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1.7 龍脈

 

朴有天一邊嘴裡默默念著莫怪莫怪,一邊將那翻出來的碎骨堆了回去,埋上土,象徵性地拜了兩拜。

「哥,你怎麼會知道那是人骨?」

下來之後,俊秀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裡四處都是相似的土堆和罐子,也就是說,圍繞他們的,恐怕是上萬人冰冷的屍骨牆。

「我們一路走來,你們對大致的地形還有印象嗎?」金在中的聲音帶著幾分沉重。

「不就是一個茶壺形的嗎?」有天形象地比劃了兩下。

「不是茶壺,準確來說,是蜂腰鶴膝。這種地形沒有例外,是招來龍的好地方。」在中揉了揉腿,點了點祭台中央說道。「祭台就是穴星處,我們過的那片林子是大明堂。」

「哦,這麼說是陰葬的好地方,所以才……」有天恍然大悟般拍拍腦袋。

「你要是覺得像這樣紮堆藏得漂亮,你死了我可不介意抱著你的骨頭來這兒。」金俊秀打斷他的妄想。

在中緩緩搖了搖腦袋,顫抖著嘴唇說道:「沒人會這樣陰葬。事實上,此龍不應該結穴於此的。我不知道是誰這麼做,但絕對犯了本行裡一大忌,逆命做風水!而這些屍骨……應該都是犧牲者無誤。」

見兩人均是一愣,在中低頭解釋:「那些罐子都是埋了一半對不對?在民間風俗裡,只有非正常死亡,才會這樣埋。稍微還有點良心的風水師,都不會用這種做風水的辦法封來龍去路。不……應該說是困龍於此。」

不知為什麼,金在中的聲音讓俊秀冒出冷汗來,他小心翼翼問道:「這話怎麼說?」

「龍要結穴,首先得要穿帳,其次明堂聚氣,最重要還要有鬼星相伴。否則只能成虛花之地,龍過而無穴。」

「鬼星?」

「也就是主山后的托撐之山,在穴場處望去要低眉高肩,才能不奪旺氣而襯氣。」在中掃了一眼面前的丘堆。「而這種用人命墳頭強加鬼星的做法,實在太歪門邪道了。其動手的人也是忌憚出大事,陽極必反,於是還挖了這麼個人工池,破陽氣。」

「也就是說,這條龍脈……被硬生生截斷?」有天眨了眨眼,明白過來。

「沒錯!而更重要的是,這裡招的來龍非同一般,而是條“真龍”。我們在上面猜錯了,不是西漢末這裡頭多了什麼,而是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

「鎮龍石。」金在中點了點祭台碎石,可惜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條“真龍”是西漢的龍脈。炎龍困淺水,僅剩的一方龍氣導致這裡萬靈爭奪,所以才招致各種變異的。實在是太罪過了,毀一條真龍,大自然千萬年都難以恢復這帶元氣。」

「西漢?!」金俊秀驚訝出聲。「人為……毀了西漢的龍脈?」

「按理說這麼大的事情,風水史上卻沒人提及,實在奇怪。而敢對西漢龍脈動手腳之人,道行必然不淺。自古數得上名的堪輿大師寥寥無幾,我卻從來不知道還有這號人物。尤其是西漢,西漢葬制簡陋,更不興風水,到底會是誰?」金在中碎碎念叨著,已然陷入自己理不清的思緒裡頭了。

朴有天突然覺得腳下的土地別樣厚重,這可是西漢的龍脈啊,即便是斷龍。他不禁重重跺了兩下腳。

 

金在中將頭轉向鄭允浩,奇怪他一直沒說話。那男人自剛才起就一直坐在祭臺上,垂首沉默著。金在中費力地拖著腳,走到鄭允浩旁邊坐下。

「喂,你還好吧?」

金在中剛湊過去,鄭允浩整個身子突然就倒了下來。他措手不及,慌忙張臂接住。

男人那雙本滿含星語的眼睛,此刻緊閉,睫毛與雙唇都在輕微顫抖。他脖頸上的靜脈一跳一跳,順著下頜往上爬,分出細小的網狀血管,在他整個半側臉上隱隱凸顯,煞是怖人。鄭允浩鼻尖都泛起了汗珠,噏動的鼻翼更昭示著他呼吸的艱難短促。

「你到底怎麼回事?」

金在中急急問著。這關鍵之刻,鄭允浩卻倒下了,金在中不禁有些亂了陣腳。他覆上鄭允浩臉頰,發現燙得厲害,然而這人臉上卻不見絲毫血色,就是嘴唇,也泛著青白。

鄭允浩的意識還算清明,他撐起來靠在金在中肩頭喘息了會兒,緩緩睜開眼。那雙怪異的眸子再次映入金在中眼裡,比在車上那次更顯赤紅。

見到金在中神色訝然,鄭允浩輕扯了扯嘴角,他掙扎著抬起手來,用牙齒一寸寸咬開掌上的繃帶。暗紅的止血帶一解開,金在中就詫異地發現,鄭允浩掌上的創口,不知何時竟奇跡般癒合得只剩皮外傷了,分明幾個小時前,傷口還深得像個窟窿。

金在中正詫異得連話都說不出,他突然就看見男人拎起三棱刺,對著其自個的掌心猛然刺入接著挑開,在舊傷之上繼續拉開了一道鮮紅的口子。金在中頓時回過神來,他連忙握住鄭允浩自殘的手,以不可思議的眼神詢問過去。

鄭允浩並未回答他,只是緊捏著拳頭,自顧崩開傷口,任暗紅的血液淅淅瀝瀝往外淌。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而只有這樣才能刺激體內的防禦系統加緊抵禦侵入的敵人

金在中突然憶起俊秀告訴過他的事情,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地上。金在中情不自禁伸出指尖,輕刮了一下,在拇指與食指間碾了碾那片猩紅的溫熱。

 

鄭允浩咕噥著呻吟了幾聲,緊皺的眉頭壓抑著深入骨髓的鈍痛感。他的臉色雖然因失血而慘白,然而身子卻漸漸停止了抽搐。他仍舊靠在金在中肩上,恢復力氣來第一件事便是仰頭看了看金在中的反應。

「怎麼那個表情,嚇到了?」

鄭允浩說話的聲音還很虛浮,滿滿的鼻音,而嘴角卻勉強勾起,笑容單薄。

其實要說嚇到,應該指對面的朴有天和金俊秀才是,整個過程中都睜著圓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這邊動靜。

金在中緩緩搖了搖頭,臉上的猜忌很是明顯。他抿了抿唇,冷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鄭允浩深深緩了口氣,左臂用力撐地支起自己的身子。他並未回話,慢慢給自己重新包紮止了血,接著抹了把臉,竟是一手濕汗。鄭允浩這才抬眼看了金在中一會兒,說道:「有機會再講給你聽吧。當務之急,還是先找出路。」

聽了這話,幾人才記起餘時不多了。

「可是出口到底在哪?我們走了個遍,到這已經是死路了啊。」有天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金在中打探了一下祭台,咬唇說道:「我去接沈昌珉回來。」

「哥……哥,別去!來不及了!」

俊秀突然驚懼起來,他呆滯的眼神直直盯著綠色的池面,只見本來平靜的死水下冒出兩串細小的氣泡來。

接沈昌珉要走一個來回,時間根本不夠。

火山,真的要爆發了。

金在中大腦一團混亂,他揉了揉額頭,慌忙問道:「鄭允浩你的救援什麼時候來?」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來不及了對不對?」金在中扯了扯那個貌似還在發呆的人。

「別吵媳婦兒,別吵,讓我想想。」鄭允浩突然緩緩站來,身形還有些不穩。他朝那人工池邊上走去,扒開池子表面浮著的綠苔爛葉,轉頭來對另外三人說道:「聽著,我有個想法。無論屍骨牆還是人工池,造起這麼大的勢來,絕對不是以一人之力幹的,但也不能讓這裡的秘密洩露出去。如果我是這兒的主人,在滅口工匠後一定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這個水池……」

「活水!」俊秀一拍腦門也明白了。「這個水池一定連通著外面!」

金在中與有天對視一眼,也立馬抑制不住地高興起來。可接著來了個大問題,朴有天忽然犀利地問了一句:「你們誰會潛水?」

金俊秀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他自己是一點水性也不會,金在中也只能刨兩下。剩下的,只有鄭允浩和朴有天了。而活水的說法只是單純的猜測,誰都不清楚水下是一個什麼狀況。

「不然……咱們誰都別下去了。」金在中退縮了,小聲提議道,「再等等看吧。」

「救援來不來得及還是個未知數,咱們不能就束手無策地坐在這兒等。」鄭允浩及時打消金在中的僥倖心理。然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強硬,於是揉了揉金在中的腦袋,告訴他:「不盡全力,死都死得不甘心,知道嗎?」

金在中望了望其餘兩人,倒都還比較同意鄭允浩的建議。他只好應道:「行吧,我和俊秀都不諳水性,那有天先下去探探。」

「安全起見,還是我去吧。」鄭允浩起身攬下大樑。

「不行!」

金在中竟然介面就否定了。他對上鄭允浩詫異的視線沒有移開,眼裡堅決的意味很濃。

「你那個……身體剛好,讓有天先下去好了。」

蹩腳的解釋讓氣氛更為尷尬了幾分。事實上,他們三個與鄭允浩的關係曖昧,同伴與敵人都算不上,也均持有保留意見。很明顯,金在中是在謹慎行事,如果鄭允浩下去單獨找到了出口,這裡任何人都沒把握打包票說,他會將對同伴的忠貞放在第一位。

聰明如鄭允浩,自然也是瞬間明白了這份猜忌的,他掃了三人一眼,最後視線落定到金在中身上。

金在中摸了摸脖子,稍顯心虛,畢竟這個男人幫了他們很多次,這般對待鄭允浩自然有些不公平。但情況特殊,也容不得他多做猶豫了。

「我真是……」

良久,鄭允浩喃喃低垂著頭,緊接著突然有幾分激動地喊到:「感動死啦!媳婦兒,原來你這麼關心我!」

鄭允浩說著就從後面一個熊抱撲到了金在中身上,還一副愉悅的樣子,拿下巴指了指朴有天,頤指氣使道:「那你快去吧,快去!」

金在中鬆了一口氣,反正知道鄭允浩裝傻功夫一流。他扭著肩膀,好久才掙脫出鄭允浩令人窒息般的懷抱。

 

朴有天此刻已經準備好了,他帶著探照燈和一把瑞士軍刀,然後將包內剩下的繩子找出來繫在腰間。這繩子多半是不夠長的,但若是找到出口了,便約定好拉三下示意。朴有天在池子前活動了一下筋骨,深深吸了幾口氣,便撲通下水了。

剩下的三人認真盯著那水面,金在中將手中的繩端拽得緊緊的,一聲不響。他估摸著底下會很深,因為有天下去沒幾秒,就看不到一絲動靜了。

焦急的等待過程中,不知過去了多久,繩子突然開始激烈地抖動起來,滑走了一大截。金在中連忙將餘繩在手上繞了一圈穩住。感到那頭有強烈的拉扯感,幾人稍稍遲疑了會兒,便拼命開始往回拉,然而沒一下子,那端竟徹徹底底安靜了。

繩子驟然變輕,讓三人的心沉到了穀底。金在中咬著唇,快速將繩子一寸寸拉了出來,只見那頭,赫然呈現斷口。

「哥,有天他……」俊秀已有幾分梗咽,組織不出話來。

「別慌別慌。」鄭允浩看了看繩子,安撫道:「這切口齊整,是瑞士軍刀的痕跡,說不定是他自己切斷的。」

但在什麼情況下,才能逼得朴有天不得不切斷繩子呢?被繩子縛住,還是遇到了什麼狀況而需要逃命?

「水變渾了。」金在中呆呆盯著那池面,突然說出了幾人最不想聽的事實。

漣漪開始一圈圈浮上水面,致使池面的浮游植物翻翻滾滾。腳下土地所發生的變化,已經可以人為感受到了。

鄭允浩眉頭一皺,他意識到,再不下去,待池水的溫度高起來,這地下森林唯一的出口恐怕就要封住了。

「這樣,你們能憋氣嗎?」

俊秀聞言恐慌地撐起身,倒退幾步,拼命地搖頭。

「我不要……我怕水啊,哥!」

「男子漢的,怕什麼怕。」鄭允浩抓住俊秀後衣領,拎了起來,硬是將人給拖到了池子邊上。「我帶你們下水。心情平靜點,無論遇到什麼狀況都別張嘴,把氣憋好就行。沒問題吧?」

金在中抬眼看了看這個突然淩厲起來的男人,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卡庫盯著斜對面牆上的鐘已經快十五分鐘了,一動不動支著腦袋,他面無表情,只是眼波流轉中的寒意顯示著他隱隱的怒氣。在這間房裡,座地鐘,青龍木沙發,根雕茶几三樣東西成了唯一的裝飾。在滿滿遮蓋住白布的房間內,一身素黑英倫針織衫的卡庫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因為時間緊迫,這個臨時買下的空房沒有進行任何修繕,沙發對面的窗戶因此還是破損著的。卡庫揉了揉太陽穴,將視線轉向視窗外,落到與自己所處地隔了一個街道的那棟樓房。準確來說,是五樓右數第三個視窗。市二醫院的住院部。

茶几上鑲金邊的骨瓷茶杯裡,盛著的紅茶由熱轉涼,沒有被動過一下。卡庫閉了閉眼,從滯熱的空氣中捕捉到樓梯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熟悉,卻讓他心中的煩躁上升到最高點。

卡庫抿著唇角,將杯子用食指和拇指拎了起來,在它離自己鼻尖稍遠的地方聞了聞味道,然後眉頭更是擰狠了。他將右臂伸直,輕輕翻轉手腕,如骨瓷上所雕紅玫瑰一般色彩的液體便淅淅瀝瀝被倒了出來,在沙發邊落下小小的水窪。

禮一進門,就看到最後一滴紅茶由杯中滴答落下。他愣了愣,關上門不再前進,只恭敬地立在門邊。

卡庫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上好的骨瓷杯便像垃圾一般甩了出去,啪嗒落到禮的腳尖前面,在地板上破碎地滾了半圈。

「狗都不喝的東西。」

從語氣中,他人絕對聽不出卡庫的怒意,那不過像是慵懶的自語。但只有禮明白,面前的少年是真的生氣了。

「受傷的三個人身體都並無大礙,應該很快能醒過來了。」禮一早晨便去醫院確認了傷情。

「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你晚了十五分鐘。」卡庫說話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樓的那扇窗戶。「你知道我討厭什麼的。」

禮垂下眼,為遲到顯出幾分歉意。就在這時,他靈敏地捕捉到一絲異變,飛快上前將卡庫身下的沙發一百八十度轉了個圈,紅外線的光芒此刻分毫不差地印到了禮的胸口上。

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匆匆忙忙的行人,高低起伏的樓房刹那間統統收入禮的眼底,在這一片有條不紊的秩序中正醞釀著雙方都心知肚明的威脅。

十管槍口正寂靜無聲地從四面八方彙聚到了這裡。

與此同時,一陣敲門聲沉沉響了起來。

卡庫冷笑一聲,食指在扶手上敲了敲,低聲命令道:「有令我更噁心的東西出現了。先開門。」

「是。」

簡單的應允後,禮整了整袖口,仿佛要請客人一般拉開了門,嘴角甚至還掛上了公式化的笑容。

 

出現在門口的男人,瘦骨如柴,大夏天裡衣服還將他的身體捂了個嚴嚴實實。他戴著誇張的禮帽,用以遮住自己大半張臉,但是從陰影中仍可依稀看到,他臉上佈滿了猙獰的疤痕。

待禮走過來,替卡庫將沙發轉到門的方向之後,卡庫才開口道:「古炎浚先生,我們初次見面,你這樣未免太有失禮儀了。」說著,卡庫將紅櫸木的手杖抬了起來,指向窗外。如若不是禮挑了一個巧妙的角度擋在那裡,紅外線會直直落到卡庫太陽穴的位置上。

對面的男人低低笑了幾聲,肩膀都跟著聳動起來。他的聲音詭異而沙啞,仿佛聲帶很多年沒有使用過一般。

然後,這個男人緩緩脫下禮帽,雙手交握在腹前,臉上漸漸露出皮動肉不動的笑容。如預想一樣,皺紋和疤痕交錯著爬滿了他整張臉,更有一道深深的痕跡從左下顎一直延伸到右眉骨。

「恰恰相反啊,我倒是覺得這樣更能體現出我來交涉的決心,您說呢?」

這個姓古的男人透露著從歷練中帶出來的圓滑,貌似尊敬卻輕蔑的語氣以及沙啞得不成樣的嗓音都讓卡庫不悅。

「你寄給我的信我已經看過了,好多話都令人匪夷所思。」卡庫莞爾,搖了搖頭。「另外,其中關於你方與我格洛斯特姆家族牽強的淵源,我也毫無興趣知道。」

「格洛斯特姆,我……」

古炎浚的話還沒說完,卡庫的手杖便咚地一聲猛敲到地上,讓男人詫異地住了聲。

「如果你加上伯爵兩個字,我會很開心。」卡庫冰冷冷的語調和犀利的眼神,讓門口的男人有些難以相信,在他面前坐著的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包括少年身旁那一個字也沒說過的男人,都無形中給古炎浚帶來莫名的壓迫感。

古炎浚抿了抿唇,只道這少年太裝模作樣。在貴族的光環裡沉浸太久,果然將人包裹得像個自負的笨蛋一般。古炎浚暗暗在心中鄙夷著,他告訴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男孩,不值得讓人亂了陣腳。

 

此時的古炎浚並沒有意識到,面前的少年有他驕傲的強大資本,這一點,不容任何人輕視。

眼珠子轉了轉,古炎浚決定不繞什麼彎子了,直接將意圖擺到桌面上。

「一直以來,我都是抱著能與您合作,互利互贏的目的,可是照現在這種狀況看來,您沒有一絲誠意。難道伯爵您更願意多增加一個敵人嗎?」

「合作……敵人……」淺淺重複了古炎浚口中的這兩個詞,卡庫突然輕輕笑出聲來。看著古炎浚被他的笑聲弄得泛起淡淡難堪之色,卡庫這才輕蔑地揚起嘴角,說:「螻蟻,不配與我合作,更不配,當我的敵人。」

一句話,無疑像記巴掌,狠狠扇到了古炎浚面門上。而這話竟從面前十六歲少年的口中丟出,更讓古炎浚受到一股被踐踏感。他緊緊抓著帽檐,眼角眯了起來,老鼠一般的目光賊賊地死盯著卡庫。但不容他下狠藥,面前的少年就站了起來,雙手背於身後,自在自得地說道:「不過呢,既然古先生給我送這麼大的禮,我倒是要給你看看我的誠意,與決心。」

少年的話音一落,古炎浚就有不太好的預感。他下意識望向窗外,狙擊手依然安穩地就位著,紅外線毫無變動地指著禮的肩膀。自己掌握的局勢之下,似乎沒有絲毫的變動。但他不太安心,目光一錯不錯跟隨著卡庫的步伐,挪到那個落地鐘上。

少年手杖的頂端輕輕觸碰著鐘擺,眼神卻對上古炎浚不解地目光。

「你可以猜猜看,我這一按下去會發生什麼。」

雲淡風輕的語氣讓古炎浚的心臟一下子緊縮起來,嘴角的笑容也掛不住了,眼神閃過一絲慌亂。

「是嘭地一聲,還是嗙地一聲,還是轟地一聲呢?」卡庫調皮地將手杖在空中畫了半個圈,定定指向對面的二醫院。「那裡,會像放煙火一樣燦爛吧!」

古炎浚覺得自己的眼珠子有幾分乾澀,目光轉到窗邊時酸疼得厲害。他嗓子眼仿佛被什麼堵上了一般,短促地喘著氣。

正值中午時分,二醫院忙來忙去的醫護,草坪上午休的病人,還有門外進進出出穿梭個不停的行人。一切人的舉動都放大放慢映入古炎浚的眼裡,他瞬間覺得自己手心有些汗濕。

古炎浚很清楚,這些生命遠遠不在卡庫的考慮範圍之內。雖然對於古炎浚自己的冷漠來說,這些生命的確也構不成威脅。但是,在五樓住院部裡,正躺著一個重要的人。

「金在中。」卡庫吐出了名字,「這個備受爭奪的王牌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古炎浚故作鎮定的目光已經不能掩飾他的心焦了,他似乎急切想要從少年臉上看出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如果不信,盡可以試試看。」卡庫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古炎浚徹底遮掩不住慌張的時候,他就已經如多米諾骨牌一般輸倒了。

「你,你會毀掉……」

「無所謂。讓金在中隨著他帶的秘密消失在火焰裡也好,無非是少了件玩樂的事。」卡庫聳聳肩,「真可笑,連我的目的都沒弄清楚,就自以為能威脅到我。」

到現在,古炎浚似乎才終於明白了,也意識到面前多了個相當棘手的問題。這個叫卡庫的少年,雖然參與到紛亂的爭奪之中,目的和弱點卻都模糊不明,構成的震懾力反而不容小覷。

卡庫的自信與狠絕大大出乎了古炎浚的意料,現在,他只想著能平安脫身而出。

「……非常抱歉,浪費了伯爵您的時間。」古炎浚的喉頭不自然滑動了一下,臉色僵硬地說著這種話,與幾分鐘前的態度決然相反。

卡庫深深看了他一眼,自顧走到沙發邊,支著額頭坐下。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唇間淡淡吐出兩個字:「送客。」

立身在旁的禮淺淺鞠了一躬,繞過過門口時,以眼神對古炎浚下達了逐客的命令。

正和古炎浚的心意,男人抹了把汗,亟不可待地退身離開。

 

幾分鐘過後,那道正宗的幽香便一點點湧入卡庫鼻尖,讓閉目養神的卡庫舒服地挪了挪脖子。想起先前甩掉了杯子,那整套茶具都應廢掉了才對。

等到卡庫睜開眼後,面前的茶几上已經工整地擺好了一套新的鍍銀邊的黃色藤文茶具了。禮永遠考慮得這麼周到,並不纖細的手指卻能調出如此適合他口味的紅茶。卡庫彎了彎嘴角,手指穿過騰騰的霧氣握住杯柄,觀察著其中半透明的紅色,眼神裡有淡淡的疲憊。

「怎麼了?」禮敦厚而又磁性的聲音響了起來。

卡庫懶散地歪了歪腦袋,含笑說道:「突然覺得,直接宣判金在中死刑,太沒意思了。這個遊戲要讓他自己玩,自己找到答案才有意思。真好奇啊,他到時候會是什麼反應呢?」

「卡庫。」禮的聲音雖溫柔,卻又幾分無奈。「你不能再因這些耽誤正事了,格洛斯特姆家族需要重新恢復那份榮譽。」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連你都可以教訓我了?」卡庫不留情面地質問出聲,看到身旁的男人因這話微皺起雙眉後,卡庫瞬間憤然地捏緊了拳頭。

「要是受不了你隨時可以走啊,不聽話的狗我本也不需要。」

禮深深吸了口氣,抿著唇低聲說道:「我答應過你父親要照顧……」

突然之間,滾燙的液體潑濺而出,重重拍到禮的左半邊臉上。

「你再多說一個字,現在就滾!」

少年咬著牙,整個身體都在輕輕顫抖,他緊緊捏著茶杯,似乎在克制住自己要甩杯而出的衝動。他的目光逐漸從禮的臉龐下落到男人濕亂的襯衣領上。少年眨眨眼,緩緩平息了怒氣。最終,卡庫還是將新茶杯輕輕擱回了桌子上,拿發顫的指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兩人之間沉默了會兒,禮擦擦臉,轉身去拿來抹布,將地板給整理乾淨了。他起身後,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好聲說道:「走路時小心。」

卡庫閉了閉眼,良久才平和地問道:「你昨晚有見到哥哥吧,他身體還好嗎?」

「鄭先生來去很匆忙,只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他們,便離開了。身體倒也看不出異樣。另外……」禮負手,遲疑了一下。

「不要吞吞吐吐的。」

「鄭先生告訴我說,真的奢比屍,恐怕幾年前便早已不在了。他希望你……不用再為他費心了。」

聽了這話,卡庫身子一僵,緩緩抬起頭來,一雙水剪的眸子閃動著淡淡的無措。

「不在……什麼叫不在了?!怎麼會……」

「我們可以再想其他辦法,一定……」

「沒有其它辦法也沒有時間了你懂不懂?!哥哥人呢?我要見他!」卡庫突然吼了出來。

禮愣了會兒,頷首說道:「鄭先生並沒有告訴我他要去哪。」

少年當即不再說話了,他眼眶微紅,怔怔地盯著地板上還濕潤的痕跡。不一會兒,禮便聽到一陣壓抑的哽咽聲。他詫異地抬頭,看到卡庫死死咬著下唇,第一次真正像個無助的孩子般,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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