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自從和鄭允浩好上後,金在中就一直挺嘚瑟。這不安分了幾天功夫,就提議要回一趟皇城。你說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也差不多該見見家長成個親了。可這是金在中自個兒腦子裡的小算盤,鄭允浩可是不想隨著他回皇城去拜見什麼勞什子岳父岳母。要說年紀,他們哪一個比的過他,難道還要他一隻千年狼妖給兩個人類磕頭跪安嗎?
於是鄭允浩便告訴金在中:「你是向我求親了,但是我未曾答應過你。」
「那你答應我唄?」金在中皺皺眉,拿著一支毛筆拔著毛玩兒。
「哪有一好上就成親的?」鄭允浩反問他。
金在中嘆氣,湊過去拉著鄭允浩的手晃了晃:「那得多久?」
「我也不知道,但該是久一些的。」
「那行吧,我再寫一封書信回去給父皇母后,告訴他們我們得再久一些才能回去。」金在中伸手去拿紙筆。
半晌之後,鄭允浩走過去:「你怎麼寫的?我看看。」
只見紙上幾個大字:我聽媳婦的,以後再回,勿念。
鄭允浩抽搐了下嘴角,總有一種進了黑窩的感覺。鄭允浩說:「不對,還未成親,不可以用這種詞彙。況且對我不該用媳婦這種稱呼,應用……」
好吧,他說不出來。但金在中倒是心領神會,喊了一聲:「相公?」
「………」鄭允浩耳後一熱。
「呐,還是你要我改老婆?」
「算了,不要寫信了。」
「為啥?」
「稱呼不好寫。」
金在中搖搖頭,堅持道:「我出來夠久了,得報個平安。你這也不讓稱呼,那也不讓我稱呼,那我寫什麼?」可這一說,鄭允浩也犯愁了。這寫信是人的事情,他這妖平時也不用與什麼人寫信報平安,他如何知道?但末了,他想了想,在紙上寫了平安兩字。金在中看了眼,「就這樣?」
「嗯。」
「好,聽你的。」金在中笑道,等墨色乾了就小心折起來放進信封裡,一路小跑的去蓮生那讓他送信去。
結果皇帝皇后是從太傅那收到信的,拆開一看就怒了。
「讓這小子多學幾個字就是不聽!光寫個平安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平安。」說完又呸聲道,「平安平安,還是要他平安呐……」
一旁的太傅倒是很淡定:「陛下,可決定好新太子的人選了嗎?」
「選好了,在中這孩子生性好玩,不換也不行啊……」皇帝嘆了口氣,眼見著皇后正拿著佛珠念著什麼便問,「皇后這是在做什麼?」
「給那不聽話的孽子念佛保平安。」
再者,金在中在狼窩談著戀愛,吃吃喝喝,日子倒是過的很悠閒。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廢了太子之位,還整天嘮嘮叨叨的和鄭允浩說,你啊,要是一答應就是太子妃了,這位子多顯擺多大啊。
可鄭允浩就是對這位子不屑一顧,金在中又繼續引誘,當太子妃穿好吃好啊,丫鬟太監跟一屁股啊。但說了大半天,鄭允浩就是不為所動。金在中心裡就小小的激動了一下,哎呀,果然是喜歡上了個很了不起的人,居然對金錢權利都不屑一顧。
於是他更喜歡鄭允浩了。
說起來,鄭允浩也不是日日無事,除了和金在中一起的時間外,他幾乎都是在處理公事。雖然前陣子鄭青嵐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是狼族和蛇族的恩怨可是千百年都不曾停息過的。只因兩族都是較早化為妖型,因此一直是針鋒相對的局面。
但這矛盾也是說有且有,說無且無。畢竟也是隔的比較遠,鄭允浩位居南方稱王,蛇族自然是在當初戰敗離了江南。本來吧,幾代下來,當初爭奪南王之怨也該消散了。但不巧,新上任的蛇王邑琰似發誓是要奪回江南這塊妖地。
鄭允浩嘆氣,這可真是一件頭痛事。
你說做妖其實也就這點兒破事,爭爭領地兒,打打架,殺殺生,吃吃肉。這千百年的也就過去了,未能修成仙的自然也就塵土下一躺,安詳輪迴去了。說起來,也不過是比人活的久一些罷,所以鄭允浩是認為既然終究要一死,不如活得安分些,免得早死。
這不,蛇王邑琰的舉動在他看來,就和個幼兒無絲毫差異。
但你要說邑琰白癡,他也好歹是個蛇王。這不,桃佬回來了。這老人家在長眉那裡一住就是幾個月,兩個老爺們天天下棋鬥嘴,這幾千年來都是這麼相處的。可當桃佬回來看到金在中的時候,愣了愣,然後一口氣的又衝回了白靈山。
「長眉!你這老東西給我滾出來!」
「哎哎哎,這麼快就回來了啊?」長眉倒了杯茶,「歇歇氣,要不要喝杯茶?」
桃佬一拐杖打翻了茶杯,絲毫不給長眉面子:「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所以才留我長住?」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雖早就知道韓在俊轉世來尋狼王,但卻並未強求你長住啊。」責怪歸責怪,有些話可不能這般冤枉的說,長眉摸了摸鬍子,「是你自個兒要和我拼棋,拼不過我才住下琢磨的,可不是我留你。」
「長眉,你……」
「再說了,桃佬。」長眉笑道,「緣是緣,孽是孽。他就這一世了,你就當做做善事,由著他去吧。」
桃佬聽了,皺眉:「就因這一套說詞,我才不想當什麼勞什子神仙。」
「鄭允浩這一截紅線遲早會斷,你無需著急,只需按著命理走下去。那孩子既然用輪迴換了這一世相遇,便必然不是你我能夠阻止的。」
「……作孽。」桃佬氣聲,皺著眉甩著衣袖離開。
妖是妖,人是人,註定相守不得卻還要這般執著。到頭來,只怕鄭允浩只會傷的更深。他將鄭允浩自小帶大細心教導,卻千不該萬不該告訴了他人的一顆七竅玲瓏之心一雙慧指,讓他圖生羡慕,踏足人間。
緣起緣滅,卻是早已註定。他是知道這人來世定會尋來,卻不想他們的相逢,相知,以致鄭允浩恢復記憶走到這一步,他都被蒙在鼓裡。若他可以,必會阻止,如今卻已無可奈何……
正如長眉所說,緣是緣,孽是孽。
鄭允浩是金在中的緣,金在中卻是鄭允浩的孽。
待他回到狼窩處,金在中正和鄭允浩坐在水榭宮外說閒話。金在中挽起袖子在掐池子裡的鯉魚,鄭允浩淡淡看了一眼,將他的手抓起,金在中笑嘻嘻的說:「我就摸摸它們。」
「快摸死了。」鄭允浩替他放下衣袖。
金在中抿了抿唇角,也不辯解,看著鄭允浩替他放下衣袖也便安然坐到他身邊。正想再靠近一些,便看到桃佬面色不善的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金在中咽了咽口水,用手肘撞了撞鄭允浩:「你家老師回來了……」
起初見到,金在中以為這是鄭允浩的親爹。可經由鄭允浩解釋才知道,這是他的老師。可這老師也奇怪,見到金在中便氣沖沖的走了,害的金在中有些摸不著頭腦。
「都說老師們不喜歡差學生,看來是真的。」金在中小聲嘀咕,退了一步躲到站起身的鄭允浩身後。
桃佬走過來,微微鞠了一個躬,也沒說什麼。
倒是鄭允浩,轉身拍了拍金在中的腦袋說:「月華那有新鮮的桂花糕,記得吃飽了再回來。」
「要給你帶點嗎?」
「不用。」
金在中點頭,也知道鄭允浩是讓他去月華那避避難,桃佬那表情簡直是要吃了他的樣子。金在中也不是傻子,知道這種時候該溜就溜。再說了,月華這傢伙吃獨食什麼的也太過分。
鄭允浩倒是一臉常態,邀了桃佬進水榭宮。
「當初是王要那一杯酒的,不是老身要給的。」桃佬沉聲,「他現下還不知道王的真身不是嗎,若是知道,只怕是第二次……」
「桃佬,你可知一次傷心,二次絕情?我既是認了他,便不怕什麼了。再者,想必也知道了他這一世短短不過數十載壽命,過了便沒了。」鄭允浩倒了一杯茶,丟了一顆梅子,但並非是給桃佬的。
而桃佬坐下,雙指一點,空杯中就有了美酒:「緣孽躲不過,你也算命中劫數不好。」他嘆氣,再看鄭允浩,眉目淡淡,未有絲毫動搖之色。
「桃佬。」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我本以做好了不認他的打算,卻見不得他哭。他一哭,我便難受的很,難受到想起前世種種。我雖恨他,卻更怕他這一世他不得而終。我雖是妖,壽命長,卻也知道求而不得是什麼滋味。」
「所以你要順了他這一世?」
鄭允浩點頭:「此事你不要再說,我只答應你,他壽命盡了若去了,我絕不會再念他分毫。但這一世,我寵他也好,厭他也好,都要陪他過完這一世。」
「也罷……但王要記住今日所說的,不要忘記了。」
「我自然明白。」
而桃佬也算守信,自此之後,也不再提這件事。只是他見到金在中依舊是沉著臉沒有好臉色,金在中以為桃佬不喜歡他便也避著走,幸好桃佬也不太出來。只是偶爾金在中去找鄭允浩的時候會碰到,一般這種時候,金在中就蹲在水榭宮門口捏螞蟻玩。待他們說的事說好了,才目送桃佬離開,一下子撲到鄭允浩懷裡。
今日他來早了,就蹲在門口踢小石頭。鄭允浩打開門,把外衫披在他肩上問:「不冷?」
深秋也不暖了,金在中卻還是穿著單衣。他搖搖頭,往裡瞅了瞅沒見著桃佬:「你家老師今天怎麼沒來?你們天天都在說什麼呢?」
「你又不懂。」
「我就問問……」金在中扯著鄭允浩的衣袖說,「對了,你知道大狗去哪了嗎?好些日子沒見著了,該不會還在為了我給牠刷毛的事情生氣吧?」上次刷完毛大狗就跑開了,月華說是大狗生氣了,害的金在中還鬱悶了好幾天。
鄭允浩拉著他進屋:「你往後……別老給牠弄這弄那的。」
「我這不是喜歡牠嘛。」金在中一進屋就不老實了,抱著鄭允浩,「你說你這老師一回來真不好,老和我搶你……本來吧,白天和他說話晚上歸我也挺公平,但是我晚上又得回自己那處睡覺……」
「你賴在這裡睡也不止一次了。」
「行吧,那今晚也賴在這裡了。」金在中坦蕩蕩地承認了。
「………」
「不過我覺得我每晚過來太麻煩,不如我直接搬過來吧?」
「……金在中。」鄭允浩皺眉,「你睡相太差了。」
「沒辦法,這點你總要習慣的。」
「行了,今日想吃點什麼?要不要去江南?」鄭允浩問,見金在中眉目開朗起來,又咳了咳聲說,「不是你說的嗎,今日吃這個,明日吃那個,就能吃遍所有想吃的了。」
金在中怔怔,然後笑開來:「鄭允浩,我惦記江南的碎花閣很久了。」
鄭允浩開始還以為碎花閣只是個安生吃飯的地方,結果到了之後他整個人臉都黑了。這不是妓院嗎……但金在中絲毫不介意啊,拖著他就往裡蹦。一坐下就喊著好酒好菜上,感情這仗勢還是老顧客了。
老鴇一見是兩個年輕俊氣穿著貴氣的公子哥兒自然是好酒好菜的上,招呼著:「兩位公子雅間請啊,大堂俗人多,媽媽我啊給公子帶幾個文雅的姑娘上去。」
金在中滿心想著吃:「要最好吃的。」
「我懂我懂,公子儘管放心。」老鴇眨了眨眼睛就將兩人送進了雅間,不一會兒就有丫鬟端來一盤一盤的菜色,都是上好的。金在中拿著筷子一吃,就笑開了,給鄭允浩夾了些,「我往前聽餛飩攤上的人說碎花閣好吃,不過比起聞香樓,還是差了些。」可金在中這未涉世事的小少年紀哪能知道那些人說的碎花閣好吃是哪種意思。
但幸而菜色也不難吃,鄭允浩見了,也下了一筷子。但脂粉味略重,還是有些讓他不舒坦:「金在中,你曉不曉得這是什麼地方……」還未說完,老鴇已經帶了兩個姑娘進來。一個個穿著倒是看上去挺文雅的,但擠眉弄眼的功夫倒是挺厲害。
「來來來,好好伺候著。」老鴇一關門,什麼也不管了。
青樓嘛,哪個是來吃飯的,還不都是來尋樂子的嘛。但還真有這麼一個人是來吃飯的……
金在中眼見著姑娘們過來倒酒,也不拒絕:「沒想到來青樓吃飯還這麼多伺候。」
「你知道這是青樓你還來?」鄭允浩沉聲。
「其實我現在也挺後悔,還不如再去聞香樓。」金在中接過那杯酒,喝了一口,倒也不難喝,便又喝了一口。空了,一旁的姑娘便又滿上。金在中和鄭允浩生的俊俏,青樓姑娘自然也願意伺候。
鄭允浩甩了銀子,推開身側的姑娘,拉起已經喝了兩杯酒的金在中要走。姑娘拉著鄭允浩的手柔聲:「爺這就要走了?」
金在中見了,連忙拍開這姑娘的手:「你不許碰他!」
「來青樓了哪有不讓人碰的?」姑娘手被拍疼了,委屈道。還好另一個姑娘急忙道,「兩位公子是文人,是奴家無禮了,公子這邊坐,奴家找個琴來給公子助助興。」兩姑娘出門去找樂器,沒走幾步懂事那個就對不懂事那個說:「這兩位公子一個俊逸一個俊俏,沒准是那個。不讓你碰你就別碰唄。」
「啊呀,兔兒爺呐?」
「噓!」
「……可這幹嘛上咱青樓來?」姑娘又委屈了。
「你傻啊,掩人耳目好辦事唄。咱們啊,拿著銀子就成了,別管那麼多。」
而屋裡頭,金在中重新坐下,沉默一會問鄭允浩:「碎花閣到底是幹嘛的?」
「………」
「倒酒就倒酒,那姑娘好好地牽你手做什麼。」金在中不開心了,倒了一杯酒喝掉,「下次不來這吃了。」
「碎花閣是青樓,青樓是給男人作樂用的。」鄭允浩問他,「你是真不知道?」
金在中搖頭:「我以為就是吃飯的地方。」
「你可以再蠢一點。」
「……那我們溜了吧?」
「溜什麼,銀子都給了,吃飽了再說吧。」鄭允浩把筷子遞給他,「你剛那一齣,這兩個姑娘也安分了。既然來了,便好好玩一遭再回去。」
金在中緊張起來:「那她們再牽你手怎麼辦?」
「不會的。」鄭允浩說,見他臉頰有些微紅,便拿過他身前的酒杯,「不會喝就少喝。」
「都喝了三四杯了,倒也沒醉。」金在中起身,可一站直身子就眼前一暈,一個踉蹌被鄭允浩急急抱入懷中。金在中打了個酒嗝,「啊呀,還真暈了。」說著,順勢伸手抱住了鄭允浩。
兩姑娘正好拿著樂器過來,可是推開門就望見兩人這樣抱著,愣了一會後立刻關上了門:「兩位公子好生歇息著吧,我們姐妹兩個就不打擾了!」說完匆匆走了。
鄭允浩皺眉,將金在中攔腰抱起。懷裡的人醉了,卻緊緊的抱著他不鬆手。鄭允浩將他放到床榻上,金在中這才鬆手。安分的躺好,被褥是紅的,枕頭也是紅的,窗簾更是紅的。你說這個青樓,真是漂亮。上頭珠簾搖晃,讓人看不清。
金在中眨了眨眼睛,臉頰紅紅的,笑起來一口銀牙:「鄭允浩。」
「………」
「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是成親了?」他指著紅色的珠簾問。
「沒有人成親穿著白衫的。」鄭允浩坐下,輕輕俯身,手指撫過他額前的髮絲,「你是要歇一會再去逛,還是要回去了?」
金在中想了想,卻說:「你等等。」他推開鄭允浩的手,費勁地坐起身來脫掉了自己的白衫。鄭允浩正想問他要做什麼,只見他伸手一扯,紅色的床簾帶著點點珠簾落下來,他披在身上,「喏,紅的。」
你若說前世鄭允浩喜歡韓在俊喜歡的要命,只怕韓在俊動一動手指他都想握著放到唇邊細細地去吻。而如今,這番模樣的金在中在他眼前,他又如何會不動心。
於是,鄭允浩也便順其自然的捏著他的下巴吻上去,唇齒相交,直到金在中險些喘不過氣來才離開片刻。之後卻又是輕輕的親著,咬著,帶著幾許酒香。不知道是什麼釀,卻香甜的很。許久許久才徹底分開,卻帶著幾絲不甘結束的意思。
「鄭允浩,你還說不嫁給我。」可金在中卻笑了,噗嗤一聲蹭上前親了親鄭允浩的眉心,臉頰,再到唇,「我怕你說我學他,都不敢念詩。但有一句,我很想念給你聽。我只看一遍就記住了。」
「………」
「此生,非君不嫁,非君不娶。」
「你說喜歡我,起初是因為我好看,後來則是因為我待你好。可人都說,年華老去,容顏流逝。若待我白髮蒼蒼滿面轍痕之時,你也會這般非我不嫁娶嗎?」
金在中點頭:「你要是現在是八十的年紀了,醜的走不動路咬不動東西了,我也會八抬大轎的來娶你。」
「你雖醉了,話卻說的流利。」鄭允浩笑了。他怎麼會白髮蒼蒼,會白髮蒼蒼的人應是眼前這人。可是吧,我答應了這一世要陪你終老。
「因為醒著,有些話不好說。」
腦中有什麼東西忽然閃現,是韓在俊喝酒那日的話。醉了才好違背世俗,醉了才好不讀聖賢書。鄭允浩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無奈。是一樣的……他們是一樣的……
可是呢。
他卻是這樣說的。
「因為醒著說這些話,我會難為情啊。」金在中湊近了,捧著鄭允浩的臉,「我說要娶你,不是騙你。可你老笑我,我覺得難為情……但是呢,我一定會娶到你。」說完,他親了上去,沒有多深刻,只是輕輕一碰,就算是徹底醉倒了。
鄭允浩抱著他,怔怔片刻,然後抱得越發緊了。
「這一世,你一定要長命百歲……」他說著這句話的時候,眼眶很紅。
不管怎麼說,碎花閣畢竟不是什麼好地方。鄭允浩也不想金在中在這過夜染的一身脂粉味,便開了窗戶駕雲離開。但夜風大,金在中迷迷糊糊地喊冷,卻又醉的醒不過來。鄭允浩見了,化為狼身將金在中托在背上。狼身溫熱,金在中貼著必然暖和很多。
可說早不早,說遲不遲,金在中睜了睜眼睛,呐呐一句:「大狗……」卻因為喉嚨乾澀毫無聲響,然後便又抱緊睡了過去。
到了之後,月華正在院子裡頭和蓮生賞月,至於這兩傢伙為什麼和諧的在賞月,就又是後話了。金在中有了鄭允浩後,算是徹底丟掉了月華,整天粘著鄭允浩。好吧,月華無聊了就和以前一樣去騷擾蓮生。但為什麼一起賞月,後話就是後話,現在不能說。
見到鄭允浩,月華立刻一句:「王,你們去哪了?」哎喲,怎麼一股胭脂味兒和酒味兒……
鄭允浩冷冷一句:「青樓。」
月華和蓮生都傻了。
再者,金在中扯壞了床簾不說,還和鄭允浩大半夜的就跳出窗戶離開了碎花閣。氣得老鴇不輕呐,這兩公子看上去相貌堂堂的,沒想到居然是這種人。還扯壞了這兒的花床,這花床做的那麼喜氣得花多少銀子喲。
於是老鴇讓畫室畫了兩人的畫像貼在大街小巷。
兩個相貌堂堂的腦袋邊上寫著:破壞公物,欠錢不還。
眾人就嘖聲嘆氣:「這好好的兩個小夥子是多沒出息喲,居然欠青樓的錢……」
【拾捌】
「鄭允浩,你快來幫我。」金在中捧著一罎子酒,吃力的彎下腰放在樹下。鄭允浩正坐在一邊的樹蔭下喝茶,受不了金在中的呼喊,便走過去幫他拿起鋤頭挖了一個坑。金在中把酒罎子放到裡頭,大喊一聲,「埋了!」
都說朝露釀的果子酒香甜,埋在土裡一年後取出就更是濃郁可口。金在中雖不喜酒,但卻熱衷起這些來。說到底,他也是一股熱勁兒,說不定一年後這果子酒只怕會給他忘記在這土裡。
「你又喝不得酒。」鄭允浩沉聲,「弄這些做什麼。」
「說不定我一年後就能喝了呢。」金在中踩了踩埋結實的土,與他說,「來年這個時候我挖出這罎子酒的時候,你與我一起喝吧?」
鄭允浩笑了笑:「好。」但只怕這人到時候又是醉的東倒西歪,但無妨。
「上次我醉了之後你怎麼帶我回來的?抱回來的?」金在中眼裡賊亮賊亮的,還不等鄭允浩說什麼就說,「那多不好意思,一路人肯定好多人看著吧?」
「………」
「我好像還看見大狗了,但也可能是做夢吧。」
「……嗯。」
金在中抿唇,湊過腦袋去:「鄭允浩,我以後每年都和你埋一罎子酒。」他笑嘻嘻的說,「我常聽人說釀酒的時候是一種心情,喝著的時候便是另一種心情。」
「那你現在是何種心情?」鄭允浩問他,饒有興趣的聽他說起來。
金在中想了想:「沒什麼,就覺得挺開心。一年後喝的時候,應該也是開心。因為你在身邊的話,總不會是心情不好的。」
「世上開心的事情那麼多,獨獨一罎子酒你就這般。」
金在中哼聲:「不和你說了,我又說不過你。」鄭允浩光是嘴上不饒人就讓金在中夠嗆的了,但金在中也是個嘴利兒的主,若不是鄭允浩也沒幾個人說的過他。但也就在這些道理上鄭允浩佔了點優勢,其餘的時候幾乎也還都是金在中伶牙俐齒一些。
他一個人跑到樹下繼續踩土,鄭允浩便說:「你過來。」
金在中不理他。
鄭允浩便笑起來:「你過來。」
金在中扭了扭腦袋:「做什麼?」可還是沒動身過去。
鄭允浩見著周圍沒人,便攤開手:「真不過來?」於是金在中就“噠噠噠”的跑過去,被鄭允浩攔腰抱住。他的下巴蹭著鄭允浩的肩膀,悶聲不吭的樣子。鄭允浩就說:「來年可不要醉了。」
「知道了。」金在中嘀咕一句。
「你醉了,誰與我說話?」鄭允浩的聲色稍微溫和了些,他並非是對金在中一直那般冷淡淡的。若是無人的時候,他也會溫和也會柔聲。但卻是極少數的,他總怕自己陷進去太深到時候捨不得,可如今他卻也總想多寵他片刻,哄哄他也是好的。
他想與他多說說話,害怕往後的日子不過多久就是別離。至少他現在說了,他都是記著的。
於是金在中愣愣,說:「可你老嫌我煩人。」
「………」
「但我話多是真的我知道……」
「………」
「在民間,做爹的在孩子出生的時都會埋一罎子酒,待孩子要成親了便挖出來喝。」金在中扯了扯他的衣袖,「到時候挖出這罎子酒,我們就成親吧?」
「你怎麼滿腦子都是成親的事兒。」
「每日都想著呐……就等你答應……」得了,金在中對成親還是很執著的。
可這三拜結成了夫妻,便是紅線牽著一輩子。到時候他去了,一端斷了,鄭允浩只怕自己會更難受。他是千年修為的狼妖,而眼前的少年只是一個不足百年便會老去的凡人。他日金在中老去,滿頭白髮,歲月不在,他也便要孤身一人。
即便這一世他長命百歲又何如,歸去都是不足百年的時間,於妖而言,只是過眼雲煙,彈指一揮。
「金在中。」
「嗯?」
「………」鄭允浩頓了頓,還是說不出口。他想說好吧,我們成親,我們現在就成親,可卻又遲遲未能出口。是什麼原因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沒什麼,來年,可別忘記了。」
「你這是答應了?」
「……只是想喝酒罷了。」
「嘿嘿。」
這時候已經是秋末,寒露微滲。金在中穿著單衣,外頭披著一件毛皮外衫,也不覺得冷。時不時的就會拿著一封寫好的書信讓蓮生跑腿寄給皇城的父母,雖沒有回信也一直這般寄著。但每一封信都只有平安兩個字,其實要寫多金在中就有幾天幾夜可以寫,但鑒於他太懶就覺得平安兩字足以。
結果氣得皇帝和皇后都想不認這個兒子了。
離家多月,只知道寄平安。典型的要了媳婦忘了娘,於是皇帝要說,不僅是娘連爹都不要了。皇后聽了,不開心了,於是兩人開始爭論起了金在中到底更喜歡爹還是娘這個問題,最後鬧的不歡而散。
只是兩老可不止一次為了這不懂事的小兒子在夜裡輾轉反側的睡不著覺了。
但金在中吧,滿心想著不帶媳婦回去見父皇母后該多失落,所以再留著多追追媳婦吧。一追兩追的,就在這住習慣了。天一冷,就更是懶得動身回皇城。再者,鄭允浩這人好看的過分,天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哪還有心思想著回去。
結果天天在鄭允浩屁股後邊當小尾巴的金在中,徹徹底底的做了一回不孝子。
這天金在中來送書信蓮生正好在換藥,一屋子血腥味。金在中敲了敲門,蓮生打開了一條門縫:「小公子可是又有書信?」
「勞煩你了。」金在中遞過,眼見蓮生眉頭緊皺便有些關係,「蓮生,你這是怎麼了?」
「被蛇嗒了一口,不過無毒,不礙事。」
「那,那書信就算了。可要我幫你去江南買些膏藥,正好我好久沒同月華一起去江南玩了。」再者鄭允浩這些日子也忙,金在中和月華也時常一起出去閒逛。月華雖一頭白髮,但妖氣也收放自如,鄭允浩也不擔心他陪著金在中出去。
蓮生聽了,伸手拿過了金在中手中的書信:「不必告訴月華。」
「………」哦,都忘了他倆關係不好。
蓮生也沒多和他說什麼,輕輕關上門,回到床榻邊掀開自己的衣衫,小腹的傷口雖小,卻也可以看出是蛇口所留。他將碾碎的草藥抹到傷口上,再施些妖力,傷口便漸漸癒合起來,只是地上全是黑色的毒血。末了,他走到窗口用指尖點了點木欄,一隻雀兒便飛來,蓮生將信放到木欄上,雀兒叼在嘴裡卻遲遲未走。
直到蓮生溫聲說了句:「我沒事,你去吧。」牠才撲騰了翅膀飛走。
這一屋子的血腥味還真是讓人頭疼,蓮生蒙著面又覺得氣悶,便打開了門想出去站會兒透透氣。可一打開門就看到了月華,蓮生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果然不該信任金在中這個話嘮的……
「你做什麼?」他率先開口了。
月華挑眉,勾起嘴角笑了笑:「你受傷了?」
「……是又怎麼樣?」
「王讓我們兩個去探查蛇族的事情。可你看我,一點事兒都沒。」月華有些得意。卻不想蓮生回了屋隨手就要關上門,月華立刻上前一腳卡主門,「你還瞧不起我不?」
「你自己修不成人形是事實,可不是我瞧不起你。」蓮生的目光淡淡,青色的眸子深沉也看不出喜悅,自然的話語裡也沒有絲毫情緒,「走吧,我要歇息了。」
月華皺眉,沒移開腳,結果蓮生就踹了他一腳。月華疼地退後一步大喊:「你也太小氣了!不就是我初成人形那天撤掉了你臉上的布嘛!你就這樣處處針對我!」見蓮生沒說話只是關上了門,月華更不開心了,嘀咕一句,「明明長得這麼好看還蒙個面,做作!神經病!」
他一肚子火的回去,金在中正坐在他的屋裡吃著糕點,見他回來就問:「你沒告訴蓮生是我說的吧?」
「蓮生一定是腦子長壞了!」
「……藥給了嗎。」
月華拿出懷裡的膏藥一扔:「丟了也不給他!」
「這不是你剛才特地去問桃佬要的嗎?」金在中往嘴裡扔梅子,「不給了嗎?」
「不給了不給了!」
「那還去江南玩嗎?」
「玩什麼玩!」月華往床榻上面一躺,金在中無奈只好先走了,才一關上門,月華就在床上輾轉反側的嘆氣,「死要面子活受罪,被咬了也不知道去桃佬那要點膏藥塗……活該一屋子血腥味,難受死他……」可想了想,還是起身撿起地上的膏藥跑了出去。
金在中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頭的腳步聲,一轉頭,一個藥瓶子丟過來。金在中一個踉蹌接住,月華大爺似得一句:「你去給蓮生。」
「………」
「看什麼看,我回去睡覺了!」
金在中咽了咽口水:「……好。」
因少了月華一起玩耍,金在中這一天過的也算無聊。天也冷了,索性就躲在鄭允浩的水榭宮裡開始畫畫。鄭允浩偶爾會陪著他,但大多時候都是忙著的,最近也老是外出。但不讓金在中跟著,金在中也便聽話地在這裡等他回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金在中也時常琢磨著去樹底下看看,數著日子什麼時候能挖出那罎子酒來,什麼時候能娶了鄭允浩。
水榭宮向來素潔,金在中搬過來後也有一張桌案放自己的水墨。所以對於鄭允浩桌案上的東西,他是從沒去翻閱過的。頂多也是幾幅棋局和寫寫練練的詩句,但今日許是太無聊了,便去看了看。但幾乎都是平日裡看著他寫的東西,金在中嘆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想從櫃子裡翻些新的紙張出來。
但一打開鄭允浩的櫃子,便看到雕著鏤花的木盒子裡的東西。金在中拿了仔細的看,一塊玉佩一面雕著鳳凰一面刻著金在中三字,是他當初給大狗的。再看,是一串花鈴腰墜,是他給鄭允浩的。還有的便是一個平安結,也是他那時候給大狗的。
「鄭允浩怎麼連大狗的東西都搶……」金在中抱怨一句,但也原封不動的放好。拿了紙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思慮了一番便開始畫鄭允浩,細緻的眉目,淡淡的神情,俊氣的容顏,分毫不差。他畫的認真,也不知道外頭此刻落起了雪。
一年過去了。
去年落雪的時候他才剛來這裡,天天吵著要回去。如今他在這裡,畫著心上人,寸步不移,心思安定。
而鄭允浩回來之時,打開水榭宮雕著花瀾的木門,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情景。金在中一身白衫,站在桌案前,墨髮三千傾斜,細指捏筆落墨三分。外頭小雪紛紛,無言傾秀,歲月荏苒無端。
卻而輕裘小雪,淩風盈袖,昔日秉燭,一夢方知。
金在中抬頭看他,抿唇一笑。
可他卻幾乎是脫口而出:「在俊……」
呐,人這一生會有很多記憶深刻的事情或是人,樣樣記得事事不忘。可妖是不一樣的,他們的一生太長,所以記得的便記得特別深久,忘記的也會忘的特別乾淨。不然都堆積在一起,會難受的很。就如鄭允浩一般,他把這份記憶藏在心裡最深的地方,一刻都沒有忘記過。
他從沒有忘記過韓在俊,素衣清顏,執筆落墨之時正落著小雪。
金在中問他:「在俊是誰?」
鄭允浩愣愣,清醒片刻,走過去伸手用一支木簪子為他豎起了髮。金在中抿了抿唇角:「冷,放下來暖和。」可話罷,又摸了摸頭上的木簪子,笑了,「哪來的呀?」
「雕著梅花的,想著你會喜歡就買了。」鄭允浩說。
「啊呀這個好,那我天天束髮。」金在中開心的又摸了摸頭上的木簪子,隨後指了指自己的畫,「還沒畫好呢,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其實鄭允浩只是不說,金在中若是沒有束髮又安靜作畫的時候,和韓在俊便是一模一樣。所以他買了簪子送他,卻在此刻又後悔了。金在中就是金在中,不管如何都是金在中。他雖是韓在俊的轉世,卻也只是長得像罷了。可無論性格如何不像,他也是韓在俊的轉世,所以自己才喜歡他到如此。鄭允浩沒有回答金在中的話,只覺得有些惱怒,伸手抽掉了金在中頭上的木簪:「罷了,不好看。」
金在中瞥到那簪子:「我覺得挺好看的……」
「你戴著不好看。」
「……哦。」
鄭允浩把簪子隨手放到了櫃子裡,金在中瞄了一眼,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在俊是誰?」
「你聽錯了,我喊的是你。」他也是會說謊話的,卻說的不自在,可騙騙眼前的人,那是足夠的了。
金在中眨眨眼睛:「那你喊的是在中對吧?」
「對。」
金在中嘟起嘴要親他,鄭允浩便輕輕的笑起來,把他抱進了懷裡:「下次再買個更好看的髮簪給你吧,這個便不要了。」
「可這個我也喜歡!」
「………」
「但你要是再送我一個,我更喜歡。」金在中笑著說,「快鬆手,我畫畫呢。」
鄭允浩這才鬆開手,金在中過去拿畫筆,可沒過一會就又說:「你叫我在中,我就叫你允浩了。」這叫禮尚往來,「這畫等你把簪子給我了我再送你。」
「好。」鄭允浩點頭。
「那你一定要記得去買簪子來送我。」
「好。」
「千萬別忘了!」
「……知道了。」
可話罷沒多久,鄭允浩便起身了。金在中好奇的看著他,只見他走到窗臺處,伸手一捏,捏死了一根小蛇。還有一根已經匆匆遊走,沒來得急捉住。他皺眉,把死了的小蛇丟到窗外,轉身一看金在中,這傢伙臉色微白。
鄭允浩連忙走過去:「怎麼了?」
「我……我最怕蛇了……」金在中一臉嫌棄的推開鄭允浩,「你快去洗手快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