的感覺了,朴有天是為數不多的,他們接觸很少,卻能夠真正讀懂他的人。

他這副大受感動的樣子倒讓朴有天有些哭笑不得,他安慰地摸了摸金在中的頭,旋即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我先出去,把保鏢弄走,你抓住時機離開。」

說完,他衝金在中比了個好運的手勢,隨即大步邁進了院子。

金在中遠遠地看到他跟兩個保鏢說了些什麼,那兩人便跟著朴大少走了,他又等了半分鐘,確認對方已經走遠後,抬腳踏入了院子裡。

 

然而剛穿過院落的三分之一,一陣伴隨著低談的腳步聲突然傳了過來。

金在中猛地停住腳步,閃身貼在一棵海棠樹後。

是誰?

他的心臟像打鼓一般劇烈地跳動起來。

兩個低沉的男聲在夜風中飄進他的耳朵,他立刻辨認出其中一個聲音屬於朴振英。怪不得他沒有跟朴美妍跳頭舞,原來是在這裡。

「朴正東的審查結果會如何...」

「...他徹底倒了...剝奪選舉資格...」

兩人在院子的小路中央站定,距離金在中有一段距離,讓他只能聽到隻言片語,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短暫的交流後,那二人沉默了,卻沒有離開。金在中急得額頭冒出一層冷汗,他知道朴有天拖不了多久,他必須抓緊時間。

片刻後,朴振英突然又開口了,聲音比剛才壓得更低。

「那件事,是金恩勳做的?」

熟悉的名字突然吸引了金在中的注意力。

「哪件事?」另一個聲音淡定地反問道。

「綁架案...我也聽到一些風聲...」

金在中身體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原本聽不分明的話語此刻卻突然變得清晰甚至刺耳起來。

「傳聞那是金恩勳故意給朴正東設的圈套...他的手段讓我也自愧不如...」

金在中全身都顫抖起來,他咬牙轉過身,向後探去。月光下,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張正對著自己的臉。

是韓雲!

他死死摳著樹皮,克制住幾乎痙攣的身體,用力豎起耳朵,等待著最後的答案。

「...成王敗寇...」

“轟”的一聲,金在中的整個腦袋像被那四個字炸開,什麼也聽不見了。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找回了知覺。他想起他住院時金家的態度、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次意外,想起莫名其妙回到金恩勳手中的外殼燒焦的銀色U盤,想起那張本該消失在大火中的照片,想起自己茫然間朦朧聽到的鄭允浩的電話...

他說...如果這一切不是巧合...那麼能做到的只有韓雲和...金恩勳...

好冷...他突然牙齒無端地打起了顫...襯衫仿佛被冰涼的夜風徹底吹透...徹骨的寒冷...

下一秒,他猛然回過神來,遠處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十米外,快急瘋了的鄭允浩和沈昌珉看到那走出側門的清瘦身影,終於狠狠地鬆了口氣。

五分鐘前,監視器拍到朴有天走出了別墅,他將側門的兩名保鏢帶到了主樓那邊。接著,金在中也走進了院子,然而他卻遲遲沒有走出來...

鄭允浩飛快地打開遠光燈,按照約定好的閃了三下。那個身影向著汽車的方向走過來,上了車。三人都沒有多說,立刻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鄭允浩側過頭,看到副駕駛上的金在中喘著粗氣、臉色蒼白,心疼地握了握他的手。

「我們離開這裡。」

金在中沒有回答,只是閉上眼,輕輕回握了一下。

 

二十分鐘後,汽車駛上機場高速。

沈昌珉合上筆記本,興奮地拍了一下前座的靠背。

「搞定了,我把監控錄影全部清除了。」說著,他從一個包裡掏出兩本護照和機票,遞給金在中,「你跟允浩哥的,先到德國,正好他手頭有個赴德訪問團的任務,買機票的時候不容易引起懷疑。」

鄭允浩笑了笑,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摸蹭著金在中微涼的指腹,接道:「我只給你帶了幾件衣服,剩下的生活必需品到那邊再買吧。」

「允浩,我不能走。」

突如其來的話語令鄭允浩吃了一驚,本能地踩了一腳刹車,車身晃了一下,巨大的慣性令三人的上身猛地往前一傾。

鄭允浩深吸一口氣,控制好方向盤,盯著前方的路面,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說什麼?」

金在中閉了閉眼,然後睜開,用力握住鄭允浩掛檔的手。

「你說得對,我們手裡沒有籌碼,不管躲到哪裡,都無法徹底擺脫父...金恩勳。我不想時時處在他的監控下,不想走在大街上還要躲避他的爪牙,更不想某一天會突然被迫和你分開...所以,我不能走...」

他的視線重新落向前方,此刻機場高速上竟只有他們一輛車,這讓空曠的前路顯得無比漫長。

昏黃的路燈讓三個人的眼眸都映上一片暗淡的橙黃,金在中盯著擋風玻璃外一成不變的柏油馬路,突然轉過頭,鄭允浩微微側臉,看到他的眼神變得深沉而堅定。

「我必須回到金家,拿到可以和他抗衡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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