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秀乖乖地奉戶主之命回房去,福伯不知何時又消失了,鄭允浩扶著我的手肘緩緩走上回廊。

「那個元敏世子,來說什麼?」

「還不是為了他父王暗殺昌珉的事來解釋和道歉的,說希望我原諒他。」

「你原諒嗎?」

「確認他並沒有參與暗殺事件後,我根本就沒記恨過他。」

「那孩子好像‥‥有點喜歡你‥‥,你知道吧?」

「知道。」

「你呢,你喜歡他嗎?」

「‥‥喜歡‥‥」

有點意外地停住腳步,看了鄭允浩一眼,他臉上表情如常,只是淡淡地看著前方。不知為什麼,我三十多年來一直雲淡風輕的胸中湧上一絲滯悶的感覺,加快腳步回到自己房中。

「爹,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沒有‥‥」滯悶的感覺更甚,乾脆抖開被子跳上床。這個善變的鄭允浩,明明賽歌會想方設法讓我答應他以後可以不叫我爹爹叫名字的,怎麼見了一趟元敏世子,就又開始叫爹了呢?屋裡明明沒有外人的‥‥

「爹,你睏了?」

「不睏。」

「那你上床幹什麼?」

「想躺一躺。」

「你坐起來,我講今天上午的事情給你聽。」

「不想聽。」

「要不我陪你上街去走走?」

「不想去。」

「街上有很熱鬧的雜耍呢。」

「不想看。」

「還有本地特有的糯米糖酥‥‥」

「不想‥‥呃‥‥」我無言地考慮了一會兒,翻身坐起,「好吃嗎?」

鄭允浩輕柔地笑了起來,將我擁進他的懷裡:「在,你別在意。對我來說,元敏只是很普通的一個朋友,他對我也一樣,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很重要的好友,但根本沒有超過這以上的情誼,比起他來,我絕對更看重昌珉和俊秀,更不用說你了。在,你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永遠都是‥‥」

胸中淡淡的鬱悶感立即煙消雲散,我感動地回抱著鄭允浩,「允浩,我真的那麼重要嗎?」

「當然啊。」

「那‥‥糯米糖酥我要吃兩塊‥‥」

「不行!」

「你明明說過我很重要的!」

「這是兩回事!」

「為什麼我不可以在兩回事上都很重要?」

「這是我決定的,你有意見嗎?」

「>_<‥‥允浩‥‥」

 

午飯後我小睡了一會兒,起來聽金俊秀在窗前搖頭擺腦地背書,福伯把朴有天送我那只紅色的鳥連籠子一起放在窗台上,我忙拿了塊點心揉碎了餵它來啄食。

「這只八哥越來越漂亮了。」俊秀湊過來。

「傻孩子,這個不是八哥。」

「那這個是什麼?」

「是朱鷺啊。」

「才不是呢,明明是八哥,我和有天哥一起在鳥市買的。因為爹爹喜歡紅色的鳥,可是我們找遍了也沒找到紅色的,所以有天哥就買了只八哥回家染得紅紅的送給爹爹‥‥」

「啊‥‥」

「爹你以前見過朱鷺嗎?」

「>_<‥‥沒有。」

福伯在一邊插言道:「怪不得朴有天送的明珠蘭一直不開花,說不定是盆韭菜呢。」

「>_<‥‥」

「才不是,」金俊秀怒道,「那盆蘭花可是真的,天氣再暖一點它就可以開花了!」

「三爺‥‥諸葛亮的《出師表》背好了嗎?」

「背‥背‥‥背好了‥‥」

「背來聽聽。」

「嗯‥‥先帝‥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爹,崩殂是什麼意思?」

「就是死了。」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死了,而今天下‥‥三‥‥三分,益州疲弊,爹,疲弊是什麼意思?」

「就是累了。」

「先帝死了,益州累了,真可憐。爹,益州是誰啊?」

「益州是個地方,在西南邊。」

「地方?地方為什麼會累?」

「是說那個地方的百姓都累了。」

「喔。‥‥此‥‥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這句我懂,就是說那年秋天是最危急的時候,對吧?」

「-_-‥‥,俊秀,你還是別念了‥‥」

「爹,我覺得這篇文章就只有一句話說的最對了!」

「哪句?」

「喏,就是這最後一句,“臨表涕零,不知所云”,我一直奇怪自己為什麼一整篇讀完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原來諸葛亮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我當然更不懂了!」

「>_<‥‥‥」

 

金俊秀放下書卷,跑到院子裡玩水,我靠在窗台上默默無言地看著他,福伯拿一件披風給我披上,再把一個暖手爐塞進我懷裡,道:「太爺,求你體恤老奴一下吧,我今天午飯吃得比較撐呢。」

我不懂他的意思,抬頭傻看著他。

「看看你現在的臉吧,你實在不適合做出這種煩惱深沉的表情啊,老奴現在吃得太飽,一不小心會笑斷腸子的。」

「>_<‥‥」我嘟起嘴,「難道我就不可以有煩惱嗎?」

「大爺喜歡你是好事啊,有什麼可煩惱的?」

「咦?你知道?」

「誰不知道?」

「福伯‥‥咱倆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是最瞭解我的‥‥」

「什麼叫從小一起長大?應該是我看著你長大!再說,要想瞭解你根本用不著一起長大那麼麻煩,只要相處過兩三天的,差不多也就可以瞭解你了。」

「福伯,雖然昌珉一直說允浩現在對我的喜歡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可是‥‥既然我怎麼也感覺不出這兩種喜歡有什麼不同,這是不是說明其實根本沒什麼不同啊?」

「你感覺?哼,以前太子殿下書房裡的宣德古壇和大廚房灶台旁的鹹菜罎子,你也感覺不出來有什麼不同,可不幸的是那兩隻罎子之間的差別大著呢!」

「‥‥說的也對‥‥。福伯,你知不知道允浩以前的喜歡和現在的喜歡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啊?」

「知道。」

「你快告訴我。」

「是,老奴遵命。所謂前一種喜歡是對父親的仰慕與尊敬,後一種是對愛人的疼寵與保護,你想想看,大爺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拼命想要保護你的?」

「好像是五歲吧?我記得那一次我弄壞了姐姐最心愛的古琴,嚇得躲在柴房的稻草裡,允浩為了保護我,就說那琴是他弄壞的,結果姐姐居然不信,把我們倆一起關黑屋子。」

「五歲‥‥>_<‥‥好像太早了點‥‥。咱們換一種說法,作為孩子,總喜歡父親能把他最想要的東西送給他,但作為愛人,卻希望能把你想要的東西全送給你。你想想,大爺是從什麼時候起一門心思想要送東西給你的?」

「‥‥嗯‥‥三歲吧?他錯以為姐姐梳粧檯上的胭脂膏是我很喜歡吃的紅糖膏,就拿來送我,我怕如果不吃的話他會傷心,便把盒子倒空了假裝全部吃掉,後來我發現這個盒子洗乾淨了用來裝糖膏真的蠻好,就試著裝了一盒。姐姐的丫環東找西找最後在我房間時找到這個胭脂盒,沒告訴我就拿回去了,第二天姐姐往臉上一擦‥‥」

「又是一起關黑屋子?」

「那次只有我被關‥‥其實很冤枉啊,又不是我讓她把糖漿擦在臉上招螞蟻的‥‥」

「三歲‥‥更不像話了。 這樣吧,你記不記得大爺是從什麼時候起很討厭除他以外的人對你做親密的動作,比如親臉啊,摟腰啊‥‥」

「他一直都很討厭,小的時候沒辦法,等他大一點了之後,連昌珉和俊秀都是他盡可能親自背和抱的。就是因為這樣那兩個孩子才只聽他的話不聽我的‥‥」

「那大爺是什麼時候開始不願意跟你一起睡的?」

「五年前吧,有一天晚上我睡的正香,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跳下床跑了,之後就很不願意再跟我睡。福伯,你說會不會是因為那天晚上我踢他踢痛了?」

「>_<‥‥,咱們先不說大爺,先說說你,你現在對大爺的喜歡是哪一種?」

「哪‥‥哪一種?」我腦子頓時打結,「不、不太清楚,有沒有備選答案?」

「唉,」福伯歎氣,「我問你幾個問題。大爺有沒有親過你的嘴?」

「有啊,小時候他念書,每背完一篇都會親我一下。」

「長大了之後呢?」

「長大了‥‥之後‥‥好像沒有‥‥」

「如果大爺現在親你的嘴,你會不會討厭?」

「當然不會!他還是個小肉團的時候就抱在我手裡了,怎麼會討厭?」

「那如果二爺現在親你的嘴,你也可以接受嗎?」

「昌珉‥‥不知道,他沒親過。」

「要是大爺娶親,你會不會難過?」

「不會吧?我為什麼要難過?」

「如果大爺娶親後,大部分時間都拿去陪夫人,每天只是給你請請安,問問好,你願不願意?」

「允浩就是娶了夫人,也不會這樣對我的。」

「不一定哦,只要大爺供養你吃穿不愁,做到晨昏定省,就算不再把你沉甸甸地放在心上,也沒人會說他不孝順的。」

「‥‥‥‥」

「其實啊,這兩種喜歡最大的不同就是‥‥屬於父親的愛是搶不走的,而屬於戀人的愛是隨時可能被人搶跑的!」

「‥‥不懂‥‥」

「你想啊,以前大爺是把你當父親一樣愛的,這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因為對於大爺來說,只有生他的人或者養他的人才是父親,就算你把他的一片孝心放在地上亂踩,他也沒辦法再找另一個人來當爹一樣地愛;可現在卻大大不同,大爺已經開始把你當戀人來愛了,戀人是不限定對象的,只要大爺看的順眼,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愛人,也就是說,有很多人有資格跟你搶,如果你不接受他的感情,大爺可以隨時在其他人中間再挑一個出來當愛人,到時候你就只好乖乖地在他心裡排第二位啦。」

「再、再挑一個?第、第二位?」我被繞得有點糊塗。

「對啊,比如原來在欽州城認識的那個蘭心惠質的繡箴姑娘,還有吳尚書家的二千金,還有湯陰陳老爺的長孫小姐,或者今天上午來的那個元敏世子也行。太爺你不要大爺愛你的話,他就只好在這些人中間選一個來愛了。」

「會這樣嗎?允浩會愛別人勝過愛我嗎?」

「對。」

「絕對不行!我又沒有不要他愛我,他可以愛啊!」

「可是當愛人和當爹不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我可以改!」

「當愛人要溫順聽話‥‥呃‥‥你已經很聽話了‥‥當愛人可以撒嬌‥‥這個你也早就會了‥‥當愛人要一心一意為他著想‥‥這方面你好像做的也不差‥‥」福伯瞪起眼睛看我,「你根本從來就不像一個當爹的,還改什麼改?沒啥好改的了,這樣子就行了!」

「真的行了?」

「行了。剩下來就是大爺的事了,只要他想辦法拐你上床,自然萬事大吉。」

「上床?不用拐啊,我很喜歡跟允浩一起睡的。」

「我指的是‥‥」福伯話沒說完,俊秀水淋淋跑過來,一路打著噴嚏,我和福伯一邊揪著一個耳朵把他提進屋子裡換衣服,這個話題立時被拋在了腦後。

 

晚飯後鄭允浩陪我在院子裡散了一會步,因為風漸漸涼了,我們便一起回房上床。我把冰涼的腳貼在鄭允浩的小腿上暖著,笑道:「福伯真有趣,他居然說你想帶我上床還要用拐的,笑死我了。」

鄭允浩瞟了我一眼,沒有搭話,只是纏在我腰上的手臂加了點力氣,把我整個人緊壓在他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昌珉到現在還沒回來,一定是齊齊鬧脾氣了。奇怪,那孩子不是最會哄人的嗎?」

鄭允浩還是不說話,把我的身體向上抱了抱,輕輕在臉上啄了一口,嘴唇貼著沒起來,濕濕熱熱地滑動著,弄得我癢癢的,忍不住想笑。

「允浩,你說小紀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們一起走啊?卓飛文為什麼不想辦法留他?」我翻身趴在鄭允浩的胸口,問道。

鄭允浩將十指插進我的鬢角,捧定了我的臉,向下一拉,貼住我的唇瓣時輕時重的吸吮,我覺得心裡一陣酸酸麻麻,不太好玩的樣子,便用力推開他,有些不高興地問道:「你怎麼都不說話?」

他用嚴肅的表情看著我,眼睛裡全是我看不懂的東西,看得我心裡直發毛,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換了一個位置,陷進床褥的深處,被允浩的身體包裹著。

「在‥‥」

「嗯。」

「什麼時候‥‥你才能成為我的人?」

「我已經是你的爹了啊,難道你的意思是說爹不是人?」

「在‥‥」

「嗯。」

「你真會煞風景。」

「哪有‥‥」

鄭允浩的頭低了下來,蓋著我的唇,碾轉了一下,舌尖輕靈地伸了進來。我呵呵笑了起來。

「笑什麼?」

「我想起你還沒長牙的時候,每次我把肉塊嚼碎了放在舌尖上伸出來,你都會撲過來叼走,快的像閃電一樣,一看就知道有練武的潛質。」

「在‥‥」

「嗯。」

「當我在吻你的時候,拜託不要想我沒牙時的情形好不好?」

「對不起。我不打岔了,你繼續吻吧!」

「‥‥‥」鄭允浩輕嘆一聲,把我緊緊擁進懷裡,「今天就這樣吧,咱們慢慢來。」

「好。」我乖順地答著,偎在鄭允浩胸前閉上了眼睛。大約過了半刻鐘,我實在忍不住又抬頭問道:「你剛才說咱們慢慢來什麼?」

鄭允浩在喉間笑了笑,柔聲道:「你就別操心了,以後自然會知道,睡吧。」

我確實有些睏了,不一會兒就蜷在鄭允浩懷中沉沉睡去。

 

酣然一覺後天色已明,眼睛尚未睜開,便聽得金俊秀在院子裡和福伯清點行李的聲音。

「一、二、三、四、五、六‥‥六‥‥這只數過了沒有?好像沒有‥‥又好像數過的‥‥重數吧‥‥一、二、三、四、五‥‥」

「三爺你別數了,你去看看爹爹醒了沒有?」

金俊秀應了一聲噔噔噔跑進來,「爹,你起來了啊?我去端水。」

起身更衣擦過臉,牽了小兒子的手來到院中,福伯已經將所有行李綁紮牢靠。我四處看了看,問:「昌珉呢?怎麼不來幫忙?」

「回太爺的話,二爺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

「二爺在沒找到齊少爺之前大概不會回來了,所以大爺吩咐不等二爺,咱們先走。」

「再等等昌珉嘛,也許他很快就找到齊齊了呢。」

「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二爺他一直在外面找‥‥」

「對啊‥‥」

「可是齊少爺已經回來了。」

「齊齊已經回來了?他在哪裡?」

「他一大早跑過來找到小紀下戰書,說一定會把二爺從小紀手裡搶過來。」

「小紀怎麼說?」

「小紀說如果齊少爺肯把齊家老宅密室裡收藏的那只千年首烏偷出來給他,他就跟二爺分手。」

「分手?他們根本就沒在一起,分什麼手?」

「這個你知道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但是齊少爺不知道啊。」

「那麼齊齊答應了?」

「答應了,還簽了字據呢。」

「小紀的心真黑啊。」

「老奴也這麼覺得。」

 

正說著,前院突然一陣吵嚷,似乎什麼人闖了進來,福伯看了金俊秀一眼,他立即飛奔回室內拿了紗帽給我戴上,然後三人一起來到前門處看個究竟。

鄭允浩悠悠地從房間裡走出來,看到我,立即招手叫我到他身邊去。

衝進來的原來是熟人,怒氣騰騰當先的一位正是齊家的四少爺齊延,而滿面焦急拖著他勸阻的黑胖子卻是本城太守巫朝宗。

「是齊四公子啊,不知來此有何貴幹?」鄭允浩輕描淡寫地問。

「我來找舍弟,他在哪兒?快叫他出來!」

「鄭某如今一介平民,令弟更不是金氏家奴,他喜歡去哪兒就去哪兒,幾時輪得我叫他出來?」

「你少裝蒜!」齊延氣得臉發紅,「我弟弟平時雖然頑皮,但一直都很正常,就是跟你們這群莫名其妙的人混在一起,才會如此變態,昨天我捉到他叫他回家,他竟然說喜歡上一個男人,在那個男人沒喜歡上他之前絕不會回家,這話要是被我爹娘聽見,豈不會氣死二老?你家三弟的事我已知道,就算你自己不在乎自己弟弟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我們齊家卻是絕不允許的,你乘早死了這條心吧!」

「我死了這條心?關我什麼事?」

「你還裝?雖然小攸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喜歡的那個男人一定是你!」

鄭允浩不置可否地一笑,挑了挑眉,還沒說話,齊齊已從側門衝出來,大聲道:「四哥,我昨天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你不要在這裡無理取鬧,爹娘面前我自會交待的!」

「我無理取鬧?」齊四少爺氣得跳腳,「大嫂快生產,二哥去了邊關,三哥關在書房裡念死書,我再不管管你,你真的要上天了!快跟我回家!」

「不回!」

「不回家也不許再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喜歡男人很變態你知不知道?」

「變態怎麼啦,我就是變態,你要怎樣?」

 

俊秀扯扯我的衣袖,扁著嘴小聲問我:「爹,喜歡男人真的變態嗎?」

「也不一定,」我想了想,「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當年有個人喜歡你大哥的親生父親,喜歡到要殺掉所有他重視的人,這就有點變態了。像朴有天喜歡你,或者是卓飛文喜歡小紀,都是很認真的一份感情,一點兒也不變態。」

俊秀點點頭,鬆了一口氣。院子裡齊齊和他四哥已經追追跑跑了好幾圈,鄭允浩拖了把椅子出來讓我坐著看。

正熱鬧著,福伯突然道:「咦,齊媽回來了?」

我們抬頭一看,沈昌珉‥‥呃不‥‥齊媽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進來,一看到齊齊,呆了呆,立時衝上前去一把捉住他的肩膀,邊搖邊怒道:「你跑到哪裡去了?到處找也看不到人,你不知道這樣會讓人擔心嗎?你不知道你四哥正在到處抓你嗎?」

鄭允浩咳了一聲,有些哭笑不得地提醒:「齊四公子就在這兒呢,你沒看見嗎?」

齊媽一抬頭,這才看見又氣又跑直喘粗氣的齊延,忙把齊齊護在臂間。

「這個老媽子是誰?」齊延顫著聲音問。

齊齊轉了轉眼珠子,突然擠下兩顆眼淚,道:「四哥,我實話跟你招了吧。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女人,這個齊媽,就是我所愛的女人。可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明明那麼愛齊媽,卻又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我現在真的很矛盾,不知是該選擇那個男人,還是選擇齊媽。四哥,既然你堅決不許我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是不是說明你支持我選擇齊媽呢?你知道,我最終還是會聽從你的意見的,你現在就明確的告訴我,是選男人好呢,還是選齊媽好?」

面對如此高難度的問題,齊延鼓著眼睛看看負手而立的鄭允浩,再看看和齊齊相偎在一起的那個身材高大、頭髮花白的老媽子,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場暈倒。

「可憐的孩子‥‥」我趕緊命福伯端了碗水來,親自連噴數口將受不住這份刺激的齊四少爺噴醒,可他一睜開眼,就一副恨不得再暈過去的表情。

「四哥,大哥二哥三哥都不管我的,既然你要管我,就要負責到底,快把你的意見告訴我嘛。」齊齊睜著無辜的大眼睛,逼問上前。

齊延跌跌撞撞爬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我也不要管你了,你五哥多半也懶得插手,你自己當心老六吧‥‥」

提到齊家老六,齊齊的臉色一變,尖聲道:「六哥也來了?」

齊延沒有回答,垂頭喪氣地離開,巫朝宗連忙跟上。

沈昌珉皺眉問:「你害怕你六哥?」

齊齊點點頭:「我六哥聰明得嚇人,想做什麼事從來沒有失敗過,如果他真想拆散咱們,那‥‥」

正說著,後院突然傳來小紀的一聲驚呼:「來人哪―――!」

 

要說小紀這個人,脾氣又壞性子又傲,當年在雪地裡撿到他,明明傷重得快要斷氣,也沒聽他呻吟一聲說一句軟話,大家在揚州相處了好幾年,在任何情況下也未曾見過他有過驚慌失措的時候,此時聽得他語調驚恐,聲音顫抖,不知發生了何事,鄭允浩與沈昌珉已當先飛身趕去,我與福伯俊秀齊齊稍慢一步來到後院,只見院中灘灘血跡,從台階上一直滴到屋內。進門一看,小紀正用清水為床上躺的人洗淨傷口包紮,鄭允浩的手掌貼在傷者胸口,正在發功護他的心脈。

「是卓飛文嗎?」我輕聲問。

沈昌珉點點頭。

「什麼傷?」

「氤氳掌‥‥」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福伯伸手扶住我,「太爺別擔心,大爺這些年一直在研究如何祛除此掌寒力,卓飛文又沒有被直接打中,也許不會和您一樣武功盡廢的。」

沈昌珉也走過來道:「福伯說的對。大哥剛剛也跟小紀說了,如果卓飛文本身體質夠強的話,可以完全恢復的。」

我點點頭,走到床前。那孩子雙目緊閉,面色如紙。

鄭允浩緩緩將手收回,我用衣袖拭去他額前滲出的細汗,小紀仍低著頭,兩粒浮水印在紗布上浸開。

「他居然真的去刺殺嚴康‥‥,為了仇恨,讓所愛的人傷心,值得嗎?」我歎息。

卓飛文的眼睫輕輕動了動,口中逸出淺淺的呻吟。小紀將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半晌後,他睜開了眼睛。

「籬兒‥‥」卓飛文努力振作著精神,「對不起‥‥,別擔心,我不會死‥‥」

小紀咬著牙道:「誰擔心你?昨兒我還和你在一起,你一句都沒提今天要刺殺嚴康的事,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卓飛文大急,想要支起身子解釋,被鄭允浩按住。

「籬兒,你明知在我心裡你總是最重的,何苦說這話噎我?」

「我最重?」小紀發起脾氣來,「為了給你一個小師叔報仇,你可以捨下我去博命,這也算是我最重?」

「你師父也真是的,」我也指責道,「他把你的命當成是什麼?教你武功卻是為了培養你復仇,你到底是他徒弟還是他的工具啊?你連那個小師叔的面都沒見過呢!」

「不‥‥不關我師父的事‥‥」卓飛文臉色又白了幾分,「為小師叔報仇,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原因而已‥‥更主要的‥‥是為我自己報仇‥‥」

「你自己?」

「我其實‥‥並不是卓家的親生子,我爹娘只是燕京城郊一家小農莊的莊主,嚴康看上我家祖傳的一處園子,想要奪來建別院養傷,因為我爹不賣,他就派人殺了我全家十幾口人,還放火燒屍,我娘拼死將我和雙胞哥哥藏進地窖才逃過一劫。卓家本代的當家人數年前曾路過我家農莊借宿一晚,與我爹長夜竟談,彼此都感覺傾蓋如故,之後便常有來往。我家被滅門後第二日,他恰好來訪,救得我兄弟二人,認作義子,收養回卓家。雖然我一直記得這筆血海深仇,但因為嚴康武功蓋世,權傾天下,心裡很明白自己報仇無望。後來機緣巧合,我拜了與嚴康武功齊名的葉玄生為師,每日勤學苦練,自以為略有小成,便冒險去刺殺過一次嚴康,誰知連他的身也未近,便被他手下所傷,還中了魔教至煞之毒‥‥」卓飛文說到這裡,凝目看著小紀,「那便是你救我那一次,是我最初認識你‥‥在你的身邊做醜醜的日子,幸福得讓我幾乎忘記了仇恨。可是後來你失蹤,我出穀尋你,正遇到聞訊到處找我的師父,他那時才告訴我有關小師叔的事。我們商議了很久,知道根本無法在京城嚴康的地盤上刺殺他,唯有誘他來江南,才能設下陷阱,一擊而中‥‥」

「可是這仍然很危險,就算來了江南,嚴康仍然是嚴康,一個閃失,便有性命之憂啊!」我搖著頭道。

「失去了籬兒,我本就了無生趣,只有殺嚴康這個念頭,仍像火一樣燃燒著。沒想到的是,來到蘇州,居然會遇見籬兒‥‥」卓飛文握住小紀的手,「知道你心裡仍然有我,我不知有多開心。但嚴康已經來了,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爹娘臨死的慘狀,想起師父每每提起小師叔時的悲傷,何況我和師父精心設計下的陷阱,成功的機率極大,我實在不能夠在這個時候放棄‥‥籬兒,中了嚴康的氤氳掌後,我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能死,不能離開你,我要見你,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小紀仍是生氣,但看卓飛文虛弱的樣子,心中又不忍,板著臉瞪了他一眼,不說話,卻也沒把被握著的手掙出。

我忙從旁勸道:「現在人沒事就是萬幸了,小紀你也別怪他了,有時候人腦子裡總有一根筋轉不過來的。卓公子啊,既然失手了,就別再想了,可別為了殺嚴康再搭一條命進去‥‥」

卓飛文斜了我一眼:「誰說我失手了?」

「啊?你都被打成這樣了‥‥」

「但我總算殺了嚴康。」

我頓時呆住,鄭允浩眉尖一跳,沉聲道:「你真的已經殺了嚴康?」

「殺了。」

當朝國師被刺可不是小事,我還沒回過神,鄭允浩已經吩咐沈昌珉:「去把外面的血跡都打掃乾淨。」

沈昌珉應了一聲剛站起來,不知何時消失的福伯推門進來,道:「血跡都已經抹去了,現在外面正在大搜捕,好像已經知道是卓公子下的手,很快就會搜到這裡,得想辦法躲一躲才是。」

「不可能啊,我自問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誰這麼厲害竟會這麼快查出是我?」卓飛文吃驚不小。

「先別說這個了,客棧裡一沒密道二沒暗室,要往哪裡躲?」齊齊小聲道。

「既然沒地方躲,就不躲,他們要抓的是卓飛文,只要卓飛文不在這裡就行了。」鄭允浩看了我一眼,從容地道。

我笑眯眯地打量著卓飛文,點了點頭,「我們已經有了個老媽子,正缺一個伶俐漂亮的梅香丫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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