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Burning(下)

 

第七日。

監獄上下風聲鶴唳。

對典獄長來說,此番視察若表現的好,那自己晉升的機會將大大增加。他可不想在這裡退休,雖然大型國立監獄的典獄長相當於大校級別,工資待遇甚至比大校還要高,但監獄畢竟是個危險而且聽上去不怎麼光彩的地方,但凡有任何調任或晉升的機會,他都會極力爭取。

在上層的壓力之下,就連犯人們也不得不對這次視察重視起來。各個監區的長官們從早上開始,安排所有人到操場上練習走步,模擬接受檢閱,甚至還進行了演講彩排。即使犯人們只需要在台下老實聽著,但還是被要求保持最標準的身姿。

這突然的高強度的訓練讓犯人們更加煩躁起來,有人因為站得不夠直、遭到訓斥而破口大駡,獄警立刻掄起了警棍,卻引得其他犯人也紛紛反抗起來,更有甚者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不幹了。最後幾個獄警衝過來要教訓他們,大家才不敢再吭聲,總算是及時制止了一場危機。

就連一向沉著冷靜、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能淡定自若的鄭允浩,內心也愈發焦灼。他與李警官確定了行事計畫,並且通過他,與韓雲確認了最佳的行動時間,但這並不能緩解他的不安。這不是他面臨過的最危險的場面,卻是最沒把握的。

他從不信命,一直堅信事在人為,只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然而這一次,他已經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最後成功與否,只能等待天意定奪了。

 

第二天上午七點,起床號準時響起,犯人們像往常一樣吃飯、出早操、整理內務。一切都井井有條。

下午三點,所有人員到操場集合,按班列隊。

不多時,一陣汽車碾壓過柏油路面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犯人們紛紛轉過頭,看到兩輛軍用悍馬一頭一尾夾著三輛黑色的奧迪穿過監獄的大門絕塵而來。

汽車開到監獄的辦公區停了下來。

身著迷彩服,頭戴防暴頭盔,胸前托著微型衝鋒槍的武裝員警們迅速有序地跳下悍馬,在側面排成整齊的兩隊。

接著,一身黑色正裝、面目嚴肅的朴正東從第一輛車上下來,與恭候多時的典獄長握了握手。第二輛車也是民主黨的高級代表,第三輛車上則走下一個面色淡然、卻不怒自威的高個男人,正是韓雲。

幾人與監獄的高層們寒暄了一番,首先在典獄長的帶領下參觀了牢區、醫務室、食堂等場所,最後繞到操場一邊,由朴正東帶頭走上了主席臺。

犯人們自動鼓起了掌。

朴正東微笑著揮手。

接著,是冗長而形式化的演講。

不可否認的是,朴正東是一個極具天賦的演講家。儘管這些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監獄的犯人們並不關心國家由誰來執政,也不關心它是否能夠發展得更好,但在他慷慨激昂且具有煽動性的演說下,不少犯人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擁護的呼聲。

這是一場極其成功的演講,也是一次十分圓滿的訪問視察。

隨後,朴正東等人會在監獄用晚膳,並在典獄長的辦公室裡接受記者的採訪。

對於犯人來說,他們的任務到此就結束了,而對於鄭允浩來說,他的行動即將開始。

他撒下最後一包環苯丙胺巴多,坐回座位上,靜靜地等待時機的到來。

 

 

 

每次踏入這個富麗堂皇的家,金在中都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沉重感,仿佛這華麗的房子是腰背上無形的枷鎖、重擔,讓他呼吸困難。

與父母之間的交往依舊毫無改善,坐在同一張餐桌旁的至親疏離得卻仿佛是陌生人。

其實金在中倒希望沉默一直持續下去,但事與願違,金夫人優雅地舉起酒杯:「下午昌浚打來電話說,伊朗那邊局勢已經平穩下來了,讓咱們不要擔心。」說完,她輕輕跟金父碰了碰杯。

金父點點頭,沉聲道,「昌浚做的不錯,像我兒子。」

他瞥了一眼金在中,冷哼一聲:「你看看你哥,那才是成大事的人,當初讓你學法律你不幹,非要當什麼心理醫生,現在倒好,都混到監獄裡去了!」

金在中停下了筷子,低垂著眉眼,沒吭聲。

「孩子志向不同嘛,昌浚喜歡做那些大事,在中不關心那些…」金夫人笑著打圓場,但那帶著一絲輕視的語氣卻讓金在中心裡更不舒服。

「哼,他老子的事他不關心,盡去關心那些個人渣!」

「我吃完了。」

金在中輕聲放下筷子,站起身,「父親,夫人,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先告辭了。」

「在中,再多待會兒吧,別在意你父親的話——」

「讓他走!」金夫人面上還想挽留一下,卻被金父嚴聲打斷了。

金在中沒再說什麼,恭敬地行了個禮,然後轉身大步走出家門。

 

他慢吞吞地開著車,滑過漆黑的馬路,平時通明的路燈今天也不知怎麼了,都混沌起來。

汽車順著漢江大道行駛,本想一路開回自己家,然而到了該轉彎的地方,金在中卻沒有打方向盤。他慢慢地靠邊停了下來,身後的汽車一輛一輛飛快地越過去,另一邊的河道旁滿是牽手散步的一對對情侶。他雙手握著方向盤,靜默了一會兒,然後突然踩下油門調轉了方向。

嘴角彎起一個微小的向上的弧度,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需要他的地方。

 

 

半個小時候,他再度跨進了監獄的大門。

正在看報紙的值班獄警看到他,驚訝地問道:「金醫生,您怎麼回來了?」

「回家也沒事兒幹,我回來值班。」金在中笑著回答。

「這個點兒,您吃飯了嗎?」

金在中本能地想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苦笑著搖了搖頭。

「今兒候選人來視察,還在咱們這兒吃的飯,這會兒估計已經收攤了,您要是不嫌棄,我去犯人食堂那兒給您拿點兒吃的?」

「行。」金在中爽快地答應,「有的吃就行,謝了。」

沾了視察的光,今天連犯人的伙食都比平時好了許多。平日裡就是一葷一素配菜葉子湯,葷菜裡連肉片都找不見,今天不光有肉而且還是排骨,湯也變成了番茄蛋湯。

金在中頭一次覺得監獄的食堂師傅認真起來也可以把飯做得這麼好吃。

他吐出一塊骨頭,端起碗喝了口湯,突然手頓住了,眉頭也皺了起來。

他又輕輕抿了一小口,用舌尖仔細辨別。

「胡警官,今天的晚飯是誰做的?」

「還是老孫他們啊,怎麼了?」

金在中不知該如何解釋,又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這個味道…

他為了寫那篇關於危險藥物的論文,曾經徹底研究了藥物的特性,包括它的嗅和味。

如果他的判斷沒有出錯的話,這湯裡有環苯丙胺巴多的味道。

 

 

掛在牆上的螢幕裡響起新聞聯播開始的音樂。

此時此刻,犯人們都圍坐在休息室裡看電視。即使新聞頻道並不是那麼吸引人,但這卻是他們每天與外界唯一的接觸機會。

鄭允浩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七點整,這時候朴正東一行人應該正好要離開監獄了。韓雲已經安排好了接應的人員,而他自己則早在演講結束時就先行離開了,謹慎地置身事外。

現在是行動的最佳時機。

鄭允浩站起身,接了一杯滾燙的熱水。

李警官跟旁邊的小獄警耳語了幾句,小獄警點點頭出了房間。

鄭允浩看了一眼朴宰厚,端著水杯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十秒鐘後,他會把這杯開水潑到那群刺頭身上,雙方必然起爭執,屆時自己將煽動一直蠢蠢欲動的光頭陳等人反抗朴宰厚,推翻他的首領地位。犯人心底一直虛掩著的火苗瞬間就將燃成熊熊大火。

事態愈演愈烈,李警官因無力控制場面而撤回辦公區,向上級誇大彙報這場騷亂,而鄭允浩將撿到他在一片混亂的情形中“不小心”遺失的牢門鑰匙,打開二監區的牢籠,情緒正處於激動狀態的犯人們會一擁而出,造成一場200人參與暴動,直到引發武裝員警的干預鎮壓。

 

一切準備就緒,他的步伐沉穩而有力,仿佛下一秒就邁向了光明。

突然,正在看電視的犯人們一片譁然。

鄭允浩疑惑地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到每個人的眼睛都緊緊盯著螢幕,表情詭異。

電視上的臉是朴正東,他坐在一張紅木椅子上,看背景正是典獄長的辦公室。新聞在播出朴正東下午的採訪片段。

「這座監獄裡有幾百上千的終生監禁囚犯,他們有的殺了人、有的犯了強姦罪、有人涉黑或者涉毒。這其中任何一種行為都破壞了社會的穩定性,對其他家庭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但他們悔悟了嗎?我看到的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監獄過著米蟲一般清閒、甚至舒適的生活。他們既不能補償曾被他們傷害的人們,也無法為社會創造效益。有朝一日,他們中的某些人可能會通過減刑或保釋重返社會,屆時,我們能肯定他們不會再犯下與過去相同的罪惡嗎?」

他坐正了身體,銳利的眼睛直視鏡頭。

「如果我能裁決這個國家的政策和法律,我會呼籲韓國政府,全面恢復死刑制度。」

休息室鴉雀無聲。

下一秒,有人一拳砸上桌子,憤怒地拍案而起。

「操他媽的姓朴的!!!」

犯人們瞬間沸騰起來,七嘴八舌地怒駡。光頭陳猛地跳上桌子,揮舞著手臂大聲喊道:「在他們眼裡咱們他媽的就是渣滓,就是垃圾,關在這裡還不夠,還想弄死咱們!媽的平日裡都人模人樣、背地裡給老子耍陰的!操,兄弟們,他們算什麼鳥玩意能決定我們的生死?」

一片呼應的吼聲響起,光頭陳露出一抹狂妄嗜血的笑容。突然間,他的目光落到對面震驚地縮在牆角邊的李警官身上,眼神突然暗了下來。

變故發生的太快,鄭允浩已經來不及實施他的計畫,他順著光頭陳的目光看過去,瞬間意識到情況不妙。

他搶先一步衝過去,一把掐住了李警官的脖子,把他拽到身前。

李警官壓根沒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看著身後表情冷酷的男人。

鄭允浩趕在光頭陳出聲前,開口道:「你們想看老子怎麼教訓那幫道貌岸然的老傢伙的走狗嗎,怎麼教教他們別那麼囂張嗎?」

犯人們更激動了。

「想!!」

「弄死他!!」

鄭允浩挑起一絲邪魅的笑容,緊接著狠狠一拳揍在了李警官的小腹上!

「你…」李警官被打得彎下腰去,說不出話來,他已經完全慌了,事情超出了控制,他根本沒來得及撤走,就發生了暴動,而且針對的目標還是自己!

他看著一張張歡呼著的瘋狂扭曲的臉,驚恐地想要尖叫出來。

鄭允浩又一拳揍在他臉上,他的顴骨瞬間腫得老高。

衣領被鄭允浩掐著,突然那人湊近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不想死就配合我」。

「老子想到更好的“教育”方式了。」鄭允浩一手拎著他,邪笑著衝眾人大聲說道。

說罷,他猛地扯開李警官的警服,把他的外衣扒下來扔到一邊。

「夠勁!」有人吹起了口哨。

在一片哄笑煽動聲中,鄭允浩拖著不斷掙扎地李警官,大步走向自己的牢房。

 

他把人推進自己的牢房,挑起嘴角衝在樓下聚集的犯人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一把抓過床單蓋住了牢門。

李秀珉是個有眼力見的人,當時就跟上了鄭允浩的步伐,也跟著他鑽進了牢房。

外面的尖叫歡呼聲被床單阻斷。鄭允浩瞬間收起狂狷的表情,恢復往常一般冷漠淡然,但眉梢仍掛著一絲可以察覺到的急迫。

他也不避諱李秀珉,飛快地對李警官說道:「把衣服脫了,不用我教你怎麼裝吧?」

李警官點點頭,嘴裡一邊假裝發出痛苦的哀嚎,一邊把自己的外衣外褲脫了個乾淨。鄭允浩示意李秀珉一件一件地扔出去。

樓下的犯人們只聽到那慘絕人寰的痛呼,看到樓上飛下一件件警服、警褲,頓時又興奮地開始起哄,十幾個人爭奪起那些衣服,然後發洩般把它們狠狠撕碎,碎屑飛舞在每個人頭頂,就像一場末日的狂歡。

「鑰匙。」

鄭允浩開口,李警官立刻把別在腰間的一大串鑰匙扔給他。

他一把接住,然後轉頭對李秀珉說:「保護好他,別讓別人進來。」

說罷,自己掀開床單走了出去。

正在狂歡的犯人們見鄭允浩走出來,都停下了動作,仰頭注視著他。

他們看到頭頂桀驁而高貴如同主宰者一般的男人高舉起左臂,手腕輕輕晃了一下,清脆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在空曠沉寂的大廳迴響,穿透了每一個人的耳膜。

鄭允浩看著他們呆滯卻透出狂熱的目光,緩緩挑起嘴角,然後鬆開了手指。

閃著銀光的鑰匙從高空墜落,“叮”地一聲,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所有人都愣怔了一秒,而下一秒,人群像突然炸了鍋,瘋狂地往前湧!犯人們前仆後繼地撲上去,無數隻手臂都伸長了,拼命想去搆那地上的鑰匙,就像要抓住救贖的最後一根稻草。

光頭陳先一步搶到了,他高舉起掌心的鑰匙,大聲喊道:「兄弟們,是坐在這裡等死還

是跟老子一起衝出去?!」

「衝!!!」

所有犯人都齊聲高呼。

換做平時,也許會有謹慎的犯人能夠冷靜下來去選擇老老實實的不參與暴動,畢竟就算打開了牢門,外面的一層層堡壘和崗哨仍然是不可逾越的,越獄成功的概率幾乎為零。

然而此時此刻,在連續幾天的藥物作用下,人們都陷入了一種躁動狂熱的狀態中。他們眼前仿佛已經看到自由的大門正在向他們敞開,他們想要宣洩、想要進擊、想要衝出牢籠,每個人的血液都在沸騰,都願意冒哪怕生命危險去反抗、去掙脫。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嗡嗡地響聲,連帶著地面都似乎震顫了一下,金在中敏銳地側過頭傾聽,發現聲音的來源似乎是監區方向。

他放下手中的小碗,快步走到窗邊張望,卻沒看出什麼異常。

旁邊的李美珠剛想出聲詢問,突然頭頂上方呲啦一聲響,接著,廣播裡傳來監區長急促的聲音。

金在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豎起耳朵。

「一級警報,二監區發生暴動,一名獄警被困,請各分隊人員立刻到1號樓前集合,非武裝工作人員請留守在辦公區,保持鎮定,馬上會有武裝員警趕來支援,請耐心等待。再重複一遍…」

「天呐,這是怎麼回事?」李美珠驚慌地看著眉頭緊皺的金在中。

金在中搖了搖頭。

「我們怎麼辦?」

「別怕,很快就沒事了。」金在中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按他們說的,在這裡等。」

李美珠看著他沉靜的笑容莫名覺得鎮定了許多,也就不再說話,安靜地看著他從櫃子裡翻出一個玻璃皿,把小碗裡的蛋花湯到了一些進去。隨即,拿起一個針筒,抽取了雜質少的一部分的湯汁。

「你在做什麼呢?」李美珠忍不住問道。

金在中沒有吭聲,手裡捏著針管,靜靜地低頭看著擺在玻璃皿旁邊的淡藍色試紙。那是他從辦公室裡翻出來、做實驗時剩下的,當時覺得浪費就沒有扔掉,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還能派上用場。

李美珠好奇地看著他,但她卻沒發現金在中手中的針尖微不可聞的顫動。

金在中面上仍是平靜而從容的,心底卻是波濤洶湧。他現在正在經歷的竟然是百年不遇的監獄暴動,就這麼巧,他本應該在家休息的,而今天卻因為心情不好莫名其妙地跑回監獄值班,然後不出半個小時,暴動就發生了,看來自己還真是流年不利。

在平時工作日,監獄的醫生們都是八點下班,到週末則採用輪休制度,上半天班,中午下班後,留一人值班到十點。金在中雖然只是個心理醫生,但一些普通醫學知識他也頗為精通,再加上通常值班都碰不到什麼狀況,因此他也加入了輪班的陣容。而這周日值班的應該是李美珠,自己則是兩天休息…

不對。

金在中腦海中突然躥出另一個念頭。

他記得心理講座後,鄭允浩曾問過自己,這週末是不是輪休,當時自己只以為他是隨口一問,現在仔細想來,他那幅如釋重負地表情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

也許,鄭允浩知道今天會發生不尋常的事?

隨著這個念頭的劃過,無數的猜想瞬間不可抑制爆發出來,他的大腦自發地飛速運轉,一個個畫面湧入腦海中。緊接著,他想到了一個更令他驚悚的可能。

半晌,他輕聲回答。

「我在驗證一個想法,一個...瘋狂的想法。」

 

 

喧鬧聲漸漸散去。

李秀珉悄悄地掀開床單的一角,湊過一隻眼睛,謹慎地向外望去。

樓下的空地上已經空無一人。

「人都走了。」他回過頭,略帶欣喜地衝坐在床邊、狼狽得僅剩一條內褲的李警官說道。

李警官瞥了他一眼:「你為什麼不跑?」

「浩哥讓我保護你。」

「呵…」李警官哂笑一聲,「你就不怕你的浩哥也跑了?」

他心底嘲笑著眼前犯人的天真,誰知李秀珉卻認真地說道:「不會的,雖然一直以來我都不明白浩哥在做什麼,但我知道他信任我,所以這麼大的事他肯定會讓我幫忙。再說了,既然答應了浩哥,我就得盡到責任把你保護好。」

這番義正嚴辭的話反而讓李警官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是唯一清楚鄭允浩計畫的人,可是他卻不能也不忍心把真相告訴眼前這個大男孩。

李秀珉十九歲進來的,到現在已經三年了,卻還像最初時那樣的簡單、倔強、並且意氣用事。

他看著對方稚嫩的娃娃臉,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啊…還真是沒長進…鄭允浩不會回來了。」

李秀珉還沒來得及反駁,突然白熾燈的亮光照射進牢房,門簾被掀開,一個低沉陰鬱的聲音插了進來。

「鄭允浩去哪兒了?」

安赫站在門口,一手拽著床單,另一手握著用牙刷柄磨成的尖物直指著面前的二人。他的目光掃過一臉驚訝的李秀珉,落在全身赤裸卻好好地坐在床邊的李警官身上。

「呵呵…果然。」他冷笑一聲,往前一步垮了進來。「鄭允浩抓你是為了拿鑰匙,他要越獄,你們是一夥的。」

「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李秀珉擋在他面前,阻住了他的腳步,大聲喝道。

然而安赫根本沒有理會,他面無表情地飛快抬起右臂,把手中的利器狠狠捅進了李秀珉的身體裡!

變故發生的太快,尖銳的塑膠棒穿透了皮膚,插進了他的心臟。李秀珉幾乎沒來得及驚訝,睜大眼睛捂住胸口後退了兩步,然後猛地向後一摔,倒在了地上。

「告訴我,鄭允浩去哪兒了?!」

安赫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看都沒看腳下的李秀珉一眼,而是盯著李警官嘶聲問道。

李警官站起身與他對視,卻沒有回答。安赫終於抑制不住怒吼一聲撲了上去!

「鄭允浩去哪了?他要怎麼出去?!告訴我!!!」

他與李警官滾做一團,兩人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或身體,扭打在一起。

然而李警官畢竟是科班出身,失去了兇器的安赫與他赤手空拳地搏鬥絲毫占不了上風。他一個小擒拿手把安赫的手臂擰到了背後,然後身體一轉,另一手揪住他的頭髮,猛地往金屬床架上磕去!

安赫腦袋重重撞到鐵架上,痛呼一聲。

李警官卻沒給他反抗的機會,拽著他的頭又是狠狠一磕!

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安赫終於不動了,昏死過去。

李警官深呼一口氣,如釋重負。接著突然想起了什麼,把他推到一邊,撲到倒在地上的李秀珉身前。李秀珉雙眼微睜著,卻沒有一絲生氣,一向紅潤健康的娃娃臉此刻蒼白得可怕。

李警官顫抖著手伸向他的鼻間。

然而眼前這具身體早已沒有了呼吸。

 

 

鄭允浩不動聲色地尾隨幾十個犯人跑到操場上。

突然之間獲得了“自由”的犯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衝亂撞,他們其中更理智的一些人知道就算出了監區也絕對越不過外面那三道大門,但卻無法平復心中瘋狂的躁動。他們衝進食堂、衝進獄警休息室、衝進辦公區,踹開大門,砸碎玻璃,毀滅一切觸碰得到的、在他們眼中屬於強權階級的東西,靈魂仿佛已經不由自己控制,他們只是一頭頭沉溺在宣洩的快感中的野獸。

二監區在操場的南側,而操場西面是醫務室,東面則是行政區。

按照韓雲的指示,鄭允浩要跟前來支援的武警接頭,然後趁亂一起通過排查到達已經安排好的監獄東側第一道門,那裡將會有人接應他越獄。

夜色漸濃。

鄭允浩放輕腳步,穿著深藍獄服的身形像一道墨色閃電,快速地移動到監區大樓側面的陰影裡。這是約定好的接頭地點。他低頭看了看錶,心算了一下韓雲的人應該馬上就會出現了。

暴動的時間是經過精心計畫的,恰好是在朴正東剛剛離開,卻又未走遠的時候。此刻出現監獄無法控制的大規模暴動,上層定會申請武裝員警支援,而時間則是減小損失的最關鍵因素,不管是出於便捷考慮還是為大選的形象考慮,跟隨朴正東的兩隊武警都會在第一時間回援,而韓雲安插的人手就在其中。

 

果然不出片刻,他就聽到了屬於軍用悍馬的彪悍馬達聲。

汽車一直開到操場東側的過道,鄭允浩遠遠看過去,大約20名訓練有素的武警敏捷地從車上跳下來,自動列成兩隊,與1號樓前集結的獄警匯合。

由於暴動規模大、參與人數多,而趕來支援的先行部隊又人手不足,他們只得分散成數個小組,分開行動。

操場上聚集的犯人們也看到了武警,頓時混亂起來,四處逃散。衝進來的員警舉著槍高喊著不許動,要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有開火的權利的,一旦他們覺得某個犯人有威脅,便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開槍。

一些犯人當即嚇得腿軟,跪在地上雙手高舉過頭頂,驚懼地直喊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而更多的人則倉惶跑回了監區裡。武警們四散開來,追了上去。

鄭允浩暗暗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突然看到一個穿著迷彩服防彈衣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偏離了隊伍,向著自己的方向跑來。

他的心跳猛地加快。

事實上,他也無法確認這人是否就是他要找的那個,萬一只是一個碰巧往這個方向搜查的武警,那他就有大麻煩了。

因此,無論如何,他都決定先下手為強。

人影快速地掠過場地,轉瞬之間就到了拐角處,牆的另一邊就是鄭允浩藏身的地方。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剛從牆壁探出個頭的瞬間,鄭允浩猛地伸出手臂握住槍管往前一拉,身體則側過、避開射擊範圍,另一手屈肘向對方胸口擊去!

 

 

針管裡透明的液體被滴到淡藍色的試紙上。

眼前的試紙隨著液體的浸潤和滲透顏色漸漸加深,最後定格在高錳酸鉀一般的深紫色。

金在中倒吸一口氣。

試紙變色!這湯裡果然被人下了環苯丙胺巴多!

而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一次自己提到這東西,是跟鄭允浩。他曾清楚地對鄭允浩解釋過環苯丙胺巴多會使人暴躁易怒、甚至出現幻覺。

暴躁…易怒…難道這幾天犯人們情緒的躁動是因為…

還有這場暴動…

要知道在一座管理森嚴的國家監獄裡,無緣無故地想要挑起暴動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加上了藥物的影響,犯人們本身就處在一個極度焦躁易怒的狀態中,可能性則會大大增加。

記憶飄到更久遠的節點。

自己曾問他什麼時候能出去,鄭允浩沒有看他的眼睛,用隨意的口氣說,還要等一個星期。如果韓雲要通過正規途徑把他弄出去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多等這幾天!

而一個星期後恰巧就是今天!

他等的是什麼?他等的是這場暴動?亦或者…他等的是一個暴動的時機!

 

“咣!”

突然,診室外傳來一聲巨響!

金在中和李美珠被嚇了一跳,驚訝地回過頭。透過診室的玻璃,他們看到醫務室的外門被撞開,一把椅子飛了進來,正好砸在推車上,把上面的瓶瓶罐罐砸的粉碎!

李美珠險些驚叫出聲,卻被金在中一把捂住了嘴。

「大哥,砸嗎?」

「砸!為什麼不砸!媽的老子現在看什麼都不順眼!」

謾駡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飄進來。

金在中飛快地環視了一圈四周,沒來得及細想便彎著腰衝過去把門反鎖上,然後拉著李美珠躲進了牆角放器械的鐵櫃裡。原本裡面擺放的儀器這兩天正好被送去檢修了,剩下的空間剛好夠兩個人擠進去。

金在中輕聲把櫃門關上,黑暗鋪天蓋地地襲來,下一秒,診室的門被粗暴地踹開。

 

 

鄭允浩一招未能得手。

來者同樣反應奇快,就著拉扯的力道順勢往前一跨,沒握槍的手已經做好了格擋的姿勢,封住了他的攻擊路線。

兩人的雙臂重重擊在一起!

沒等力道卸去,鄭允浩又一個翻轉化肘為掌,企圖擒住對方的手臂。兩人幾乎是貼身肉搏,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單手過了十幾招。

鄭允浩從小接受特種部隊的訓練,不管是槍械、暗器還是近身搏擊都不在話下。雖然他成為特工之後用的幾乎都是狙擊槍或者其他高科技的裝備,但一身搏鬥的功夫卻並沒有落下。事實上,近身格鬥術正是他在部隊時最優秀的科目。

然而,他畢竟是赤手空拳,對方則武裝到了拳頭,因此他在纏鬥中也並沒有賺到什麼便宜。

下一秒,雙方幾乎是同時制住了對方的命脈!

鄭允浩右手扣住了對方後頸的大動脈,而那人卻趁機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反手抵在了他的後心。

兩人都停住了動作。

過了幾秒,來人低聲試探道:「U-know?」

鄭允浩眯眼凝視了他片刻,然後率先鬆開了手。

「你是韓雲的人?」

對方點了點頭,也把匕首收回鞘裡,摘下了防暴頭盔,一張沒有表情的剛硬臉龐展現在鄭允浩的面前。

「我負責把你帶到東門會合地點。」那人簡單地解釋完便不再說話,解下自己的軍用背包,從裡面掏出一包衣服。

「穿上。」

鄭允浩打開密封袋,發現是一套跟那人身上一模一樣的武警的迷彩服。隨即那人又遞給他一頂頭盔,鄭允浩接過來用食指敲了敲,調笑道:「沒有防彈衣?」

「夠你蒙混過關了。」那人沒理會他調侃的語氣,冷淡地答道:「現在大部隊都在監區裡,快走。」

鄭允浩點點頭,二話不說把褲子直接套上,然後兩人邊穿戴上衣和頭盔,邊向操場另一頭奔去。

 

 

「大哥,沒人。」

「哼,早都跑了吧。」

五個犯人跨進診室的大門,隨手四處翻撿著,任由瓶子罐子倒在桌子上發出叮叮噹當的撞擊聲。

走在最後面的光頭陳從推車上的拖盤裡拿起一把手術刀,端詳了一會兒,隨手揮舞了幾下,然後插進了自己的褲腰間。接著,他又好奇地舉起大瓶生理鹽水,看了看覺得沒什麼用處,便隨手扔在了地上。

玻璃墜落地面發出的巨大碎裂聲讓躲在櫃子裡的李美珠無意間低叫了一聲。

金在中急忙捂住她的嘴,兩人屏住呼吸、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仿佛在等待最後的審判。金在中感到背脊冒出一陣陣冷汗,兩人激烈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讓他無法鎮定。

幸好外面的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仍然在敲敲打打,不斷地搞著破壞。

一個犯人把桌子上金在中剛才留下的玻璃皿等儀器一把掃到地上,然後坐了上去,有些不耐煩地問道:「走嗎,大哥,咱去找找有沒有哪隻“狗”沒跑出去,好好地修理修理他。」說著,那人露出一抹殘暴的笑容。

光頭陳卻沒回答,眼神掃視了一圈,突然冷笑一聲。

「你們忘了這是哪兒了?這可是醫務室,如果運氣好的話,能找到些好東西呢。」他詭異卻帶著饑渴和貪婪的笑容讓幾個犯人面面相覷。

「大哥,找啥啊?」有人不解地問道。

光頭陳冷笑一聲。

「嗎啡。」

話音落下,幾個犯人恍然大悟,隨即變得興奮起來,不用光頭陳吩咐,他們便自動搜索起來。翻箱倒櫃的聲音讓躲在櫃子裡的兩人瞬間毛骨悚然。金在中額頭劃過一滴冷汗,從鼻尖滴落。

聽聲音,房間裡至少有五名犯人,還不算外面可能尾隨而來的。自己還好說,不過是受些皮肉之苦,如果李美珠被他們抓住…他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

他咬著下唇,緊緊握住手中唯一的利器。

由於是臨時起意回的監獄,他平時用來防身的鎮定劑並不在身上,而手邊唯一的武器就是一隻盛著蛋花湯的針管。

兩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女人,幾乎手無寸鐵,面對五名喪心病狂的犯人,他們根本毫無勝算。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緊接著,伴隨著鐵銹發出吱呀聲,櫃子們被緩緩拉開!

在燈光穿透進來的瞬間,金在中兩眼甚至都還沒能適應光線的巨大變化、他猛地揮起手中的針管,向著前方模糊的陰影用力刺去!

一聲吃痛的嚎叫傳了過來,他顧不上去看對方是誰,自己刺中了哪裡,一把推開那人,拉著李美珠向診室的後門飛奔而去!

後門出去就是通往大門的車道,只要跑到門崗或者吸引到哨塔的注意力,他們就能獲救!

他使出全身力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在水泥地面上大步奔跑,甚至顧不上身後的人是否能跟上。李美珠腳上還穿著高跟鞋,被拽得踉踉蹌蹌,終於控制不住地腿一軟,跌倒在地。金在中也被慣性帶得險些摔了一跤,剛站穩,身後窮追不捨的幾個犯人已經追了上來把他們圍在了牆邊。

「往哪兒跑啊,李醫生,金醫生?」

金在中微微側身往前一步,用半個身子把李美珠護在身後,眉頭緊皺著,與面前不到五米的惡徒對峙。

他目光掃了一圈,認定這個光頭是主話的,便緊盯著他的雙眼,說道:「陳志傑,冷靜一點,我們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威脅,你只需要讓我們從這裡走出去,我會向上級反映你在這次暴動中的表現,爭取免除責罰。」

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對犯人絕對不能用威脅或警告的口吻,那樣只會激怒他們,他必須用最溫和的語言去塑造一個最無害的形象,儘量地去拖延時間,希望百米之外的崗哨能儘快發現他們。

然而也不知放哨的獄警是太忙碌還是太大意,這裡的異狀竟然遲遲沒有被察覺。同時,在這個瘋狂的夜晚,所有的談判技巧都是無用的。

光頭陳冷笑一聲,「免除責罰?那又能怎麼樣?等姓朴的上臺恢復死刑,老子他媽的不一樣是等死!那倒不如死前也囂張一回不用再裝孫子!」

周圍人紛紛應和,站在側面的一個犯人邪笑著伸手去拽李美珠的胳膊,想把她拉過去。李美珠瘋狂尖叫,拼命拍打想掙脫開來。

「放手!」

金在中明白再說什麼都沒用了,他一把攬過李美珠,飛起一腳踹上那人的胸口!

那人沒想到會遇上反抗,毫無防備地被踹倒在地。隨即他憤怒地爬起來,咆哮著向金在中衝了過去!

金在中從小學了些防身的功夫,對付普通的小魚小蝦綽綽有餘,但此刻他面對的是失去理智的暴徒,身後還有需要保護的女人,不由得落了下風。

他有些生疏地雙臂交疊格擋住了對方的拳頭,然後狠下心,一拳揍上那人的鼻樑。

男人痛呼一聲,捂住鼻子仰面倒在地上。

一個,兩個…

金在中甩甩生疼的拳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冷不防又有一人撲了過來,狠狠一拳搗在他的小腹上!

那一拳毫不留情,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這巨大的衝擊下移了位,痛得單膝跪倒在地,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的手指狠狠摳住地面,想借此轉移身上的痛楚。身後的李美珠早已在巨大的驚嚇中暈厥過去,現在能保護她的只有自己...

他擦了擦嘴角嘔出的血跡,勉力抬起頭,視線裡光頭陳獰笑著,反手從後腰間抽出一把尖細鋒利的手術刀。

 

 

遠處突然傳來模糊卻熟悉的喊聲,鄭允浩正在繫上衣扣子的手指頓住了。

他猛地停下奔跑的腳步,回過頭。

這個聲音…跟那個人太像了…

他克制住瞬間慌亂到極點的心跳,伸手把頭盔摘了下來,極力望去。

遠處路燈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腹部,背部不斷起伏著,似乎在強忍著什麼痛楚。而那人的前方,背對著他的魁梧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手裡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刺目的炫光。

鄭允浩瞬間目眥(ㄗˋ)欲裂!(語意:看的眼眶都要裂開了)

旁邊的武警看他停了下來,急切地吼道:「你在幹什麼?快走!」

鄭允浩回過頭,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充血的眸中寫滿了狠戾和掙扎,令人心驚。

再往前一千米,不,八百米,就是那扇門,就是他處心積慮謀劃的出路,是他心心念念的自由。若是錯過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機會。

他是那麼地想離開這骯髒的地方,那麼想掙脫束縛站在陽光下。可是,可是這自由若是沒有了身後的人,他要來又有何用?!

「幫我跟韓叔說一聲,允浩給他添麻煩了。還有,多謝。」

他喑啞著嗓音,沉聲說道,接著,沒給對方任何阻止的機會,他已經甩掉迷彩褲衝了出去!

鄭允浩邊邁步邊拽開迷彩外衣,動作太用力連帶著囚衣的扣子都飛了出去。他顧不上整理,索性猛地撤掉上衣,赤裸胸膛。

 

遠處的人影越來越近,他看到光頭男人手裡揚起的手術刀,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那銀光映得他瞳孔中一片血紅,像開滿了曼陀羅的暗海,蜇得他指尖微微顫動。

那是他的夢魘。

視線裡仿佛變成了慢動作,陰影中柔美的、被血色沾染的臉龐扯出一抹淒涼的笑意,烏黑的長直髮飄散在靜止的空氣中,透著濃濃的腥甜味,像一張濃密無情的網...陡然間,網的背後有銀光高高掠起,直衝著那身影而去!

鄭允浩突然覺得整個心房一沉,幾乎要嘶吼出來!

下一秒,他猛地蹬地掙脫,身形像兇猛的獵豹般從週邊人影中穿梭而過,卻來不及阻止那人的動作,身體本能地作出了反應,拼命伸長手臂,擋住了刀尖下落的方向!

利刃刺破皮膚,穿透肌肉和筋骨,帶著淋漓鮮血從另一端刺出!

手術刀紮透了他的右手小臂,只剩刀柄暴露在表面。

金在中被絆了一下失去平衡,眼看著躲閃不過光頭陳的攻擊,卻沒想到斜刺裡突然伸出的手臂擋在了他面前。

肌理被撕裂的聲音在耳廓間迴響,幾滴血液濺到了他的臉上。

他愣怔地看著眼前熟悉的背影,那人緩緩地挺直了脊樑,然後左手猛地把穿透右臂的手術刀拔了出來!

飛濺而出的赤紅鮮血在地上畫了個半圓,圓圈外站滿了身穿囚服的最兇惡的窮徒。

有尾隨而來的犯人們也加入了戰局,十幾個身影組成厚厚一層包圍圈。鄭允浩卻連表情都沒變,他握緊了光滑的刀柄,眯起眼注視著前方。

下一秒,右腳突然發力,衝著光頭陳衝了過去!

光頭陳驚恐地瞪大了眼,想要躲避身體卻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對面邪神般的男人瞬間出現在自己面前。銀光一閃,緊接著雙手雙腳一涼。

劇痛兇猛地從手、腳腕處傳來,他驚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痛呼聲接二連三的穿透耳膜。

一擁而上的犯人們幾乎都還沒能有出手的機會,就被擊倒在地,哀嚎聲此起彼伏。

手持手術刀的男人腳步快得幾乎讓人捕捉不到,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掠過包圍圈,健碩的手臂肌肉繃起,畫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像是在跳一支最狂放不羈的波萊羅舞曲。

手起刀落處,筋肉紛紛崩裂!

短短的不到三分鐘內,鄭允浩挑斷了十六個人的手筋腳筋!

四周遍地都是面容扭曲、打滾嚎叫的犯人,這煉獄一般的場景讓金在中心驚。

而渾身浴血的男人直挺挺地,站在這人間煉獄的正中央。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白得刺眼的細小雪花劃過夜空,飄過昏暗的橙黃路燈,落在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背脊上,與熾熱的鮮血融為一體。

在這冰天雪地中,鄭允浩上身赤裸著,身上染滿了血水和雪水,卻沒有絲毫狼狽。

那濃烈的猩紅是屬於強者的色彩,他是最霸道的主宰者,也是最令人戰慄的地獄修羅。

 

操場上響起尖銳的喇叭聲,武裝員警已經全面控制了二監區,大部分暴動犯人已被制服,殘餘分子繳械不殺。

鄭允浩微微鬆了口氣,扔掉不斷流淌著血滴的手術刀,捂著右臂後退幾步,靠在了牆上。

他低垂著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金在中緩緩站起身,走了過去,一聲不吭地從棉質襯衫上撕下一塊布料,小心翼翼地抬起鄭允浩的手臂,替他包紮起來。

雖然是穿透傷,但好在尖細的手術刀幸運地避開了橈骨、尺骨和重要的筋脈,沒有造成嚴重的傷害。

一陣陣強烈的疼痛從手臂傳來,鄭允浩卻沒吭聲,而是抬起頭,死死盯著金在中的臉。

金在中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

「看來你的尖端障礙是徹底治好了。」

然而還沒等他話音落下,整個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著向前踉蹌了一下,接著一隻大手兇狠地按在了他的腦後。

鄭允浩按著他的頭,狠狠地吻了上去。

嘴唇嘶磨著嘴唇,舌頭攻城掠地,殘忍地侵略每一個角落,仿佛一場只屬於兩人間的激烈的戰役。鄭允浩幾乎是野蠻地用舌尖抵著對方的口腔,不停翻卷、吮吸、糾纏。壓抑了許久的渴望瞬間轉化為極致的激情,帶來近乎毀滅的快感。

他力道大得令兩人的牙齒都碰到一起撞得生疼,手卻仍然死死扣著,不肯鬆開對方。

就是這個人,這個他瘋狂吻著的人,註定是他命裡逃不開的劫。

他能夠為他付出自己所有,為他打破原則,為他去改變自己,為他費心謀劃,為他不懼和強權抗爭。

甚至,他願意毫不猶豫地,為他放棄哪怕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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