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蓮生這麼過分啊……」

月高風黑,太子寢宮裡頭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穿戴整齊的剝瓜子吃。金在中聽著月華的抱怨,不禁搖搖頭,咬開一粒瓜子。眼前的月華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比金在中還能說。但鑒於金在中是個話嘮,也不嫌他煩人。

「你都不知道他多過分,仗著自己本事好,可沒小瞧我!」月華抓了幾顆花生過來,剝開了扔進嘴裡,「幫我倒杯茶水。」

「哎好。」

「謝謝。」

「不客氣。」金在中往茶水裡丟了個梅子,「這樣好喝。」

宮人在一旁小心地提醒:「殿下,夜深了,該就寢了。」金在中這才反應過來都這麼晚了,放下手裡的瓜子伸了個攔腰,稍稍有了些睡意。宮人便準備好了洗漱的溫水進來,對著月華也恭敬道,「奴婢領公子去住處。」

月華抓了抓腦袋:「我就睡這吧。」

按道理來說,他一個外人如何能和尊貴的太子殿下睡一個寢宮呢。但月華不是這般想的啊,他又不是人,哪知道人界的規矩那麼多。鄭允浩是他的王,他以前還不是照樣和他睡一個寢殿的。宮人再三勸阻,金在中倒是不介意。

「月華你要同我一起睡嗎?」

月華搖搖頭:「我睡地上。」鄭允浩讓他來是保護金在中的,他怎麼可以去別的地方睡覺呢。雖然貪玩,但這次可不是來玩的他是曉得的啊。再者,月華也不笨,知道金在中的床上不得,雖然他可是一點壞心思都沒有。

「你是客人怎麼能睡地上呢!來來來,我們一起睡床上吧。」

「不不不,我睡地上我習慣了。」

「……我的天啊,鄭允浩都是這樣虐待你的?」拗不過月華,金在中只得讓宮人將地上鋪了厚厚的床榻。但如果金在中知道月華就是那隻曾經嚇得他半死的狼,他是絕對不會給他軟榻睡的。

 

兩人洗漱過後也算安分躺下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話嘮對話嘮,准能嘮嗑上老半天。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金在中是真睏了,打了哈欠閉著眼睛輕聲問:「你說鄭允浩什麼時候來啊……」

「不知道,估計要幾天吧。」

「唉,你說他這人也真是……說好了的,也不知道早點來。」金在中嘆氣。

月華笑著問:「你要他早點來做什麼,反正會來就好了。」

金在中臉微紅,幸好滅了燈又捂著被子也沒人看見:「我想領他去見我母后啊……」

「啊?」

「我想……我想娶他。」金在中突然害羞的說。

月華瞪大眼睛,想問什麼,又突然不知道該問什麼了。他躺著,腦子裡琢磨著好久,真的是好久才不敢肯定的開口:「可再怎麼著,他也不會嫁給你啊……」你嫁給他倒是差不多,不然狼王丟下自個兒的窩來住這裡豈不是搞笑了。

可是猶豫想的太久,金在中早便睡著了。月華抿唇,輕輕側身躺著,頭一次睡軟榻倒是不太習慣。黑暗中,他的眸子看四周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他的目光對上金在中依舊微紅的臉頰,微微勾了勾嘴角。

王要是真帶了金在中回去,他可一點都不討厭。

 

 

說起鄭允浩那邊,倒是一點都不安生。桃佬將他體內的毒血排出,用指甲劃開了他的背部,那幾道狼爪觸目驚心。割開皮肉,這不管如何都是痛苦的,但鄭允浩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安靜地坐著等桃佬處理完傷口,再用妖力恢復。桃佬伸手,將藥水灑在他的背部,這樣一來傷口便癒合的更快了。

「桃佬,我這幾日要出去一趟。」鄭允浩淡淡開口,穿上衣衫。

「王的傷口未痊癒,此番再去追殺鄭青嵐實在是不妥。」桃佬皺眉。

「我會在三日內回來。」鄭允浩起身,蓮生也緊隨其後。

只留的桃佬一人在水榭宮中,他思慮片刻,緩緩嘆了一口:「三百年一入輪回,不是那人找來便好……」此番算來,已經有三百餘年了。

而鄭允浩這次傷的其實算重,他走快幾步便伸手按住了肩膀處。蓮生上前扶住他,卻被他推開。鄭允浩皺眉,心想著這狼爪果然毒辣,一道下去不僅消不了疤痕也痛的厲害。可按著傷口的瞬間,他又想起當初他在那人身上留下的爪痕。

他將手收回,看著自己的掌心,似是看到了血一般。

 

那年冬日冷的異常,妖本是不怕冷的,可那一日,鄭允浩卻瑟瑟發抖。他的指尖冰涼,睫毛上結著一層霜。而眼前的人將那把桃木匕首狠狠插入他的心臟,分毫不差。呵,桃木降妖,他如何不懂。

多麼狠心啊……

鄭允浩抬頭,眼眶微紅:「為什麼?」

那人搖頭,連嘴唇都在顫抖,眼淚落下幾乎都結成冰了,那麼冷。他只穿著一身淡薄的白衫,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又或者是因為什麼,他看上去那麼瘦弱淡薄,渾身顫抖的幾乎快跌倒了。他握著劍柄,木訥的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為什麼?」鄭允浩卻不甘心,傾身一步,桃木便入心一寸。

可那人只是低下頭,一張秀氣的容貌眼下全然慘白。

「我問你為什麼?!」他怒吼出聲。

這才渾身一震抬起頭的那人,突然滿目微紅,淒聲一句:「我怎麼會信了你……你是妖,本性惡劣,我怎麼會信了你!」他握緊匕首,用力插下去,「鄭允浩!你不該招惹我!」他幾乎是吼出聲,帶著哭音。

這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山間久久不曾消失,一遍一遍,比這桃木更刺痛鄭允浩的心。

他懂了。

這人從未真的信過他,他是書生,飽讀詩書,一肚子文墨。認真起來的時候和個老先生似得,說話也講著道理一套一套的。他去招惹他,與他違背世俗在一起本就是打破了他的底線。可是他以為那人即是與他在一起了,自然也放開了。

可是呢……

區區一個妖字,將他們之間的信任摧毀的這般乾淨。他以為那人不會的,可是他卻真的這般害怕著自己,害怕到要用桃木來降他。

「你說你相信我,都是騙我的?」眼淚落到地上。

「……鄭,允浩……」

「你說你愛我,也是騙我的?」胸口的血浸濕了衣衫。

「………」

「都是騙我的?」他的眸子暗淡下去。

那人輕輕搖頭,乾澀著嗓音一字一字道:「是你先騙我。」

鄭允浩失聲大笑:「是,我不該招惹你。」可半晌,他走上前,一手抓住他的肩膀,頃刻間手臂便化為狼爪,「你更不該一開始來對我好言相對,是你先錯的!」

頓時鄭允浩的目眶血紅,墨髮轉變為如雪般的白髮。那人睜大眼睛,痛的整個人都站不住了,鄭允浩的爪子將他的肩膀近乎抓碎,血浸濕了大片衣衫。再多用一分力,這文弱書生便必死無疑。可是,看著他這痛苦的樣子,鄭允浩停手了。他鬆開,那人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鄭允浩可笑地扯了扯嘴角,閉緊雙目片刻,又變回了墨黑色的眸子。

他蹲下,不顧自己的胸口傷的多嚴重,伸手用妖力為他癒合了肩膀的傷口。只是那道狼爪印是再也消除不掉了,就當是他的不甘。

「不管怎麼做你都不會信我。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害人,我也真曾想過與你一起到白頭。」鄭允浩開口,失了情感般。他看著雪地裡喘著氣虛弱的書生,伸手撫住他的臉,「所以,往後我不會再來見你了。你走吧,韓在俊。」

他收回手,拔掉了胸口的桃木劍。

桃木降妖,卻降不住道行高深的妖,他一出生便是狼族的皇子,身份尊貴,又怎麼會被這種東西桎梏。

1_120105175355_1

他是記得的,始終記得的。

那一日初見,梅花落雪,那一把傘握在掌心溫熱半分。他將傘丟在地上,轉身離開,奇怪著那人為何不惱他的無禮,卻也在心中嘲笑人的膽怯之心。妖與人,是有界限的啊。可是呢,那人卻拿著傘匆匆追上來。

白衫翩翩,一頭墨髮沾著雪花,帶著溫和的笑意。

「公子可是喜歡這傘?」

這人也真奇怪,追得氣喘吁吁的,原以為他是惱了,卻不想只為問這一句。鄭允浩皺眉,冷聲:「上頭的梅花好看罷了。」

可那人聽了,突然笑起來,臉頰微紅。

鄭允浩不解,看著他,卻聽他這般一句:「梅花……是小生畫的。那麼,便送給公子了。」哦,這樣不是當面誇了他?鄭允浩心中略微不爽,傲慢的瞥了一眼這俊俏書生,而他已經站到了自己身前,遞過這把傘,「江南的梅花雪景秀雅,公子能喜歡真是太好了。」

鄭允浩愣愣,眸子裡落入他的笑顏,像是春日裡枝頭的新芽,又像是此刻枝頭上的傲梅。他接過傘,輕聲開口:「鄭允浩。」

那人便點點頭:「小生韓在俊。」

是了,人與妖有界限。即便給他們一萬次相遇,這條界限也依舊存在。他不知日後會這般喜歡,自不會去踏足。而然,是那人先跨過來的。一步一步,在這積雪上,拿著那把傘走來,走過了那條線,走到了自己面前。

然後他輕聲溫語,這般一句,公子可是喜歡這傘?

 

『那麼,便送給公子了。』

 

鄭允浩駐足,閉緊眼睛,想忘掉這些。可無奈,一但想起來了卻是如何都忘不掉了。身邊的蓮生猶豫一會還是開口:「王,您的傷還很嚴重,還是不要趕去皇城了。」

「無妨。」鄭允浩睜開眼睛,顧自走了。蓮生急忙跟上去,同他一起去了皇城。

 
   

 

 

而皇城那邊已經是月華落住的第三天了,兩個小傢伙日日吃了睡,睡了鬧,鬧了又吃,玩的倒是開心的很。不過消停了才三天,怪事情就發生了。金在中的大皇兄死了,這死訊在宮裡一下子就傳開來了。說起這個大皇兄,金在中和他年紀差的較多所以不太一起玩,但平日裡見著了也還是會打聲招呼。

這一下子就死了,倒是讓人有些意外。

金在中和月華溜到大皇子的寢殿外,湊過腦袋看,只見他的母妃在一旁哭的厲害,皇帝安撫著。金在中記起父皇說過,封了太子後還不讓其餘幾個皇子住到宮外去就是為了挑選一個品德兼優的,而大皇兄便是父皇中意的其中一個。

可這好端端的,卻死了。

恰好,和大皇子同一個母妃的四皇子正好抹著淚從裡頭走出來。見到金在中,他行了個禮:「太子殿下。」

「四哥還是叫我在中便好。」金在中急忙擺擺手,反正這太子他也做不久,「大皇兄他怎麼……」

「說來也怪,前幾日還好好的。就這幾日,人一日比一日憔悴,說話也含糊不清的。我們都以為是他讀書讀累了,結果傍晚我過來找他一同用膳,就見到這副樣子了……」四皇子又哭起來,金在中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慰他。

「那你吃過了沒?」

「見到皇兄這般,我還不曾吃過。」四皇子哽咽道。

金在中點點頭:「去我寢宮吃吧,再難過也還是要吃飯的,別將自己餓壞了。走吧。」

「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月華探頭望了幾眼,也乖乖隨著金在中回了寢殿。四皇子也吃不下什麼,抹著淚。月華拿起雞腿啃,金在中倒是夾了一些菜到四皇子碗裡。說起來也是哥哥,哪有死了不傷心的。只因不是同一個母妃所生,所以感情也淡薄了些。用了膳,四皇子便早早回去了。金在中坐在桌邊看著杯子裡的茶水出神,月華問他:「難受啊?」

「嗯。」

「哦,不過你別和四皇子太接近。」

「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了。」月華見外頭月亮掛的正高,眯起眼睛,「金在中,今夜我們一同睡床上吧。」大皇子那死因怪異,全身發青,面色乾瘦,顯然是被吸了精氣。再者四皇子常去大皇子寢殿,必然也沾染一些。但那若那些已經人事的皇子來說,金在中倒是成了更可口的精元。

但這些與他說了他也不懂,月華也懶得說。

金在中不解,但月華已經拉著他上了床。平日裡,他們定還要玩一會的,但今日金在中心情也壓抑便也不多說什麼了。躺著蓋上被子,月華躺在他身側,背對著他。金在中問他:「這下子鄭允浩就算來了我也不能與父皇說了……」

大家都難過著,他怎麼能說起兒女情長呢……

「睡吧。」月華沉聲。

 

今夜的月華似是特別緊張和異常,金在中見了也不敢出聲了,閉著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約莫到了深夜,宮裡都安靜下來的時候,月華起身了。窗戶微微被風推開,夾帶著些許泥土氣息。金在中打了個哈欠,終於有了睡意。但鑒於睡得不安穩,沒過多久金在中就又睜開眼睛,朦朦朧朧之間見到的是一個陌生男子,身側的月華被掐著脖子發不出聲音來。

他們似是打鬥了許久,可金在中竟是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這般的。月光透進來,將他嚇壞了的臉映的一清二楚。月華一口咬在鄭青嵐手臂上,可無奈力量懸殊太大,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你們……在做什麼?」金在中揉揉眼睛,抱著枕頭一臉納悶。然後他見了見月華快斷氣的表情,用手推了推鄭青嵐的手臂,「喂……」

可是這表情似乎不是在玩?

金在中木訥坐著,然後瞬間瞌睡便都醒了。跳起來大喊救命,鄭青嵐被吵得皺眉,月華趁機一爪對著鄭青嵐的臉,抱起金在中衝出了廂房。鄭青嵐抹了抹臉上的傷口,指腹沾染著血撫到唇上,眼底忽而泛起深深的不耐。

「我的娘啊,還真是今晚就來啊!」月華捂著自己的心口,氣喘吁吁地放下穿著裡衣的金在中,「金在中,我們這次之後可真得大吃一頓慶祝一下死裡逃生啊!」

「你每天都在大吃大喝啊……」

「不管了,先躲起來。」月華想了想,不能用妖術啊。不能給金在中看見啊,但是他不看見就能用了。於是,他轉身,「金在中,你閉眼。」

「幹嘛?」嘴上這麼說,金在中卻乖乖閉上了。

然後,月華打暈了他。化作狼形後,月華的鼻子也靈敏起來,他早就嗅到了鄭允浩的氣息,現在便去找他。把金在中駝到背上,月華急速跑起來。也不知跑了多久,晨曦微現,月華抬頭,是鄭允浩一如既往的面容。

「王,鄭青嵐追來了。」

「護好他。」鄭允浩甚至沒有看一眼昏迷的金在中便往前走去,蓮生緊緊跟上,「蓮生,你也留下。

「王?!」

月華哼聲:「你去了也幫不上忙。」

而鄭允浩這才淡淡地回身瞥了一眼閉著眼睛的金在中,面無表情的又轉過身。有時候或多或少的希望你我不曾相識,這樣我便可不在意你的生死,不必此番趕來為你這一世。命理輪迴這種東西,真當可笑啊。

鄭允浩勾了勾嘴角,往前緩步走著,直到消失在他們眼前。

 

這一戰,是鄭青嵐敗。爭了三百年餘年的狼族之位,終於塵埃落定。

這是早就預知的結局,鄭允浩並不意外,只是覺得滑稽的是他受傷了。舊傷加新傷,堆積在一起,倒也是一閉眼就睡了過去。再醒來,初春的氣息早就落入眉目之間,少年趴在他的床前打著瞌睡。

他皺眉,出聲:「這是哪?」

金在中這才醒了,瞪大眼睛望著他,然後歡喜地抱住了他:「哎呀,你總算醒了。」

鄭允浩怔怔,聞得一身沁香。而後,他推開他,淡漠問道:「我如何在這裡的。」環視四周一圈,這是客棧?他記得那一日他殺了鄭青嵐,受了重傷。

「月華說你來了,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你。就在昨日,才從山溝溝裡找到你。說來也奇怪,你這一個人居然在那陰冷的地方睡了那麼多天也沒事。」金在中抓抓腦袋,也不惱他推開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快喝了暖暖。」

鄭允浩卻起身,徑直打開門。

金在中扯住他的衣衫,委屈的說:「是我找到你的,你怎麼都不說聲謝謝。」

「多謝。」

言罷又要走。

「哎,鄭允浩。」金在中攔住他,「那,那你……你是不是很喜歡江南的新梅小雪?」鬼知道這又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

「………」

金在中見他不說話,便抿了抿唇角:「春天來了,你要等許久才能再看那副景色。不如帶了我回去,我畫給你看,你要看怎麼樣的我就畫怎麼樣的。也不用付錢,只用管一日三餐和住處,你覺得如何?」金在中這小算盤倒是打得蠻好。

「不必了。」

「你這人怎麼才幾月不見就這般冷漠了?」金在中低頭,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圈,「我覺得江南好,想再去玩。可是吧,你也知道我是太子,不好再去。所以……得偷偷去。」言下之意是想跟著鄭允浩去,可是眼前這人絲毫不領情。金在中有些洩氣地扯著他的衣袖不肯放手,鄭允浩伸手推開,又扯住,推開,又扯住。

「你即是太子,怎麼這般沒臉沒皮。」鄭允浩有些不耐了。

「我已經留了書信在宮裡頭了……你就帶我去吧?」

「月華!」

「你喊的哪個月華?」

「月華!!」

門外偷聽已久的少年急急忙忙推開門,應聲:「哎,哎!」

「嘖……」鄭允浩深吸一口氣,見著少年模樣的月華心中氣悶,倒是有些後悔讓他化作了人形。再看扯著他衣袖的金在中,沉默片刻,甩開金在中的手,「月華,你與他落住皇城。不必回來了。」說吧,就丟下他們走了。

月華愣愣,王不要他了?

要追上去問個清楚,卻見金在中拉住他的手好聲道:「我們偷偷跟去唄……」

 

 

 

 

 

 

【拾貳】

若說鄭允浩回去,那便是一眨眼的功夫。而月華和金在中則是雇了輛馬車慢慢的前行,月華是妖,本可以帶著金在中去也快些,但無奈不能被金在中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便也只能這樣慢慢的去了。這馬車也還算快的,可到江南估摸著要好些日子了吧。

月華打了個哈欠,揉了揉屁股,坐的疼,馬車還一顛一顛的。再看身邊的金在中,顛的臉都快青了。往前去江南,坐的都是軟榻,那都是皇城最好的馬車。眼下這輛馬車,能避風就算很不錯了。

「月華……我好想尿尿哦……」金在中披頭散髮地揉了揉眼睛。

「你事情真多,就讓你別喝那麼多水了啊……」月華敲了敲馬車門,「車夫,停一下。」

金在中跳下馬車,蹬蹬蹬地跑去較遠的地方小解。月華在馬車上把水壺收了起來,然後捏著一塊糕點吃。心裡琢磨著自己把金在中帶回去到底對不對,鄭允浩肯定會責駡自己,可是就算他不帶著金在中來,這傢伙肯定也會自己跟來江南的。

若是這樣,他一起來還放心些。

嘆了口氣,月華覺得做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比往前做獸的時候想的要多一些,顧慮的也要多一些。可是吧,為了這些好吃的,他也不想再變回以前那個樣子了。想著,月華吃掉了一碟子糕點,摸摸肚子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

「公子,那位小公子去了好些時間了。」車夫好意提醒。

月華跳下馬車:「我去看看。」可剛一說完,就覺得不對勁了。他嗅了嗅,皺起眉迅速跑到金在中小解的地方。可左右看看,哪還有人,連氣味都沒了。最搞笑的,連尿的氣息都沒有。金在中不可能沒小解就去別的地方啊……再嗅嗅,就越走越遠了,再嗅嗅,一股花椒味兒……

難不成金在中被擄走了?

 

而另一邊,金在中被套著麻袋扛在一個大漢身上,嘴裡塞著一個饅頭,金在中幾乎快被顛地翻白眼了。大漢跑的很快,身邊一個年紀小些的少年撒著花椒粉。大漢邊跑邊說:「二弟,你多撒些!這姑娘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要是放狗來追就不好了!」

「對對對,就怕狗追來!有錢人家都養狗!」少年連忙點頭,「她和小妹差不多高,應該能頂替過去吧?」

與此同時,被說成狗的月華在路上打了個噴嚏找不到東南西北。

「怎麼一股花椒味啊!」月華擦擦鼻子,淚汪汪地又捏住鼻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金在中終於給放了下來。一打開麻袋,就見他一臉青地站著,哆哆嗦嗦一句:「茅房……在哪……」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給綁架了,金在中一手捂著褲襠,一臉要哭出來的表情。

這憋了多時的小解終於舒暢了,金在中從茅房出來,外頭站了兩個丫鬟。他環視四周一圈,嗯,這庭院還有模有樣的。兩個丫鬟上前一步,架住他的胳膊,把他關進了一間廂房。金在中在裡面左敲敲右敲敲,結果這連窗戶都關得死死的。

「哎,你說這姑娘真的能頂替我家小姐嗎,你看看她,要小解還捂褲襠……哪家大家閨秀會這樣啊……」

「你看看她,披頭散髮的,也不知道挽個髮髻……連小解都……都這麼大聲……」

兩個丫鬟搖著頭走了,金在中還在裡頭拍著門:「喂,你們關我幹嘛?你們到底是誰啊?喂!有人嗎!」喊了半天也沒人搭理他,金在中鬱悶了,坐下。看到桌上有糕點就吃了點,呸,真難吃。

 

說是綁匪吧,也不是。說起這件事的起因,那我們就從上個月說起吧。這處是桁裡山,山賊頭頭的窩兒。葛大有就是這桁裡山的頭頭,霸佔了這山三十多年,搶了個漂亮媳婦生了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大兒子葛興最像他,五大三粗的,個頭也大的很,就是腦袋木了些。小兒子葛小木和閨女葛嫣兒都長得像娘,秀秀氣氣的。

這山賊裡頭吧,就缺的是秀氣。所以啊,葛大有就特別疼自個兒的閨女。小兒子雖長得文氣卻腦袋瓜像自己,也就沒多受寵了。因為一家之主特別寵愛閨女,所以大夥兒就一起跟著疼這葛嫣兒。

但是上月,葛大有死了。還是被打死的,山賊頭頭的位子也被搶了。都說這帶地方不安分,光是山賊就好幾批。既然搶了頭頭的位子,那就該給前任頭頭們一個下馬威。葛大有死了,葛興又窩囊,葛小木除了人秀氣之外沒啥長處。得了,葛嫣兒就是那個犧牲品,得嫁過去。

咳,好像廢話說多了。但事情就是這樣,葛嫣兒不肯了,哭著鬧著。葛興和葛小木沒折了,下山看看有沒有姑娘家能代替自個兒妹妹的就去搶個回來。結果到山腳下,就碰上個正要小解的金在中。

嘿,真是巧了。

這姑娘披著一頭墨髮,眼睛大大的特別秀氣好看,個頭瘦瘦小小的,一身白衫還是男衫。想來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不知世事出來玩的,兩兄弟一拍手,不管三七二十一還不等金在中脫褲子就套了麻袋綁回來。

如果說金在中沒喝水沒要小解的話,興許就不會遇上這破事兒了。但是他就是非要喝水非要小解,非要拖拖拉拉的沒及時脫褲子證明自己是個帶把兒的。所以說白了,遇上這事兒,是金在中自己倒楣。

 

約莫到了傍晚的時候,金在中餓的趴倒在床上,門才被打開。依舊是那兩個面色冷淡的丫鬟,她們也沒給金在中拿吃的來,只是讓人搬了一大桶溫水進來,手裡還拿了一套紅色的喜服:「你洗個澡,然後換那套衣衫等著。」

「你們綁架人都不給飯吃,只給澡洗嗎?」金在中捂著肚子。

「一會有你吃的,趕緊洗吧。」丫鬟說完就出去了。

金在中苦著臉脫了衣衫,心裡嘀咕著:鄭允浩,都是你,我還得餓肚子。

不過這綁匪也算有意思,還給洗澡和送新衣衫來。趕了幾天路,金在中也正好想洗個澡換身衣服來著,這下也算是湊巧了。洗了澡,他換上了紅色的喜服,在銅鏡面前轉悠一圈:「像成親的衣服,還挺好看。」這也不能怪金在中,皇宮裡頭成親的喜服都是裁縫精心製作的,他現在穿的平民百姓的喜服,說是喜服,也就是件大紅色的衣衫吧了。

外頭的丫鬟敲門:「好了沒?」

「好了好了!」金在中喊。

門一打開,丫鬟就上來給他蓋住了紅蓋頭,順便嘀咕一句:「你胸怎麼這麼平……」金在中不知所以地伸手要掀開蓋頭,卻被丫鬟用力拍了下手,疼的他呲牙咧嘴的喊了聲,丫鬟又一句,「這聲音也真夠粗的……不許掀蓋頭聽到沒?」

金在中吃痛地點頭,咽了咽口水問:「姐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

「你餓不餓?」

「餓!」

「我帶你去吃飯的地方。」丫鬟牽著他的手小心的走出門,「當心門檻,進轎子吧。」

「姐姐,你這樣好像弄的我要嫁人了。」

這次丫鬟閉嘴了,另一個倒是推了他一把:「趕緊的趕緊的。」

於是,金在中就這樣上了花轎了。走之前,葛小木還來檢查了一番,確認新娘子沒跑,才領著轎子到了大門口。那頭的人已經到了,抬轎子的人換了一批,就這樣上了夜路。金在中坐在轎子裡,也不知道外頭怎麼個情況,就滿心想著先吃一頓再跑吧。現在這個樣子還真是跑不動啊……

也不知道月華等急了沒有……

金在中緩緩嘆了一口氣。

「新娘子,別著急。」外頭的人這般一句。

金在中皺眉:「你喊誰?」

「新娘子還害羞喲,我們大當家可想著你呢。」說完,外頭是一陣竊笑。金在中這才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衣衫,又回想了當時丫鬟的幾句話,瞬間想明白了。他掀開轎子的窗簾,哦忘了還蓋著蓋頭呢,又掀開,一張小臉在火把的光下映的好看。

「你們……不知道我是男的?」

「新娘子這是在和我們開玩笑呢?」

「真的啊,我是今天下午被他們綁來的,剛換了身衣服就給送上轎子了。」說葛興他們傻是真的,也不知道給金在中嘴巴貼個啥封一封。

這人一聽,臉色變了,但也怕金在中騙他。對著手下暗使了個眼色,要他們回葛家再看看。這邊也照著路線繼續抬著轎子回去,金在中見他們不停轎子便又說:「我真的不是新娘子,要不要我脫衣衫給你看看?」金在中說著就要解腰帶。

「不許脫!!」是月華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打噴嚏的聲音。

再接著就是拔刀打鬥的聲音,等金在中從轎子裡出來,月華早就把他們都放倒了。金在中朝著月華招招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月華揉揉鼻子:「我剛你換衣衫的時候就到了。」

「那你還不早出來……」

「你穿那衣衫好看,嘿嘿。」月華呲牙笑道,眼見著不遠處有火光,便揪起轎子裡頭那塊蓋頭又給金在中蓋上了,「你這樣就好像真的要嫁人了一樣。」

金在中哼聲:「你才嫁人!」

「得了得了,金在中,馬夫早走了,我們得自己走著去江南了。」

「啊呀,那好遠的,而且我現在餓得很,走不動了。」金在中一手掀起蓋頭。

月華又給他蓋好:「我有辦法,不過你得蓋著。」

「為啥……」

「你還想不想見鄭允浩。」

「想!」

「那就閉嘴聽我的!」

月華彎腰背起金在中,而金在中老老實實地兩手抓著蓋頭,使得它嚴嚴實實地蓋著。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到耳邊是樹葉瑣碎的聲音,還有風急速而過的聲音。金在中安靜地趴在月華背上,突然問:「你說,我要是過去了,鄭允浩不高興怎麼辦?」

「………」

「你說他這人怎麼這樣,畫出了就不理我了。」

「………」

「早知道就不給他畫出了。」至少那樣,他還對他挺好的。金在中抿唇,沒說話了,反正月華也沒理他。可其實月華不是不理,是也不知道鄭允浩到底怎麼了,明明在乎的很,卻這樣不理金在中。

 

 

因是初春,也不太冷了。

水榭宮裡頭的池面是微微的波瀾,桃花枝上花苞些許,還不曾有芬芳。鄭允浩和桃佬就坐在這水榭宮中下一盤棋,他的傷也好了許多,眼下缺的只是靜心休養。桃佬倒了一杯酒,放到唇邊小抿一口,放下,再落一子。鄭允浩這才勾起嘴角,落下一子,輕聲道:「時辰到了。」

「老身輸了。」桃佬笑道,起身,拿起一旁的拐杖,「那老身便去長眉那遊玩幾日,王好生休養,待老身回來了再比一盤。」

「本王可不會輸給你。」鄭允浩開口,「眼下狼族沒有什麼要緊事,你要多住幾日也無妨。」

「那老身恭敬不如從命。」

待桃佬走後,鄭允浩離開棋局,走到外邊。月光淡淡,梅花已一朵不剩,光禿禿的枝丫看著琢磨讓人覺得寂寞。冬雪化去,初春便來了,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人世倒也徒生寂寞。可便是這樣的春去冬來,花開花落,他獨自過了三百年餘年沒有他的歲月。

而以後也將會一直這般。

那人傷他太深,萬般辜負,卻在最後一句:「我捨不得你。」中閉上眼睛。

他從未細細去想過那些事情,也不願去想了。若再想起,是無奈,可刻意想起,心卻是痛的。而如今,他再轉身,是一身紅衣的少年匆匆的腳步。沒有積雪,跑的便也急起來,他喘著氣,看到鄭允浩,委屈的一句:「可算找到你了。」

說著,便哭了。

身後是低著頭準備受罰的月華,鄭允浩皺眉:「怎麼回事?」

「就是我半路被綁架了……」

「沒問你。」鄭允浩冷聲打斷,看著月華,「你不聽本王的話了?」月華是最清楚不過的,鄭允浩這種語氣,是證明自己非常生氣的時候才會出現的。

月華臉色慘白,跪在地上:「王……」

金在中木訥,揉了揉眼睛,伸手扯了扯鄭允浩的衣衫:「我來了……你不高興嗎?」

「你為何要來?」

金在中怔怔,說不出話來了。手裡還捏著那塊紅蓋頭,一身紅衫的他其實今夜特別好看。月華誇他好看,所以他也想著給鄭允浩看一看。可是他沒誇讚他一句,只是問他為什麼來?是了,金在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為什麼來?

因為喜歡你,想看看你,所以來啊。

金在中抿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也沒掉下來。末了,他點點頭:「那我回去了。」

「在中!這大半夜的你要怎麼走啊……」月華起身拉住他的手。

「月華……」

「在中……」

兩個人面對著面差點都要掉眼淚了,鄭允浩倒成了那個壞人。他皺起眉,沉聲一句:「明日一早再回去。」說吧便轉身進了水榭宮。

可他剛一進去關上門,外頭兩個少年便迅速抹掉了眼淚蹲在地上竊竊私語起來。

「你看到沒,他剛心軟了!」

金在中點頭:「嗯嗯!那我明天早上只要裝肚子疼賴著不走就好了吧?!」

「對!你要儘量演的像一點知道嗎!」

「明白!!」

「還有那個蓮生很奸詐的!你要提防著他,他可會打小報告了!」

「啊?好……好吧!」

「走走走,我們去吃好吃的,你餓壞了吧?這是哥哥的地盤兒,想吃什麼儘管說!」

金在中嚷嚷:「我要吃雞腿!還有梅花糕!還有還有……」殊不知在水榭宮中的鄭允浩是將他們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他一個狼王如何還會聽不到一個小妖怪和一個人類的輕語。真是的,要說也去遠些的地方說……在他寢宮門口說是鬧哪樣。

 

結果第二天,金在中是真的肚子疼了。不是裝的,是真的疼了,只因為晚上和月華兩人吃太多了。可月華是妖啊,沒大事,金在中就不一樣了。一張小臉疼的慘白,躺在床上額頭滲著冷汗。

月華以為他是裝的,也沒多關心,只是想著金在中真棒,簡直是個演技高手!卻不想鄭允浩親自來了,月華怕被發現就收斂地站在門外,鄭允浩經過輕聲一句:「往後要私語些什麼也不要在本王寢宮外,夜裡安靜,聽的很清楚。」

這下月華臉色白了,得意忘形的後果就是這樣。

鄭允浩進了廂房,關上門。走近了,坐在床榻邊。金在中看到他,雖疼的厲害卻也不忘本的一句:「我……我肚子疼,興許今天……走不了唉……」

鄭允浩沒說話,伸手撫了撫他的額頭,他的手掌很暖金在中貼著覺得舒服便湊近了一些。鄭允浩便將他扶起坐著,靠在自己身上,卻見他還是穿著昨日那件嫁衣。是很好看,但他不是第一次見。三百年前,有一次,那人也穿著這一身站在他面前輕聲笑著對他一句:「今日,我嫁給你了。」

那是帶著滿滿的期待與喜氣的一句話,如今再想起來卻覺得挺悲涼的。

人類的愛情與信任,往往都是這樣單薄。一時濃於血,一時淡於水,如此薄情寡義,他卻依舊捨不得。

金在中抿著唇靠著,衣衫鬆寬,肩膀處的胎記只要鄭允浩微微垂眼便能看的一清二楚。這是在他前世鄭允浩留下的,不想帶到了這一世。於是,鄭允浩微微低頭,問他:「疼不疼?」一定很疼吧,這傷痕。

金在中以為鄭允浩是在關心他的肚子,便點點頭認真的說:「疼的厲害……」

鄭允浩忽然的就抱緊他了。

「我是真的很疼哦……所以今天走不了了……」金在中一張小臉慘白,卻因為鄭允浩的擁抱變得有些羞澀起來,「但是也不是很疼很疼,所以你不要擔心……」

可鄭允浩只是一言不發地抱緊他,直到片刻之後的鬆手,讓他躺平了。鄭允浩起身離開,「往後少吃些。」

「那個!我真的……走不了哦……」金在中小心翼翼地又說一遍。

鄭允浩沒有停下腳步,徑直出了門離開。月華也立刻跑進來,金在中對著他招了招手:「好像成功了哎,但是……月華,我真的肚子疼……」月華這才又跑出去給他找消化的草藥去,金在中一個人躺在床上,臉頰微紅。

方才他的背貼著鄭允浩的胸膛,放佛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一般。一聲一聲,這般好聽。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允在 豆花 YJ 耽美
    全站熱搜

    peggy1028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