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回部隊之後就開始了苦難式的複習和各種考試,高三參軍以來文化課落下的不是一星半點所以補起來頗為費力。再加上我心裡沒有動力看書完全看不進去,幾次摸底考試都一塌糊塗。

渾噩的日子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晨間拉練結束之後其他幾個也要考軍校的戰友結伴往圖書館去,我覺得睏就一個人轉身想回宿舍。走到台階跟前還沒來得及邁腿突然被人從後面踹了一腳。

我猛地趔跌撲在地上,暗罵一聲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反擊,屁股上又挨了一下,這下張開的嘴結結實實吃了一大口沙土。

頭一回我看見班長橫著眼睛兇神惡煞瞪我,右腳還抬著準備往下落,他朝我厲喝一聲立正,嚇得我立馬爬起來站直了。

你小子就準備混吃等死呢?

比我大一歲的老兵咬著牙教訓我。

我要是有你的基礎有這個機會我他娘的恨不得住在書堆兒裡,你小子放著好好的名額在這偷摸耗日子,是想退伍回家當爹養的孬種?

我低了頭,不解釋也不想聽。

班長見我不吱聲又說我是不知道你心裡有什麼放不下的,我沒讀過書大道理我也講不出來。

我就告訴你人活著還是為了自己,其他人怎麼樣那都是別人的事,自個活踏實了才是真有本事,有了本事再想要什麼就都有了。

但我想要的再有本事也求不來。

我說。

那就放下了,既然沒了那玩意沒死,為啥不活出點人樣來。

班長大力拍我的肩頭,我感覺骨頭都要裂開了。

看得出來你小子心裡是有人,那就好好幹,往外面走走好姑娘多得是,到時候你再回頭看現在的自己,肯定都覺得好笑。

我知道班長說得對,我一直畫地為牢都沒給過自己機會,因為我沒有力氣去追求什麼,我似乎一夕之間被抽去了主心骨所以只能茫然地站在原點,所有人都走了所有人都在前進而我一個人停在那,我悲憤地對他說你為什麼不回來我埋怨他你為什麼丟下我,而如今才知道沒有誰回得來沒有誰應該一輩子遷就你。

他一直在成長,只是我沒有跟上。

於是在那天之後我開始強迫自己去複習,我發現那是一個很好的辦法,被佔用的大腦雖然疲憊但並不像以前那樣空虛,每天雖然只睡四個小時但睡眠品質提高了很多。於是我的名次開始像風一樣追趕了所有在前面的人,然後在冬天第一次落雪的日子到來時,我拿到了某重點軍校的錄取通知書。

 

報到前的那天晚上我請班長還有幾個戰友在軍區外面的酒吧喝酒,我瘋了一樣,酩酊大醉。

我慶賀的並不是我成功被錄取,而是我邁出了真正離開他的第一步。我的世界在此之前都是圍著他旋轉的所以在他離開我之後我才會崩潰才會絕望。我們長大了,他再不是我的全部,那我就該給他自由,也該給自己新的,不再與他交錯的軌道。

所有關乎那個晚上的記憶都因酒精的作用消失了,我只記得我大哭又大笑著,我哭著說終於辦到了,我笑著說終於結束了。

我曾得到過,擁有過,最終還是失去了。

我如釋重負地想終於放開了。

終於能忘了。

終於能讓一切重新開始。

我從他的地獄裡走出來,終於回到人間了。

 

 

 

 

 

 

19.

睡夢中我的胸口猛然疼了起來,突如其來的痛感讓我喉嚨發緊,就好像有什麼人掐著我的脖子然後拿著錘子敲打著我的胸膛,砸斷肋骨碾碎心臟,而我陷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四不著邊的失重感使人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似乎有什麼千斤巨石壓在我身上,我想呼救,我想求饒,但卻沒有人來幫我。

劇痛使我發瘋,而心悸卻讓我恨不能立刻死去。

混沌中我看到他模糊的臉,我聽到他幾不可聞的無助呼喚,他伸出手好像要抓住我,我覺得胸腔一陣激冷,然後我看見他的手收了回去,他盯著他抓在手指間的我的心臟,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撕心裂肺地哭起來,然後低下頭一口一口啃咬著那團血肉模糊的臟器,一口口把我的心吞了下去。我被這恐怖淒厲的景象嚇得想要大喊,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為什麼會這麼痛,為什麼會這麼恐懼為什麼會這麼絕望。

我在哪,他在哪,到底發生了什麼。

極遠處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喊著我的名字,他們就像很多年前那樣拉著我拽著我讓我走出來讓我離開他。

但這一次依然沒有人告訴我,離開他之後我該往哪走,我該去哪裡。

他們一路拖著我,而我一邊反抗一邊大聲喊著你們都滾開你們都放開我。我喊著哥哥,哥哥。

他們停了下來,然後我的臉突然浸在了刺骨的冰水裡,我睜開了眼睛。

我發現自己跪在衛生間的地板上,兩個胳膊分別被戰友抓著,班長正把我的頭按進盥洗池裡讓我清醒。

我的眼前仍然一片渾噩,頭疼的好像要從中炸開,太過真實的夢境讓我無法抽身,好像我的心已經不存在一般地恐懼,不詳的預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好像每一寸肌肉都還沉浸在虛幻中難以自拔。

嘿!允浩,你怎麼了!醒一醒!

班長蹲下來拍我的臉,他的表情很複雜,眼睛裡透著焦慮和擔憂。

我艱難地轉了轉眼珠,用袖子擦了擦臉,鼻腔和口腔裡濃烈的酒氣連我自己都受不了。我想站起來但是膝蓋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滑了一下,整個臉都猝然磕在了冰涼的水池邊上,嘴裡的酒氣立即變成了血腥氣。

班長伸手扶我我想道謝卻又看不清東西,眼前仍然是他慘烈而無助的臉。

我扶著水管猛地站了起來,一下子湧進顱腔的血液讓我踉蹌了一步,我伸出手抓住班長的胳膊,我口齒不清地說拜託幫我借輛車。

那時候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如何地渾身顫抖如落葉一般,我只能從身邊人衝上來扶著我的動作推測自己是多麼的狼狽和搖搖欲墜。

而班長驚愕地看著我問不是開玩笑吧你明兒得去報到呢,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孿生兄弟間血緣的感應雖然清晰,但要說出口卻大多難以令人信服。

他此時正忍受著痛楚和煎熬,即使我幾個小時前才篤定自己可以離開他我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我知道如果我留在這裡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現在去睡覺準備明天一早的面試的話,即使這個夜晚恐懼沒有把我逼瘋,恐怕隨即而來的愧悔也能殺了我。

我甩開身邊的戰友扶著牆往外走的時候聽到了班長在身後無可奈何的嘆氣。

我這樣借車給你等於讓你去自殺,你要去哪還是我送你去吧。

然後他過來把我架著,快步朝停車場走去。

 

車子從軍營駛出去的時候天才亮了一點,我把車窗搖下來,微凜的風夾雜著雪花撲打在我的臉頰上。

他的手機一直是關閉狀態,而家裡的電話欠費停了機,我又轉而給父親打,直接轉接到了語音信箱,我突然後悔沒有存著蕭瑜或者任何一個他同學的號碼,我突然怨恨自己為什麼躲避他的世界躲避地這麼乾淨俐落。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敢猜測卻又止不住地想要猜測最壞的情況。

班長用餘光暼我焦躁地翻看著手機,從儀錶盤上拿了盒菸遞給我,說抽一根冷靜一下。

我無意識地接過來拿了一根,夾在指間想著他那天隱藏在煙霧後面苦澀的臉,我才驚覺他以往透亮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已然變得霧氣朦朧,就像結了霜的湖面。

你突然回家是因為你哥?

班長突然問,我擦著打火機的手抖了一下,沒有把菸點著。

我有些詫異地轉頭看著他平靜的側臉,路燈和晨曦的微光讓軍人的五官更加堅毅。

我說是不是我喝多了說了什麼胡話。

班長沉默了一下說沒有你沒說什麼,就是你剛做噩夢一直在喊哥,我猜的。

我哦了一聲點了菸,然後承認說我是要回去找我哥。

親哥?

嗯,孿生的。

辛辣的煙草讓我冷靜了許多,我把車窗關上,又聽見班長語意不明地感慨了一句,真好。

不怎麼好。

我冷冷地回覆,深深地吸了口菸又補充了一句,還不如死一個省心點。

班長突然轉頭來看我,我卻也被自己的言語震懾只能把頭深深垂下去,用指背抹去眼角猛然湧上的水跡,低咒。

媽的這菸真嗆。

 

 

 

 

 

 

20.

我衝進那棟熟悉的老式公寓樓,我拼命拍擊著門板喊他的名字,但沒有人回應我。

也許是我弄出的動靜太大整層的鄰居都跑出來看到底怎麼了,班長站在一邊賠笑臉,說各位別報警,我們是這家人,今兒不巧沒帶鑰匙。

估計因為我和班長都穿著軍裝儀容混亂頗有兵痞之氣所以沒有人敢阻止我們的暴行,只是出於自身安全考慮齊齊退了兩步滿臉質疑地盯著我們。

實在無能為力正在我慌亂轉圈想要找辦法撬門的時候,站在旁邊乾看了好一陣的班長突然拉住我瞪眼。

你確定你哥在家而不是在什麼其他地方?

我動作頓了半秒因為我無話可說,除了家我不知道他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他早在夏天就畢業也不可能在學校,到底找了什麼工作我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搬出去了,我只能憑著我那點可憐的直覺相信他還住在與我一扇門之隔的那個家裡,他在那裡。

我甩開班長的手說我確定,然後就往樓下跑,班長在後面大聲喊你去哪我也沒搭理。

當年只是為了讓他能不受我還有那件事的影響安然讀書我就放棄了考大學的機會去參軍,而如今只是夢見他一個模糊的影子我就能放棄軍校的報導資格狂奔百里返回,不顧一切地離開不顧一切地回來,我一生至今做的所有選擇沒有任何一個是為了自己。

我覺得此時好像有另外一個我在上空冷靜地注視著慌亂不知所措的自己,他冷笑著說你看啊你真是瘋了你還是瘋著,你已經為他放棄了一切卻還是懼怕付出的不夠多,活該你要痛,活該你該待在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理會那個聲音,我跑到公寓樓的背面把外套甩在地上。班長也追了出來,看我擼了袖子就要往消防管上爬驚愕地吼了一句你真瘋了!

我像沒聽見一樣助跑兩步就往冰涼的管道上面攀,冷透生銹的鐵皮在我的手掌間粗糲地摩擦著,我們家在七樓我很清楚如果我只要一步沒踩穩就會是什麼下場,大不了就是死,至少最後還能死在他身邊。

好在六樓安裝了防護欄所以我往七樓的陽臺上爬並不艱難,但水霧將窗戶完全遮擋著,我看不到裡面。

樓下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圍觀的人很多,好像終於還是有人報了警。

我顧不了那些從側面把窗戶推開然後翻了進去,陽臺的單扇門也關著,通過門上的玻璃我看見了他蜷縮在床上露在被單下面的脊背,那麼單薄而無助,就像是在多年前那場他等我很久的暴雨中,他安靜地宛如死去一般佝僂在暗處,消瘦的脊椎把衣服頂了起來,硌地我心裡發窒。

我衝了過去,他躺在那一動不動,屋子裡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味道,地板上散落著白色的細小藥片,這可怕的景象甚至讓我有一瞬間以為他是自己放棄了生命。

而我在上次分開的時候好像連道別的話都沒有跟他說。

不,不是沒有說到別的話,而是我根本只是自顧自地轉身走了,甚至都沒有好好地正眼看他。

這個念頭讓我猛地腿軟當即撲倒在地板上,然後我看到了他靠在床沿的臉,在昏暗的室內慘白地觸目驚心,嘴角邊帶著血,雙手在腹前癱軟地交疊起來抱著被子,雙眼緊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顫抖著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直到那微冷的氣流拂動到我指尖的時候我那顆不知何時起就不存在的心臟猛地掙動了一下,它劇烈地收縮和舒張,好像才終於把血液運送到了我僵硬的四肢百骸間。

哥,哥,你怎麼了。

不知道他這樣已經挨了多久到底是什麼狀況我不敢大聲叫他,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好像終於對外界有了反應,他怕冷一樣抖索了一下雙手痙攣著在腹部收緊但卻沒有睜開眼睛,我才發現他壓在左手下面的右手緊緊地攥著早就沒電的手機。

我恐怕他是胃病又犯了,這麼多年的毛病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惡化到這種程度,我彎腰想把他抱起來。他已經把自己完全縮成了一個球,渾身都因疼痛而戰慄地如同風中落葉,但卻在我把手伸到他腰間的時候猛地掙扎起來,他緊緊抱著懷裡的一團被子拼力躲避我,就好像我是什麼要把他拖入地獄的魔鬼一樣。

我心裡焦躁一邊扯著他攥在手裡的被子一邊輕聲勸他聽話,他卻好像瘋了一樣地推著我的手,眼睛半睜著,裡面密佈的血絲幾乎讓我看不到眼白。

我本來不敢使力,但被他的眼神震懾,手下沒有輕重地猛然一拽就把他懷裡的被子扯了出來,同樣帶出來的還有他的手機,砸在地板上後蓋和電池都飛了出來。

他愣了一下就要往旁邊倒,我伸出手扶住他才發現他低垂的眼簾下突然流出了眼淚,一滴連著一滴,沒有啜泣也沒有哽咽,只是無聲地,淚水就像失控般接連不斷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以為他是痛的厲害所以才會這樣,但當我把他抱起來往外跑的時候卻聽到他伴隨著流進我脖子裡激冷淚水落下的聲音,但卻微弱地宛如夢囈沒有絲毫感情。

都拿走吧,你們都拿走吧。

你們已經把他從我這奪走了,你們已經逼著他不要我了。

你們再拿什麼,我也不怕了。

 

 

 

 

 

 

 

21.

我衝出門的時候班長蹭地從牆角站起來瞪著我懷裡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我朝他喊了一聲幫我開車就往樓下跑,班長聞言便在後面緊緊跟著也下樓。我顧不得想很多也沒有心思去分析他剛才說的話,我只是想著要更快更快一點,哪怕能減弱他絲毫的痛楚我也會不顧一切去做。

在樓道口我撞到了一個人,她退了兩步突然驚叫出來。

蕭瑜捂著嘴看著我和我懷裡失去知覺的他,眼睛裡滿是愕然和驚恐。

而我用肩膀將呆立在原地的她撞開,只輕飄飄地丟下一個滾字。

如果不是時間不敢耽擱我可能都會向蕭瑜驚慌失措的臉狠揍一拳,我沒有談過正常的男女戀愛,但我也知道如果真的是已經到快要結婚這種程度的情侶,怎麼可能連對方病的快要死了都不知道。而我一年前竟然還曾對她說以後他是你的,我以為蕭瑜會對他很好所以不管是多麼痛多麼不願卻還是把他交出去了,但結果卻是這樣。

卻是,這樣。

 

急性胃潰瘍伴隨大範圍的胃出血。

診斷下來的時候我幾乎捏斷了病床的欄杆,他卻從手術之後開始就一直沉睡著,在鎮痛劑的效力下面容安寧如毫無痛苦般。

我抱著他握著他的手,但他的身體永遠都微微發冷,就好像一塊撬不開裂縫的石頭,抱一輩子都暖不過來。

班長走進來把他手術時候被收走的手機還給我,說是已經充了電,手機在醫院裡不能用,我點了點頭致謝,然後將它揣進口袋裡。

我趁他換藥的時候到樓梯間給父親打了電話,那邊只是短暫地驚訝之後就沉默了,我冷冷地說你要是忙就不用回來了,父親無言,許久才回答說我抽空會回去的。

然後我把他的那支手機拿出來開了機,螢幕上仍然是與電腦上一模一樣煙霧籠罩的墨脫,我著實想不通他經歷那麼多時至今日還執著於那個地方的原因,我此時希望他只是想去那裡而不是與我一起去,他把這些虛幻的圖片做壁紙做桌面然後甚至還要詢問那樣虛幻的是否還想去那裡的問題,簡直就是在用回憶虐待自己,也在折磨我。

要給蕭瑜打電話質問的念頭不知為何軟弱地打消了,我把他的手機重新關上放回口袋裡,然後走回病房裡。

 

我推開門的時候他已經醒過來了,睜開眼茫然地看了看懸掛在頭頂的點滴瓶,班長站在床頭笨拙地拿著壺給他倒水。他聽到響動將目光轉向我,模糊的眸子仍然像是冬天結了霜的湖面。

我無言地看著他,走進去將門在身後合上。

班長轉頭看見我就像燙到一樣地跳起來,放下手裡的壺說你哥哥剛醒我去叫醫生便跑出去了

我走過去把班長倒的水遞給他,他也不接,只是定定地看著我,蒼白的嘴唇顫抖了一下。

那人是你們部隊的嗎。

我點頭說是,把杯子又往他那邊送了送,他仍然不接,固執地就好像刻意在躲避我一樣。

很不錯的人。他又語意不明地說了一句。挺好。

我看著他的臉,他臉上的肌肉彆扭地牽動了一下。我突然發現我還是很瞭解他,他不需要流露任何表示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知道他的那句挺好的意思是什麼,與那句在部隊沒有喜歡的人嗎是一樣的意思,刺骨的涼意包裹著我,我陡然冷笑起來,他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了驚恐的神色。

我忘了如果我最瞭解他的話那麼他也同樣最瞭解我,他也已經從我的表情裡讀出了的情緒——他避開我的下一秒我把手裡的玻璃杯生生頓碎在了桌面上。

碎玻璃隨著微燙的水飛濺出來,我的痛覺觸覺都消失了。

班長衝進來把我往後拖,但我已經完全被狂怒侵蝕了,我一邊掙扎著一邊狂吼,但我聽不到也不記得自己喊了什麼,我只是清晰地記著班長把我扔到門外之後我從猛然閉合的門縫裡看到他漠然的眼神像刀子一樣,下巴朝我高高揚起來,慘白發青的臉上帶著勝利的絕望笑容,淚水卻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班長按著我在門邊的長椅上坐下,然後給我遞了包紙巾,我才發現我的手背已經被玻璃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班長站在一邊說要不去一樓上點藥,我搖搖頭,班長也沒有勉強,他從口袋裡掏出菸又想起在醫院不能抽便尷尬的放了回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在我身邊坐下,看了看我的臉色又站起來到走廊盡頭買了杯熱果珍遞給我,我道了謝接過來,慢慢喝了一口。

無論如何也不該說那樣的話。班長低聲責備我,言語犀利。

看你昨天急的那個樣子,你哥哥要真有點事你不得先瘋了。

我聽聞臉色便更是陰沉,正要打斷他不明就裡的話班長的臉卻也露出了微弱的哀傷。

以前我也有個孿生弟弟。他說。

我有些驚訝,抬頭看著他。

但是我們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班長繼續說。就是連父母都分不出來的那種,感情也很好,真的很好。

班長雖然語句輕描淡寫但其中的悲傷卻顯而易見。

不過在十二歲的時候他就死了,很老套的劇情。那天放學記不起我們為了什麼事情大吵了一架然後我轉身想過馬路,一輛公車向我衝過來,他從後面推了我一把,等我回頭的時候他已經連眼睛都閉不上了。能想像那種感覺嗎,你看見自己的臉自己的身體被車輪碾壓地血肉模糊,但你卻又完好無損地站在旁邊。

班長的肩膀顫抖了一下,我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只能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臂膀。

因為我們兩個長得一樣,所以人們就問我你是哥哥還是弟弟,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死了的是哪個,所以只能問活下來的那個。那時候我想該死的是我啊,所以我就說我是弟弟,死的那個是我哥哥。

他停頓下來,深深地吸氣好像強忍什麼激烈的情緒一樣。

從那天起我死了,他還活著。我的名字早在十七年前就刻在了骨灰盒上,他的名字卻被我帶著活了下來。這件事我至今只告訴過你,不是奉勸也不是羡慕,我只是想反駁你的那句話,那些讓你絕望的事情不是你死了或者誰死了就能解決的,死亡什麼都無法帶走,它只能帶來更多的愧悔和傷痛。

我沉默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只要人還活著,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班長的眼睛淡淡地掃過病房緊閉的門,說道。

別因為愛而恨,那太傻了。

 

 

 

 

 

 

 

22.

很久之後他才告訴我那天我朝他怒吼的是當初我們死一個就好了,不管是你或者我,反正死一個另一個就他媽能好好活了。

然後他雲淡風輕地笑起來,說其實那時候我跟你想的一模一樣。

他說我們兩個啊,連怯懦和狠心方面都是如此地相似,所以才能在這麼多年裡長久地彼此折磨著。

可我不覺得可笑,只覺得可悲。

你死了大不了我與你一起,而你活生生地存在於這個世上卻不屬於我,對我而言卻只有痛苦。

我反覆想著班長跟我說的話,知道自己也只是嘴上不饒人,我只是太絕望只是現在看著他大多時候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已經沒有可付出可失去的了,但我仍然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也狠不下心去放棄,於是就只能這麼日日夜夜地煎熬著,自暴自棄地說出一句還不如死了乾脆。

我知道自己沒有勇氣去死,但若死的是他,這個念頭我只是想想就能要我的命。

 

那天天黑之後班長先回去了,我重新推開門回去的時候他仍然像我離開的時候那樣一動不動地靠在枕頭上,眼睛無神地望著天花板,紮著針的手放在腹部,爆出青筋的手指乾淨而修長。

我拉了凳子在他身邊坐下,他卻把我當成空氣一般完全沒有反應,甚至連一個眼神也不願給我了。

以後要按時吃飯。

天氣熱也不要貪涼,辣椒再喜歡也不能多吃。

早晨起來記得先喝一點湯再吃飯,沒有湯也至少要喝一口熱水。

我一句一句說著,他卻好像完全聽不到一樣沉默著,只是在我突然停頓下來之後閉上了眼睛。

這些話我之後會跟蕭瑜再說一遍,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其他人都不要指望太多。

我沒有指望誰。

他突然說,聲音冷地好像一下子把整個室內都封凍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指望誰!

他拔高了聲音又重複了一次,沙啞的聲音有些駭人。

你不是說再也不會讓我等了嗎,你不是發過誓嗎,你不是說這輩子只在出生的那二十四小時讓我等就夠了嗎。

他冷笑著,突然扭頭逼視我,發紅的眼眶在慘白的臉上觸目驚心。

而我愕然盯著他倒映著我面龐的瞳孔,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說的是我們初中時候某個下著大雨的夜晚,那天我要在足球社活動所以放學之後要他在教室等我一起回家,但那天恰巧是社長的生日,我們聯繫之後又去聚餐,玩了很久都快午夜的時候我才想起我忘了跟他說,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手機,我給家裡打電話沒人接我才意識到他可能還在學校等著我。那天我從飯店跑出來的時候才發現雨下非常大,狂風肆虐非常嚇人,學校已經關了門,而他就坐在路邊小店門口的雨棚下面一直等一直等,衣服被雨水打濕了,削瘦的脊樑硬生生地頂著衣服,我愧疚難過到幾乎哭出來的時候他卻很溫柔地用毫無血色的嘴唇在我耳邊說,記得我們出生的時候我等了你二十四小時嗎,所以這一點時間根本算不了什麼 。

然後在那一天,在我們同撐一把傘頂著大雨回家的路上,我抓著他的手說我發誓,我發誓這輩子我只讓你等那二十四小時,哥哥。一秒也不會再多了。

如今回頭,那細小繁雜的回憶,卻寸寸都是淩遲。

在我的沉默中他突然幾不可察地嘆氣,裂開嘴慘笑。

你說我毀了你的一生。

他舉起消瘦到指節凸現的右手指著我的鼻尖,表情是他從未有過的輕蔑和自棄。

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

 

 

 

 

 

 

 

23.

就在我們彼此對峙著誰也沒有再說話的時候蕭瑜推開門進來了,她看著我們有些無措地停在了原地,囁嚅著最終卻也沒有說什麼。

他把手放下我也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我轉身往外走,經過蕭瑜的時候低頭看了看她手裡提著的一大堆東西,無非都是些年輕人喜歡的零食和市面上用各種有害物質勾兌的補品,我二話不說把那些袋子拿走,蕭瑜張了張嘴也沒敢說什麼。

我走出門把沉甸甸的購物袋全扔進垃圾桶,然後下樓到草坪上點了支菸。

我仍然不喜歡菸草的味道,但這種東西真的會讓人奇異地產生依賴,因為它可以在清醒中鎮痛,也能在沉湎中讓你清醒過來。

我自虐一般一遍遍回想他說我毀掉他一生的那句話,我想著他問我你現在反而在怪我嗎的那句質問,我想著他幾乎戳到我眼珠的顫抖地指尖,我想著他抱著我的脖子流下的眼淚。

我知道我愛他,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但我無能為力。

這些年我一直想著我們都長大了,就算我趕走這個蕭瑜也會有下一個,還會有下下一個,最終總是要把他交給另一個女人。

那我還掙扎什麼,我還要強求什麼。還不如就這麼痛一場,總比一年年拖下去要好得多。

可如今我卻又猶疑了,他在病重的時候等著我,他質問我為什麼要責備他,他總是給我一種他離開我跟誰都沒辦法好好生活的暗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錯覺,但這樣的事情如果再出一次,如果我下一次沒有及時發覺沒有及時趕回來的話。

這個如果的設想讓我連心臟都驟停了,斷裂的菸灰掉落在我的膝蓋上,灼出一個慘白的痕跡。

我把菸掐滅從口袋裡把手機掏出來打開,父親詢問他狀況的短信便沖了進來,我簡短地回了一條還好。退出來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名字被頂到了我對話清單的最前面。

可印象中我已有半年多沒有給他發過任何一條短信也沒有收到他的任何資訊了。

我跟他的對話是加密的,我詫異地將密碼輸進去,螢幕中出現了一大串我發出去的內容。

可我完全不記得我曾發過這樣的短信,但每一條都明明白白地顯示著發送成功,時間是前幾天那個我喝到酩酊大醉的夜晚。

最早的一條是我考上了我要去念軍校了。

然後是我要離你遠遠的我再也不回去了。

再往下是這輩子你的位置已經是獨一無二的了你別他媽妄想霸佔我的下輩子了。

我越看越覺得頭暈發冷,不受控制的指尖將對話清單推到低端,最後的那一條只有一句很短很短的話,卻讓我頓時震驚地連眼睛都失去了聚焦。

我沒想到也完全不敢想我竟然會在醉到不省人事的之後對他說出這樣決然到近乎殘忍的話。

我說祝賀我們。

永別吧。

 

 

 

 

 

 

 

24.

我收斂好情緒返回病房的時候蕭瑜不在,他也重新冷靜下來解釋說蕭瑜到醫生那裡去要食譜了。於是我走過去,沉默半晌只說了句對不起。

他遲鈍地抬起眼睛看著我,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解釋那些短信是在我喝多的情況下發出來的,但我無論怎麼想像他在被病痛折磨的時候還要一條接著一條地看我劈砍過來的惡毒言語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便接著說對不起那天晚上發那些短信是因為我喝多了。

他頓了頓卻沒什麼表情地掀起嘴角說喝多了才能說出實話來。

我本來就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此時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站在他的病床邊繼續沉默。

我不奢望他諒解我,也不覺得我們還有什麼和好的可能,但在我呆立的時候他卻伸出手碰了碰我垂在身邊纏了繃帶的手腕。

我渾身一震,垂眸看著他。

對不起。他輕輕虛握著我受傷的手,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他對我用這樣溫和卻不疏離的語氣說話,一瞬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而他的手指卻緩慢地摩挲著我的手背,觸感真實。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話,我知道你的心情。那不是假話,那只是因為你與我一樣。

他的皮膚冰涼而微微戰慄著,就像他無法平緩的聲線般。

有時候都對自己的感情太無措,所以必須說出一些不留餘地的話,因為語言帶來的痛和語言造成的假像能減輕那絕望心情帶來的折磨,才能讓我們……好過一點。

我在他每吐出一個字都比上一秒更想哭,好像有什麼人把你的心臟剖開了把裡面的東西事無巨細地拿出來擺在你面前讓你承認。

這些我努力了這麼多年不想承認的東西。

他低下頭隔著紗布親吻我的手指,我從未想過他會對我做出這樣謙卑的動作,他在我心裡永遠都是高傲到遙不可及的一個影子,即使我再怎麼距離他有多近,也好像無法觸摸,所以也從未想過他會向我低下頭。

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下意識彎腰的時候聽到他說。這輩子那個獨一無二的位子,還會給我留著嗎。

他即使是在如此示弱和道歉的狀況下出口的話仍然任性,他即使是在懇求我原諒,卻好像說的還是在對我的要求,但我知道這就是他,不善解人意,不體貼溫柔,但又能怎麼樣呢。

他的表情因為距離太近所以看不清明,但他纖毫畢現的臉,他濃黑的短髮,他剔透的眼睛,他直挺的鼻子他紅潤的嘴唇,仍然是哪裡都漂亮,哪裡都迷人。

但就算他是瞎的是啞,他醜陋蒼老他猙獰可憎不堪入目又怎麼樣。

我愛他。

這三個字想來就讓我覺得罪惡,但我就是反反覆覆地在內心最深處重複著,就像你想要忘記什麼便遍遍地告訴自己忘了它忘了它,但你越想忘,你越提醒自己要忘,那件事那個人的根就紮地越深,越忘不掉。

所以不管怎麼逃避,我卻還是愛他。

不能自拔。

而此時我看著他的臉好像才終於得到了他的認可,我終於明白了那一年他是如何用盡全力才能伸出手撫去我的淚水,並不是我想的那樣,不是愧疚,也不是出於哥哥對弟弟的責任。

我的整個人好像膨脹到極點炸開了又好像萎縮成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灰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傾身下去吻了他的嘴唇,就像在夢中那樣,深切卻悲哀,我交付和他回應的都滿溢著沉重。

 

我吻他的次數很少,大多還都在他熟睡的時候。

但即使是這個難得的,我們都清醒著的親吻,卻在我還來不及確認其真實的時候也不幸被打斷了。

聽到門響的時候我放開了他,蕭瑜握著門把手站在那看著我們,臉上有些僵硬。

我並不在乎她看到了沒有,但隨即我就看到了從蕭瑜身後露出臉的父親,他的臉也有些發青,卻不知道是因為趕路還是因為看到了我吻他。

我們的手依然彼此緊攥著,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每次他這麼攥著我我就覺得自己贏得了全世界。但父親走進來的時候我想放開手,他卻任性地反而收緊了手指,而父親看著他慘白如紙的臉和我滲出血跡的手腕,第一次沒有發怒沒有呵斥,而是避開了目光。

而蕭瑜瞠然,她盯著我就好像盯著一個闖入她美夢的怪獸。

但這一次他握著我的手,沒有放開。

那天晚一些的時候我返回軍隊,在車上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我說哥哥,這次換我來等你,不是一天,不是二十四小時。

我發誓會等你。

整個餘生。

 

 

 

 

 

 

 

25.

我下課回到寢室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張鮮紅的信箋,燙金的印子斜封著,看起來高貴莊重。

頭髮上沾著的雪花融化了變成水流進脖子裡,讓我覺得身上有些發涼。

舍友從我身後探過頭來看了看,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是有什麼親人要結婚了嗎。

我僵硬著點點頭,伸出凍青的手去拿那個很小又很薄的信封。

結婚的話一定要寄請柬給我。

果然是個認真起來很可怕的人。

我苦笑起來,把封口撕開。但裡面好像什麼都沒有,我有些疑惑,只能將它翻轉過來想把請柬倒出來。

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它直直跌落在我腳面,然後彈起來往遠處滾,一路滾到牆角然後轉了幾周才倒下來。

那是一枚磨損很厲害的銀戒,卻仍然在這晚冬的太陽下反射著光芒,曾粗糲的邊緣如今已經平滑了很多,曾經變形的那些地方也被仔細地修整好了。

我彎下腰將它拾起來握在手心,出乎意料地溫暖,就好像在暖日下已經曬了許多年一般。

我把它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六年前我就買下了這枚戒指,卻在今天,才真正戴上它。

我本以為他是想要安心結婚所以才把這個過去的證物交還給我,但轉頭的時候才發現我錯了。

仍在桌上的大紅信封裡有一張淺藍色的紙卡露出了大半,我走過去垂眸望著它,突然覺得自己無法思考了。

那是一張車票,二十四小時後發車,目的地是墨脫。

是墨脫。

然後我顫抖著拿起那只信封,正面只寫著鄭允浩收四個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沒有郵票,沒有寄信人資訊,沒有郵戳。

我狂奔出了學校的大門,我跑地那麼快以至於輕飄飄的雪花砸在臉上都覺得痛都讓我想哭。

街道上很擁擠,充滿了各種紛亂的聲音。

我停下腳步,我閉上眼睛將那些聲音都隔絕,我的耳朵好像埋在了大雪的深洞裡,我的血液鼓動著,那是與他一樣的頻率。

默數十下我轉身,然後將眼睛睜開。

我穿過人群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正朝我看過來。

 

 

 

 

 

 

 

Fin.

那個冬天的夜裡,小小的村莊被大雪覆蓋著。

助產的鄰家婦女把剛剛出生的嬰兒抱出來的時候午夜的鐘聲恰好敲響了。

坐在門邊椅子上穿軍裝的男人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大鐘,同時他聽到了自己次子洪亮的啼哭聲。

金先生,哥哥恐怕不行了。

隨後走出來的產婆低聲說著,他伸出去抱孩子的手就頓在了空氣裡。

您的妻子很勇敢,抱歉了。

年邁的產婆說完轉身走了,衣角掀起一陣血腥氣。

金彥東把剛剛出生的兒子抱在懷裡,他很弱小,但這一天多的折磨卻讓他意外的健康。

他把手指放在兒子大哭的臉上想碰碰嬰兒的臉,然後就在那一瞬,孩子突然不哭了,

金彥東詫異地看了看他深粉色笑著的臉和他握起來的小小的拳頭,嬰兒雖然還不能睜開眼睛卻好像知道此時懷抱他的是什麼人,於是活潑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嘴裡發出表示喜悅的聲音。

剛剛失去妻子又被告知長子垂危的男人緩慢地站了起來推開了裡間的門,他年輕妻子的屍體還放置在產床上,臉上卻蓋著白布。她仍然溫熱的臂彎裡躺著另一個嬰兒,但卻臉色青紫,小小的單薄胸膛連最微弱的起伏都沒有。

金彥東彎下腰吻了吻妻子露在白布外面的髮頂,但就在他將要直起身子的瞬間,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小兒子伸出從繈褓中胳膊攥住了大兒子的胳膊。

就那麼用他微弱的力量,緊緊地握著。

剛剛出生的嬰兒,看不到說不出甚至無法思考沒有記憶,但此時卻執意伸出了手,緊緊地握住了與他在母親子宮中共存九個月的哥哥,為他再一次分享活下去的力量。

金彥東驚愕到無法動彈,他就那麼保持著彎下腰的姿勢看著懷裡的嬰兒做出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動作。

當大雪停了的時候,他終於聽到了耳邊爆發出一聲啼哭。

纖細,微弱,卻又十分有力。

好像在迫不及待地表達著對於重返世間的感恩。

和欣喜。

 

=====================全文完======================

 

 

 

文裡提到的墨脫真的是很美的地方,而且這地名也太有詩意了吧。。墨脫~

 

[天堂可待系列]目前有的文都貼完了,待小尚第五部更新後會再來更新

接下來我會停更幾天,下禮拜再開始貼新文哦~是一個很特別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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