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閒言閒語

「金總，您回來了。」

在中走進辦公室，秘書就迎了上來。

「修總早上來過電話，說您手機關機了，讓您回來以後給他去個電話。」

在中點了點頭，秘書就出去了。在中把車鑰匙扔在辦公桌上，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過去。

「允浩。」

在中喊了一聲。允浩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到了？路上順利嗎？〕

「不錯。就是有點累。」

〔那就休息吧，睡一會。〕

允浩體貼地說。

在中嗯了一聲，把手枕在腦袋後面。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兩句閒話，允浩就準備掛了，在中喊住他。

「等等，陪我聊會兒。」

〔你不累啊？〕

允浩天真地說。在中不禁一笑。

「累啊。所以我就不說了，你說。」

〔我說什麼？〕

允浩的聲音聽起來很困惑。在中卻不想掛電話。開了6個小時的車，在途中也打了電話給允浩，也接到允浩的電話，感謝他在房子裡偷偷留下的補品和食品。算上這一通已經是第四個了，但在中就是想聽允浩的聲音。他自己都覺得有毛病。

「哎，考慮好了沒有？」

在中問。允浩沉默了一下。

「不用考慮了。你爺爺，我會安排的。把家裡事處理完就過來，我等你。」

〔算了，我來了又要給你添麻煩。〕

「我不會白用人，你要幹不好，照樣捲舖蓋。」

「‥‥‥」

「就這麼定了，男人做事果斷點，別跟個娘們似的。」

允浩沉默了一下，開口。

〔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你。〕

「說。」

「‥‥你為什麼這麼照顧我？」

在中舉著話筒，沉默了。

金在中14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

在同齡人熱衷於談論女生胸部的發育和在體育課上偷看女生跑步時顫動的乳房時，金在中對這些卻沒什麼興趣。相反他卻留意周圍長相清秀體格健康的男生，尤其喜歡身體發育超前，第二性徵明顯的男生。

金在中第一個喜歡的同性是隔壁班級的體育課代表。那是一個全校有名的小帥哥，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們的偶像，一個大眾情人。金在中喜歡他那張帥氣英俊的臉，還有打籃球時背心被汗濕緊貼在身上的樣子。後來他跟他搭話，順利認識了他，也順利培養出了過硬的交情，直到有一天晚上晚自習後，金在中在學校後面的舊車棚裡吻了他。

那是金在中的初吻，他卻吻得相當老練。他緊緊拽著那個男生想要逃開的身體，緊擁住他壓著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頭。那天晚上之後那個男生就再也不理他了，見到他就繞路走，金在中甚至想會不會很快全校就知道他是一個同性戀。

金在中很早熟。同性戀這個詞，他很早就知道了。

金在中長得很漂亮。在十幾歲的少年的年紀，他是一個美麗的少年。金在中的身高一直不矮，不會給人像女孩的錯覺，但是臉卻長得非常俊俏。他皮膚很白，怎麼曬都曬不黑，眼睛又黑又深，睫毛長長的覆蓋著，曾經被喜歡他的女生形容為“像蝶翅一樣”。鼻子很挺，臉型的線條優美柔和，身材雖然偏瘦，卻肩寬腰窄，很有型。他喜歡叛逆的髮型和裝扮，劉海總是長長的，碎碎的垂在眼睛前，套著滿是口袋的迷彩褲和緊身的背心，迷戀他的女生不計其數。

金在中也交過幾個女朋友，跟她們接吻，愛撫，生理上卻沒什麼強烈的感覺。所以他很快放棄了女生。高一的時候，他和他那個體育課代表的初戀都報考了本校，分在同一個班。金在中覺得那股子勁已經過去了，同班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後來，那男生卻上了他的床。

後來回想起來，那個男生大概只當作是男生之間互相“幫助”，但那的確是金在中第一次的同性經驗。第一次時怎麼樣，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彼此都熱情如火，一夜就來了幾次。

金在中第一次做１ ０是在大一的時候。那時候他和初戀早已分手，因為那個英俊的男生和他上過幾次床後再度變成縮頭的烏龜，躲他如洪水猛獸，金在中忽然覺得很沒意思，於是再也沒跟他囉嗦。

上大一不久，他認識了一位大四的學長，那個學長非常陽光而且溫柔，有事沒事就到金在中的宿舍串門，為他買早飯，打熱水，甚至為他洗衣服，刷球鞋。他喜歡一遍遍地摸著在中的頭髮，親昵地喊他“小在”，還喜歡從背後抱著金在中，貼著他的耳朵跟他說話。在過年時坐16個小時的火車趕到金在中的家，披著滿身的雪站在他的門口，只為了對金在中說一聲「新年快樂」。

金在中上他的床時並沒有要做更深入的想法，但是那個學長把他壓在身下喘著粗氣說「給哥吧，哥想要」時，在中忽然反應過來。他掙扎著躲開那個人高馬大的學長的入侵，並且牢牢地壓制住對方，直白地告訴他如果要做這個就要由他進入。

那個學長很吃驚。從他睜大的眼睛裡在中看出他以為自己是個０。到後來那個學長妥協了，他被金在中進入時，對他說他是第一個能讓他肯這麼做的人。

但是當時金在中已經聽不到這些。第一次緊張而又生疏，卻給了他完全不同的體驗。那學長邊疼得流眼淚邊讓金在中進入他的身體，那種說不出的感覺讓金在中一下陷了進去。那期間金在中流連在學長在校外的出租房裡，沉浸在狂熱的性愛裡，有一次激情迸發時他抱著學長用力插抽嘴裡激動地說「我喜歡你」「喜歡你」，學長呻吟著射過之後緊緊摟著金在中，捧起他的臉對他說「我愛你」。

金在中後來想，他並不能明白那句話代表的意義。和那個學長的關係維持了兩年，就分了手。金在中從不認為他和學長那樣了，就有什麼誰屬於誰，不能背叛誰的問題。顯然學長不這麼想。當金在中某個晚上去CLUB徹夜狂歡，上了一個長相漂亮的男孩，還和他保持了幾次聯繫，被學長發現後，學長憤怒得發狂，要揪著金在中痛打，反被金在中推倒在地上。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能從學長身上得到快樂，只感覺到束縛。

金在中很早以前就發現，自己是一個冷血的人。

他並不太在乎別人的感受。尤其在愛情上。他甚至冷冷地嘲笑愛情這個字眼，認為性愛比愛情這兩個字來得實在的多，有效率的多。

開心就在一起。不開心就算了。兩個男人，還能怎麼樣呢？能結婚嗎？生小孩嗎？既然不能，說什麼我愛你你愛我，傻透了。

所以金在中始終保持著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總能冷靜地抽身而退。後來他和好幾個人交往過，都沒有超過和學長的那兩年的紀錄。從這個角度說，金在中想自己還是喜歡那位學長的，尤其在那個大雪天，他打開門，看見學長站在眼前，滿身是雪的對他微笑說「新年快樂」，那一幕，他很多年後仍然記得。

然而，也僅此而已。

分手時，學長淚流滿面。他不停地抽菸。夾著菸的手指在顫抖。

「對不起。」

在中當時只說了這句話。

第二天起，在中再也沒去過那個小屋。

幾個月後，在中和新的戀人走在學校，迎面也看見了學長和他的新伴。那是一個文弱斯文的男生，乖巧地走在學長身邊，不時用帶著崇拜又有一絲羞澀的眼神看著學長，而學長就笑著摸摸他的頭。

學長抬起頭時看見了在中。在中對他點了點頭，想想，又微微地笑了笑。學長沒有說話，他轉過臉，走過了在中身邊。

他們走後，新戀人問在中：「是誰啊？」在中說，我以前的男朋友。

戀人臉色難看起來。但是在中沒想過要隱瞞。他想，學長的那位如果也問他同樣的問題，他會老老實實回答同樣的答案嗎？

想著想著，在中居然笑了起來。

他從來，都不相信愛情。

在中結束了飯局，回到住處的時候，車燈照亮了台階上坐著的一個人影。

他看到在中的車，站了起來。在中把車停進車庫，迎出來。那個人對他笑笑。

「安頓好了？」

在中問。允浩點點頭。

「南經理說，明天就去上班。」

「放著經理不做，幹嘛非要回那去？」

在中埋怨。他已經在公司裡為允浩準備了一個職位，本想先安排他跑兩個月業務，熟悉情況後就把他提起來，給他相應的薪水，可是允浩來以後卻拒絕了，說想回到凰龍，繼續在那裡幹。

「你想一輩子當舞男啊？」

在中覺得這小子不知好歹。

「不是。我沒學歷，也沒經驗。怕給你添亂。」

在中知道他的意思，不想靠關係進他公司當幹部。

這小子一直都挺傲氣的。在中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甩身就走的骨氣樣。

有傲氣，說明還嫩著。在中想，讓他回凰龍也好，磨練磨練，就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都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交代了南洙，南洙聽說允浩要回來，求之不得，加上聽出在中的態度有變化，滿口答應。允浩一到首爾就聯絡了在中，在中讓他直接先去凰龍安頓，晚上在他住處等他。

兩人說了兩句，走到燈光下，在中回頭看了允浩一眼，忽地一愣。

允浩把頭髮剪了。

那讓金在中迷戀的辮子不見了。現在是一頭俐落的短髮。髮梢乾淨地到後頸的位置，顏色也變了，不再是張揚的金髮，而是穩重的棕褐色。不在燈光下看，還以為是黑色。

在中直盯著他。

允浩看到在中的眼光，抓了下頭髮。

「下午去剪了。很難看？」

「‥‥不。很適合你。」

在中不自然地說，扭頭往屋裡走。

換成清爽短髮的允浩，非常地‥‥帥。

只是看了一眼，居然人都熱了起來。金在中有多少年沒有這麼衝動過了。聽著身後人的腳步聲，他的呼吸有些加重。

本來他根本沒想這個意思。現在金在中卻滿腦子都是把他按在床上的想像。

進了房間，允浩坐了一會兒，和在中說著這半個月的情況，感謝他安頓他的爺爺，還說了去沈城看妹妹的事。

在中也不知道聽沒聽。眼睛一刻不錯地停在允浩的臉上。

髮型一變，整個人感覺都變了。

短髮讓那張英俊的臉瞬間轉變了味道。長髮的時候很帥，但跟現在完全不同。之前帶著一股子邪佞狂放，多少顯得頹廢的味道。現在剪短了頭髮，一下變得穩重，強悍，氣質逼人，充滿了英挺的男人味。

身上穿著不會超過幾十塊錢的襯衫和牛仔褲，也虧得他居然能穿出這種味道。

如果不是親眼看過他的家，在中怎麼也不相信，山窩裡能飛出這麼個金鳳凰。

腦子裡正在思忖怎麼把他留下，允浩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謝謝你。這個我不能收。」

在中看了信封一眼。是他走之前，悄悄留在允浩枕頭下的信封。

「‥‥我沒有別的意思。」

在中謹慎地選擇著用詞。

「是我的一點心意。沒能幫上什麼忙，能做的只有這些。收下吧。」

允浩真誠地開口。

「你的心意我心領了。真的。但是這錢，我真的不能要。再說，我現在也用不到這麼多錢。」

「你的債呢？」

在中忍不住說。允浩低了一下頭，又抬起來。

「沒事。我會慢慢還的。」

兩人又推擋了兩句，氣氛有些尷尬。在中沉吟了一下。

「這樣吧。我們換個折中的辦法。這錢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你先把你妹妹的學費交了，再還一部分債。我也不白借，咱們算利息。等你賺到錢了，一分不少地還給我。」

在中拿了一張紙。

「我現在就打借條給你。」

把借條連同信封一起塞到允浩的手裡，允浩望著他，沒說什麼。

在中看到他眼裡的感激，心中一動。

他忍不住挨著允浩，坐在他身邊。

「‥‥這幾天還好吧？」

他輕輕撩起允浩額前的幾根頭髮，掠到後面，輕聲問他。允浩點了點頭。在中看著他堅強隱忍的表情，想到那一夜，他在自己懷裡痛哭的情景，不禁又有了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的衝動。他控制不住，伸手摸上允浩的下巴。

「終於刮鬍子了？」

允浩被他問得一笑。多少天沒看到他笑了。在中心裡蕩了一下。

「之前很邋遢吧？」

「都能進神農架了。」 （科普：神農架是一個林區，為內地一自然保護園區，位於湖北省西部邊陲，有"華中屋脊"之稱。遠古時期，神農架林區還是一片汪洋大海，經燕山和喜馬拉雅山地層運動逐漸提升成為多級陸地，並形成了神農架群和馬槽園群等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地層。）

「那麼有男人味兒？」

允浩摸了摸刮過的下巴，順著在中開玩笑。在中一下笑了。

「靠，野人都長你這樣的，你不知道？」

「哦，人都是你這樣的，細皮嫩肉的。」

在中錯愕。允浩還是第一次這麼跟他吐槽。

「嘿！膽肥了啊？敢這麼跟我講話？」

在中故意瞪起眼睛。允浩也沒被嚇到。大概在中剛才的動作讓兩人親近了不少，允浩也放鬆起來，還瞥了他一眼。

「你連鬍子都沒有。要在我們那兒，就是沒長全的毛孩。」

允浩邊說邊看在中的表情，然後大笑。

在中被反將了一軍，坐在那兒發愣。允浩看他不做聲，以為他不高興，連忙靠過來說「逗你的，別生氣。」

在中看到允浩的笑臉，心裡就莫名其妙地舒服，看他這麼隨便地跟自己開玩笑，感覺兩人關係又近了一層，就更受用。他故意沉下臉，裝成真生氣的樣子，看允浩會怎樣。允浩竟然笑著，側過頭探出身子看了他一眼，像哄小孩子似地對他說：「乖。不生氣了。」

在中笑了兩聲。

「‥‥你叫誰乖？」

話音一落，他忽然從沙發上跳起來，向允浩壓了過去。允浩沒防備，被他壓倒在沙發上。在中一碰到允浩的身體，腦子一熱，困住他的手腳就想動作，沒想到允浩用力一抽就把被他壓住的胳膊抽了出來，然後靈巧地一格一掀，在中都不知道怎麼被他逃脫的，允浩就擺脫了他的控制，站了起來。

「不錯啊，挺有勁的！」

允浩笑著看著他，表情卻是完全相反的自得。

在中一下泄了氣。

‥‥這個允浩，力氣竟然那麼大！

允浩報了個成人高考班，白天上課，晚上去凰龍，忙得在中想跟他見一面竟然都不太容易。只有有空的晚上去凰龍看他跳舞。

允浩說他報了成高班的時候，在中很意外。

「看不出來啊？還愛學習呢？」

允浩翻著手裡的書：「我想有個文憑。」

「這還不簡單。我幫你弄一個。想要哪個大學的，隨便挑。」

在中故意問他。允浩搖搖頭。

「我不要假的。想學點真本事。」

允浩報的是金融管理。在中看得出他對經濟、法律都挺感興趣，好幾次在凰龍那麼嘈雜昏暗的環境裡，居然還隨身帶著書，就著燈光翻。課程也一堂不落，在中幾次約他中午吃飯，允浩都緊緊趕趕的，下了課滿頭大汗地趕來，匆忙塞幾口再趕回去，繼續上下午的課。

「落一兩節有什麼關係？今天不去了。」

又一次吃飯，允浩還是這麼急吼吼地要走，在中拉住他。

「陪我吃飯。」

「不行，今天的課特別重要。」

「重要什麼？少聽一堂死不了人！」

「我基礎差，落了就跟不上了。」

允浩耐心地解釋，還不停看手錶。在中笑著看了他一眼。

還挺認真啊！

「坐著。哥哥我晚上給你補課。」

允浩一愣。「你？」

他上上下下打量在中。

「你行不行啊？」

在中一口差點沒噎著。

「靠！看了我的證書，不嚇死你！」

允浩笑著喝了一口啤酒。

「行行，我已經嚇死了。走了！」

他還是匆匆忙忙地出門走了。在中看著他的背影，就像杯裡喝乾了卻還想喝的啤酒一樣，那麼意猶未盡。

他沒看錯人。這個允浩‥‥不會一直只是個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