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1.3 贛榆之屍

 

來到路的盡頭,四人找到一處稍寬敞的樹幹縫隙,鄭允浩就開始調試起繩子來。從火山口往下望去,盡是深黑墨綠的一片。有天將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扔了下去,好久才聽到淺淺悶悶的一聲,也不知是砸到哪裡了,仿佛將聲音盡數吸收了一般。初步推測,這下面少說也有兩百來米。而且最棘手的一點是,整個內側的岩壁成圓弧形,毫不誇張的來說,下面的空間就像是個深不見底的胖茶壺。這樣的弧形,讓攀岩下去都成了困難,何況繩子的長度明顯不夠用。

看著這一幅景象,朴有天想起奢比屍,只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就在有天和在中一起併肩蹲著糾結的時候,鄭允浩和無名氏早已不做聲不做氣地沿著兩根樹幹往樹尖方向走過去了。鄭允浩以手臂目測了一下當下位置到內壁的角度,又調整了幾次方向,便招呼金在中過去。

「聽著,這岩石內壁上面爬滿了幾層碗口粗的藤蔓,我們從這個角度吊過去,然後就順著藤蔓往下爬。」鄭允浩邊解釋著,邊給在中扣快掛。

金在中隨意朝無名氏的方向望過去,那人搶先一步已經躍下,明顯對方也是有備而來,且對地形熟悉無比。

「到了下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記著自己的安全第一,知道沒?」鄭允浩慢吞吞地囑咐著,似乎故意湊到金在中耳旁說話,而替他扣繩子的手也在腰間摸摸索索的。金在中不得已,拍開他的手,自行搶過掛扣,幾秒內整頓好,然後試了試掛在脖子上的電筒。

鄭允浩訕訕地一笑,不滿囔道:「出個聲應答我一下啊。」

「……知道了。」金在中眉峰一蹙,不耐煩地吐出這三個字來。

 

話音剛落,金在中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就被緊抱著脫離了樹幹,從縫隙間迅速往斜前方下落,厚實的樹葉刮過臉頰,一陣火辣。重力加速度讓耳邊的風聲變得壓抑無比,還有濃厚的潮濕腐敗味道迅速漫了上來,熏得人胸悶氣滯。

一片昏暗中也分不清眼前飛快閃過的都是什麼景象,金在中只感覺刹那間,佈滿藤蔓的火山內壁就殺入眼簾來了,完全沒有給他時間反應,金在中手忙腳亂地伸手就是一抓。

做出這動作的時候,在中就已經後悔了,百米下來的衝擊力絕對能大到讓他半邊身子撞散。但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鄭允浩及時摟著他互換了前後方位,令他避開了與岩壁的親密接觸。

金在中皺著眉,狠狠將右肩撞進了鄭允浩臂窩裡,重到他能清晰感受到男人那份肌肉用勁撐起來的力量。而鄭允浩似乎早預料到了這一狀況,雖像人肉墊一樣給了金在中一個緩衝,但同時也已經最大限度地減輕了自身傷害。

表情都沒變一下,鄭允浩就迅速調整了兩人的姿勢,將連在一起的掛環解開,提醒金在中抓緊藤蔓後,自己就落到了他斜下方,並示意金在中可以開始往下爬了。而此時,不遠處的無名氏早已下落了十幾米左右。

 

沒過一會兒,金在中感到昏暗之中,頭頂忽然一陣光影交錯,涼風撲來,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就有土塊夾著灰塵撲撲地都扇到臉上來。

朴有天這個始作俑者繼續撲騰了兩下腿落穩了,向下朝金在中露出白白的牙齒一笑,額頭上探照燈的光芒同時也刺眼地打了下來。要不是沒有多餘的手了,金在中真的很想朝著他屁股給一巴掌。

「別分神,藤蔓很滑。」

鄭允浩的這句提醒剛出口,金在中就應景地手一滑,右腳踩空。然而鄭允浩早已伸出手掌實打實地給他墊住了。在中低頭一看那髒得滿是汙血跟泥土的繃帶,有些愧疚,連忙把腳一縮。這下知道鄭允浩為什麼要落在自己下方了。

底下的男人也看出金在中的不自然,他呲牙咧嘴地甩了甩手,不懷好意地笑道:「下回不托你了,直接落我懷裡就好。」

金在中好不容易燃起的歉意,被這一句話消磨殆盡。他扭回頭來,牢牢抓緊手中之物。

說到滑手,金在中看了看自己手上滿布的綠色不明粘液,顯然是從那些藤蔓上抓下來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出問題。

「對了,鄭姓少年啊。這麼深,先前那奢比屍是怎麼悄無聲息地跳上跳下的呢?沒翅膀的話更不可能飛了。」最上方的有天朝下面喊著話,問出了在火山口就覺得不對勁的問題。

「我追這怪物好幾個月了,包括它如何刀槍不入,這幾點也是不明白。」

現在更多了個頭蓋骨的問題。

「難道真是鬼神之力?」朴有天本想弱化這詭異境地帶來的危險感,說完就自顧哈哈發笑了幾聲,但周圍沒有一個人買他帳,均是壓抑的沉默。朴有天只好乾咳兩聲,問了個最實際的問題:「話說回來,到底什麼是奢比屍啊?」

「《大荒東經》裡說,“有神,人面、犬耳、獸身,珥(ㄦˇ)兩青蛇,名曰奢比屍。”」鄭允浩心不在焉,明顯有點敷衍。

山海经校注_页面_274  

金在中想了會兒,恍然大悟道:「海外東經裡所說的奢比屍國也稱肝榆之屍,肝榆即贛榆,所以你才到江蘇來。說不定這是那怪物老巢!」

自己講到這兒,金在中終於記起來昨夜就想要問的事情。

「關於這地下森林的記載,你說來自《贛榆縣誌》。可是雲臺山是在連雲區,並非贛榆。」當然也不排除方位變遷的緣由,可是卻無多大佐證。

在中這後半截話還在心裡,就聽到鄭允浩會意地回答他:「贛榆並非指今天的贛榆縣,而是古鬱洲的贛榆,即現在的連雲區。至於證據嘛,先從甲骨文分析這兩個字的結構,就可以發現這個民族與天文觀測有深厚的聯繫。這點,在中你應該熟悉吧?」

聽到鄭允浩將問題拋給自己,金在中一怔,不過的確是自己熟悉的範疇。於是略微一思索,順著他的思路說下去:「“章”字甲骨文上面是個“蓋天圖”,表示太陽的運動軌跡,然後下面一橫一圈是“相風圖”,古時用來測量風向的儀器。而最底下表示日出於木,為“東”字古寫。而“榆”的話……甲骨文為提手旁,右邊為人,右下的“月”表示測量太陽運行的量度與刻度,利刀則是在契刻。」

「就知道我媳婦兒學識淵博。」鄭允浩莞爾,那是真正帶著贊許且得意的口吻,之後他繼續補充道:「而當時天象文明最為發達的部落便是“句芒”。該部落在雲臺山建立方國,後被周所滅。這便是贛榆稱呼的由來,所以贛榆源地並非贛榆縣,而是連雲港區。」

「句芒……東海之濱的夷族。」在中喃喃自語,一切解釋都相互支持並圓了起來。他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且心裡頭對鄭允浩的好奇心一漲再漲。

 

「你們等等,等等。越扯越遠,我都糊塗了!」朴有天露出個驚恐的表情,打岔道,「照你們這麼說,神與怪物難道都是真實存在的?」

「你別一驚一咋的成不成!」金在中好笑道,「神怪的事情自然誰也說不準,幾分鐘前咱們看到的難道是假像嗎?只不過我們剛才談的,無論是《山海經》裡所謂的神或者屍,應該都不是真正的怪力亂神,而指的是一方地的管理者及其象徵,畢竟當時階級意識尤為嚴重。而至於剛才的奢比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可沒發言權了。」

「那東西也談不上神怪,其實來歷挺短的,人為之物,就二三十年而已。」

「誰……誰能照著山海經生出這麼個畜生來?」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鄭允浩語畢,若有所思地朝無名氏方的向望了過去。而那個男人從剛才起就一直不動聲色,也無心加入他們的談話,只顧沉默著且攀爬動作迅速。

「欸你們剛才說這裡是勾芒部落的遺址?」

「別打小算盤了,沒東西撈的。」金在中輕哼一聲,朴有天歪個鼻子他就知道這傢伙在琢磨什麼。「挖深點來講,句芒最初的司地不在這,而是如今的日本到墨西哥一帶,也就是《淮南子》裡說的“自碣石山東至扶木之地”。而贛榆是他後代的方國和常羲部族結合形成的新氏族,上世紀八十年代,對將軍崖組群岩畫的考察基本就能證實這一點了。」

「日本到……到,到墨西哥?」有天報以驚訝的語氣,「橫跨太平洋啊!」

「如果那時候還沒有太平洋呢?」

金在中直接把有天堵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江蘇的西漢大墓倒是很多,遍地金鑲玉棺金縷衣。你運氣好的話,盜一個?」鄭允浩忍住笑意,明知道朴有天是有那賊心,沒那賊手藝。

 

往下又爬了一段,金在中忽然發現有天卜在岩壁上不動了,以為他還在糾結先前的話,於是叫喚了幾聲。可朴有天忽然低下頭,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他噤聲。

猛然打下來的刺眼燈光,令金在中不禁偏過頭去,竟發現鄭允浩也是靜止了動作,要不是眼珠子還有輕微轉向,金在中差點就要以為他成木頭人了。上下兩人相似的舉動讓金在中的神經即刻緊張起來,由於隔得較近,甚至發現側過頭的鄭允浩耳朵在動,似乎正仔細捕捉什麼微妙的聲音。

這樣一動不動十來秒,金在中咽了咽口水以滋潤下發乾的嗓子眼,正想開口問問緣由,就發現不必多此一舉了。

他也聽到了。

那是某種纖維的摩擦與撕裂聲,越來越大,籠罩得越來越近。

金在中下意識向四周望去尋周聲音的源頭,可滿眼除了層層疊疊鮮綠的藤蔓和粘液就再無他物了。忽然感到自己緊捏著藤蔓的手心內,有什麼東西鼓了鼓,金在中怔住了,視線緩緩收回來,發覺手心又是一動。

藤蔓,活了?

金在中含在嗓子裡的叫喊還沒丟出來,只聽得頭上傳下朴有天的一聲鬼哭狼嚎,就見著他整個人都摔落下來,那速度快得金在中沒來得及抓住,指尖只擦過朴有天衣領。

但萬幸的是,略處下方的鄭允浩及時來了一個翻身側踢,總算踢到朴有天的屁股上,也算攔住了他下落的趨勢。雖然朴有天被猛然緊壓向岩壁面,撞破了鼻子,但總比丟了命強。朴有天也馬上哇哇大聲嚷著,手腳並用地纏住了救命的藤蔓。

「蠍子啊!蠍子!!」朴有天臉色蒼白,心有餘悸地扭著頭。這實在不能怪他膽小,要說冷血動物,實在是他的大忌。

金在中剛想嘲笑他大驚小怪,可是當自個抬頭望向有天剛剛的位置時,便頓時笑不出來了。

「兩隻油光發亮的蠍子哇!我擦!」朴有天仍在閉著眼瞎喊。

「不是……」金在中呆若木雞地半張著嘴,下意識接了他的話。「不是兩隻。」他媽的那是一群啊!

朴有天聽到在中的話而緩緩睜開眼,更是嚇傻了。也不知怎麼的就在他掉下來到現在這麼短短幾秒,蠍子的數量就從成兩隻變到幾十上百隻不止了。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立馬解決了朴有天的疑問。只見那碗口粗的藤蔓鼓鼓囊囊冒出許多突起的地方,直到再也無法包裹住裡面呼之欲出的物體,才流著綠色的汁液撕裂開來,然後那一隻只巴掌大的蠍子由腳到腦袋慢慢展現出整個軀體,一節節,泛著金屬光澤從藤蔓裂口處迅速爬了出來。

啪嗒一聲,一滴墨綠的汁液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落到金在中臉上,令人作嘔的腥味立刻冒了出來。

「往右下方移!」鄭允浩的聲音響起,刻不容緩。

在中和有天聽話地飛快動作起來。他們也已發現,不僅頭上,就連左邊也被成批的蠍子包圍住了。

三人連爬帶跳地斜著往無名氏那個方向轉移,朴有天頓時覺得人的潛力是無窮的。若是先前幾人以這逃命的速度攀下去,恐怕現在早已落到四分之三多的地方了,也不至於在這個不上不下的點被成群的蠍子夾擊。

 

在催促聲中,有天在中以吃奶的勁勉強跟上鄭允浩的速度,意外瞅見下面無名氏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金在中本來還以為是他們追上那個男人了,結果發現不對勁。

分明是那個男人也在同時以迅猛的速度往上躥。

「糟了!」允浩嘖了一聲。「回去!」

蠍子群那極具壓迫感的窸窸窣窣爬行聲音,讓金在中的大腦都來不及思考,就只能順著命令又往上攀。爬上不比爬下,速度簡直慢了一倍都不止。且視線不佳,自然吃力。朴有天喘著粗氣,嘴裡開始嚷嚷著救命,已經爬到手腳都麻木得不聽使喚了。他眼瞅見離自己腳底板不到三米的地方,成排成排的黑色蠍子像潮水一般漫了上來。

 那是堪比軍隊般的整齊,甚至無數條腿移動的步伐速度都一致,昏暗中那尾巴翹起的毒刺像是一把把尖細的黑色鐮刀。要不是離得近,朴有天就要把那當做一大片迅速蔓延的陰影了。

「他娘啊小哥,這什麼玩意兒啊?!」

從下而來的無名氏壓根把朴有天當空氣,面無表情地瞬間略過他。朴有天一個心急,就往人家褲管抓去,這一舉動無疑惹到了那男人。當冰冷的眼神往下甩過來的時候,朴有天就不由自主縮回了手,訕訕地咧了咧嘴角。

就這短暫的停頓,有天便感到耳旁生風,上面不知誰的腳狠狠跺到他左耳邊上。

「你腦袋進屎了啊還有空發呆!」果然是金在中的罵聲。

朴有天斜眼瞥了瞥他落腳的地方,一隻被踩得稀巴爛的蠍子殘骸就黏在上面,類似內臟的白色固狀物與黃褐色的汁液散發出惡臭,讓朴有天一向敏感的鼻子實在受不住。金在中也嫌惡地收回腳,仿佛踩死了一隻巨型蟑螂。

此時,他們上方的鄭允浩速度也慢了下來,金在中四下一看,心都沉到底了。他們四人的現狀,無疑是處在了一個包圍圈裡,再也沒辦法繞出去了。

「太邪門了,這些噁心巴拉的東西是訓練有素嗎?」停下來的金在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一想到會淪為這些傢伙的食物,胃裡就陣陣翻騰,大腦也不聽使喚地完全工作不起來。

 

或許是見到獵物安靜了,四周的黑潮也頓時停了下來,不再前進。這根本不是個好信號,這分明,是蠍子捕食前的伺機以動。

接下來是一片壓抑的沉寂,比蠍群剛才的行動聲倒更讓人毛骨悚然。金在中甚至感到一陣絕望,然後幾乎反條件反射地抬頭望向鄭允浩,只希望他能說點什麼,一句話也好。

「他媽的!老子寧願摔死,也不願被這些傢伙吸成乾屍!」

朴有天一咬牙,就掏出打火機來,火苗搖曳在他發抖的手中,面容也是一副打算同歸於盡的狠絕。

「我在上面是不是警告過你們?!」金在中煩躁之下猛地吼了出來,雖說罵的是“你們”,但明顯是針對那個一意孤行的男人。

「老大啊!快求祖師爺來庇佑你呀!」有天拖著無奈的腔調,淪落到這一刻,連恐懼感都有些麻木了。

「欸!今兒個黃曆不是寫著宜出行嗎?」鄭允浩驀然插了一句。

「不宜安葬啊!沒看到咱們等會兒就要死無全屍了嗎?」金在中嘲諷回去,然後突然意識到鄭允浩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開玩笑。

朴有天只覺得周圍寒氣逼人,渾身哆嗦,他沒搭理旁邊倆人,自顧拿打火機試著灼燒藤蔓,一股魚死網破的架勢。然而因濕氣太重,竟將打火機的火苗都壓滅了,試了好多次結果都一樣。現在居然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忽地,周圍的黑潮傳來一陣沙沙沙沙的響動,成群的蠍子一層層縮小了包圍圈,仿若能聽到他們開餐前磨鉗子的聲音。

「喂鄭允浩!你是不是有辦法了?」金在中摸索著湊到鄭允浩旁邊,緊張地盯著面前之人。據他觀察,這個生死關頭還能調戲他的男人,沒把握的時候不會露出這種神情來。

鄭允浩看著這咫尺之遠的烏黑眸子,因燃著希望的光芒而亮晶晶閃爍著。他一刹那間就心情大好,笑而不語,伸手就捏了捏金在中的臉頰,接著享受般說道:「放心,我還沒看夠你,不會死的。」

金在中呆呆地任他捏了把臉。

「……要是沒死在這,給你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看個八百年也不成問題啊!」他試圖睜大眼睛盯著鄭允浩以顯誠懇。

「你說的,不許賴啊。」鄭允浩立馬接過話,笑得賊兮兮的,然後轉向無名氏,示意他將背上的劍遞過來。金在中頓時覺得有種上當的感覺,當然還有,活下去的勝算。

右邊的男人複雜地深看了鄭允浩一眼,最終還是沒有反駁,緩緩解下了背上的劍,拋到鄭允浩手中。

「捂耳朵。」

不等金在中思及鄭允浩這話是怎麼回事,就看見他右手緊握住劍柄,運了運力道,然後猛地朝岩壁橫劈過去。

那“咚”的一聲轟響震得人整個身軀都不住地發顫,金在中和朴有天都因耳膜承受不住而大聲驚叫出來。音波更是讓包圍的黑潮後退了一圈,還震掉了一堆沒有扒緊的蠍子,有些甚至落到他們身上,令朴有天不停哆嗦著拍打。

見鄭允浩馬上要劈第二下,金在中學聰明地忙將頭一縮,埋在雙臂之間,結果仍是被刺激得腦袋發眩,頭皮鈍麻。層層黑色的蠍子群似乎覺察到了變故,也開始要速戰速決了,它們加快了包圍的速度,直直朝四人的地方逼過來。

即使這樣強大的力道也不可能將蠍子統統震掉啊,數量實在太多了。金在中閉緊眼埋下腦袋,思索著鄭允浩到底是要幹什麼。但腦袋裡嗡嗡的回鳴讓他腦細胞直接罷工。也正因這樣,他並沒聽出,鄭允浩的擊打是有旋律的。

黑色蠍群包圍的速度飛快,不一會兒便可以看清它們揮舞著的黝黑鉗子了。幾人拼命驅趕著近在咫尺的異物,而鄭允浩敲擊的速度也相應地越來越快了。朴有天不禁再次感嘆,這樣的力道真的只有鄭允浩能擊得出來,他在大巴上就切身感受過。

就在金在中覺得不被蠍子吸幹,也要被那震耳欲聾的聲音刺激致死的時候,一串仿若從誰喉嚨深處發出的咯咯笑聲,突兀地響了起來。那聲音空洞滄桑,仿佛來自於幾千年腐朽下來的枯木根部,被土壤掩埋在了地底。而被釋放出來的此刻,乾癟,而詭譎。

 

 

 

 

 

 

Episode1.4 木甲術

 

驟然間安靜下來的黑潮證實了那咯咯聲並非金在中的幻覺,他費力地扭過身,朝底下貌似聲源的地方望去,卻只能瞧見黑咕隆咚的一片。間歇片刻後,咯咯聲再次響了起來,然後又是一連串刺耳的嘶叫,不難聽出聲音的主人有多兇狠與焦躁。相應的,周圍的蠍群猛地開始四竄,先前夾擊在中等人的氣勢一去不復,仿若丟盔棄甲的逃兵,紛紛往最近的藤蔓裂口處鑽躲進去,甚至不斷發生踩踏的現象。

「天敵?」金在中疑惑地發問。

「管他是什麼,趁現在跑啊!」朴有天仿若又活了過來,早已率先動作。

不到半分鐘,那蠍群的黑潮就好似完全沒有出現過,均隱匿在藤蔓之下了。即便如此,金在中一想到自己所握之物下面還藏著大量多腳的怪物,就覺得一陣噁心發軟。可到底是什麼,只需發出叫聲就讓這批令人毛骨悚然的大軍放棄到手的獵物?面對著底下越來越沉悶的咕噥聲,金在中不禁忐忑起來。

「鄭允浩,你到底把什麼招來了?」

「就是,我怎麼有種剛出虎口,又入狼窩的感覺啊!」有天附和道。

「別多問了,到了底下記得悶頭往林子深處逃命就行了。」

「還逃?!」朴有天有種鄭允浩在戲耍他們的感覺。

 

急急促促大概下爬十來分鐘後,金在中就可以看到地下森林的底部了,原來有一大片泥濘的沼地,腳踏下去,竟陷入大半截,難怪先前扔石頭下來聲音會發悶。附著著青苔的高大古木直聳入天,盤虯複雜的根系像網一般亂七八糟地結成一團,還有潮濕悶熱的氣候,無一不昭示著這底下和熱帶森林沒有多大區別。更為詭異的是,那咕咕笑聲待他們一落地便停息下來了。

有天難受地捂住鼻子,散發著腥臭味的沼氣一下子讓人腦袋發暈,看來決計不能在這裡多待。

「你們看那!」

金在中循著有天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見林子口,一塊寬大的石頭上正躺著個身影。

「俊秀!」金在中驚叫了一聲,就忙朝石頭那邊跑去。

「別過去!」

可這時候,金在中哪還聽得到鄭允浩的叫喊,只歪歪扭扭地拼命往前。

離俊秀越來越近,金在中更可看清他有些蒼白的面龐,渾身上下雖然有些髒亂,但似乎沒什麼傷口,只是眼睛緊閉,身軀輕微起伏。就在金在中心裡剛鬆了口氣的時候,一聲淩厲地疾叫便傳了過來,直擊耳膜。還沒容金在中看清是什麼東西朝自己襲來,身體就被人重重撲倒了。

鄭允浩摟著他就地滾了一圈,金在中被壓得重重喘不過氣來。接著身上力道一輕,就見允浩單膝跪地,槍迅速上膛,連發子彈朝那不明之物射過去。

「都進樹林裡去!」允浩朝後面趕來的人喊著,然後狠狠推了金在中一把,直接將人甩到朴有天身上。

金在中爬起來之前,好好看了看剛剛襲擊自己的東西。這已經是繼奢比屍之後,第二次讓他感到心臟強烈撞擊的時刻了,腳下不禁一虛。

那是一隻兩人多高的鳥,通體黃黑相間,但當視線落到那鳥頭上時,金在中心頭不禁打了個坎,那分明是七個腦袋啊!

看到在中驚呆地站在原地不動彈,朴有天大罵了一聲,不由分說拉著他跟上無名氏的步伐,繼續往森林深處跑去。然而,那七個腦袋仿佛增生的腫瘤一樣彼此畸形連在一起的畫面,越發清晰地回蕩在金在中腦海裡。簡直就像是在衝擊視網膜的刹那間,被永久停留在了其上一般。

 

「停!不能再往裡跑了。」

由於無名氏一直以來都沒有說話,要不是他這突然伸手一攔,金在中都差點將他遺忘了。

「糟了,俊秀還在外面!」

停下來的在中一拍腦門,這時才找回理智來。他掙脫朴有天,欲轉身往回跑。但沒兩步,就發現迎面從晦暗中慢慢現出個人影來,竟是鄭允浩回來了,背上還抗著個人,是金俊秀無疑。

金在中連忙迎上前去,小心地將俊秀從他背上抱下來,探了一下呼吸還算平穩,似乎只是暈了過去。

「你有沒有事?」

金在中剛要轉身,就突然被鄭允浩一隻大手攬了過去。男人緊張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發現除了幾處擦傷,倒還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鄭允浩看著面前人對著他無辜卻警惕的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伸手,想要撫上在中顴骨那被擦破的傷口,卻在差幾釐米的時候,被金在中側臉躲開了。

「現在知道躲了?」鄭允浩義正言辭地調侃。「剛才怎麼就會瞎跑?都嚇壞我了,還不趕快補償一下,嗯?」

鄭允浩話音還沒落,就強勢地將金在中拉近幾分,摁著他的後腦勺靠近自己胸膛。鄭允浩本以為,金在中會就此給他一拳或者踢上一腳,並立馬跳開。然而這回,埋首在他身上男人什麼都沒幹,出乎意料地聽話。

這下倒讓鄭允浩不太適應了,身子僵硬了會兒,眼角三分竊喜。

金在中這一路到下面,除了跑,就是逃,現下腦子還有點暈乎,沒轉過彎來。雖則鄭允浩的語氣從來輕佻,但他就是能從其話中聽出些實在的東西出來,知道這個男人並未誇張,而是真的被自己先前魯莽的舉動嚇到了,即使鄭允浩說得輕描淡寫,貌似開玩笑似的。

剛才那千鈞一髮的時刻,死亡離自己並不遠。如果給金在中個機會使兩人角色互換,他敢肯定,自己絕對不會挺身上前。而當時鄭允浩撲身過來的那份果決,無疑給金在中留下莫大的疑惑。

就算兩人小時候曾接觸過,做到這個地步,鄭允浩已經遠超過神經病的行列了。

 

隨著一段呻吟,金俊秀的甦醒暫且緩解了兩人間尷尬的氣氛。金在中脫開鄭允浩的懷抱,輕咳了兩聲,彎腰從包裡翻出水來餵金俊秀喝下,又給他順了順氣。意識剛恢復的金俊秀,一轉眼便看到了抱臂在旁的無名氏,忙驚慌地指向他,剛喝進去的水又給嗆出來。

「沒事沒事的,他不會怎麼樣。」金在中連忙安撫道,「你身體有沒有事?」

俊秀木木地活動了一下胳膊腿,茫然狀搖搖頭。

「對了,你怎麼一個人下來的?」

聽到在中這麼問,俊秀這才喃喃說道:「……鳥……是鳥。」

「有很多腦袋的鳥?」

「哥你也見到了?」俊秀回過神來緊張地抓住在中袖口。

「是那個怪物抓你下來的?」

「好像……是。」

然後那生物拿俊秀當誘餌,來抓剩餘一行人。終於明白過來的金在中只覺得一陣心悸,這不差於人類的思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應該就是朱雀了。」說這話的是鄭允浩。

金在中歪了歪頭,存疑道:「關於朱雀,或者說玄鳥,無論是山海經還是史記,都並未有過七頭之說吧。但這倒讓我想起另一種怪物,鬼車。」

251654 

(↑↑↑鬼車又稱九鳳)
  

「鬼車?」

「不過……鬼車應該是九個腦袋啊!」金在中糾結地說道,「關於鬼車最近的記載應該是《宋史》,說是:七月,瑞國公主病,有鳥九首大如箕,集主家擣衣石上,是夕薨(一ㄥ)。指的就是鬼車這種鳥,吸人精魄。」

金在中一說起自己熟悉的東西,便聯想得越來越多。然而任他搜腸刮肚也對不上這七個腦袋的生物,倒仿若是個四不像,胡亂拼湊的產物。

「唔你們不覺得,從上山以來,這裡頭就有很多變異得不合常理的地方嗎?」有天摸了摸下巴,繼續說道,「不成真如你所說,這裡風水異局導致了很多異象?」

金俊秀保持沉默著,剛醒來也沒有多做發問,視線倒是直接落到了朴有天那裡。

「朴有天!你怎麼也在這?」他的語氣除了嫌棄,還是嫌棄。

金在中見狀,好聲解釋道:「是我帶他一起下來找你的。」

「我就說他怎麼會那麼好心……估計是被綁著逼來的吧!」

攔不住弟弟一貫對有天的調侃,金在中只是納悶,怎麼朴有天一下子這麼安靜,要在平時可是跳起腳來跟俊秀對著幹了。

「怎麼了?」金在中走過去,看有天狀態不是很好的樣子。

「沼氣太重,暈著呢。」朴有天揮揮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這地下空氣成分和上頭有些不同,有天這人經常吹噓自己的鼻子是能聞出古玩朝代的鼻子,雖然有些誇張成分,卻不是沒道理。他鼻子的確靈敏,有時候反而成了累贅。

 

四人又休息了一會兒,誰也沒有力氣多說話,直到無名氏冷冷開口:「都休息好了,可以走了吧。」

「不是你讓我們停在這兒的嗎?」朴有天似乎恢復了些精力,扶著樹幹緩緩站了起來。

「因為接下來,就要由金在中帶路了。」

聽到無名氏提到自己,金在中茫然抬頭,看了看那男人,又轉向鄭允浩方向,卻見鄭允浩也只是略有所思。

「我一沒來過,二不知道目的地,怎麼給你帶路?」

「再往裡走,是一個奇門遁甲的機關,這也是為什麼我威脅你來的原因。」

說什麼威脅……金在中咋舌這人的直白。

「樹而已,怎麼排出個機關來?」金在中抱臂反駁。

無名氏不回他話,只是轉向林子,俯身撿起一塊石頭隨便選了個方向砸去,石頭被樹幹一反彈,啪地落地。幾乎同時,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震開來,金在中甚至能感到腳下的土地在抖動,樹木以令人眼花繚亂地速度飛快移動起來,剛才的石頭被粗得五人都無法合抱的樹幹來回撞擊得粉碎。

「難怪,連那鳥都不敢靠近。」朴有天半撐著身子,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不知所措,喃喃地問道,「還有……是什麼力道能拉得動這麼重的樹啊?」

見所有人都沉默著不說話,有天咽了咽口水。

「欸我說,咱們是不是進了什麼禁地啊?像什麼……鬼神的……」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俊秀白了他一眼。

「不僅如此,我探查過很多次。這機關的變動規律每天都會更改,不,一天之內也會變化多端。」

變化多端那是自然,奇門遁甲以時間空間配合,上至九宮飛星,下至地盤八門,全看佈局之人的應用能力,解局之人稍有差池,便能困死在吉凶瞬間的轉換之中了。

金在中皺著眉在入口處徘徊觀察了一陣,又撿起一塊石子,朝剛才對應的方向丟了過去,成排成列的粗木再次迅速地移動起來。金在中咬咬唇,尋思一陣後彎腰拾起一根粗樹枝,跳回面前的空地在上面勾勒起什麼來。

朴有天挪挪身子探過來,對著一堆複雜的線條圓圈和箭頭撇了撇嘴,小聲道:「這是幹嘛啊?畫麥田怪圈呢?」

「別吵!我哥在想辦法。」

 

面前的圖越畫越大,幾乎鋪到了所有人腳下。然後在中才站在整個圖案中心,晃著樹枝,自顧思索了一會兒。他閃過略微的驚訝後,搖搖頭,走出來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大致按剛才樹木的移動算了一下方位調換的順序。資料太少,實在沒法算出確切的門位。」

「神一般的記憶力啊!」有天托腮感嘆。

「廢話!那是我哥!以為是你啊。」

「欸我說金俊秀,你就不能不帶一句損我的啊?」

「你活該。」俊秀小聲嘀咕。

「個小兔崽子我招你惹你了!」

「別吵了都!」金在中驀地震了他們一句。

然而吵吵架似乎使兩人都恢復了元氣,俊秀聽話地不再做聲,只是瞪了朴有天一眼,正好對上那傢伙推著鼻子朝自己做了個鬼臉。

「哎算了!」朴有天長嘆一聲,放鬆地靠在一旁。「反正死活是進不去的,那邊兩位大人你們也瞧見了哈,不是咱在中不幫你們,而是力不能及,愛莫能助。不然咱就此打道回府,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好了!」

自個兒說到這,朴有天一愣,突然挺身站直。

「話說咱們怎麼回去啊?」

「得過了這片森林才能有出口回去。」無名氏這次介面很快。

「你這人怎麼冥頑不靈,都說過不去了!」有天無奈。「那裡面是有什麼寶啊?像老子這麼愛錢的人,都覺得還是命重要。」

「盡力而為吧,總之我有安排第二手準備,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鄭允浩終於開口說話了,金在中循聲抬頭望去,剛好對上允浩的目光,他連忙低頭假裝專心摳著手裡的樹枝。

「哎喲還是鄭姓少年想得周到。」朴有天落下心中大石,拍了拍胸脯。

「哼,那就祈禱你的接應來得早點吧。」

無名氏的冷言冷語讓朴有天不甚待見。

「我說你這人說話怎麼那麼酸啊,放心吧,到時候咱也不會棄你不顧,這點良心還是有的。是吧鄭姓少年?」有天幸災樂禍般揚了揚下巴,瞬間就把鄭允浩當成自己陣營的了。沒有永遠的敵人這話在朴有天身上一向體現得淋漓盡致。

 

「過不了多少時間,這火山就活了。」無名氏再次冷冷說道,「信不信由你們。」

「什麼?」有天的笑容僵在了嘴角。「開,開什麼玩笑呢!這不是死火山嘛,森林都長成這樣,萬把年了都!你說活它就活了啊?裝什麼神棍呢!」

「我看他說的……有可能是真的。」蹲在一旁的俊秀突然肯定道,「這兒的地下森林根本沒看起來那麼久,我估計只有兩千年左右。」

「放屁!兩千年能發育成這片樣子?都吃了生長激素吧。」

金俊秀舉起手中撿到的石頭擱到有天鼻子底下,一字一頓地講:「岩層不會說謊!」

對著一塊沒任何特點的石頭皺了皺鼻子,朴有天撇嘴道:「您老忘了,我跟您大學不是一科的。你那學的地質,我研究的這可是……牽羊尋寶。」

金俊秀哪能不知道他?說白了,高中就輟學的朴有天,也算有些天分,部隊挨了幾年出來,基本靠自己將古董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這暗地裡的倒賣玩意兒風光了,表面功夫也夠足,有幾家旅遊公司生意興隆,方便他各地跑單。

金俊秀嘆了口氣,不耐地說:「這是輝綠玢岩,裡面有基型岩漿侵入的痕跡,根據上面片理化擠壓作用的層疊次數來看,這裡上次火山爆發的時間不過兩千年。那根本就談不上死火山,隨時噴發也說不定。」

朴有天前面那些都沒聽懂,就懂了最後一句話,舌頭哽了半天,憋出幾個字來:「成!真成!」

「除非長了翅膀,否則,是真上不去了。」俊秀也跟著頹然起來。

「我看等咱都變身成奢比屍了,還差不多能蹦躂上去。」

「奢比屍?你們在講什麼啊?」

見俊秀毫不知情,金在中便簡略地把遇到他之前的事情講了一遍。朴有天還在一旁添油加醋地將蠍群的恐怖面貌複述了出來,卻遭金俊秀好一陣鄙視。

「那藤蔓和蠍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無非是像日輪花和黑寡婦那樣共生罷了。自己膽小怨不得別的。」

 

鐺!

忽然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這邊三人忙轉頭看去,原來他們一直顧著講話,都沒注意到對面的鄭允浩和無名氏,現在兩人居然已經白熱化地打了起來。而剛剛那一下,便是三棱刺與拳刺相擊的聲響。

「沈老鬼跟你什麼關係?」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簡單,我打到你聽懂為止!」

允浩揚了揚眉峰,話音一落,兩人拳腳都快得生風,卻均未佔到對方什麼便宜。金在中本想上前阻止這兩人,卻被朴有天拉住,示意他看看情況再說。

鄭允浩一如既往地迅猛,將對面的男人逼得很急,三棱刺尖回回逼向無名氏的眉心。後者則緊繃著身子,堪堪避過,逐漸被其激起怒氣來。他揚拳迎擊,拳刺生硬地摩擦在三棱刺上,一路順著滑下,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破缽交鳴,直取鄭允浩右手。

鄭允浩暗笑一聲,要的就是這個謹慎的男人近身過來。他左手靈活地將另一三棱刺翻轉在指尖,猛地夾著風聲朝無名氏的右肩突刺而來,迫得男人側身躲過,抵上一旁的樹幹,無路可退。

就在鄭允浩要直取他命喉之時,男人左腿橫空踢起,借著鄭允浩格擋之力,仰翻而下,跪滑出鄭允浩的陰影籠罩。接著不等鄭允浩轉身,就是一記有力的勾拳回擊而來。鄭允浩也早已料到,彎身避得遊刃有餘,他的確在試著摸清這男人有幾斤幾兩。

 

「別打了!」

等到金在中實在忍不住上前時,兩人赫然都進入了酣戰的狀態,不肯讓步一分一毫,哪聽得進在中的話。金在中見這局勢難以收拾,恐有兩傷的結果,也頓時顧不上時機,就直接瞅准空當,衝上去擋在了兩人中間。

他猿臂一伸,勾住鄭允浩胳膊往外旋繞,幸虧允浩及時掉轉三棱刺頭尾,才沒造成無辜傷亡,但武器尾部還是重重擦過金在中下巴。

還沒等金在中喊疼,鄭允浩倒嘶地一聲。那皺起臉的樣子,活生生像是自己被打到了一般。

「不打了不打了!」鄭允浩連連擺手,向對面的男人喊停戰。

他小心捧著金在中的臉,看那傷勢。

「這都第二回了,你說你怎麼老往危險裡頭撞啊!跟個傻不拉幾的兔子似的!」

金在中的嘴角分明青腫起來。已經連著兩次扯到鄭允浩神經了,也無怪他語氣急了。金在中沒好氣地舔了舔發麻的嘴角,眯著有點委屈的眼神橫了鄭允浩一下。

 鄭允浩被這一瞥,酥得腦袋頂都發麻了,他稍愣了會兒就頓時眉開眼笑地覥上臉去,哄道:「好好,你尋死多少回都沒關係,有我救你嘛。」

「滾!」金在中咬牙。

真是秀才遇到兵不可怕,遇到流氓才要命。

餘光瞅到無名氏竟對他兩人翻了個白眼,然後就要轉身,金在中連忙喊住他,正色說道:「不然我這樣問吧,機關門跟你有什麼關係?」

對面的男人身形一頓,直視過來。他知道金在中猜到這個地步,再瞞已經沒意義了。

「還有,你們家到底跟我爺爺有什麼淵源?」金在中繼續追問著,「這下,可以說你是誰了吧。」

沉默了一會兒,那男人終於開口道:「沈昌珉。」

這名字頓時引來了另外幾人的注意力。鄭允浩嘴角一勾,了然道:「你果然姓沈。按年齡來算,爺孫輩差不多,沒想到沈家居然還有後。」

「我們並非爺孫。」沈昌珉垂下眼眸。「是父子。」

鄭允浩挑眉,這個答案的確有幾分出乎意料。

「等一下!」金在中及時打住,轉向鄭允浩。「你剛才說的沈老鬼到底是誰?真名是什麼?」

「你知道機關門,卻不知道沈家?」沈昌珉上下打量一番金在中,似乎以為他在裝模作樣。

「這個……很奇怪嗎?」金在中不悅地回瞪過去。

「不奇怪,哪裡奇怪了!」鄭允浩幫腔著。「我媳婦兒問什麼都是智慧的,快回答。」

「……你夠了。」金在中咬咬唇。雖然鄭允浩沒有任何反諷的味道,但那番話無疑證明了金在中的某些無知之處。

「哼,你爺爺果然將你保護得太好了。」沈昌珉這話含著隱隱的情緒,無心做過多解釋。

鄭允浩只好耐心接過話來,說:「這沈家呢,是木甲術的唯一傳人。據說西周時到偃師那裡斷代失傳後,不知怎麼的落到了他們家手裡,不過木甲術的運用也是到沈老鬼那輩才出名的,算起來也不過幾十年。而沈老鬼與你爺爺歲數一般,要說淵源,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沈昌珉真是他兒子的話,那沈老鬼可是近五十歲才得子了。至於沈老鬼的真名……我又不是他兒子,我哪知道。」

鄭允浩轉向沈昌珉,揚了揚下巴,問:「道上的喊沈老鬼喊久了,還真沒人記得他真名,到底叫什麼?」

沈昌珉嚅動了一下嘴唇,略顯不自然地轉了轉眼睛。要說這做兒子的不知道老子叫什麼名字,可謂是笑話。但事實上,沈昌珉的確不知道

「那爺爺怎麼從沒跟我講過?不可能啊……」金在中自言自語的,想他引以為豪的記憶力一向是不會出錯的,可先前在鄭允浩的事情上出現過偏差,現下無疑又受到了一次打擊。

「偃師的木甲術精髓,到秦朝的時候,被項羽一把火燒了個大半,我沈家祖先就是在那個時候將殘留的部分搶救過來了,然後一直作為機密相傳。民國時,外八行遭打壓嚴重,我祖輩低調行事,直到幾十年前,才算靠木甲術重新撐起整個機關門來。」這段歷史沈昌珉從小便能倒背如流了。

「那面前這機關,真是你父親設的?」

「是。」

「想不到木甲術當真還有人繼承。」在中轉向林子嘆了嘆。「木甲術據說以磁力為源,非普通機械力量可比,這樣看來驅動百來噸的重量也不足為奇了。話說回來,你父親何必為難你,找他出來不就好了。」

沈昌珉冷冷丟過去一眼,薄唇抿了抿,才道:「逝者已往,多說無益。」

死了?!

金在中一愣,眨了眨眼,望向鄭允浩,後者則肯定地點了點頭。

「啊……那,不好意思哈。」

聽到這句禮貌的抱歉,鄭允浩哧地低聲笑了笑,瞅到沈昌珉此刻的神情也驀然有些吃癟。很顯然,金在中有時候很不會抓重點。如今這種隨時可能變成火山灰的時刻,誰還有心情管那些事。

 

「你有多大把握走出去?」

見沈昌珉發問,金在中轉了下眼珠,淡淡嘆口氣。他蹲到地上,臉色幽然,眼神也放空了會兒,然後才醞釀著情緒回答道:「這很有點忐忑啊。你們聽我說,一個局,重要的不是它的構造,而是創造者的意圖,他想傳達些什麼。機關呢是死的,人是活的,奇門遁甲無非是陰陽兩面,由強到弱由弱轉強。而其中千千萬變化便是照著人心來的,雖萬變但不離其宗。可是現在,對於解這個局的我來說,什麼都是一無所知,讓我怎麼可能有把握呢?」

「…………」

看著一群面作呆滯領悟狀的人,金在中那顆懸著的心緩緩落了肚子。他末了,還琢磨尋思一番自己剛才說的那段話,心裡不禁一陣沾沾自喜,給嘴上功夫點贊。

「嗯……所以,你們誰知道些什麼,都別再隱瞞了。大家都坦誠點,一起想辦法嘛。」

然而尤為關鍵的沈昌珉和鄭允浩兩人都沒做聲,繼續保持沉默。當然,除了鄭允浩對著金在中露出了個好整以暇的笑容以外。

金在中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他就是想要這兩人鬆口,偏偏他們咬得比什麼還緊。

比如說,沈老鬼當初設下這陣到底是為什麼?沈昌珉如今又何苦搭上命來破解?而為何一定要牽扯上自己呢?這許許多多的問題,金在中都被蒙在鼓中,才導致如今一個被動的地位。他希望沈昌珉能夠坦白,但看樣子是不大可能了。

既然這樣……只能動真格了。金在中眯了眯眼,捅在口袋裡的手心有些汗濕,翻來覆去把捏著那幾枚銅錢,心裡卻在衡量著能在接下來的計畫中給予鄭允浩幾分信任。

至少,得把主動權搶回來。

要說金在中,這幾十年來懶懶散散的,也沒認真幹過什麼大事。現在腦子一轉熱,興奮使然,額頭都出汗了。他上排牙齒一點點齧著下唇,深深看了鄭允浩幾眼。那男人說得對,他是兔子,但不傻。

金在中抬步朝林子入口走去,嘴角有一瞬即逝的淺笑,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這樣,橫豎是等死,不然我們就試試吧。」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允在 豆花 YJ BL 耽美
    全站熱搜

    peggy102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