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歸來》
有天的家在市中心的一棟高檔公寓樓裡,房間不是很大,裝潢屬簡約風,以煙粉色為主,因此我還虧了他一頓。房子樓層很高,視野很好,晚上的夜景尤其漂亮。我喜歡站在窗前欣賞那夜景,因為只有晚上,燈火通明的時候,這個城市才像個大都會。
搬到有天家後,我只給哥打過一通電話,就是搬家當天晚上,報個平安。我心裡是有很多話想和哥說,卻在電話接通聽到哥聲音的那一瞬間,全都梗在喉嚨那,什麼都說不出來。
「在中?」哥的語氣中稍微透露出一點不確定。
「嗯‥‥」我沒有講話,只是用鼻音回了一聲。
「哦‥‥」他吸了口氣,又輕輕的呼出來,但可能是話筒離嘴巴太近了,淺淺的呼氣也吹得話筒呼呼的響。
「到了?」
「嗯‥‥」我依舊只用鼻音回答。
接著話筒兩端都沒有任何聲音‥‥
「那就好‥‥」哥先打破了沉默,「好好照顧自己。」這句話我從哥的口中聽到過很多次了,但唯獨這一次,我聽了很難受。
「嗯‥‥」
‥‥‥
又是一陣沉默‥‥
‥‥‥
「累了吧?」哥突然語氣輕鬆的問。「早點睡吧‥‥」
「‥‥‥」這次我沒有回答,我沒辦法想以往那樣大言不慚的講話。
「那‥‥我掛了?」哥在沒有聽到我的答案後,小聲的問。
我緊緊握著手裡的電話,心跳得很快,喉嚨處哽的發痛,鼻子有點酸,嘴巴做著說話的口型,卻沒有一點聲音。
我很想像往常一樣再叫一聲「哥~」
但我不知道,我是否還有資格;
我很想對哥說「哥~不要掛電話,再陪我聊聊。」
但這些話全都卡在胸口,一個都說不出來‥‥
「嘟嘟嘟嘟‥‥」
其實我也很想和哥說「對不起」‥‥
可我不知道這個「對不起」是為哪件事道歉,我把他弄哭了,我對他撒謊了,還是我離開他了。
我也很想和哥說「謝謝」‥‥
謝謝他在最後一刻仍然對我笑著,一如既往的笑著。
我和有天白天在各自的公司上班,晚上相約在某家飯店吃完晚飯後才回家。兩個人都是大男人,誰也不會做飯,所以我們選擇在外面吃,雖然貴了點,但總比折磨自己的胃好。
下班後,我照例來到一家我們常去的店等有天,因為這家店的味道不錯而且環境也很好,所以近一段時間我和他都來這家吃飯。
我在餐廳等了很久有天都還沒有到,我有些著急便給他打了通電話。他在電話那邊支支吾吾的,好像講話不太方便的樣子,最後也只是說讓我先吃不用等他。我沒多說什麼,想他可能在應酬,就囑咐他一句喝酒就不要開車了。
晚上他回來的很晚,身上滿是煙味,手裡拿了兩大袋子的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淨是吃的。有牛奶、辣醬、薯片、紫菜粉、冰激淩、微波爆米花等‥‥還有一些生活用品。
有天像是累了,一句話也沒說,衣服也沒換,只是鬆了鬆領帶就癱坐在沙發上。我把他拎回來的“戰利品”往冰箱裡裝,裝的過程中我發現這些全都是我平時愛吃的東西,而且就連牌子都是我喜歡的那個。
收拾完冰箱,我拿著一盒冰激淩,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很用力地往他大腿上拍了一下,逗笑說:「你小子以前是當間諜的吧,啊?沒看出來啊,你心還挺細的呢。」挖了一口冰激淩塞到嘴裡接著說:「連牌子你都能記住,你行啊~」
有天沒有說話,歪著頭看著我毫無形象的吃著冰激淩。
「怎麼,饞啦?」我看他盯著我看,以為他也想吃冰激淩,「來,吃一口。」我把冰激淩遞給他。
他沒有接過冰激淩,悠悠的開口問了我一句:「你和他什麼時候認識的?」
「嗯?」我被他的話問的一愣,「誰啊?」
「你哥。」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個大病初愈的人一樣,有氣無力的。
「我哥?!怎麼啦?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啊?」我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和我哥還能什麼時候認識的啊?當然是一生下就認識了唄!」我白了他一眼,以示我對他問了如此白癡的一個問題的不滿。
「你之前不是出過車禍嗎?」他並沒有因我的白眼而停下這個話題。
「嗯‥‥對啊,怎麼啦?」我也跟他耗上了,我倒要看看這傢伙今天到底是抽了假煙了,還是喝了假酒了,怎麼滿嘴冒胡話。
「你不是不記得車禍之前的事了嗎?」他繼續追問。
「嗯‥‥對啊。」我看他還能說出什麼來。
「那‥‥」他沒有說下去。
「那什麼啊?」我倒是不依不饒了。
「嗯‥‥沒什麼‥‥」他閉上眼搖搖頭。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失憶了,還知道他是我哥,對不對?」我把他想要問的問題說出來了。
被說中了心思,他頓時睜開眼睛看著我,略帶歉意的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隨便問問。」
「說實話,我不記得他是不是我哥。」我端正了姿勢對他說,「但是你想啊,誰能在你出了車禍後,三年裡能每天給你擦臉擦身,端屎端尿,除了家人還能有誰啊?!再說了,他也說了他是我哥。而且他對我的過去瞭若指掌,就差不知道我是幾個月斷的奶了。」我又塞了口冰激淩說,「我猜啊,八成那時候,他也是剛斷奶沒多久,所以不記得了。」
有天沒有再接話,只是用一種我無法讀懂的眼神在看我,好像很傷感。
「怎麼了?」我被他看的很不自在。
「沒什麼‥‥」他收回了剛剛的眼神,「我今天見你哥了。」
「咳咳‥‥咳」我被他的話嗆到了,「什麼?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和我哥見面?他和你說什麼了?」想起他剛回來是的樣子,我不安的問。「你倆吵架了?」
他默不作答。
「該不會打起來了吧?!」由於他的沉默讓我把事情往更壞的方向想去了。「真服了你們倆了,這麼大的人了還打架!」我很生氣的說他。「你沒把我哥打傷吧?」
他現是看了我一眼,頓了一下後。
「撲哧‥‥」笑了起來。
「你想什麼呢?我們倆打架?!為了誰?你啊?!切~」他一副我不值得打架的表情,把頭扭向一邊,從西裝裡懷裡掏出一張紙,遞給我。「噥‥‥這個。你哥是怕我虐待你,為了給我這個,才找我出來的。」
我接過那張紙,上面寫得滿滿的都是我平時愛吃的,不愛吃的;愛用的,不喜歡用的;還有一些我的日常習慣。
看著紙上那些哥親筆寫下的字,我臉上是笑著,心裡卻很酸‥‥
我把那張紙收進了自己的口袋,最後佯裝生氣的說,「我就說嘛,你才不會這麼關心我呢。」說完便起身就往房間走。
「他出國了。」有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誰啊?」我慣性的問了一句。
「你哥。」他淡淡的回答。
「‥‥‥」
「他說‥‥他累了‥‥想歇一歇,順便到處轉轉,我想一時是不會回來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許無奈,但我在聽到「他累了」三個字時,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把。
「哦‥‥」我沒有回身,故作鎮定的回了房間。關上房門,倚在門上,瞪著眼睛,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滾出眼眶,滾過臉頰,摔在地上‥‥
我不停的用手擦,卻怎麼也擦不完。
掏出剛剛那張哥親手寫的字條,流著淚按下手機的一號鍵。那邊沒有傳來哥久違的的聲音,而是一個女人清脆的回答,【對不起,您所撥叫的用戶已關機‥‥】
我背靠著門滑坐到地上,看著哥描繪出的我生活裡每一個小細節,聽著電話裡那個女人不斷重複的事實,我哭了‥‥
這是自我重新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哭‥‥
*********
從那天起,哥的手機就再也沒有開機過。有的時候我都在想,哥一定是生我氣了,因為我喜歡上個男人,所以才離開的‥‥
我和有天依舊每日上班、下班、吃飯、回家‥‥
有天是個“拼命三郎”每天晚上回到家還會工作到很晚,如果趕上有新產品要上市,他甚至會通宵工作。或許公司就是看重他這一點吧,委派他去法國參加今年非常重要的一個國際性的學術研討會,為期10天。這是我們自交往以來,第一次分隔兩地,雖然時間不長,但我還是有點不適應,畢竟自己一個人在家真的很無聊。
他每晚都會打越洋電話給我,而且一定會在我睡覺之前,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法國是幾點,反正聽他周圍挺熱鬧的。他說法國很漂亮,到處都是美景。
每次掛了他的電話,我都在想,那裡那麼美,哥會不會去那呢?
這天晚上,有天照例打來電話,向我訴說著他是多麼多麼不捨得離開法國,因為這天是他在法國的最後一天了,再晚些時候,他就要坐飛機回來了。並一直不斷重複的叮囑我,不要去接他。當我說了,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去接他後。他破口大駡我,沒良心。我回罵他裝處女,玩什麼“欲拒還迎”。
掛了電話看看鐘,時間還早,琢磨著晚上幹點什麼。看到客廳角落裡有天的CD架,尋思著看看電影消磨一下時間。在有天的CD架上找了半天,赫然發現這傢伙的CD架還真的是CD架啊,全是CD連張DVD都沒有。沒辦法到房間裡翻出我的行李,在搬離哥那的時候我有帶走一些我喜歡的DVD,一直放在行李箱裡沒有拿出來。
翻出DVD,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翻找想要看的影片。每看到一張DVD,腦海中都會浮現出當初和哥在一起看這張DVD時的情景。
在這些DVD中有一盤外盒和其他不太一樣的,從封面上看不出是什麼類型的電影,只有兩個外國人,打扮的十分老氣,笑的不懷好意,上面只寫著“美國之音—VOA”。打開CD盒,裡面裝得是張燒錄光碟,心想或許是哥藏的什麼見不得人的限制級影片,於是我迫不及待的把它放進了播放機裡。
畫面一開始先是一陣動盪不安,像發生地震了一樣;接著鏡頭對準了一塊蛋糕,蛋糕上寫著“在中,你媽第22個受難日!”是關於我的?!22歲生日?!這一意外的發現令我很興奮,帶著對“過去的自己”的欲知和好奇,我很仔細的看著這段自拍的“影片”。
鏡頭錄完蛋糕又把整個房間錄了一遍,牆上貼了很多電影海報,還有一個飛鏢盤;拍攝人所在的位置應該是在客廳,因為只看見了沙發沒有看見床;茶几上除了有那塊蛋糕還有一個禮品盒。
這個時候門口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那個拍攝者幾乎是用呼氣聲說,「在中回來~」看來拍攝的人不是我。
拍攝者的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頭上黑色頭髮沒了眼簾,身穿深藍色大領T恤露出雪白鎖骨,下身著黑色磨白牛仔褲上系著一條裝飾腰帶,腳蹬一雙棕色帆布鞋,外套掛在手臂上,嘴上還叼著根煙的傢伙開門走了進來。
這個人抬頭對上面前的攝像機,一隻手插在褲兜裡,一隻手把遮在眼前的那股頭髮攏到頭頂,鬆開手,頭髮自然的散落回來,形成四六分;菸還在嘴上叼著,熏得他不得不眯著眼睛。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是這個有著十足流氓氣息的人,真的是我自己。
——這一刻,既興奮又失望。興奮的是,我真的是金在中;失望的是,我以前真的跟哥說的差不多,像個混子。
影片裡的我拿掉了嘴上的菸,盯著攝像機鏡頭看了半天,說:「你幹嘛呢?」
拍攝者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蛋糕,我走近茶几仔細看了看,說:「今天多少號?」
「26號啊。」拍攝者故作撒嬌的說。但從聲音上來判斷,拍攝的人應該是個男的,是哥?
影片裡的我在得知是自己的生日後興奮異常,連忙拆開了放在茶几上的禮品盒。禮品盒看起來很大,打開裡面全都是泡沫削,我在那裡翻了很久,最後才摸到了藏在裡面的禮物——一顆雞蛋!
我被氣得發抖,而拍攝的人卻笑得發抖,最後乾脆放下了攝像機大笑起來。
——聽那個笑聲,應該是哥。
「吖!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禮物唄!」畫面還停格在地上。
「你家‥‥你家別人過生日送雞蛋啊?」我繼續怒吼著。
「唉~在中啊,你不能小看這個雞蛋。俗話說得好“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嘛‥‥」
——這麼聽來又不像是哥,哥才沒那麼臭屁呢。最主要的是,哥絕對不會只送我個雞蛋。
「是,人家“千里”才“送鵝毛”呢!你呢?你一天吃我的,住我的,我過生日你居然還送我‥‥‥等一下,你這個雞蛋是哪來的?」
「冰箱裡‥‥拿‥‥」拍攝的人沒什麼底氣的說。
「你‥‥你吃我的、住我的,居然還拿我的東西送我?啊咦呼~~你是要在我生日這天氣死我啊你?!你這個暴發戶的兒子!」
「哎呀~在中~不要生氣嘛。趕緊許願吹蠟燭吧。」
「許願?哼~好!我希望鄭允浩從此從我的世界裡消失!」
——鄭允浩?!原來拍攝的人就是被我刻在課桌上的那個傢伙啊。哥說的沒錯,這傢伙是挺討人厭的。
「啊~~這個不靈!這個不靈!在中你放心,我這一輩子都會在你身邊的!」
——哼!這傢伙還真難纏。
畫面裡突然沒了聲音,正當我以為是碟片出了問題時,卻傳出了一個與之前情緒完全相反的聲音。
「真的?」
——聲音低沉中夾雜著一絲傷感,是我的聲音。
「嗯!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鄭允浩的回答也不似之前那種臭屁的口氣。我不是應該很討厭他嗎?為什麼還希望他一輩子徘徊在我身邊?
「你爸媽能答應嗎?你可是獨子,他們還指你抱孫子呢。要是知道你是個同性戀,他們不得瘋啦!」
——等等‥‥什麼?同性戀?陪我一輩子?我以前就是個同性戀?而且和這個鄭允浩是那種關係?
「沒事兒,我爸他現在身體不行了。他已經說了,等我畢了業就把公司交到我手上。只要我把公司管好,他們就管不了我了。」
「允浩啊‥‥」
「嗯?」
「值得嗎?」
「嗯‥‥值得。」
「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一輩子,值得?」
「嗯‥‥值得。在中啊~你放心,我會一輩子愛你和你在一起的。直到你煩了、膩了、不愛我了、愛上別人了、想要離開我了的那一天‥‥哪怕到了那一天,我依舊會愛著你‥‥」
——可能由於現在和有天也是“戀人”,所以我並沒有糾結我和他的關係。而對於他說的那些話,我是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對他這個人也是。但他的話卻令我感動,或許是因為哥的離開,我很容易對那些“和你在一起”、“一輩子”之類的話而感動,也可能是觸動吧。而我相信,在拍攝這段視頻時,他是愛我的。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致我們最終分手,但在那一刻,這個叫鄭允浩的人是真的愛我‥‥
緊接著畫面又是一陣混亂。
「你幹嘛?」鄭允浩問。
「我要拍下來。」我說。
「拍什麼?」他問。
「你剛才說的話,我要拍下來,將來你食言的時候播給你看。」我很堅定的說著。
「我不會食言的!你知道的,我鄭允浩一向說話算話。」
——聽到他這句話時,我笑了。原來誓言真的是用來忘記的,當初發誓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人,發誓會愛我一輩子的人,你現在又在哪呢?
鏡頭終於穩定下來,先拍攝到了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接著是一件滿是塗鴉的T恤衫,再往上‥‥
拍攝到了一張臉,尖尖的下巴,鼓鼓的臉頰,略比上唇豐滿些的下唇刻意撅起,筆直的鼻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黑黑的眉毛,像刺蝟一樣的短髮立在頭上,如黑珍珠一般的眼珠,明亮而又誠摯的盯著鏡頭,張開嘴露出兩顆小虎牙,對著鏡頭極為認真的,一字一句的講:
「我,鄭允浩會一輩子在金在中的身邊,愛他、寵他,還有‥‥嗯‥‥反正總之就是對他好。直到他不愛我了,不要我了,離開我了,愛上別人了為止。」說完還很用力的眨了下眼睛,仿佛是在蓋印章一樣。
畫面定格在那張臉上,我的眼睛也定格在那張臉上。
我記得這張臉,很清楚的記得——這個名做“鄭允浩”的男人的臉
就是這張臉,
在我從昏迷中甦醒過來後,激動的淚流滿面;
就是這張臉,
在幫我做康復訓練的過程中,辛苦的汗流滿面;
就是這張臉,
在我做錯事或故意惡作劇後,寵溺的笑容滿面;
他‥‥
不是一直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嗎?
他‥‥
不是一直對我寵愛有加的那個人嗎?
他‥‥
不是我的“家人”嗎?‥‥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是我課桌上那個被我咒駡的那個“鄭允浩”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是我過去同性戀人的那個“鄭允浩”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是我曾經希望可以一輩子在一起的那個“鄭允浩”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是這個為我過生日,並發誓會一輩子在我身邊愛我、寵我、疼我的那個“鄭允浩”?
他‥‥
不是我“哥”嗎?
他!
不是親口承認過他是我“哥”嗎?!
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的世界‥‥
到底怎麼了?
我慌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理解此刻擺在我面前的現實,
我慌忙拿起手機按下1號鍵,話筒那邊依舊是那個女人不知疲倦的回答【對不起您所撥叫的用戶已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