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第二天,金在中起了個大早。鄭允浩親自為他備好了筆墨,可是金在中借著吃早點磨蹭了一早上,然後看了看時間,要吃午飯了。於是又磨蹭了兩個時辰,鄭允浩也不急,陪著他耗。末了,金在中又說:「我琢磨著這時間該吃晚飯了吧?」

鄭允浩點頭:「要不夜宵也替你準備了。」

「哎,那倒不用,我吃好就睡了。」

「……金在中,你可想好了,畫還是不畫。」

「我畫啊,誰說我不畫了。」金在中瞪大眼睛,「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

鄭允浩說:「那你畫完了再吃。」

「我不。」

「………」

「吃了畫。」

「吃了你就睡了。」

「我不睡,我發誓。」

「你昨天回來就是那樣發誓的。」

「嗯……」金在中一屁股坐到桌案邊,拿起筆,猶豫再三,「我得先去趟茅房……」

鄭允浩沒說話,金在中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過了一會,鄭允浩嘆氣,走出廂房。喚了聲:「月華。」話音一落,白毛狼身的月華便嗚咽一聲到他身邊,青色的眸子看上去多了幾分沉穩。被鄭允浩帶來人間這一趟,牠也算學了不少為人的事情。

這也便於日後成人形,鄭允浩帶他來,也算有心。

「屋裡待著。」

月華仰了仰腦袋,乖乖地進去,趴著,慵懶地打著哈欠。鄭允浩就站在門口等著金在中回來,一路蹦蹦跳跳回來的金在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了茅廁,手裡還捏著一團雪玩著。他瞧見鄭允浩,揮了揮手:「在等我啊?」

「進去吧。」

「可我琢磨著該吃晚飯了。」金在中看了看天色,及其不情願進廂房。

鄭允浩慢慢道:「你先進去吧,我去讓人準備下,做些你愛吃的。」

「哎,好!」一聽有好吃的,金在中眉頭都笑開了,丟了手裡的雪球球進廂房。才剛跨進一步,就被鄭允浩一推,幾步踉蹌走進去。隨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門就被鎖上了。金在中轉頭,「鄭允浩你幹嘛?」

「畫完了我再放你出來。」說完便走了。

金在中皺眉,摸了摸肚子,還好自己不是很餓。他心想,反正這樣不畫也不要緊的。桌上還有盤糕點呢,不吃晚飯也沒什麼。想著,一低頭,月華正呲牙對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金在中愣住了,額頭上滲出了冷汗,退後一步。

「鄭允浩!!開門!!鄭允浩你還在嗎!!」他拍了拍門,可外頭早沒人了。金在中欲哭無淚,顫顫地轉身看著已經站起來的月華,咽了咽口水。一張白嫩的臉表情有些抽搐,他往邊上挪了一步,伸出手對著月華擺了擺,「好……好久不見啊……」

月華呲牙,站在原地不動。

「我和大狗是朋友……我們見過的……」金在中抹了抹手心的冷汗。

只見月華懶洋洋的抬起一隻爪子拍在了桌案邊的凳子上,金在中立刻點頭哈腰的靠邊過去:「哎,我畫我畫!」

 

折騰了一天都畫不出來的東西,在月華一爪子之下竟是這般輕鬆地解決了。鄭允浩也實在是想不通金在中怎麼這麼怕月華,仔細想想似乎是因為自己開始讓月華嚇唬了他?到底也是個人類少年,被一隻狼就唬成這樣。

月華在他身邊咬了咬他的衣角,鄭允浩拍了拍牠的腦袋:「做的好。」月華這才滿意的哼聲重新趴下,月華也打了個哈欠似是睏了。再看床榻上的少年,已經乖乖的一早就睡了。許是害怕月華吧,這睡著的樣子也不安生,躲在角落裡抱著被子,鄭允浩見了微微勾起嘴角。

也為難他這小膽子了。

「金在中就是個吃軟怕硬的。」鄭允浩輕聲開口,月華表示不能更同意,但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使得鄭允浩不禁淡淡笑道,「你若真喜歡他,後日桃佬回來你成了人形,親自送他回皇城吧。」

月華嗚咽一聲,微微低下頭。

卻只聽鄭允浩這般說道:「人與妖有別,這一別,就不得再相見了。你既喜歡,便送送他。」話罷,他拍了拍月華的腦袋,「就當是對你的獎勵,此次你幫了蓮生不少忙。」

說到蓮生和月華,都算是鄭允浩的親信。雖然月華沒成人形,卻是一隻已經修了三百年道行的狼妖,當初一出生險些被虎妖吃了,是鄭允浩救下了他。月華對鄭允浩的情感是說不清的,即是他的王,又是如他父親一般的人。若不是鄭允浩,他早死了,哪還能通靈性修為妖呢?只是他悟性差些,三百年未能成人形,現下還得桃佬幫忙。

再者蓮生,並非狼族,而是七百年修為的蓮花精。雖蒙著面,卻聽聞蓮花精容貌動人,是凡人和仙人都及不上的。但為何跟隨鄭允浩,卻依然不得而知,卻非常的衷心。起初鄭允浩並不信他,只是留在手邊任用,卻在如今慢慢變成了自己的親信。

而鄭允浩也確實待他們不薄。

月華不開心地耷拉著腦袋趴著,鄭允浩這才仔細去看那副畫。

 

細雪紛紛,一人一傘,回首半為滄桑。那梅花紅的似血,宛若心頭朱砂痣。

而長眉那句:落雪非沁香,紙傘畫梅尖,故人去不來。

也恰巧應了這情景,原是去畫那詩句,現在倒變得詩句映襯著畫了。確實好,靈氣十足。鄭允浩提起筆,將長眉的詩句寫上,字跡娟秀,宛若女子之筆,卻又透著幾分沉穩。他也注意到那傘畫的樣子便是那日金在中要他買下的那把,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鄭允浩忽而想起那日的輕巧一吻。

帶著糖漿的甜,印在他唇上,雖是一瞬,卻讓他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他低頭,兩指撫在自己的唇上。

而畫面上這人撐著傘,一身黑衣,像極了自己。

 

『鄭公子。』

片刻他木訥,終於想起了那人的聲音和面容。無需多一句話,無需他人再提點,只一眼便又能記起。說不上是巧合也說不上是刻意的,只是記起了就記起了。

也是這畫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人生如初見,他卻一見再見,只因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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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因是記得。

那日細雪紛紛,他初次去人界,被滿園的梅花吸引,駐足。雪地裡不知如何有一把傘,畫著好看的新梅。他見著喜歡,便拿在手裡撐起來,仰頭看著落雪落在傘上,不禁笑起來。人都生的一雙十指好手,也怪不得能畫出這般好的新梅。

再看自己的手,雖是人形卻不得落筆,實在可惜。可又想,自己是要做狼王的人,何必去學這些凡人的東西,實在無趣的很呐。末了,他想丟掉傘,卻聽到男子溫潤的聲音:「公子拿的傘,是小生的。」

他的聲音好聽,溫潤,宛若冬日裡緩緩的流水透過冰層,細水長流般慢慢地流淌。

鄭允浩皺眉,將傘丟到地上,看到了男子的面容。清秀如畫,眉目如墨色,一雙眸子美若琥珀,身材單薄卻不難看,穿著一身白衣配的這一場好雪,是個極其俊美的男子。可鄭允浩是誰,見過比他好看的妖數不勝數,因此自然是算不得被驚豔到。

冷漠地轉身,留的那男子一個人過來撿起傘,也未聽他抱怨一句。

呐,人啊,真是奇怪的東西。

為何不惱呢。

哦,就算惱了,又能怎麼樣呢。人呐,膽小懦弱,是妖所不屑的。

可那滿園的梅花和傘上的新梅,倒是好看的很。

有時候啊,人啊,會因一件事一樣東西停留片刻。它算不上深刻,卻只因為命中註定了要去遇見那一個人,所以一朵梅花,一片雪,一把傘,一身白衫,也可清晰入夢百年,千年,以至更久的歲月,成為自己駐足的原因。

 

眼眶忽而乾澀,鄭允浩微微動唇,硬生生地走出自己的記憶。月華在一旁注意到了他的異樣,蹭了蹭他的小腿,輕聲發出嗚咽聲。而床榻上的少年翻了個身,睡得正香。可鄭允浩卻慌亂了,他轉身看著金在中片刻,心口熱地發燙。而後,他走過去,看著他許久。

久到月華都知道不對勁立刻跑出了廂房,不敢進來一步。

「………」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怔怔看著,似是要將少年看穿了。而後,他的指尖鋒利,抬起,掐住金在中的脖子。緩緩用力,少年卻像是陷入了一場夢魘一般緊閉著雙目微微張嘴。鄭允浩咬牙,眸子微紅,他的手輕輕顫抖,卻再也無法多用一分力。

明明再用力一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掐斷他的脖子,便可以了結了這糾纏不清的冤孽。他想起了太多,多到足以讓他發瘋。可那些不好的回憶,慢慢地就變成了那人死前的一幕。那般不捨,那般留戀,他的眸子裡皆是自己。

『你若悔了,來世我尋你,你可不認我。』他是這般說的。

是了,他捨不得,真的捨不得,哪怕眼前這人前世那般負他。

他恨得要死,恨不得忘記,恨不得永不相見。

金在中皺緊眉頭,輕輕咳了咳,鄭允浩便鬆手了。眸子紅的厲害,手也顫抖的厲害。

他低頭,聲音聽不出一絲波動,但眼淚卻落到金在中的手背上,微熱:「呐,我不認你了。」你也別再來尋我。

哪怕是這一世,妖也還是妖,人也還是人。

 

他起身拿著畫去找了長眉,走時未曾轉身看金在中一眼。而他也得到了自己一直所要的答案,他會贏,鄭青嵐終會死,只是費些力氣罷了。長眉看著畫,思慮片刻問他,想起來了?他站著,眉目沉沉:「為何不告訴我。」

長眉是分明認得他的。

「我若阻止了,你們也只是會以另一種方式再相遇。他鐵了心的要尋你,豈能是我能攔得住的。再者,他只有這一世了。為了尋你,過完這一世人,他便灰飛煙滅再不入輪迴。」這命哪能是自己定的,那人即便再堅定,一碗孟婆湯一段奈何橋,也無奈將前世撇的乾乾淨淨的,哪能尋著命定喲。

可是那人啊,是鐵了心的要尋。

投生到皇家,救了受傷的狼王,皇兄手下的死裡逃生,還是落住白靈山的朝夕相處,都是命裡註定。那人用往後的幾輩子換了這輩子的種種恰巧,只為了尋他。

鄭允浩是懂的,但然他只是淡淡一句:「即是如此,他這一世更該好好過下去,而不是來與我糾纏。仙人,晚輩日後再來拜訪,狼族事多,且先回去了。」

話罷,便走了。

長眉嘆氣,也無可奈何。

 

此後兩日,金在中一直不見鄭允浩,也無人來送他回皇城。問長眉吧,他只是搖頭。金在中納悶了,難道鄭允浩把他丟在這裡了?愁眉苦臉了兩天,第三天一大早,白靈山來了個俊俏少年。

金在中正坐在亭子裡嘆氣,桌上的糕點只少了幾塊,也吃不下飯。想見鄭允浩的很,卻不知道與誰說。他難過著,又見這個未曾見過的少年踩著雪走過來。金在中抬眼看他,個子和自己差不多,一頭白髮紮著馬尾,青色的眸子算是少見。一臉俊俏,穿著一身墨綠色的綢緞短衫,腰前綁著黑緞帶,繫著一塊玉石頭。

「金在中!」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麼這麼小就白了頭?」這是金在中見著他第一句。

「我可比你老著呢!」小少年哼聲,兩手插著腰站在金在中面前,怎麼著也比他高一點。金在中眨眨眼睛看他幾眼,又失了興趣似得低下頭不理會他。可這月華剛成人形新鮮勁兒還沒過呢,正想在金在中面前顯擺顯擺,可這貨絲毫不理他啊。月華有些不開心了,「喂,王……鄭允浩讓我送你回家。」

聽到鄭允浩這三字,金在中眼睛亮了:「鄭允浩在哪?」

「他沒來,他讓我送你回家。」月華抓了抓腦袋,一頭白髮倒是順的很。

「………」

「走吧走吧,我保證天黑之前送你到皇城。」

「我不走。」

「哎?」月華眨眨眼睛。

可金在中卻抹了抹眼睛,抿著唇,好一會才說:「說好他送我回去的,怎麼就說話不算話了呢。這樣……這樣我還怎麼信他往後會來看我啊……」聲音有些失落,金在中抓緊自己的袖口。

「那你回不回啊?」

「不回。」

「這不行,鄭允浩說了要我把你送回皇城的。」月華認真,咧開嘴笑了笑,露出裡頭微尖的牙齒,「走了!」說完,一把扛起了金在中一點都不費力的樣子。金在中左右鬧騰不肯,月華就一巴掌拍下去,打暈了他。

就這麼一扛,馬車都省了。用妖術帶著他去皇城,只用了兩個時辰。

說起來,這可不能怪月華。畢竟才剛成人形,許多事情人做著不費勁他做著費勁啊。既然鄭允浩說了一定要送回去,那怎麼能耽擱?照著他以往的辦事習慣,說不通就直接打暈了辦事唄,你看,這不輕鬆的就解決了嗎。所以金在中就這麼……

所以為難誰都不要為難剛成人形的小妖嘛……

 

於是等金在中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在皇城了。不過是在大街上,他揉揉眼睛,對著四周看了一眼而然輕輕咳了咳。月華挑眉:「喲,醒啦?」然後放下他,拉著他的手大步走在街道上:「皇城是比江南人多。」

「我睡了多久……」金在中愣了半天,冒出這樣一句話。再傻也知道,江南到皇城要好幾日車程。可這一睜眼,都到了。

「兩個時辰?」月華想了想,說。

「不可能啊……我明明……」

「哎喲別想了!」

「好吧,那鄭允浩……」

「啊呀,那邊的東西好香啊!金在中你吃不吃?」

「吃!」

好久沒吃京城的東西了,果然一地有一地的特色。金在中咬著香的流油的肉餅,喝著面餅子湯。身邊的月華已經吃了兩碗了,胃口比他還好。金在中吸了吸鼻子,又加了一勺辣,問:「你叫什麼名字?」

「月華啊。」

「啊這個名字……」

「似曾相識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月華拍了拍金在中的肩膀,「吃吧吃吧,一會就冷了!」

其實金在中還不會用似曾相識這個成語……

想著湯會冷掉,金在中也顧不得了,反正肚子也餓了,就敞開了胃口吃。月華吃的多,不一會兒就喝掉三碗面餅子湯,四個肉餅。金在中只吃了一點就飽了,坐著傻愣愣地看著月華吃。等他吃飽喝足了,還貼心地遞過桌布:「擦擦嘴。」

「哎,好。」殊不知這桌布是擦桌子用的。

「你現在能告訴鄭允浩在哪嗎?」金在中小心翼翼的問。

「他在江南啊。」月華想了想,還是這樣說,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說,「哦對了,放火要害你的那幾人鄭允浩都讓我給你抓住了,現下都送到太傅府上了。我送你去太傅府上後,也要回去了。」

金在中連忙說:「啊?!」

「啊什麼啊?當初你二皇兄派人放火燒你,你現在帶著這些人回去,告他一狀啊!」月華嘖聲,「走吧,我要回去了。」

「那,那鄭允浩呢?」

還真是兩句不離鄭允浩,月華抓了抓腦袋:「你老找他幹嘛?」他自然是在狼窩啊,但這又不能對你說。鄭允浩特地交代過啊,說了他小命不保。

「我不幹嘛啊,我就想問問他啥時候來看我啊。」金在中說的理所應當,「他答應我的。」

「嘿嘿,金在中,他不來我來呀。」

金在中鬱悶,你來幹什麼?得了,他不問了,問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那鄭允浩答應了自己的,應該會來吧?若是不來,他……他就再去江南好了,還怕他不成?金在中想著,也放心了一般。月華將他送到太傅府門口,對著他揮手:「等著我來找你玩啊!」

「……剛吃肉餅沒付錢啊。」

「那怎麼了?」

「吃白食的人不是好人……」

「你也吃了呀,反正他們忙沒看到我們走。」月華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心想著反正我也不是人,「等著我來找你呀,金在中。」說完便跑沒了蹤影。雖說是三百年的狼妖,但心智初成人形卻實實在在的是個孩子。

金在中轉身敲了敲太傅家的大門,嘀咕著:「好好一個人,非要和月華那狗取一個名字……」

 

 

這一年皇城也算是轟轟烈烈的,本以為死了的九皇子失蹤兩月又回來了,還帶著一群人指證了是二皇子金翊害的自己。皇帝一氣之下,將金翊下了斬立決,這次皇后也沒心軟。倒是金在中,心不在焉的一句:算了吧。

於是,金翊沒死,被發配了邊疆。其實金在中也不惱,若沒了金翊,他怕是還遇不到鄭允浩。他這一回來,皇帝皇后是喜壞了,又是親又是抱的,就差點沒哭成淚人。金在中也難受著,想著自己很久沒見著父皇母后了,就也跟著哭了。

皇帝哭了半天,仔細想了想,金翊要害金在中還不是因為怕金在中坐上太子之位?好吧,你們擔心是吧,那他把太子定下來你們總擔心不了了,也不敢害人了吧?於是第二天,皇帝就一道聖旨昭告天下,金在中被封為太子了。

這聖旨一下,皇后苦了臉,其餘幾個皇子更是苦了臉,一個個把金翊從頭罵到了尾。倒是金在中,絲毫不在意的樣子,該玩玩,該吃吃。該等的人,還是等。

 

 

 

 

 

 

 

【拾】

「這是你今日要學的,將書拿好了。」

太傅讓宮人搬來一疊書,放到金在中眼前,神情淡然的摸著鬍子又道,「太子殿下往前漏下的太多,現下要補自然也多了。殿下且先別惱,微臣看著這些其實更惱。」多年以來,太傅早將金在中的惰性瞭解的一清二楚,要將他教懂成其他幾個皇子那樣,那可是難上加難。

再者,太傅都七十的年紀了,經不起這般折騰。可皇帝吧,還非要他來教,說別的太傅紛紛上書說自己無能,將一灘苦水都潑到了他身上。

金在中愣愣地翻了幾頁,又瞅了瞅這疊書:「太傅,你等我下。」說完,就跑去了皇帝的御書房。宮人見是他,通報之後便立刻讓他進去了,金在中對著皇帝行了禮,「父皇。」

「來來來,父皇這有你喜歡吃的糕點,坐下了說。」皇帝正咬著梅子看著奏摺。

金在中立刻走過去,坐到一旁的檀香椅子上,宮人端來茶水,金在中將兩顆酸溜溜的梅子丟進了茶裡。然後他拿了一片糕點咬起來:「父皇,你廢了我這太子之位吧。」說吧,宮人皆是咽了口口水,這自古太子之位皇帝說了算,再說也昭告天下了,這還如何收回?

立了又廢,豈不是讓天下人看皇帝的笑話?

可沒想到的是皇帝不慌不忙的一句:「你先當著唄。」

「我不……」金在中癟嘴。

「讓你當個太子這麼委屈你?」皇帝有些生氣了,往茶水里加了三顆梅子。

金在中低頭,一副委屈的樣子:「委屈死了,太傅還讓我讀書。父皇我不要當太子……除非你許我不讀書我就當。」

「哪有不讀書的太子!」皇帝怒了,揮手讓宮人們都出去。宮人們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出了御書房在外候著。皇帝見書房只有他們爺倆了,就又緩和下態度走過去拍了拍金在中的肩膀,「你乖,先當著。」

「……那您打算什麼時候廢了我?」

「待看你幾個哥哥裡哪個能代替你再說。」

「我覺得他們個個好,都比我好!」

「好個屁。」皇帝一句髒話,「你看看翊兒這小崽子,做的都是什麼事。」

「就二皇兄一個壞……」金在中用手指戳著盤子裡的梅子小聲嘀咕,「你也沒說做太子要讀書啊。我都這些年沒讀書了,現在讀真是一點都提不起勁來。」說的認真,就好像他小時候對讀書提得起勁兒來似得。

說起來,金在中自小就看小人書,看精怪的書,但都是畫的,沒一個字。有時候有字了就問問太傅,因此對書也不算反感。可現在一看到滿是字的書,他頭都要大了。

皇帝想想也是,猶豫了會說:「行吧,不讀就不讀了。」

「父皇您最好了。」

「但是字總要認幾個的吧?」

「行啊,不讀那麼多,就認少許幾個字我還是會的。」金在中笑著點頭,起身對著皇帝擺擺手,「那我去找太傅說了!父皇您要快點找個哥哥代替我哦……」說著,跑出了御書房。一開門,就看到一群心驚膽戰的宮人,有的甚至去請皇后了。見到金在中好好地走出來,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即使是做了太子,金在中也還是一樣被寵上天去。再者,去請皇后的宮人根本沒請來皇后。

怎麼說呢。

就是小宮人急急忙忙跑去:「皇后皇后不好了!太子殿下說不要當太子陛下正發火呢您快去看看吧!」

皇后正在修指甲,挑了挑眉淡淡一句:「廢了正好。」於是宮人吃了閉門羹灰溜溜的回來了,這也教育了宮人們一件事,金在中鬧事絕對不算鬧事,因為那都是皇帝皇后寵出來的。

 

從這天起,金在中開始學字了。

會把鄭允浩這三個字寫的認認真真,一筆一劃,規整的很。

太傅見了,問:「這是誰?」

「我喜歡的人。」

「哦,這姑娘名字挺志氣。」

然後金在中就笑嘻嘻的說:「他是男的啊!」

於是從這一天起,太子殿下好男色這一點也開始在宮廷裡傳的沸沸揚揚起來。傳著傳著就傳到了宮外,整個皇城都開始議論這事兒。啊呀,太子殿下好男色,這可不行啊。哎呀,太子殿下以後會不會不理國事只好男色呀?啊呀,太子殿下這人也真是的,也不知道好什麼樣的男色。

皇后自然也聽到了這樣的傳聞,找來金在中問:「你好男色?」

「男色?」

皇后拉過一個長得清秀好看的小太監問:「你喜歡這種?」

金在中搖搖頭。

也是,金在中自己長得就夠秀氣的了。難道?皇后指著門口一個高大的侍衛問,「那你喜歡那種?」

金在中搖頭搖頭,心裡想著該怎麼告訴母后自己喜歡鄭允浩那種。畫出來?還是等鄭允浩來了親自領給母后看看?

可皇后安心了,自己兒子哪好男色了?!但為了不讓這樣不像話的留言再傳,她和皇帝商量了下,琢磨著金在中也十八了。照這個年紀該有個太子妃了,看看別的幾個皇子,有的十六歲就成親了,金在中這人玩心重,都十八了也不知道問皇帝要門親事。

皇后想,這事兒不能再拖了。

 

大概兩個月不到,選妃這事兒就辦的妥當了,金在中這日大早就被宮人喚醒了。穿戴洗漱好後,金在中打著瞌睡坐在桌前用早膳。吃了半飽,還是睏的厲害。隨著宮人走到皇后寢宮處,只見從頭到尾數去百多個千金小姐。個個閉月羞花之容,不是官員的千金,就是書香門第的小姐。

脂粉香的有些嗆鼻,金在中打了個噴嚏。眼見著園子裡的雪都化了,唯有枝頭還剩一些。梅花也謝的差不多了,金在中悶悶地坐到皇后身邊。

「在兒看看,喜歡哪個姑娘?」

「嗯?」

「你不小了,也該有個太子妃了。」皇后微微笑道。

金在中卻怔了,轉頭看了看皇后,又瞧了眼這些姑娘們:「母后,我不要太子妃。」

「怎麼,沒喜歡的?」

「我有喜歡的人了。」金在中起身,這才醒了瞌睡,「兒臣告退了。」這一句說的異常的沉穩,也沒了往日輕鬆的語調。皇后是他的生母,自然也發覺了兒子不對勁的地方,楞在原地半天才想起讓各家小姐離了宮。

 

金在中走回自己的寢宮,關上門,也不說話。寢宮只有自己一個人,宮人都在外邊守著。金在中躺倒軟榻上,對著頭頂的木樑發呆。然後,鼻子酸了,揉了揉眼睛,手背一片濕。

「鄭允浩……你說話不算話……」

他想他,想的要命。

吃好吃的東西時想著,睡的沉沉的時候夢著,練著字的時候寫著,畫著畫的時候畫著。可只因見不到他,便失落的要命,難受的要命。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那麼難過的。

 

 

 

而另一邊。

正是一場血戰的開始,妖界都轟動,道行淺的小妖們紛紛躲了起來。就連葉子上都沾染著血腥味兒,這味道讓人作嘔。蓮生手裡握著一隻獸類的腦袋,身邊是指甲染著血的月華。片刻後,月華化作狼身撲上去,咬斷了一隻妖的脖子。而後他又退到蓮生身後,微微喘息。

鄭青嵐入了魔道,他們不是他的對手。而鄭允浩,必然會贏。

「月華,你受了傷且先留在這裡,我去看看王。」話音剛落,便被又化作人形的月華拉住了手,蓮生皺眉,「放手。」

「你現在過去也無用,況且你也傷的不輕不是嗎。」聲色略微不滿地用手指一戳蓮生的小腹便立刻看到渾身一顫的蓮生,月華低沉下聲音看著蓮生小腹的血跡,臉上的表情也變得不同於他這張少年面孔般的成熟,「等著吧,王不會有事的。」

可蓮生還是擔心,但月華說的也沒錯。鄭允浩是他們的王,又得長眉仙人之言不會戰敗。蓮生坐在地上,用妖力緩慢的癒合傷口,月華見了蹲下身將手附在他的小腹上。蓮生皺眉:「你這點妖力還是自己留著吧。」

「你這傷口血腥味兒太重我聞著難受。」月華擦了擦鼻子,一雙眸子青色的如同深水中的海草一般,他嘖聲,帶著點不開心,「好心好意幫你療傷你還嫌我妖力不及你,我可告訴你,我現在一點也不比你差。」

「至少我是自己修成人形的。」

被蓮生一句頂死,月華變了臉色收回手:「固執,怪不得丟了一隻手臂。」他說的是氣話,卻殊不知讓蓮生微微一顫。可月華並未注意到,只是顧著自己氣悶的坐到一邊背對著蓮生。

蓮生的眸子裡暗沉,也不知是在想什麼。只是失了一隻手臂後,他的妖力確實大減,若是月華真的認真起來自己也確實不及他了。鄭青嵐的爪子毒辣,若不是鄭允浩那次為他斷臂,他怕是連命都護不住。

這般沒用的自己……

再抬頭,看到背對著自己的月華,心裡又有些過意不去。方才他說重了,其實月華和他在意斷臂一樣,也很在意不是靠己力修為人形的。但是……罷了,這樣他們也扯平了。這小子,著實還是往前不會說話的時候好相處些。可是吧,月華鬧氣脾氣來可不是說說的,雖然不會殃及自己,但畢竟他起初也是好意,是自己不領情吧了。

於是,蓮生輕輕動了動唇,隔著面罩想說什麼。只是還未一字出口,鄭允浩就回來了,帶著一身血腥味兒,衣衫也破了不少,都染著血跡。還不等鄭允浩說什麼,月華就立刻跑上前:「王!鄭青嵐呢?」

「他沒死。」鄭允浩淡淡一句,皺著眉往前一步,隨後蓮生上前扶住了他。鄭允浩閉眼,微微吸一口氣,「受了重傷跑了。」

「屬下去追!」月華畢竟年輕。

「他就算受了傷,你也不是他的對手,不要給王添亂。」注意到鄭允浩的神情異樣,蓮生急忙開口。

月華握拳,轉身不說話了。倒是鄭允浩,淡淡一句:「月華,你去皇城。」

「唉……唉?!」月華愣了,咽了咽口水。

「你平日裡也沒少去,應該熟悉的很。」鄭允浩又道。

這下,月華剛才的氣勁兒一下子沒了,軟著聲音認錯:「王……我是很想金在中沒錯啦,所以才經常偷偷跑去看他。但是我絕對沒有和他打招呼見面……我……」

「讓你去你就去,成人之後廢話怎麼越發多了。」鄭允浩有些不耐了,覺得他囉嗦便說,「鄭青嵐現下入了魔道,被我打傷必然會躲去皇城。皇家子孫的精氣必然受用,你去皇城也好些,雖不是他的對手,但要撐到我來。切記,不可在金在中面前顯露妖形。」說吧,鄭允浩低聲咳嗽一聲,臉色微白。蓮生扶著他回了水榭宮,桃佬估計也等久了。

留下月華一人站在原地對著一地的獸類屍體抓了抓腦袋。

「那,我現在就是金在中的貼身侍衛了?」

王即是這般在意這傢伙,為何不說明白呢?區區幾個人類的性命與他有什麼關係,就算是天王老子被鄭青嵐吸了精氣都沒他什麼事,可偏偏說到人界的皇室就在意了,還讓他去保護。說白了,還不都是因為那個金在中。

可這般在意,為何不留下他?也為何不去找他呢?

唉,罷了罷了,總之他也不想看到蓮生那張臭臉……

 

 

 

這一日,金在中正在自個兒寢殿裡收拾東西,宮人問他要做什麼他也不說。完了,把一包裹東西一背,淡定的說:「我今天和父皇約好去御書房習字,這是要給父皇的東西。」宮人聽了也不多問了,太子殿下還能藏傷了皇帝的東西嗎?這父子倆感情這麼好,他們宮人擔心什麼。

只是金在中今日也不要人跟著,實在是怪得很。宮人眼見著不對勁,便先一步去了御書房門口左等右等,等到皇帝都來了,問:「你不是在兒的貼身宮人嗎?」

「殿下說和陛下約好了來這習字,又不讓奴才跟著。殿下背著一大包東西,奴才擔憂,就先太子殿下一步來通報一聲。」

「朕沒和他約好啊……」皇帝疑惑,然後一拍腿恍然大悟,「來人!趕緊找到這小崽子!」

說起溜出宮,金在中小時候可沒少幹過。還差點丟了,最後一次是在四年前,因為金在中回來的時候跌了一跤撞到了腦袋在床上躺了一個月,皇后哭的死去活來以死相逼,這孩子才安份了幾年沒幹這老本行。

皇帝心裡越想越後怕,抹了把冷汗:「還沒找到啊?!先找先找,先瞞著皇后……」他心裡這個後悔啊,就後悔那時候沒問清金在中到底是從哪溜出去的。

 

其實皇帝不知道啊,金在中是鑽狗洞出去的。

這不,金在中已經把包裹塞了出去。然後開始鑽狗洞,可這狗洞吧,似乎小了不少。也難怪,最後一次鑽都是在四年前了。現下個子大了不少,也不是孩子時的身子了,自然費力些。可是吧,卡住半天也出不去,金在中又退出來,擦了擦額頭的汗,脫掉了外衫,鑽了鑽,又退回來脫掉了一件衣衫。

可這次還沒鑽,就被月華一屁股坐在了身下。

「誰……誰!!」

「我啊我啊。」

金在中咬牙,一仰頭,月華對他招招手。

「你快從我身上走開!」

「哦哦,不過你這是在幹什麼?」月華望了一眼這狗洞,「你就算脫光了鑽不過去啊。」

「要你管!」嘖嘖,幾日不見金在中倒是脾氣大了不少。

月華也不惱,站起來拉了金在中一把:「你這麼凶幹嘛?我可是聽了鄭允浩的話特地來找你的哎。」

「我才不要……什麼?鄭允浩讓你來找我!」金在中瞬間樂了,「那他呢?他在哪呢?」

「他才不來,就我來。」

「………」

金在中推了推他:「讓開,我要出去了。」

「哎喲,都說了你鑽不出去的。」月華一把扯住他,捂著肚子,「我餓了,帶我吃點肉。」

金在中皺眉,一臉我忙著呢。但仔細一想,他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不告訴你,你都不歡迎我。」月華傲嬌了,「你要知道,我來了,鄭允浩肯定過段時間也得來。我可是他最得意的手下呢~」說的和真的一樣,金在中哪能知道這傢伙會說話之後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可金在中還是相信了,拉著月華的手蹦蹦跳跳地帶回了寢宮,讓人備了一桌子山珍海味招待月華,問著:鄭允浩啥時候來呀啥時候來呀?月華一挑眉,說,過幾天唄。可過幾天是幾天啊?金在中想問,但見月華已經開吃了,摸摸自己的肚子,一早上起來光顧著整理行李了都沒吃東西呢。

於是兩人開始吃,吃的很認真。

 

皇帝一群人翻遍了整個皇宮都找不著人,最後還是在宮人的通報下找到了在自己寢宮和月華大吃特吃的金在中。皇帝指著月華問:「這是誰?如何進宮來的?!」見著朕也不跪,膽子倒是大的很。

「這是我朋友。」金在中咽下嘴裡的糯米團子。

「他怎麼進來的?」皇帝皺眉,揮揮手,幾個侍衛就提刀上前了。皇宮戒備森嚴,這小子能進來必然不容易啊。

金在中知道這事兒糊弄不過去了,而月華只是咬著肉絲毫不理皇帝,架子大的很。無奈,他起身攔在月華身前,不情不願的說:「西苑的冷宮向北的角落有個狗洞……他爬進來的。」說完,月華嘴裡的肉掉在了地上。

他是一隻狼,狼和狗向來是關係不好的。但是現在,金在中誣陷他鑽狗洞……

這是他的狼格所不允許的……

「你胡說!我明明……」

「我以前就是從那個狗洞鑽出去的!」金在中大聲,眼裡憋著淚花。這仗勢像是丟棄了很了不得的東西一般,搞得月華也有點愣了,不知道該不該說話。皇帝聽了,倒像是了了一樁心事一般走了,也不追究月華不敬一事,還順便派人封了那狗洞。

等皇帝走了,金在中就趴在桌上哭了。

「你哭什麼……」

「都是你!我以後不能跑出去玩了……都怪你!」

「這能怪我嗎……你還誣陷我鑽狗洞呢!再說了,那個洞太小了你不能鑽了好嗎!」

「………」金在中不說話了。

「別生氣了,你怎麼這麼小心眼。」

金在中抿唇:「我能不生氣嗎,萬一你騙我,鄭允浩最後又沒來,我又沒那個狗洞了,還怎麼出去找他。」

「哎呀,你相信我。」月華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次他一定來的。」

「真的嗎……」

「真的!」

「那……那你住下吧,我一定每天都讓人弄好吃的給你,嘿嘿。」金在中吸了吸鼻子,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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