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Lie to me(下)

 

三個小時前,18:30。

青瓦台東禮堂內,頭頂巨大的華麗水晶燈黯淡下來,喧囂聲漸漸降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光亮的舞臺上。炫目的舞台燈照亮了觀眾席的前排,坐在第三排正中央的金恩勳正面帶微笑地與旁邊的首輔低聲耳語。

隨著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響起,人們停止了交談,坐在最後一排的金在中站起身,無聲地離開了禮堂。

他快步穿過辦公區,與守衛的哨兵點了點頭,踏入了居住樓。

居住樓內屬於金恩勳一家的私人場所,除傭人外再沒有其他閒雜人等。此時此刻,金恩勳和夫人都在音樂會現場,下人們便各自休息了,貼身的警衛官也都跟在總統身邊。

金在中步履輕盈地踏上樓梯,二樓的走廊空無一人,空蕩得能聽到腳步的回聲。他走到一扇門前,停了下來,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鑰匙。

鑰匙插進鎖眼,他手腕用力,感覺到些微生澀的阻塞感,但門鎖依然被打開了。

金在中吐了口氣,踏進書房內,將門再次反鎖。

抬手按下開關,房間頓時大亮,他找到目標,直奔房間的一角而去——角落裡的木架上放著一個正方的鈦合金保險櫃。

他快速掏出五天前鄭允浩給他的那個黑色的方形小匣子扣在保險櫃的密碼鎖上,匣子自動與鎖頭牢牢契合,頂端長條狀的液晶屏亮了起來,十位元數字開始飛速運轉。

 

兩個小時。

他咬了咬下唇,眼睛盯著那不斷變換的數位,畫面跳轉的速度太快,讓他有一種暈眩感。

這是他人生中最漫長、最難熬的兩個小時,他站在保險箱前,神經高度緊繃,一邊注意著外面的動靜,一邊不停地看錶。即使是一動不動,也出了一身的汗。

直到“哢”的一聲輕響,液晶屏停在一串數字上,閃爍了兩下,然後變成了“unlocked”的字樣,金在中終於找回了知覺,狠狠地鬆了口氣。

一小時四十五分鐘,沈昌珉的小玩意超額完成了任務。

他來不及欣喜,飛快地將準備好的指膜套在自己的食指上,對準採樣器按了下去。這次煎熬的時間不長,只用了兩秒,螢幕上就顯示出指紋吻合。

他的心臟不可抑制地狂跳了起來,就像被人用手狠狠捏住了,攥得越緊,掙脫得就越厲害。他閉了閉眼,握住保險櫃的把手,用力一壓。

門開了。

保險箱內分為兩層,上層擺放著一摞紙質的證件及檔,下層則只有一台不起眼的黑色微型筆記型電腦。

金在中小心翼翼地將那台筆記本取出來,放在書桌上,然後自己坐在了金恩勳平常坐的位置上。開機,將準備好的光碟插入光碟機中,五分鐘後,密碼被破譯,登入頁面成功地接入了開機畫面。

最普通的藍色桌面背景上,涉及到金氏運作和交易的幾個資料夾赫然在目!

金在中用了十分鐘搜索到了多年前金氏涉及違規的幾個專案資料,包括能夠作為證據的合同檔。就在他準備將那些資訊拷貝到U盤上時,一個出乎意料的對話方塊又彈了出來。

密碼請求!

金在中心頭一驚,當初金恩勳當著他的面將金家的資料拷貝給他時,他曾暗自留意過,並沒有輸入密碼這個環節,這個密碼是新設的!

「fuck!」他低聲咒駡,用力錘了一下桌面。

還是大意了。

現在,他手上沒有了破解密碼的軟體,就算只是普通的六位元密碼,他也同樣束手無策。強行拆除硬碟則是下下策,一來會第一時間被金恩勳發現,不利於他和鄭允浩脫身,二來,這硬碟裡有著金家所有的機密,一旦損失後果將不堪設想,他並不想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他該怎麼辦?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金在中咬咬牙,按下了六個數字,金恩勳的生日。

滴——,密碼錯誤。

他想了想,又換了兄長金昌浚的忌日,依然錯誤。系統提示還剩最後一次機會,三次都輸錯則電腦將被自動鎖定並報警。

怎麼辦?!

他看了眼螢幕右下角的時鐘,20:45,音樂會馬上就要結束了。只剩最後一次機會...難道真的要拆硬碟??

不...不...還有一次機會...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

金在中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破譯不是他的強項,但是心理分析卻是!

首先,這個密碼之前並不存在,而是最近新設定的,那麼一定是發生了某些轉變,讓金恩勳有了危機感,對自己及金氏的機密有了更強的保護意識,這個轉變很可能會是突破口。

其次,人在設定密碼時,會下意識地選擇一個對自己有重大意義並且不容易忘記的數位,一般來說這串數位是日期的可能性較大,金恩勳的生日和金昌浚的忌日都已經試過了,都不正確,那麼還有哪個日子對金恩勳或者對金家來說有著不可取代的重要意義呢?

第三,金恩勳是一個冷酷的人,任何東西甚至親情都可以被他當做謀權的工具,那麼金夫人和金在中自己的生日以及結婚紀念日這些都可以被排除。他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權勢和地位、是金家的利益,那麼他選擇的這個數字一定也具有某些象徵意義...

金在中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日期,在想到它的一瞬間,他幾乎就已經確定了它是正確的!

只一瞬間的猶豫,他便毅然敲下了那六個數字。

...密碼正確!

提示彈出的瞬間,金在中癱軟在椅背上,額前浮出一層冷汗,緊盯著螢幕的雙眼中有一絲後怕,而更多地則是隱隱的興奮。

果然是它。

130415,金恩勳正式當選韓國總統的日期。

 

 

20:50,東禮堂。

黑衣男子走到觀眾席第五排,俯下身對坐在過道邊的男人說了些什麼。男人點點頭,站起身。

黑暗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悠揚的小提琴樂上,沒有人注意到演出還未結束,國安局局長便提前離開了禮堂。

 

後臺,一身白色燕尾服的金俊秀衝進走廊內的洗手間,往臉上潑了把水。冰涼的水流剛滑過眼睫,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臉上還帶著妝,立刻“哎呦”一聲,扯了張面紙手忙腳亂地把水擦乾淨。

還好還好,幸虧妝沒花,不然又要挨cody姐姐的罵。

下一個就是他的壓軸演出了,雖然參加過很多比賽也開了個人音樂會,但這可是給總統表演,他怎麼可能不緊張,更何況,台下還坐著他的愛人,以及他愛人的父親...

他拍了拍臉,看著鏡子中那個面色蒼白的小人兒,告訴自己別怕,到時候把台下的人都當做大白菜就好了。

正想著,外面傳來一陣掌聲。金俊秀驚呼一聲,趕緊跑出了洗手間。推開後臺門的瞬間,他突然瞥見走廊另一端兩個人影大步穿過門廳,打頭的那個人他認識,國安局局長韓雲。

他去哪裡?

疑惑只存在了一秒鐘,下一秒,導演的催促聲響起。

金俊秀快步走到候場區,主持人熱情的聲音將氣氛帶向高潮,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他仰起頭,調整好微笑,瞬間變身為優雅淡定的鋼琴王子,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上舞臺。

 

 

21:00,書房。

樓下隱約有短暫的腳步聲和交談聲,金在中走到窗邊向下看了一眼,一無所獲。

他飛快地將所有東西物歸原位,保險櫃重新關上,帶來的工具收好,然後拿起U盤。擰開書房的門鎖,下一秒,他停了下來,想了想,忽然伸手將脖子上的項鍊摘了下來。

片刻後,他拉開門。

門開的瞬間,金在中的身體猛地僵住了,握著把手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一個高大硬朗的身形倒映在他寫滿驚訝的瞳孔上,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韓雲!

「你怎麼在這裡?」韓雲似乎也有一瞬間的訝異,但很快就換上了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

金在中收起驚慌和一絲難以察覺的畏懼,站直身體,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我也正想問韓局,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總統的私人居所,外人不能隨意進出吧?」

「既然如此,不如我現在就通知令尊就說他的兒子趁他聽音樂會的時候一個人跑到他的書房喝茶,如何,你覺得咱們兩個誰的處境將會更窘迫一些?」

金在中沒有回答。

韓雲看著他緊抿的嘴唇,笑著走進書房。

「既然金少不願意,那就咱們兩個人談談好了。」

金在中眯了眯眼,韓雲身材高大,再加上周身上位者的氣度,站在他面前無形之中就帶來強大的壓迫感。他深吸口氣,沉聲道:「韓局,請問您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金家的書房?」

「我為什麼出現,你猜不到嗎?」韓雲微笑地低頭看著他的眼睛,就像一個長者注視著一個孩童,只是那笑容中沒有絲毫溫度。

「你在想我為什麼會恰好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與你面對面的說話,對嗎?用你那聰明的大腦思考一下,真的會有那麼多巧合嗎?」

他身邊的手下忽地靠近,掰開金在中的右掌,將被他捏在掌心的U盤拿走,遞給了韓雲。

韓雲面無表情地看了眼U盤,又抬起頭。

「作為這東西的謝禮,我可以幫你解答這個疑問。」他緊盯著金在中的雙眼,淩厲的視線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膚,將他剝得精光,赤裸地暴露在白熾燈下。

「Agent U-know是一位出色的特工,他在監獄第一次見到你時便知道了你的身份,在我的授意下成功接近你,獲得你的信任,直到今天,終於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務。」

他看著面前臉色煞白、抖如篩糠的身體,手指旋轉著那枚小小的U盤,眨了眨眼,繼續一字一句地吐出冰冷的話語:「他告訴了我你們在調查恒盛集團和洛克公司,告訴了我你們的每一步計畫,所以,我才能夠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站在你的面前。」

「不...」金在中愣愣地看著他,眼眶通紅。

韓雲轉了轉眼球,笑道:「我曾經答應過他完成這最後一個任務就讓他退居二線,做個閒職,現在他終於完成了,我想他會很感謝你。」

「當然,我也很感謝你。不過現在,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請你在書房等待令尊,好向他解釋一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吧。」

韓雲將U盤放進西裝內兜,側頭吩咐下屬:「通知下去將總統府的通訊信號切斷,沒有我的命令,不許放金少出去。」

「是。」黑衣男子躬身點頭,「不過總統那邊...」

「總統那邊我自會處理。」

說完,韓雲揮揮手,不再理會呆愣在那裡的金在中,轉身離開了書房。

 

 

21:30,國安局局長配車駛出青瓦台。

同一時間,朴有天作為主贊助商上臺獻花,面對台下的觀眾和媒體,當著臉色鐵青的朴振英的面,微笑著摟住了金俊秀的肩膀。

 

 

21:45,後臺慶功宴上,管家穿過人群,走到金恩勳身邊。

一向沉穩淡然的高伯眼神中竟有著一絲不知所措的慌亂,他看著意氣風發、舉著酒杯的金恩勳,張了張嘴,聲音有些喑啞。

「老爺,請您回去一趟吧,少爺他...出事了...」

金恩勳顧不上現場的賓客,步履飛快地穿過人群,從來都掛著和藹微笑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焦慮表情。

據高伯所說,是留守居住樓的警衛官前來通知他金在中在書房的,而他趕去的時候發現金在中已經...不太正常了。金在中跑到那裡做了什麼?他為什麼不離開?

他快步走上樓梯,看到書房的門外筆挺地站著兩名警衛官,警衛官見到他立刻點頭示意,躬身後退了兩步,卻一言不發。

金恩勳驟然眯起了眼。

這時候金夫人也跟了上來,高伯推開門,幾人一同邁了進去,金恩勳的視線瞬間定格在了正對面的窗邊。

金夫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窗邊雪白的牆壁上七零八落地寫著幾十個數位,那些數位歪歪扭扭,淩亂不堪,卻殷紅得觸目驚心。牆腳處,背對著他們的男人盤坐在那裡,對身後的動靜毫無反應,一邊嘴裡飛速地念叨著什麼,一邊用手指不停地在牆上寫寫畫畫。

高伯走上前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少爺?」

金在中依然毫無反應,繼續動作著,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絲毫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金恩勳盯著他不斷往下滴血的殘破指尖在牆壁上劃出一個扭曲的圓圈,突然身體一震。他大步走上前,大喝一聲,猛地掰過金在中的身子。金在中隨著那力量轉了過來,仍高舉著的手指差點戳到金恩勳的臉上。

但他沒有道歉也沒有驚慌,準確的說,他沒有絲毫表情。嘴裡兀自念叨著令人聽不清的話,嘴角無意識地微微抽搐,兩隻眼睛直視著前方,瞳孔擴大,沒有焦點,空洞得令人害怕。

金恩勳驚得倒退了一步險些摔倒,但他回過神來又撲了上去。

那些數字,雖然混亂得幾乎難以辨認但他竟然奇跡般地看出來了,那是一個個日期,而且如果他的直覺沒錯的話...那些日期...

「這亂七八糟的是怎麼回事?你在這裡做什麼?」金恩勳捏著金在中的肩膀,厲聲問道。

「老爺...」高伯躬身湊近他耳邊,低聲道:「剛才咱們的人彙報,金少是被韓局長禁足在這裡的,還切斷了總統府的通訊。您知道警衛官裡有韓局的人,只怕金少這事...沒那麼簡單。」

金恩勳的眉頭已經擰成了疙瘩,他最害怕的事發生了。

韓雲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金在中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更重要的是,韓雲從這裡帶走了什麼?

他深吸了一口氣,儘量放緩語氣,盯著面前人的眼睛:「在中,告訴我,你到書房做什麼?韓局長又來這裡做什麼?」

金在中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像個垮掉的木偶般一動不動。

 

就在金恩勳快要暴怒時,呆立在一旁的金夫人突然開口了:「他...是不是精神失常了?」金恩勳猛地回過頭,金夫人嚇了一跳,但還是繼續說道:「你記不記得在中剛上大學的時候,他那個教授...叫韓什麼來著...曾經給家裡打過電話,說在中有心理障礙。當時在中表現的很正常,咱們也就沒當回事...會不會...」

金恩勳臉色鐵青,像是在思考什麼。

過了一會兒,高伯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要不要...送醫院?」

「不。」他立刻抬手阻止,瞥了一眼靠著牆壁,又垂下頭的金在中,「這件事不能宣揚出去...把那位韓教授請過來。」

 

 

酒店停車場,夜色中,兩個男人大步走向自己的座駕。

鄭允浩剛要拉開車門,突然,口袋中的手機震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

「你們今晚有行動?」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急促。

兩分鐘後,鄭允浩掛斷電話,示意沈昌珉下車。

「怎麼?」沈昌珉疑道。

「朴有天剛來電話,說演出後他和金俊秀本來想去找在中,但是聽下人說在中身體不舒服,並且不讓探病,金俊秀還說演出結束前看到韓雲往居住樓方向去了。在中果然出事了,但他人還在青瓦台。」

「那信號是怎麼回事?追蹤器被發現了?這是個陷阱?」

「不清楚。」鄭允浩搖了搖頭,低頭看著手機上扔在移動的紅點,「朴有天讓我們先等等,他去打探消息。」

 

 

十分鐘後,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青瓦台居住樓前。

這是韓起第一次走進總統府,比想像中的要樸素的多,沒有奢華的裝潢也沒有昂貴的傢俱,整個風格簡潔而幹練。

他跟著傭人走上二樓,走廊兩邊站著兩排黑色風衣的警衛官,這讓他不由得心跳有些加快。接著,他看到了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大韓民國的總統。

金在中明顯狀態不對頭,他們不敢隨意地移動他,只能在書房等著韓起到來。跨進房門,屋內縈繞的一縷極淡的香菸與男士香水混合的味道讓韓起皺起了眉頭。

「韓教授。」金恩勳與他握了握手,「犬子他...」

韓起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點了點頭。然後走上前,蹲下身,輕喚道:「在中?」

金在中沒有反應。

韓起伸手輕輕抬起了他的頭,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瞳孔,又拿起他受傷的手指看了看,回過身:「金先生,可否先帶著您的人出去一下?在中現在進入了自我封閉的狀態中,我需要做個簡單的引導把他的意識喚回來。」

「這...」

「引導的過程是不能有任何干擾的,在中他現在狀況不太好,人越多越容易受到刺激。」

金恩勳猶豫了,但仍沒有挪步。

韓起嘆了口氣:「金先生,您和警衛官就在門外,我不會在這裡動什麼手腳的,我也沒這個本事。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心理醫生,需要對病人進行最適當的治療而已。」

金恩勳最終還是被說服了,走出房間關上了門。

 

看著房門完全合攏,韓起回過頭,再次輕喚道:「在中?」

這一次,被呼喚的人終於有了反應,原本沒有焦點的目光瞬間凝聚,從那雙黑亮的眼中射出的精光竟讓韓起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寒戰。

「你在裝病?為了引我過來?」饒是他有了心理準備,也被這太過強烈的反差嚇了一跳。

金在中看著他,彎了彎嘴角:「老師您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嗎。」

確實,金在中那些“發病”的症狀,包括自殘、牆上的塗鴉和嘴中的念叨都像是焦慮症的徵兆,但是那種失去自我意識的狀態則是一種人格解體,除非金在中一夜之間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分裂出另一個焦慮型人格,否則這兩種表現是不應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的。

也正是因此,韓起對他的突然發病起了些疑心,才把金恩勳等人支了出去。

「你就不怕他們沒有如你所願請我過來?」

「青瓦台沒有心理醫生,金恩勳又急於讓我恢復意識好從我嘴中套話,他若是能把我送到醫院也算是如了我的願,而他不願意把這“醜事”宣揚出去,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請知情的醫生過來。這裡移動通訊被切斷,我的行動又受了限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韓起眉心抽搐了一下:「把你逼成這樣的...是韓雲?」

金在中點了點頭,雖然知道韓雲和韓起的關係,但還是有些訝異。

韓起苦笑著搖頭,幾十年了,那人的老習慣還是沒變,還抽那幾十塊錢一盒的菸,用那一成不變的古龍香水,這味道自己都聞膩歪了。

「他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說他對我的行動一清二楚,說鄭允浩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在利用我。」

鄭允浩的事,金在中離開監獄後,韓起也從他口中聽說過一些。

「你怎麼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

金在中笑了笑,眼睛亮亮地看著韓起,就像一頭驕傲又機敏的小豹子:「韓雲雖然受過專業的訓練,比一般人機警,知道怎麼避免被看穿,但畢竟從政多年早就不是特工了,身體某些無意識的小動作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實意圖。」

金在中想起韓雲緊盯他的目光,以及手上無意識轉動U盤的動作。

「說謊的人總是不敢看傾聽者的眼睛,然而高明的說謊者則學會了反其道而行之,他們會加倍專注地盯著你的眼睛,瞳孔膨脹。因為注意力太集中,他們的眼球開始乾燥,這讓他們更多地眨眼,這是個致命的資訊洩露。」

「還有他眼球運動的方向。」韓雲在說起這是鄭允浩的最後一個任務時,眼球往左上方動了一下,這是在回憶過去已發生的事情的表現,而說到後半句時他的眼球又極快地向右滑了一下,這代表他的大腦正在構建一個聲音,換言之他在說謊。

這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謊話,韓雲果然是個老狐狸,只可惜他說謊的對像是金在中。

「不是有這麼句話嗎,千萬不要對一個心理醫生說謊,因為他只從你的行為和動作就能看穿你的謊言。」金在中淡淡地笑道。

他沒有說的是,徹底暴露韓雲的謊言的還有另一句話,那人只知道自己和鄭允浩在調查恒盛集團和洛克公司,想要拿到金恩勳的把柄,卻不知道他們早就把目光放在了更遠的地方——他韓雲的背後。

他所知道的內容不過金在中和鄭允浩想讓他知道的而已,比如謹慎如鄭允浩竟會用國安局的內部資料庫去調查那些資訊,比如金在中特意從韓雲的手下面前離開音樂廳,再比如,他故意把那個作為誘餌的U盤攥在手裡...

如果韓雲不為難他,那麼大家相安無事,他繼續當他的螳螂老老實實捕他的蟬,但韓雲插手了,那他就只好成為那隻黃雀了。

金在中嘴角的笑意讓韓起內心瞬間震動,眼前的人確實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內心自卑的孩子了,他已經成為了一個充滿生氣、充滿自信的強大男人。

「那麼,你叫我來想做什麼?」

韓起微笑問道,金在中收起笑容,從上衣內兜中掏出另一枚黑色的U盤。

「老師,事到如今,我能相信的人只有您一個。您知道,我不會對韓局不利,只是想自保而已。」他把U盤遞給韓起,眼色認真而深沉,「我想請您把這個轉交給鄭允浩,還有請您離開這裡後儘快轉告他一句話——」

「不用管我,信號是我放的,讓他們準備收網!」

 

 

 

喜來登酒店大門前,鄭允浩掐滅手中的香菸,低頭看了眼螢幕上的圖像,紅色的圓點呈靜止狀態,停在了畫面的正中。

他掏出墨鏡戴上,將耳機塞好,大步走進了旋轉門。

「幾層?」

輝煌的大廳燈光在墨鏡的隔離下黯然失色,雖然已經是深夜十點多,但寬闊的大堂裡卻並不空曠——前臺小姐在禮貌地接待風塵僕僕的旅人,一些住客正聚集在大堂一角的咖啡廳裡閒聊——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位晚上還帶著墨鏡的奇怪男人。

「二十四或者二十五層。」耳機另一端傳來沈昌珉的聲音。

鄭允浩的手機只能夠顯示平面圖,而他的電腦卻能顯示出跟蹤器的三維圖像。半個小時前,信號停在了國安局大樓,逗留了五分鐘,十分鐘前,韓雲的車開進了酒店的停車場。

與此同時,沈昌珉則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搜集建築資訊,完成了喜來登大酒店的建模,這鬼畜一般的速度和能力甚至秒殺了局裡培養的那些駭客特工,這樣的人才既珍貴又危險,連鄭允浩都暗自心驚。

儘管如此,這個三維模型卻並非盡善盡美。作為首爾唯一一家六星級酒店,酒店的22-25層是特殊VIP客戶區,除了頂級服務外還享有極高的私秘性,沈昌珉一時半會也查不到房間的分佈圖。加之跟蹤信號的精准度存在一定的誤差範圍,因此,他們無法定位到具體房間。

鄭允浩點點頭,掛了電話,走向前臺。

前臺小姐禮貌地向他問好,鄭允浩露出和善的笑容:「請問25層現在還有房間嗎?我想預定。」

男人英俊的輪廓和溫和的笑容令年輕的前臺小姐有些看呆了,但她很快地回過神來,紅著臉程式地回答:「請問您是我們的黑鑽會員嗎?」

鄭允浩搖了搖頭。

前臺一臉歉意道:「抱歉,只有黑鑽會員可以預定22-25層的房間,您可以選擇其它樓層。」鄭允浩本想套出房間的入住情況,做一個排除法,但很顯然這裡的服務人員訓練有素,並沒有讓他成功的套出話來。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高層還有總統套房嗎?」

「有的,先生,21層的2101和2199。」

「什麼朝向?」

「我們的總統套房每層有兩間,全部是西北和東北兩個朝向,房間面積達到200平米。」一個年輕、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前臺小姐的語氣不由得比往常更甜美了一些,「那麼先生需要幫你預定嗎?您準備什麼時候入住?」

「不用了。」鄭允浩笑笑,「房間太小。」

說完,在前臺驚訝的表情中,男人轉身快步走出了酒店。

 

沈昌珉看到他回來也吃了一驚,立刻開門下車,問道:「怎麼了?」

鄭允浩沒有回答,行動迅速地打開後備箱,從一個深色的盒子中掏出了一個用黑布包裹的圓筒狀物品。他掂著手中的東西,仰頭看向馬路對面的居民樓:「沒時間解釋了,帶上你的電腦跟我來。」

時間緊迫,這一點沈昌珉很清楚,他們打的就是個時間差。

他們賭韓雲若拿到了金家的機密一定會第一時間進行核實,U盤被沈昌珉加了保護,設置成了部分隱藏和不可拷貝,因此一時半會兒他們並不擔心資訊會真正洩漏。而韓雲核實了這確實是金恩勳的東西後,因為事關重大,他一定會向組織彙報,畢竟他只是核心圈的發言人而並非決策者,並不能決定機密的去向。而鄭允浩和金在中要釣的大魚,正是這些一直藏在背後的大佬們。

而所謂時間差,則是除了保護機制外,沈昌珉還設定了自毀機制,使用者一旦執行了拷貝的操作,一個小時內,若沒有輸入正確的拷貝密碼,所有檔將自動銷毀。

他們所有的行動,都必須在韓雲對資訊進行了第一次核實之後到檔被銷毀之前完成,一旦檔自動銷毀,對方立刻就會意識到這是個圈套,那些大魚就會再次藏入水底,再想讓他們浮出水面便會難上加難。

 

沈昌珉沒再置喙,立刻跟上了他的腳步,他們登上了酒店斜對面的一棟居民樓的天臺。這棟居民樓有二十層,每一層的層高均比酒店要高一些,因此頂層的高度剛好正對著酒店西北側的二十四和二十五層之間。

鄭允浩打開黑布,一個全身漆黑卻光澤十分漂亮的細圓筒露了出來。

「這是...」

「巴雷特M107使用的劉波爾德4.5x14 Mark-4型,我的私人藏品。」

「你已經不幹老本行了吧,留著狙擊鏡幹什麼使?當望遠鏡嗎?」只要是個男人對槍械都有著盲目的狂熱,沈昌珉嘴上雖然在嘲諷,但眼睛裡依然閃現出了一絲渴望的光芒。

鄭允浩無視了他的話,掏出手機扔進他懷裡:「你的任務是讓他們拉開窗簾。」

沈昌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按照他所說的號碼挨個撥打酒店房間的內線。

跟蹤器能大概定位到酒店二十四或二十五層的西北一側,而鄭允浩推測他們長期包下總統套房作為據點的可能性最大,因此事實上,如果推測正確,他們只需要撥打2401和2501兩個房間的電話就能找到韓雲。

「您好,這裡是前臺,據我們停車場的工作人員反映,你的車輛正在報警,請你......」

電話接通,鄭允浩立刻將瞄準鏡對準對面,2401的窗簾拉開了,一個穿著浴袍的男人站在窗邊正往下看...不是韓雲。

鄭允浩擺了擺手,沈昌珉對著話筒說了句「抱歉,是我們通知錯誤,打擾了。」便立刻掛了電話。

接下來,2501的窗簾也拉開了,穿著西裝的男人快步走到落地窗前。

鄭允浩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人是韓雲!

韓雲向下望了一眼,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不到一分鐘,又再次拉上了窗簾。然而就是這一分鐘的時間已經足夠鄭允浩看到客廳裡的情形。

他震驚地盯著瞄準鏡,久久沒有挪開視線。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

那幾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令他一時間心神俱蕩,某位早已退休的中將,某位經常出現在金融雜誌上的通訊行業巨頭,還有最後一位,竟然是一向很低調幾乎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韓國前首領之子...

就是這幾位大人物一直在背後操縱著韓國的命脈,進行著每一項關乎國運的重大決策,在政界、商界、軍界翻雲覆雨,顛倒乾坤!

 

 

 

金在中推開書房的門的時候,金恩勳正坐在巨大的書桌後發呆。他聽見響聲,飛快地抬起頭,看到進來的人,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

從昨天韓起走後,金在中就回到了自己房間,不管金恩勳是誘哄、還是逼問,甚至是威脅,他都只是坐在自己床上,一言不發。金恩勳雖然生氣卻也無法,只能寄希望於手下快點查清楚昨晚發生的事,他本人則坐在書房一宿沒有合眼。

金在中手裡拎著一個袋子,站到他面前。

金恩勳瞥了一眼,那袋子裡都是些像是玩具之類的破舊的小玩意。

還沒等他質問,金在中先開了口:「父親,我要走了。」

「走?」金恩勳愣了一下。

「準確的說,我現在要離開金家。」

金恩勳瞬間鐵青了臉,隨即冷笑一聲:「你想走去哪裡?還去找那姓鄭的?你以為你們能走到哪裡?笑話!」

金在中面無表情,按下手機的按鍵。總統府已經恢復了正常的通訊,不到一分鐘,金恩勳面前的電腦就響起了一聲提示音。

「您不是想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嗎?這就是答案。您想的沒錯,這就是我用來交換我的人身自由的籌碼,只要您不做一些極端的事情,這些東西就不會曝光,包括韓雲也不會知道。」

金恩勳手指有些顫抖地點開郵件,螢幕上彈出的畫面讓他險些嘔出一口血,那是他隱藏了多年的骯髒交易,也是足以置他、甚至置金家於死地的把柄!

他死死地盯著螢幕,眼眶旁的青筋暴起。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兩步跨到金在中面前,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揮出一巴掌!

「你...你這個孽畜!」

金在中被打得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右側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腫了起來。他舔了舔嘴角,抬起頭直視喘著粗氣一副要殺人的表情的金恩勳,忍著酸痛挑起了嘴角。

「這一巴掌,是我欠您的養育之恩,我感激您生下了我把我養大,所以前段時間我認真地為金氏工作談下了不少大單,從此以後,我就不欠您什麼了。」

金恩勳氣得額頭直跳,又要動手,但這一次,金在中避開了。

「我不會帶走金家的任何東西,只帶走我媽給我留下的一些小玩意兒。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逼迫著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被利用、甚至哪天...被當做您政鬥的犧牲品。」

金在中頓了頓,看著面前盛怒之下說不出話的男人,眼神裡突然多了一絲釋然。雖然半邊臉腫著,但仍然能看出他的笑容很平靜、很淡然。

「爸。」他最後叫了一次這個陌生的稱呼,收起最後一絲不捨。「我走了,您多保重。」

他抱著他的袋子,轉身離開了書房,在保鏢欲要阻止卻又不敢的眼神中穿過走廊,走出了總統的府邸,穿過花園,跨出了青瓦台的大門,一路沒有回頭。

直到看到停在馬路對面的銀色SUV時,他才停下了腳步。

陽光下,男人抱著雙臂靠在車門旁,一錯不錯地盯著大門口。臉上帶著夙夜未眠的疲憊,也帶著壓抑不住的欣喜。

看到金在中的身影,他站直了身體,微笑著張開雙臂。

「辛苦了。」他輕聲道。

金在中突然咧嘴笑了起來,顧不上臉上的傷,笑得又猙獰又燦爛,還有點痛。

他走過去,撲進了鄭允浩懷裡。

 

 

 

兩個小時後,韓雲大步邁進機場大廳,身後跟著幾名行動組的特工。

「分頭去查出關記錄和各個航空公司的出境航班,把人給我......」指令剛下達了一半,手機突然震了起來,韓雲看了眼來電顯示,面色複雜地按下了接聽鍵。

「鄭允浩你...」

「韓叔,我是來告別的。」電話另一端,鄭允浩的聲音平穩而清淡,「我辭去國安局的所有職務,讓您失望了,抱歉。」

「我會和在中一起去國外,您最好不要出手干預,我相信您也不希望這幾人在同一晚出入同一所酒店的照片讓媒體看到。」他報了三個名字,韓雲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令看到的人如墜冰窟,周身的空氣仿佛都降了幾度。

「這裡面的水究竟有多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金融寡頭”這幾個字,特檢和媒體一定都很感興趣,相信您也不希望給自己找麻煩吧。」

韓雲眯了眯眼,沉默過後,突然嗤笑一聲:「你知道威脅我的後果嗎?」

「我並不是在威脅您。」鄭允浩的聲音依然很鎮定,語氣平緩,每一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晰,「我只是給您另一個選擇,一個會讓我和在中都感激您的選擇。韓叔,允浩會一直記得您對我栽培,希望以後能有機會報答,再見。」

電話掛斷了,韓雲緩緩放下手機。

身邊的手下面面相覷,沒人敢問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就在這時,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這一次的來電顯示是“家”。

韓起的聲音傳了過來:「別管那倆混小子了,你徒弟把我徒弟拐走了我還沒說什麼呢,你休想再動我徒弟。哥,媽做好飯在家等你,快回家吧。」

「知道了,別說的好像我要把你徒弟怎麼著似的...」

韓雲看著機場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來也沒想真把那倆小的逼死,怎麼說也是自己的愛徒,他只不過想試試那小子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而已,現在看來,果然是留不住啊...

「跟他親媽一樣,死倔。」

 

 

 

售票視窗前,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手裡攥著護照,仰頭看著大螢幕。

「去哪兒?」

「我聽你的。」

「那先去布拉格?」金在中歪著頭,指了指螢幕上的某架航班,「我一直想去看看查理大橋來的。」

鄭允浩側過臉親了親他的嘴角:「乖,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金在中壞笑著眨了眨眼睛:「不怕我把你拐到國外賣了啊?」

「拐了我也認了。」鄭允浩有些心疼地輕撫著他微腫的臉頰,認真地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直看得金在中的臉一點點地變紅。「記得你之前問過我的問題嗎,我現在當面正式給你答案。」

金在中一頭霧水。

鄭允浩湊到他耳邊,輕聲低語。

——你說,鄭允浩先生,金在中先生邀請你一同私奔,你願意嗎?

我的答案是:

「我願意。」

 

 

===================正文完=====================

 

 

正文完結了,明天放番外

感想明天再一併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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