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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天起,我便開始一個人在“家”生活。有天偶爾會來看看我,買些吃的東西給我補給冰箱。他每次來我都很尷尬,很怕他問我「想不想和我回去」,但他從未這樣問過我,只重複的叮囑我要按時吃飯,注意休息,變天時酌情增減衣物,關好煤氣,晚上鎖好房門等的話。

而且他給我一個帳戶,定期會往裡面打錢,因為我辭掉了他介紹給我的那份工作。

或許我這麼做很任性,但我確實沒有辦法再上班了,每天腦子那些揮之不去往日畫面和那些紛繁複雜的問題,已經把我搞得筋疲力盡了。

 

我整天在家裡翻東西,尤其是像記事本、自錄光碟、影集之類‥‥能“儲存”記憶的東西。

在一個很大的舊信封裡,我找出了很多我和他的照片。看模樣基本上都是從高中時起的,很多還是穿著制服照的。照片裡的他永遠是“沒心沒肺”的笑著,而我永遠是一張撲克臉。還有一些大一點時候的照片,應該是上了大學或者之後的,因為頭髮長了,也不再穿著制服。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而我的表情也柔和了很多,偶爾還會嘴角微揚的笑笑。

他‥‥似乎從我醒來再就沒有這樣笑過了‥‥

在一本破舊的影集中,我見到了我的爸媽。看照片中他們的樣子還都很年輕,應該是舊照片了,有些還是黑白的。我和父母的合影不多,最後一張合影上的日期是在我12歲那年,在之後就沒有他們的照片了。

在閣樓裡的一個落滿灰塵的大紙箱裡,我翻出了幾本日記本。大都是我的,只有兩本是他寫的。

 

在我自己的日記本裡我得知:我是家裡的獨子,從小父母就很寵我;父母都是執教人員,父親還是高等學院的教授;我從小學習成績就很好,但是壞事也一樣沒少幹;我父母在我12歲那年因為車禍雙雙去世了,我便由姨媽代為照顧;在上初二那年由於姨父有了外遇,姨媽和他離婚後改嫁了,不能再帶著我,便把我送到了福利院;在我初三那年,關於父母車禍賠償的官司終於打完了,我得大了一大筆撫慰金;升入高中後,我便離開了福利院開始獨自生活,也是在進入高中後,我的生命裡出現了“鄭允浩”這個男人‥‥

關於“鄭允浩”的日記都很簡短,但話語卻十分強勁。

【班上有個叫鄭允浩的傢伙,非常討厭,仗著家裡有點錢到處得瑟!】,【那個鄭允浩昨天讓人給揍了,活該!】,【我真不知道這個鄭允浩腦子是不是有屎啊,為什麼總在我身邊晃啊!】,【靠!那個姓鄭的,居然‥‥居然‥‥居然和我一座!!!!我上輩子是不是造孽了!】‥‥

看日記裡記載的,我對他也沒什麼好感啊,為什麼後來會和他變成“戀人”呢?

我沒有找到高二一整年的日記,而在高三的日記裡,我和他就已經成為那種“曖昧”關係了。

反觀他的日記,就“低能”很多了。【班上最後坐著一個男生,從來不說話,好像是個啞巴,而且聽說是從福利院來的,那一定是個啞巴!】,【哇塞,那家夥原來不是啞巴,他會說話,那這傢伙去福利院幹什麼?莫非是個聾子?】,【我今天用一整套世界盃紀念章和XX換了個座,我現在和他一座了!】,【他長得真 好看^~^我稀罕~】,【我今天特意在他面前和XX去吃飯,我還讓她挽著我胳膊,呵呵~~在中臉都白了!看來已經被大爺我的魅力所壓倒了!哈哈~】,【我騙他說我欠了高利貸,住進了他家!嘻嘻~】‥‥

看他的日記,就像看小學生的日記,錯別字很多,而且話還很幼稚。原來他是以前這樣一個人啊!

進入大學後,我們倆都很少寫日記了。我們進入了同一所大學,我是考進去的,他‥‥‥;從上大學起,我們就正式同居在一起了,我在校外租了一個小公寓,他和我同住。

我的日記基本上都是在記錄我們的“吵架”;而他的日記基本上都是在記錄他如何向我“道歉”。

最後一篇日記的日期是我們大學畢業那天,我被他父親打了一耳光,他被他父親強制拖回了家‥‥

自錄的視頻並不多,僅有的幾盤也都是我過生日為主,只有一盤是他生日——他生日在2月6日,而且他比我小‥‥

現在回過頭想一想,現在的我對他一點都不瞭解。

我從未問過他叫什麼名字,沒問過他喜歡吃什麼東西,沒問過他幾歲,沒問過他生日是哪一天‥‥

我只是在單方面的接受,接受他的付出,卻始終沒給過“回報”,甚至連“回應”都沒有。

所以,你才累了的,對吧?

 

我在家幾乎不出門,每天渾渾噩噩的在家裡遊蕩,不記得今天是幾號,不記得今天是星期幾,不記得現在是哪一月,也不記得現在是什麼季節。一次有天來看我,見我還穿著單衣在家,把我臭駡了一頓,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今天外面飄落了雪花,不算大,但地上已經鋪滿。記得去年我第一次看到下雪的時候,我還興奮異常的圍著哥,嚷著讓他帶我去看雪呢。而現在‥‥

我又習慣性的拿起電話撥給他,忽略掉那個女人一慣的對白,我自言自語般的對“他”說:

「今天又下雪了‥‥你那下雪了嗎?如果你那也下雪了,是不是說明我們離得還不算遠啊?我想出去看雪‥‥真的很想,但是沒人陪我。你‥‥回來陪我好不好?」

忘了從什麼時候起,我習慣了和電話裡的“他”對話,就像寫日記一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一開始還會盼望,他會因聽到了留言而回電話給我,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後,我已經沒有任何奢望了,僅僅把它當做是一種傾訴,我對“他”的傾訴。

 

晚上有天來到家裡,不分三七二十一的就把我從家裡拽了出來。

身上雖然已經穿了很多衣服,但突然被外面的冷風一吹還是很不適應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有天開車把我載到市中心,街上熱鬧異常,他把我拖到街上,想讓我也感受一下這份熱鬧。我和有天兩個人在人群中蠕動,他怕和我走散了,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其實根本不需要牽著手的,因為人多得你想走散都很難,但我並沒有抽回手,畢竟我現在能為他做的也只有像現在這樣,站在他身邊讓他牽著手而已了。

我知道我很殘忍,殘忍的忘記了“他”,殘忍的愛上了他;殘忍的意識到了“他”的存在,殘忍的無法再安心的在他身邊。

我曾試著努力過,努力著讓自己忘記看到過那段視頻,努力著讓自己找回剛見到有天時的感覺,努力著讓自己用心感受有天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知道他是愛我的,或許並不比“他”少,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心再一次飄蕩到他的身邊。

每當我回想起初次見到有天,他那溫暖的笑容時,“他”那寵溺的笑臉就會竄到我的眼裡;每當我回想起和有天約會,兩人那平淡的幸福時,“他”被我低劣的謊言騙回家,兩人無言的甜蜜就會竄進我的心裡;每當我回想起有天帶著我離開家,以為幸福開始了時,“他”那一刻臉上的笑,眼裡的淚,以及之後那狼籍的客廳就會竄進我的腦子裡。

它們像刀子一樣在我的神經上一筆一劃的雕琢,篆記;它們像戰士一樣在大腦的溝壑上開疆破土的開墾、征伐。它們像是在報復我曾經的忘記一般,要驅趕走其他的記憶和情感,把這些記憶刻到最深,最痛的地方,提醒著我,折磨著我。

看著被有天牽著的手,聽著他在我耳邊喊著哄我開心的話,我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卑鄙、無恥,用幾近相同的方式傷害了兩個真心愛我的人。

 

這時,一個看似十七、八歲的男生扭捏的拿著一捆紅帽子,來到我和有天面前,臉憋得通紅的說了句:「買帽子嗎?比別家便宜!」看來是第一次出來賣東西。

看著他手裡的帽子,我突然想起家裡也曾有過一頂一樣的帽子。是去年耶誕節時,我逼著“他”買的,並且我還收到了耶誕節禮物。

手不自覺的伸到了褲兜裡,摸了摸手機。

「買一頂吧,真的比別家便宜。」那個男生又開了口。

有天笑著對他搖搖手,男孩有點失望的向我們低了下頭以示打擾,便要走開。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會有賣紅帽子的?」我向有天問出了心中的疑問,街上這麼多人就已經很奇怪了,還冒出平時少見的賣紅帽子的,讓我覺得今天應該是個什麼特殊的日子。

「今天是耶誕節啊!你是不是在家呆傻啦?」因為周圍很吵,所以有天是用喊的來回答我。

原來今天是耶誕節啊,難怪這麼熱鬧。回頭看見那個男孩依舊拿著帽子在售賣,每次被拒絕後,都會低下頭。

我跑到那個男孩身邊,從他那買了一頂帽子。

回到有天身旁,他很詫異的問我:「你買帽子幹什麼?」

「收聖誕老人的禮物啊。」我理所當然的說。

「哈哈‥‥」有天聽後笑得前仰後合的。「你不會告訴我,你到現在還相信有聖誕老人吧?!」他一臉期待的看著,好像能等出21世紀最好笑的答案。

「真的‥‥有嗎?」我反問他。

「啊?」他被我問愣了。「你知道沒有,幹嘛還買啊?」他不解的問。

「我‥‥希望有。」

曾經有人說過,人之所以會創作“神”,是因為人們有“欲望”,並且是自我無法滿足的“欲望”。所以才創造了“神”,想借由他們來給自己希望,來滿足那些人不可為的“欲望”‥‥

此刻的我就是這樣,我希望有“聖誕老人”,我希望他會給每個有小紅帽子的人禮物,這樣我就可以向他許願,讓“他”成為我的禮物,明天一早我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

 

********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後沒有馬上張開眼睛,而是用耳朵仔細的在聽,聽房間裡有沒有任何其他人的聲音。雖然我很清楚的知道沒有“聖誕老人”的存在,他也不會給我送來禮物,但是我還是自欺欺人的幻想著奇跡的出現。可事實證明,世上本沒有奇跡‥‥

新年也是有天陪我過的,我們還一起在市中心的鐘樓前跨年。這是我第一次度過“跨年”,有點興奮,畢竟在整點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有種眼見著時光交替、 歲月變更的感覺。回想去年的新年,我和“他”是在家裡過的,沒有“跨年”,沒有倒計時,應該是和平日一樣,我指使“他”做這做那。

有天似乎也很開心,一直在旁邊和周圍的人一樣歡呼呐喊著。

過了新年之後,有天就很少再來我家了,只是偶爾會通個電話。一般公司在年底都會比較忙,更何況像有天的企劃部,在節日頻繁的月份裡,當然要做好宣傳和促銷。

從進入一月起,我每天都在日曆上下很多功夫,因為我生日在一月,並且還和農曆新年是同一天。我很盼望生日那天的到來,並不是等待禮物,而是我覺得“他”在消失了這麼久之後,應該會在我生日的那一天給我打電話,畢竟那是我生日,“他”應該會記得‥‥

 

在26號那天,我從淩晨開始就抱著手機坐在沙發上等電話。

從淩晨一直等到深夜,卻只有有天一個人給我打來一通電話,我還因害怕手機占線錯過“他”的電話,寥寥幾句便掛斷了有天的電話。

直到12點的鐘聲敲響,家家都在喜氣洋洋的恭賀新禧,窗外戶戶鞭炮聲震耳欲聾,才把我從自己編織的謊言中拖回現實。

“他”沒有打電話給我‥‥

“他”忘記了我的生日‥‥

我不敢再往下想,我很怕“他”忘記的不是我的生日,而是我這個人‥‥

我害怕,害怕“他”忘記:

忘記“他”說過“他”愛我;

忘記“他”說過“他”會寵我;

忘記“他”說過即使有一天我愛上別人了,“他”還會愛我‥‥

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把兩個人的記憶,讓一個人去承擔,竟是如此的痛苦。

心很痛,

真的很痛‥‥

疼到眼淚不住的流

疼到全身不住的顫抖

疼到我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掉

我從藥箱裡翻出鎮痛片,倒出一把丟進嘴裡,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鎮痛藥起了作用。

漸漸的,疼痛的感覺消失了,身體也不再發抖,感覺渾身輕飄飄的,而且身體內的每一處毛細血管裡都像充滿了沸騰的鮮血一樣,周身充滿了力量。

我又撥了電話給“他”,

「你忘了是不是?你忘了昨天是什麼日子了是不是?你把我生日忘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是在報復對不對?」這一段話我幾乎是喊出來的,不知從哪來的 怒氣,但就是忍不住想要衝“他”喊。可喊過之後,所有憤怒的情緒似乎都隨著那聲喊叫而消失,剩下的只有恐懼和不安「‥‥還是你‥‥你‥‥已經把我給忘了?」

掛斷電話,我癱在沙發上。頸子像是斷了一樣,支不住頭。把頭無力的搭在靠背上,頭明明沒有動,但眼前的景物卻在不停的旋轉搖晃。腦殼裡像是有支洪流在肆虐一般,疼痛欲裂。這種感覺很不舒服,我勉強爬回到床上,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睡過去,但血液像岩漿一般炙熱的湧動,尋找可以噴發的出口,太陽穴脹得發疼,仿佛下一秒就將崩裂開來一樣。

雖然身體很難受,但是心裡卻有『他如果知道我生病了,一定會回來吧?』這樣的期待。想到這,我都覺得自己像是個“瘋子”,在難受得快要死掉的時候,居然想到的是這個。

「我‥‥很難受‥‥真的,真的很難受‥‥你會回來的吧,嗯?會的,對吧?」我用盡僅剩的力氣講完電話,倍感安心的昏睡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自己的燥熱弄得口乾舌燥的醒來。外面還是黑濛濛的,房間裡也是一樣。我試著喊了兩聲,沒人回應。我不甘心的扶著牆把整個房子轉了一遍,結果還是一樣。“他”還是沒有回來‥‥

這樣的“失望”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不知為何,或許是由於身體上的不適,使得精神上更加脆弱吧,我對這一次的“失望”無法接受‥‥

若是以往,別說我難受的要死掉了,哪怕只是體溫稍稍升高,“他”便會急得不得了;而現在,“他”不在乎我了,完全不在乎了!

我背靠著牆,滑坐到地上。地板的冰冷帶走了些許我身體上的高溫,稍稍舒服了一點。腦子又浮現出“他”以往關心照顧我的溫馨畫面,再對比看看我此刻的淒涼,我突然有種感覺,我今天就算這樣死在這房間裡,可能也不會有人知道‥‥

我對自己設想出的這樣的結局感到悲哀,但轉念一想,像我這樣的人本就應該是這樣的結局啊‥‥

在幾年前的那場車禍中,我就應該死掉的。

如果在那個時候就死掉了,是不是就沒有現在這些痛苦了?“他”和他是不是就都不會受傷了?大家是不是就都會幸福了?

 

想到這,我又翻出電話,對著顯示幕上那個刺眼的稱呼說:

「你已經不在乎我了‥‥」像是在陳述事實,又像是在告誡自己。

「‥‥你現在恨我嗎?‥‥」這是我最想問,卻也是最不想聽到回答的問題,我很怕“他”親口給我肯定的答案。

「‥‥那‥‥以後不要再恨了,可以嗎?」放下之前的所有,也包括“恨”,重新開始你的生活吧。

「‥‥讓‥‥這一切都到今天為止吧‥‥別再恨我了,好嗎?」別再恨我了‥‥就當是我最後一個請求,別在我死後,依舊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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