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昌珉是個孤獨的妖怪。
草木脆弱,能修煉成精向來百年難得一遇,加上在他們的修煉過程中變數頗多,甚至只要一場暴風雨就可能讓他們的修行毀於一旦,所以即便現在是個妖怪橫行的世道,桃花精還是覺得自己很孤獨,在遇上傻道士和笨妖怪之前他只有修竹這一個朋友,他是在徐員外府修煉成精,這座大宅若是追溯到最初,應該是上溯好幾個朝代的王族的府邸,那代王族姓沈,小桃花某一日在枝頭突然有了靈識的時候,沈家的小姐正坐在桃花樹下讀書,長髮披散開,落花滿肩頭,黛色衫子的小姐的膝頭擱了本書,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寫了一個端端正正的“沈”字。
於是他便也姓了沈。
那沈家小姐成了他每日修煉時最期待的風景,只是修煉的時日太過漫長,他看著那小姐出嫁,生子,和離,出家,死亡,甚至看著朝代更替,看著這大宅幾易其主,得益這大宅的主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沈昌珉一路修煉都是順風順水,卻也同時沒有機會識得任何同類,直到有一日他識得修竹,彼時修竹已是道行高深,可隨意幻化人形,他機緣巧合助了正在渡劫的修竹一臂之力,兩人便就此結識,雖說這人性子清冷,不喜熱鬧也不愛言語,但是兩人一冷一熱的性格卻就這樣一晃過了百年。
如果不是後來機緣巧合遇上了金在中和鄭允浩,他本以為,他本以為……
沈昌珉幾乎是錯愕的看著修竹臉上陌生的笑容和捏在鄭允浩咽喉的手指,像是喃喃自語一般:「我本以為我們會是永遠的朋友。」
修竹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間的僵硬,眼神暗了暗,語氣有些複雜,像是想和沈昌珉說些什麼,頓了頓卻還是朝著蘇綠濃道:「快說,鳳凝珠要怎麼取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即使受傷頗重,臉色慘白,蘇綠濃笑起來的時候還是帶著狐族特有的叫人看著神魂顛倒的媚,她氣息不足,說話已經斷續,卻還是字字狠辣:「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若不說,我便殺了他,」修竹冷笑,薄薄的唇抿起來有如刀鋒,「將他摧骨揚灰,就不信找不到那珠子。」
所有人都是臉色一變,沈昌珉更像是大病過一場一般,不大的屋子內滿是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只有蘇綠濃的表情格格不入,她依舊在笑,笑的連連咳嗽,卻還在說:「那你動手啊,我……蘇綠濃比任何人都希望看見鄭允浩死在我面前。」
挑釁而又張狂的語氣讓修竹虛了虛眼睛,似乎是生了幾分怒氣,手指驀地收緊,引得邊上不敢輕舉妄動的師兄們全都驚呼出聲。
「狼心狗肺的東西,枉我們好吃好喝的待你,你竟這般忘恩負義!」義憤填膺指責的是二師兄。
「我們老小啊,別害怕啊……哎呦哎呦,用我換老小吧。」哭哭啼啼的是三師兄。
「你左我右。」
暗自部署的是大師兄和四師兄。
…………
只是這統共不過巴掌大的房間,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又怎麼躲得過修竹的眼睛,他見狀厲喝一聲,收緊手指道:「誰在上前一步,我便拗斷他的脖子。」
被鉗制的是觀中最寶貝的小師弟,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三師兄不無擔心的看了一眼自剛剛蘇綠濃道出前世的因果後便一直無知無覺的,似乎對近在咫尺的死亡都無知無感的鄭允浩,小聲的道:「我的天哪,這可怎麼辦啊?」
大師兄的眉頭緊鎖,只盼著三清真人速速趕到,破了這僵局。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沈昌珉突然跨出一步,腳步沉重的似乎灌了鉛一般,他這一動,修竹立刻凝神戒備,腳步微微一錯威脅道:「沈昌珉!你若在動,我便真的不會手下留情了。」
「連我一併殺了嗎?」沈昌珉的聲音帶著幾分淒涼,依舊在一步一步的靠近,「修竹,你為何如此?」
「我為何要向你解釋?這不過是人各有志而已。」
「是啊,你為何要向我解釋,」沈昌珉苦笑,「你連一個相識百年,把你當做唯一的朋友的人都能期盼,我竟然還指望你給我一個解釋……修竹,事已至此,我便只問你兩件事,若你還記著我當年拼死護你渡劫的情分,你便告訴我。」
他的聲音凝重,帶著幾分肅穆,修竹的臉色也有些複雜起來。
這不像他認識的沈昌珉,他認識的桃花精永遠都是一副凡事渾不在意,外表看起來市儈,但是實際上一旦他真的和你交心,就是個絕對足夠信任的夥伴,而現在這樣的沈昌珉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
「好,你說。」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會向你求助,而且還會回去找你?」
「前者我沒有想到,但是後來……」修竹的聲音似乎有幾分凝滯,長長的出了口氣才道,「是將計就計。」
他算得是人心,然而被算計的那個人身體晃了晃,即使已經料到,但是這般聽他親口道出,沈昌珉還是半天才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你給笨妖怪的那顆藥……」
「那藥確實可以救他。」
修竹頓了頓,沈昌珉不動聲色的慢慢的挪過去,單手背在伸手,比了個手勢,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歪了歪頭道:「但是?」
「但是那藥中添了些東西,會喚起他封印的記憶,本以為金在中若是都想起來,勢必如前世一般與你們決裂,沒想到啊,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為了鄭允浩竟然甘願以身犯險,自行下山,險些壞了我們的大計。」
這世上什麼都能算,只情之一字無人能算的清楚。
「不過這狐妖最後倒是幫了我們的忙……昌珉,我勸你不要插手,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可以放你一馬。」
「是嗎?」沈昌珉緩緩的吐出幾個字,一直掩在袖底的手掐了個訣,有瑩瑩的光慢慢的亮起來,吹拂起寬大的袖子,這一切都做的慢而隱蔽,等到修竹發現的時候,他已經一聲斷喝,「動手!」
頃刻間光芒大盛!
左中右三路同時出手,修竹即使有深厚修為也不敢硬碰硬,眼看著退路也被三清觀的小弟子們堵死,於是乾脆單手卡住鄭允浩的脖子,打算在最後時刻來個玉石俱焚,但是沈昌珉怎麼可能給他機會,兩人相交百年之久,對於對方的套路手段都是最清楚不過,沈昌珉指尖光芒刺眼,直戳修竹雙目,於是修竹只能退,這一退便讓出了空門,沈昌珉瞅準時機,合身撞進去,也顧不得會傷到自己,拉住鄭允浩的肩膀狠狠一拽,帶出有危險的範圍,這才鬆了口氣。「沈昌珉……」
修竹低喝。
「我也不過是人各有志,」沈昌珉笑,對著修竹近在咫尺的梅花枝視而不見,「修竹,別錯下去了。」
兩人的聲音都壓得極低,和著風聲在傳入其他人耳中便已是模糊不清,成功把小師弟搶回來了的師兄們立刻雄赳赳氣昂昂的找修竹報仇,後者眼看著自己的計謀沒有得逞,抱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心態,冷笑一聲,破空而去。
咳——
沈昌珉這才脫力一般跌坐在地,拇指擦去嘴角的血絲,單手按著開了條口子的胳膊,喘了好一會才道:
「鄭允浩……咳咳,替他熬安神的藥,最好能……金針過穴。」
蘇綠濃說的東西對鄭允浩來說是太過於殘忍也是難以接受的回憶,如果不是有足夠的心裡承受能力,只怕人是要瘋的。
他這麼想著,強撐著站起來想要去看看鄭允浩,卻被大師兄不露痕跡的伸手擋了擋,帶著往日沒有的疏離道:「我們自會盡心,多謝。」
桃花精一怔,心知修竹的事情已經不免讓他們對自己起了疑心,於是心下苦澀,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回去了。」
「請便。」
修竹的事情讓三清觀足足戒備了好幾日,觀中幾乎所有人都被排查了好幾次,這才算是暫時消停下來,蘇綠濃那日之後便突然好像變了個人一般,除了每日去為金在中療傷外,一個字都不曾再吐過,鄭允浩的狀態依舊很不穩定,三清真人一邊感慨是否真的是天命不可逆,一邊暫時用金針截斷了他幾大穴,讓他的記憶出現一定程度上的模糊。
這世上大多數人都總想知道的更多,卻不明白有些事真的更適合被時光的洪流沖刷而去,再不要提起。
沈昌珉在大師兄親自登門之前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於是都不等對方開口,便拿著早就放在一邊的小小包袱道:
「我正要去和你們辭別,叨擾了這麼多日,本是想著幫些忙,如今看來也沒什麼要我做的,這就準備下山去。」
桃花精平時嘴巴厲害,吵架鬥嘴那是一把好手,於是本來以為自己要費一番唇舌,沒想到還不等開口,對方就把自己要說的話都說了個七七八八,這麼一來反而有點尷尬,支吾了一會道:「要不用了午飯再走吧。」
「不必了。」
本想說“我一妖怪跟著你們吃個什麼勁兒”的桃花精想到每次都吃的滿嘴冒油的笨老虎,嘆了口氣搖搖手,拎著包袱往門外走,兩人一路沉默的行到門口,卻突然聽見身後鄭允浩的聲音:
「等等。」
沈昌珉和大師兄一起回頭,便看見消瘦了不少的小師弟穿著白色的衣裳以一個奔跑的姿勢定格在臺階上,打小就平衡能力就不咋樣的小師弟「哎呦哎呦」了半天,才扶著柱子站穩道:
「昌珉你別走!」
「大師兄,你別趕昌珉下山!」
小師弟說的情真意切,幾乎拿出了當時自己第一次被提下山歷練的時候的態度,搞得大師兄真有一時間的恍惚,覺得沈昌珉好像真是自家弟子一般,愣了半晌才道:「瞎說什麼……實……呢。」
差點順口說了“瞎說什麼實話”的大師兄故作威嚴地清了清嗓子:「是沈昌珉自己有事兒要下山去,沒趕他。」
「師兄,我不傻,」小師弟說的認認真真,大師兄聽得差點一口血悶在胸口,「雖然這一覺睡過來,許多事我記得有點模糊,但是昌珉一定不會和修竹是一夥的。」
「允浩……」
「師兄,我相信他,」小師弟轉頭去看金在中的房間,許久才帶著點笑意道,「我想在中也一定這麼想。」
「允浩……」
「師兄,我好像總是忘記許多事情,我不想再忘記你們了,一個都不想。」
「允浩……」
「師兄,求求你了!」
小師弟雙手合十作揖,一如很多年前衝著師兄偷懶耍賴不願去練功時候的模樣。
「允浩……」
「師兄,是昌珉救了我。」
「允浩……」
「在中如果能醒過來,一定很想看見看見昌珉。」
「允浩……」
「師兄……」
小師弟為了能把沈昌珉留下來,絞盡腦汁的想理由,一個勁兒的截斷大師兄的話,滿以為這些理由夠充分了,結果大師兄又開口叫他的名字,他立刻搶斷,剛喊了名字卻不知道說點什麼,於是表情呆愣愣的張著嘴,好一會才道:「昌珉可以幫我們吃飯。」
…………
他是豬嗎?
桃花精本來的感動全都“砰”的被吹飛,這邊大師兄就又開口,小師弟哭喪著臉:「師兄,我真的想不到理由了……咱就別讓昌珉走了吧。」
「允浩……」
「師兄……」
「鄭允浩,你閉嘴,我叫你看後面!」
忍無可忍的大師兄暴喝一聲,指著他身後開口,鄭允浩被嚇得一縮肩膀,回頭便看見蘇綠濃端著碗站在房門口,見他們都轉頭過來,這才淡淡道:
「他醒了。」
「誰啊……」小師弟打小就有點呆愣,問完了自己才反應過來,嗷一嗓子往那邊沖,「在中醒了?」
…………
「能不醒嗎?」桃花精低低的開口,「就這嗓門,死了都得詐屍。」
一直板著臉的大師兄聞言忍不住「噗嗤」一樂,轉頭看了看沈昌珉,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你……便再留幾日吧,唉,允浩說的我明白,可是也希望你能理解,我必須對這些師弟們負責。」
「我明白,」他不像小老虎一直待在山上不通人情世故,沈昌珉其實比誰都清楚他們為什麼會有此猜測,畢竟修竹是他帶來山上的,「修竹那邊……我一定會要個答案回來。」
大師兄依舊在嘆氣,半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看看在中吧。」
蘇綠濃沒有說謊。
金在中似乎是真的受了重創,雖然已經醒過來,但是卻都沒有辦法自己坐起身來,小道士看他靠坐著枕頭,被子蓋在身上都好像要把他壓碎一般,於是心莫名的一抽,大步流星的跑過去站在窗邊,憋了半天說了一句:
「你餓不……」
…………
「你蠢不……」
桃花精小小聲的嘀咕,倒是垂著眼簾坐著的金在中眉梢眼角全是驚喜,勾著唇角朝鄭允浩笑著搖頭:「我不餓。」
「哦。」
小道士撓頭,他本來就不是特別能言善道的人,眼下金在中醒過來的事實就足夠叫他高興的說不出話,兩人一站一坐的對視了許久,金在中突然招招手,對這鄭允浩道:
「允浩,你過來一點。」
金在中的笑容溫柔,中衣的袖子滑下去,露出半截手臂,膚色瑩白,手腕處還能看見微微的血管的痕跡,鄭允浩莫名其妙的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那天被修竹挾持過後,他的記性就變得有點差,只記得自己前世和在中便在一起了,似乎是很坎坷,似乎他們都傷害過對方,可是若是真要他說出個完整的故事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可能三師兄說得對,要多補腦。
小師弟樂天知命的想著,金在中已經再次開口道:「再近一點。」
鄭允浩乖乖的把臉湊過去,幾乎可以看見金在中黑鴉一般濃密的睫毛和眼角下的淚痣,於是他想淚痣的傳說是什麼來著,是前世……他正想著呢,有溫熱的嘴唇湊過來,在他的嘴角印下輕輕一吻:
「我很想你。」
不論前世,抑或今生。
鄭允浩捂著嘴愣在原地,他喜歡金在中,卻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小老虎也偷親過他不少次,但是玩笑的成分居多,不像今天這樣,帶著幾乎叫人窒息的深情,小道士少年不知情滋味,足足愣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的站起來,然後……
“咚”一聲撞在了床框上。
「哎呦!」
小道士樂極生悲撞得齜牙咧嘴,沈昌珉不忍直視的捂住臉,幾個師兄哭笑不得,蘇綠濃遠遠地坐在角落裡,直到此時才語氣平板的道:
「都出去,我要給他用針。」
蘇綠濃在道觀的身份一直挺尷尬的,自從那日她把過去的事情和盤托出後,大家對她的態度便有些微妙,加上目前只有她能緩解金在中的傷勢,所以他這一說話,其他人倒是都真的乖乖的退了出去。
沈昌珉和鄭允浩落在最後,前者再想修竹的事情,一直心神不寧,後者是因為被親了一口,魂不守舍,兩人走了一小段,桃花精終於忍無可忍的吼:
「你能不能不踩我腳了!」
「啊!」小道士這才如夢初醒,嚇得往後跳了一步才結結巴巴的道,「我……沒踩啊……」
「那這是什麼?」
桃花精伸出鞋子,上面一碩大腳印,他晃悠腳丫子,等著小道士解釋。
「這是……腳。」
…………
「我當然知道這是腳!」沈昌珉吹鬍子瞪眼,見小道士瞪著眼睛迷迷茫茫的樣子,嘆了口氣道,「算了,說啊,你這魂都丟了是為什麼,要我給你叫魂嗎?」
小道士撓撓頭,臉色通紅的支吾了半天才道:「在中親我了。」
「嗯,我不瞎。」
「他真的親我了,對不對?」
「對。」
「你也看見了對吧?」
「對。」
「是真的對吧?」
「你這麼不確定,要不要我親你一下,幫你回憶一下?」
「不要!」
「那你就閉嘴!」
…………
接下來的幾天,在中的情況漸漸有好轉,蘇綠濃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金在中的床前,於是小師弟很明顯的抑鬱了,站在大師兄的身後一邊聽著他們說著一些聽不太明白的東西,一邊小碎步往病床邊上挪。
靠近一點。
靠近一點。
靠近一點。
小道士張著嘴,躡手躡腳挪到床邊上,趁其他人沒注意,悄沒聲的坐下來,握住了金在中的手。
「我給你買了糖葫蘆。」
「嗯。」
躺在床上的金在中笑眯眯的點頭,鄭允浩這才想起現在的小老虎的性格和之前多有不同,於是舔了舔嘴唇道:「你……還愛吃嗎?」
「當然,」金在中笑,「只要是你給我的,我都愛吃。」
鄭允浩一怔。
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想到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金在中也曾經一邊和他說著這樣的話,一邊緩慢的倒在地上,像是開敗了的花。
「想什麼呢?」
「沒有,就是之前蘇綠濃說的東西,」鄭允浩沒有注意到自己說這句話時,金在中的眼神一暗,只是繼續道,「不知怎麼的,有些事情記不清楚了。」
「記不清楚才好……」金在中喃喃自語,見鄭允浩疑惑的望著他,才捏了捏他的手指道,「我是說……沒關係,我記得就好了。」
兩人正說著呢,鄭允浩便被人抓著領子揪了起來,蘇綠濃的表情說不上好看的下逐客令:「到時間了,出去。」
小道士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的出去,等走到了門口,看四下無人,才悄悄的拿出金在中放在他手心的紙條,展開一看,上面是金在中熟悉的字跡:
——三更,來我房裡。
如果你要問鄭允浩是個什麼樣的人的話,那麼三清觀上下應該會給出一個統一的答案:
——挺好。
很中肯的評價,這就跟千八百年後,妹子對某男十動然拒後,拋出個“你是個好人”的意思差不多。
因為找不到什麼特別突出的特質,所以沒辦法用什麼其他詞評論,總不能說:我們小師弟長得特好看吧,畢竟咱們三清觀的小師弟啊,說好聽點就是憨厚老實,待人善良,富有同情心,說難聽點,那就只能是一個字:
——傻!
這孩子打小就比誰都好騙,師兄們逗他說晚上要下雨,接了雨水喝能長高,他就自個窗沿底下看了一晚上的星光璀璨,師傅不過是偶然提了一句前朝末代君主昏聵無能,寵幸兔精,最後被吸乾了精氣,其他師兄們不過是討論了下君主的失德,以及兔精得有多貌美,只有小徒弟嚇得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見到山中的兔子跑的跟脫韁的野馬一樣,拉都拉不住……
所以說娃實在啊,頂頂實在的小徒弟拿到金在中偷偷遞過來的紙條的時候,迷迷瞪瞪的回了自己房間,想了大半夜也沒弄明白金在中到底要他深更半夜的過去幹嘛,想破了頭都不明白的小師弟還扭扭捏捏的把紙條拿去問向來博學多才的二師兄的,結果飽讀詩書的二師兄看了一遍,指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這語序顛倒,成何體統,這裡應該……」
於是小師弟嚇得落荒而逃,在房間裡輾轉反側了好幾個時辰,眼看著更漏到了一半,於是一骨碌的翻身坐起,關了房門,躡手躡腳往金在中住的地方摸。
因著進來接二連三的遭遇突襲的原因,即使已經夜深,三清觀還是四處都燈火通明,抄手遊廊上掛了幾個碩大的燈籠,一隊弟子正在巡邏,見鄭允浩老遠貓著腰過來,立刻上前詢問:
「小師叔,您這是……」
三清真人輩分極高,收的弟子們到如今大多數已成才,開始自己培養親傳弟子……哦,當然要除去我們的小師弟,目前三清觀的唯一光杆小師叔被問得一愣,看著態度恭敬的不知道是二師兄還是三師兄的弟子,憋了好半天才道:
「賞月。」
「哦。」
小弟子們側身讓開,目送鄭小師叔走遠,這才看了看陰沉沉的天幕。
等等,月在哪兒?
隨便找了個藉口糊弄別人的鄭允浩自然沒有時間去糾結月亮在哪兒這件事,金在中的房門果然沒有上鎖,木插銷輕輕一推便落了下來,小道士進去的時候就看金在中赤著腳坐在床邊,於是趕緊「媽呀」一聲道:
「你咋坐起來呢?蘇綠濃不是說你要靜養嗎?快靜……不是,我是說快躺下。」
「睡了好幾日了,」金在中笑眯眯的把腳收回床上,拍了拍床沿道,「坐。」
「不躺下真的不要緊?」
小道士緊張兮兮的坐好,等一抬頭看見金在中歪著頭笑著看著自己,立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唾沫道:「蘇綠濃那日說了許多前世的事情……是真的嗎?」
他和金在中不一樣,他是過忘川,喝孟婆湯轉世為人的,前世的記憶自然細數抹去,而金在中則是因生魂不全,無法投胎轉世,憑藉著鳳凝珠的力量重新聚攏魂魄,所以封印一旦解開,金在中就什麼都想了起來。
「嗯,」金在中縮了縮腳,給鄭允浩位置,中衣從肩頭滑落,露出一塊雪白的肩膀,小道士看的鼻子一熱,趕緊垂下眼簾,「都是真的,你我前世就如此生一般。」
「那……」小道士覺得自己臉發燙,掩飾的咳嗽了兩聲才道,「我們最後……是我將你……」
將我親手斷送在你的劍下。
前世那些曾經只要想起就會痛得無法呼吸的片段,現下因為坐在對面這樣小心翼翼的詢問的鄭允浩而突然變得沒那麼重要起來,金在中沒有回答,只是笑著應:「那些都過去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活著。」
有些涼的手抹上臉頰,打小接觸的不是師傅就是師兄的小道士遭遇這冷不丁的一下,汗毛都豎了起來,脊背挺得筆直,斜著眼珠子瞄金在中的手掌,聽著他說:「我本不想叫綠濃說這些,但她……終歸是我前世對她不起,允浩……」
「啊?嗯,欸。」
「你什麼都無需記得,哪怕不記得金在中也沒關係,只要你能好好活著。」
這話說得七分深情,三分決然,在這樣濃重的夜,和跳躍的燭火中叫人聽得心中一驚,就連心眼不太多的小道士也聽得脊背發寒,他知道自己向來不聰明,於是趕緊刨根問底道:
「在中,你……唔。」
話沒說完。
金在中跪坐在床上,湊過去親吻鄭允浩的嘴唇,口中含糊的道:「我喜歡你。」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前世的記憶封印並沒有被解開,如果還是那個天真呆傻的小老虎,那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也就沒有那麼大的負擔。
靈巧的舌撬開小道士的嘴唇,滑膩的帶著點自然的香氣,攪動著口腔,舔舐著牙齒,帶著點酥酥麻麻的癢,鄭允浩起先不覺得什麼,但是只是片刻就覺得身體燥熱,他是在觀中長大的,接受的除了道術外,便是倫理綱常的東西,即便是偶爾下山聽戲,最多也不過是聽到“拉拉小手”的尺度,所以當金在中的手解開他的腰帶的時候,小道士不可謂不驚慌,可是驚慌之餘,身體的本能卻引導他握住金在中的腰,把他拖得更近。
拉扯中金在中的中衣已經全都落了下來,他本就瘦,經過這諸多變故便更顯得更纖細,肌膚白嫩,四肢纖長,半跪在床上,玉股玲瓏,微微翹著,看著鄭允浩鼻子一熱,險些留下鼻血來,本還念著的色即是空立刻被拋諸腦後,手掌不老實的順著腰線下移,揉捏著雪白的臀瓣。
「呃……嗯……」
低低的呻吟溢出口中,金在中的身子一軟,便伏在了鄭允浩的膝上,後者順勢低頭輕吻他的脖頸和後背,正想著這要如何是好,便覺得自己下身腫脹的肉棒被微涼的手抓住,先是緩慢的擼動了幾下,旋即是溫熱的口腔,舌頭繞著柱身打轉的快感幾乎滅頂,鄭允浩“撲通”一聲朝後仰去,靠著床柱看著金在中趴在自己的身前,雪白的衫子鋪散開來,像是一片純淨的雪。
當年……
當年好似也是這般,金在中躺在純白的雪地裡……
小道士的心莫名刺痛了一下,正想回憶起更多,便「呃」了一聲,金在中用牙齒輕輕的咬了咬他的肉棒,然後像是再吃棍糖一般,嘖嘖有聲的咂吮起來,滑膩的唾液順著他的嘴角落下來,打濕了床單。
「在中……在中……啊!」
鄭允浩前二十年哪裡有過這樣的體驗,金在中的手玩弄著他的陰囊,手指拉扯他捲曲的毛髮,三管齊下的刺激讓他很快就射了出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心想原來這竟然是件這麼快活的事情。
快活的事情自然也要讓金在中體驗一把,他正要去拽金在中,卻見對方轉了個身趴下來,玉股挺巧,那中間小菊粉嫩嫩的,帶著幾道深深淺淺的皺褶,隨著呼吸一動一動的,他立刻看直了眼,幾乎是情不自禁的用手指碰了碰,那小穴開合著,似乎要吞噬他的手指,於是向來不太靈光的小道士突然有了明悟。
是他想的那樣?
小道士低頭看看自己因為刺激再次硬了起來的肉棒,再看看金在中的菊穴,不可思議的咽了口唾沫。
「允浩……」金在中轉頭便看見鄭允浩呆愣愣的看著他,於是拉過鄭允浩的手,一隻摸上自己的胸脯,一隻落在了開合的小穴上,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嘶啞,格外惑人,「要你。」
溫熱的男體。
旖旎的氣氛。
小道士立刻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手指微微用勁,便破了菊關,那裡面濕熱緊窒,幾乎像是要夾斷手指一般,金在中幾乎在同時便身子一軟,嚶嚀出聲,嚇得小道士趕緊收了手道:
「疼?」
被異物破了身子的感受確實是疼的,但是等到鄭允浩拿出去的時候,身體便有異樣的酥麻感,他覺得自己的眼皮都變重了起來,滿腦子只想要鄭允浩狠狠的進入他,於是脫口道:「允……允郞……進來。」
這是前世他說過多少次的話,如今乍一出口便恍若隔世。
鄭允浩聽得一怔,看著金在中皮膚發紅,聲音嬌媚,於是也顧不上其他,扶著自己的肉棒,對準小穴,狠了狠心,猛地一刺便進入了一大半。
「呃啊……啊……疼。」
金在中痛呼。
「我……」
「你且動一動,慢一點……」
金在中伸手抓住自己的中衣,手指扭成了結,鄭允浩覺得自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好滋味,金在中的身體緊而熱,皺褶刮得他幾乎想要吼出聲來,於是手指一邊不由自主的揉捏著金在中的乳頭,一邊忍不住的加快了速度。
小道士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按著金在中的臀部,每一下都是深入淺出,像是要把金在中的心肝兒都頂出去一般。
「慢……啊……嗯啊,慢一點……」
「允……允郞……我要丟了……」
「太……太深了……」
金在中只覺得允浩的大龜頭快將自己的心都揉碎了一般,用力旋磨的快感逼得他幾乎暈過去,毫無意識的晃著臀部,繃著腰,直到傾瀉而出,才一聲低呼軟軟的趴下去。
鄭允浩卻剛剛到好時候,按著金在中的腰把他翻了個身,繼續大開大合,湊過去親吻他的心口。
「你……要入死我了。」
金在中低低的喘,伸手拽下床幔,擋住了一室的春色旖旎。
大抵是有了肌膚之親,小道士後來的幾日都笑的像個傻瓜一般,連帶著對蘇綠濃的冷臉都不在意起來,整日東家竄西家的瞎跑,瞅准了時機便偷摸到金在中的屋裡,然後在被人趕小雞一樣轟出來。
金在中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似乎連三清觀都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只可惜,好景不長。
修竹在眾人全都放鬆警惕的時候,突兀的上了三清山。
正在議事堂的眾人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金在中房前的小花園一片大戰過後的狼藉,碩大的湖石碎成齏粉,草木全都齊腰折斷,而蘇綠濃擋在鄭允浩的身前,大口大口的往外咳血,幾步之外的修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一條胳膊詭異的耷拉著,半邊衣裳都被鮮血所染,顯然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蘇綠濃……你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丟了性命值得嗎?」
修竹捂著胸口。
他在山上算了幾日,打探到消息,本算計著只有蘇綠濃和鄭允浩在側,他可以很輕易的捉了鄭允浩和金在中,拿到鳳凝珠,結果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蘇綠濃在這樣的時刻竟然選擇擋在鄭允浩身前,還冒著折損修為的後果,給了自己致命一擊。
她根本就是想要同歸於盡!
這個瘋女人!
修竹劇烈的咳嗽,他向來算無遺漏,卻在三清山兩次失手,眼看著其他人已經悉數趕到,於是他咬了咬牙,袍袖一擺,藤蔓伸出,去捆鄭允浩的腰,半途中卻被桃花瓣形成的屏障齊齊斬斷。
「沈昌珉,你這是要和我作對到底嗎?」
「修竹,」沈昌珉單手成訣,搖了搖頭,語氣悲憫,「別再錯下去了,收手吧。」
「哼,」修竹冷笑,雙手交疊,有碧色的珠子從他的眉心浮起,他冷冷的笑,帶著點嘲諷,「收手?事到如今,我還如何收手,昌珉,我已不能回頭。」
那綠色的珠子光芒大盛,像是要透過皮膚破體而出,沈昌珉的表情終於浮現幾分震驚,伸手想要阻止:
「你瘋了!」
妖修行之百年,便會修成體內的本命珠,那是妖怪修煉的本源,也是存活的根本,這珠子雖不如鳳凝珠來的厲害,但是卻也可以助人延年益壽,使用的好,甚至可以助修道之人再上一層樓,這也是為什麼妖道勢不兩立的原因。
這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如今修竹竟然要用本命珠阻擋他們,帶走鄭允浩,沈昌珉發急,正要冒險也噴出自己的本命珠時,卻見蘇綠濃微微張嘴,有雪白的珠子自體內浮起,狠狠的撞上碧色的珠子,巨大的爆炸聲伴隨著氣流叫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一些靠的近的小弟子甚至暈厥過去。
「修竹?」
沈昌珉在煙霧中起身,虛著眼睛先是看見抱著蘇綠濃跌坐在地的金在中,緊接著便看見修竹倒在不遠處,臉色蒼白。
如果被捉住……
如果在這個時候被捉住……
沈昌珉想著修竹的下場,心中天人交戰,片刻之後跺了跺腳,趁亂撲過去,單手按在他的後心上,也不管修竹是什麼表情,作何反應,只狠狠的推了他一把道:
「快走!」
「你……」
「下一次見你,我必不會留情!」
沒有人注意到修竹趁亂逃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蘇綠濃身上,那個自山上來便冷著一張臉,甚至曾經說要殺了金在中和鄭允浩的狐妖虛弱的躺在地上,頭靠著金在中的膝蓋,艱難的伸手去擦他臉上的眼淚:
「別哭啊……你知道的,我從來對你的眼淚沒有抵抗力。」
「以前是,現在也是,你哭著求我讓你下山,我放你去了,你哭著說最後一次和他在一起,我信了,我總是……我總是聽你的。」
蘇綠濃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就算是鄭允浩都看得出,她已然命不久矣,於是她自己也這麼說,她說:「我都要死了,你笑一下……給我看看,一笑就好。」
黑髮披散的金在中眼睛通紅,許久才扯住了一抹難看的微笑,蘇綠濃卻好像看見了這事件最好的東西一般,軟軟的垂下手,長長的歎息:「真好,我許久……沒見你這般笑過了。」
沉默。
沉默中,連三師兄都抽噎了起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
鄭允浩終於開口,他怎麼也忘不了修竹破門而入的時候那種壓迫感,更忘不了蘇綠濃從外面撲進來擋在他身前的時候複雜而絕望的眼神。
「他那麼喜歡你,」蘇綠濃對著金在中笑,「我怎麼忍心呢……怎麼忍心讓他兩世都失去你。」
「他是……我最寶貝的在中啊。」
狐妖哀哀的笑,朝金在中招了招手,等到他俯下身來的時候,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臉,嘴唇湊了上去,似乎有白色的光在他們的唇齒間交錯,短短一瞬便被放開,金在中摸著胸口彙聚進來的靈珠,驚道:「綠濃……」
「忘記吧,忘記我……忘記前世,忘記那些東西,做個快樂的在中。」
蘇綠濃笑,笑的淒涼,她飛快的反手一指金在中的眉心,指尖光芒交匯,小老虎立刻軟軟的倒了下去,她像是鬆了口氣一般,眼神空洞的望著天空,留下了在這混亂人間的最後一句話:
「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
蘇綠濃魂飛魄散了。
她重創修竹,以自己的狐族本命珠治癒了在中的傷,用自己最後的靈力封了金在中的前世記憶,然後在所有人的面前灰飛煙滅。
仿佛是一個輪迴一般,她曾經有多執著尋回原來的金在中,就有多決然的封掉金在中和她的最鮮活的記憶。
蘇綠濃。
鄭允浩不知道自己是該謝她,還是該恨她,可是最後這些所有的情緒都定格在蘇綠濃最後留給他的眼神上,那個恨了兩世,找了兩世,也愛了兩世的狐妖在化為粉末前那樣複雜的看著他,最後卻只是欣慰一笑,像是在告訴他:
——照顧好在中。
會的。
他一定會的。
小道士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還欠缺很多,也是第一次感謝上天,幸好這樣磕磕絆絆的行來,他們都還活著,他的小老虎還能繼續活蹦亂跳的在道觀裡搗亂。
嗯,忘了說,金在中是真的好了,不管是鄭允浩還是其他人,每個人都來試探過,金在中是真的把前世的都忘記了,甚至對於蘇綠濃的記憶也只剩下那個在山上偏要我的珠子的奇怪姐姐。
沒有人告訴他蘇綠濃到底是誰?
如果那狐妖的犧牲是為了成全這樣一個傻傻的小老虎,那麼他們為什麼不能也成全蘇綠濃。
修竹受傷下山後,三清觀又陸續遇上了幾次偷襲,好在大多是有驚無險,三清真人意識到這樣不行,於是接連派了幾撥弟子下山去給幾個月前去翡翠山脈的朴有天和金俊秀送信,但是卻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於是三清真人心中更沒底,只得召集弟子,加緊練功,小師弟作為頭號保護物件也是對方的頭號目標成了師兄們加緊操練的目標,每天天濛濛亮就被拎出去,一直折磨到天擦黑才丟回房間,並且還留下個邪魅狷狂的笑:
——明兒繼續啊。
天哪!
小師弟痛不欲生,不過比他更痛不欲生的是小老虎,因為大病初愈,三清真人大筆一揮給他開了不少藥,既然在喝藥,那麼甜的東西勢必就要少吃了,於是小老虎的人生一大樂趣被無情的扼殺,而他人生的另一大樂趣鄭允浩也和他無緣,小老虎被明令禁止進出操練的場地,並且理由很充分。
你一個妖怪要是被誤傷的怎麼辦?
於是小老虎滿地撒嬌打滾耍賴,表示沈昌珉都能去,為什麼他不能,大家都是妖,不帶有歧視的,於是桃花精笑的賤兮兮的表示:
「我可以開在樹上,你能嗎?」
覺得自己被挑戰了的小老虎第二天立刻雄赳赳氣昂昂的往樹上爬,然後保持一個四腳朝天的姿勢躺在樹丫下,尾巴抱在懷裡,時不時的舔一口,有人路過的時候,莫名其妙的看過去,來看熱鬧的沈昌珉立刻很好心的解釋:
「他在開花。」
貓……花?
虎……花??
這花花世界啊……
不過當然了,樹上開了朵老虎花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連山下的小娃娃都不會信的,於是向來最能瞎折騰的小老虎又開始新的計畫:
跟蹤。
天氣一冷就愛賴床的貓科動物在某日早上鄭允浩洗漱完畢去練功的時候,也偷偷摸摸的爬了起來,變成人形目標有點大,於是他變回小白老虎,抖抖耳朵,蹦蹦跳跳的出了門,跟在鄭允浩的身後,小道士夾著書走得不快,一路上還跟其他人打招呼。
「小師叔早啊。」
「早。」
鄭允浩停下腳步,小老虎立刻“刺溜”躲到柱子後面,等聽見腳步聲,這才探出個腦袋,爪子扒拉扒拉自己的耳朵,繼續趾高氣昂的跟著。
嗷嗚嗚!
「允浩,練功去啊。」
「嗯。」
小路上冷不丁的冒出個師兄,鄭允浩停下腳步聊了兩句,嚇得跟的太近的小老虎毛都炸了起來,往邊上的草叢裡一滾,倆爪抓了片葉子往臉上一蓋,心想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想著想著又伸爪把自己的尾巴給揪了回來。
…………
於是這麼一路跟著跟著,倒還真給小老虎一路摸到了地方,等鄭允浩發現他的時候,已經快到了晌午,以為自己被曬暈了的小道士揉了揉眼睛,發現那邊混在一群貓咪裡蹲的很端正的“白貓”看起來很像金在中,於是揚聲道:
「在中?」
那邊的疑似白貓“啪嘰”踩了尾巴。
…………
看來就是他了。
鄭允浩大步流星的過去,身後還跟這個看熱鬧的沈昌珉,後者笑嘻嘻的開口:「呦,跟這裝貓呢啊?」
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正在想轍的小老虎,於是一直自稱威猛的山中大王的白老虎很沒有尊嚴的「喵」了一聲。
桃花精立刻笑翻了,伸手一招把新品種的貓拎在手上晃了晃道:「下次假扮貓的時候,請把腦門上的王字蓋掉。」
…………
小老虎抬爪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想著是不是下次要用墨汁把自己塗黑了。
黑貓他們肯定發現不了了!
兩人在這邊紮堆,立刻引得其他人注意,大師兄拿著法器晃悠過來,見沈昌珉拎著小老虎,立刻瞪圓了眼睛道:「不是說了,他得養著,不要亂跑。」
「他自己過來的!」
沈昌珉立刻鬆手表示無辜,小老虎一落地立刻也跟著點頭,大師兄見狀皺眉道:「得了,趕緊送回去吧。」
這“送”字才一出口,正蹲地上的小老虎立刻不幹了,撒丫子往地上一躺,滿地打滾表示不滿,草沫子滾了一身,鄭允浩見狀趕緊蹲下身要去捉他,口中道:「別滾了,一身草,回去還得洗澡……」
小老虎「嗷嗷嗷」的抱頭滾,跟個白球一樣骨碌碌的滾,於是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白毛球“咣當”砸進了邊上的水塘裡。
「很好,」沈昌珉不忍直視的摸摸下巴,「這下真的洗澡了。」
小道士一看這還得了,趕緊往池塘邊跑,還不等自己來個湯瑪斯全旋跳下去救人……救虎,水塘裡便爬上來個濕漉漉的人,金在中打著噴嚏甩著滴水的袖子上來,頭髮貼了一臉,看起來可憐兮兮的,鄭允浩趕緊用袖子幫他擦,順便轉頭看自家大師兄:
「師兄……」
可憐兮兮的小師弟加上濕漉漉的未來的……師弟媳婦兒,大師兄就算鐵石心腸也沒辦法狠下這個心,於是歎了口氣揮揮手道:
「得了得了,先回去吧,別凍出病來,傷了風。」
「嗯,」鄭允浩如獲大赦,拍拍在中的腦袋道,「快謝謝師兄。」
凍得直流鼻涕的小老虎抽抽鼻子,口齒不清的道:「謝謝打死熊。」
…………
身後的小弟子笑翻了一片,大師兄半天才回過神來,摸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麼老瞎跑?」
「我沒有瞎跑,我是按照路線跑的。」
「……你看你這樣,要是傷風了怎麼辦?」
「為什麼掉進水了就瘋了?」
「我是說傷風……回去給你熬點參湯喝……」
「人參湯?」
「嗯。」
「為什麼要喝俊秀的洗澡水?」
…………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遠,其他人聽得忍俊不禁,沈昌珉轉頭看大師兄也是止不住的笑,於是突然開口問道:
「他們這樣,你們沒什麼想法?」
大師兄許久才收回視線,淡淡道:「本也是不想這樣的,可是小師弟他不管是什麼樣的在中都那麼……執著,他有那樣的前世,這一世……便隨他自己吧,這也是師父的意思。」
沈昌珉聽完,許久才「哦」了一聲,他想,或許這一世,笨道士和笨妖怪或許真的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就在金在中和鄭允浩在對於人參湯是不是俊秀的洗澡水的問題進行深刻討論後的第三天,話題的主人公人參娃娃便出現在了三清觀的山腳下,渾身上下似乎沒受什麼傷,但是精氣神卻明顯不對,他甚至來不及和在中打個招呼,便徑直朝眾人道:
「朴有天被暮蘇捉了。」
朴有天被捉了?
眾人第一反應都是這怎麼可能,那個邋邋遢遢的道士看起來不怎麼樣,但是實際上他的幾次出手是多麼的叫人驚豔,小老虎第一個不相信的嚷嚷:
「怎麼會被抓了呢?他那麼厲害,比允浩厲害多了。」
…………
他身後的小道士默默的捂住了胸口。
「是修竹受傷回去後說鄭允浩應該也受到了波及,有天分心失手被捉住了,我在山上的妖精的幫助下才逃了回來。」
「他們現在在翡翠山脈?」
沈昌珉抓住重點,立刻問道,人參娃娃點了點頭,靠著蹭到身邊的在中的肩膀上,似乎很疲倦的樣子,他這些話說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各個面面相覷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大師兄覺得他有必要站出來做一個安排的時候,一直乖乖的站在邊上的小師弟便開了口:
「我們即刻啟程去救有天。」
「好,」大師兄愣了愣,旋即準備安排人手,「老三你留在山上,我去稟告師傅……」
「不……」小師弟拍了拍大師兄的肩膀,後者這才發現曾經那個小小的娃娃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長得比他還要高大,一雙墨色的眼睛在此時看起來格外的深沉,「師兄,這一次,我們自己去。」
「這怎麼行?」三師兄立刻反對,「要不咱們先去找師傅商量下吧,說不定他有什麼辦法,有天那邊……暮蘇應該也不敢真的把他怎麼樣。」
「三師兄,」小師弟搖頭,說的認認真真,大約是這樣天性憨直的人都會比旁人更加堅定些,「有天是為了我和在中去的,他曾經是我的師弟,現在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去救他……和暮蘇的事情……總是要有個了結。」
「我隨你們一起去。」
沈昌珉像是在說今日天氣很好一般,邊上其實沒怎麼認真聽的小老虎見狀趕緊湊過來舉手:「我也去我也去。」
「拜託,笨老虎,」桃花精翻白眼,「我們又不是去郊遊,朴有天如果真的被困住了,咱們這些人,說是去送死還差不多。」
他這話說的其他人一陣沉默,只有小老虎已經笑眯眯的搖頭晃腦:「可是只要在一起,送死也不可怕是不是?」
鄭允浩咬著牙聽完,本來還糾結著要不要把在中留下,此時卻是下定了決心,朝著師兄們一拱手道:「那麼我們便即刻啟程了,師兄……」
「老小,不行不行。」
「允浩,不如我們稟告了師父在從長計議。」
「是啊,小師叔。」
…………
眾人七嘴八舌攔著,鄭允浩卻是執意要走,真僵持著,三清真人從屋裡推門出來,一把蒼老的聲音合著風聲叫人覺得格外的寒:
「讓他們去吧。」
「師傅。」
鄭允浩喚,後者點點頭,把手中的東西遞給鄭允浩道:
「這是……有天上人走的時候留下的東西,據說是你曾經用過的,本想著永遠沒有用得到的一日,沒想到啊……」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拍了拍鄭允浩的肩膀:「去吧去吧,若是能救得了有天,除的去暮蘇,便不要回來了……這裡困了你一世,這一世便去做自己吧。」
「師父!」
「去吧去吧,我會把你從三清觀除名,便還了俗去吧。」
「師父!」
三聲師傅已然哽咽,鄭允浩深吸一口氣,曾經最膽小的小師弟,曾經在這個門口被掃把趕出去歷練的小師弟,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那樣堅定,那樣毅然決然的轉身離開。
「師父……」一直到鄭允浩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大師兄才開口問道,「若是……不成呢?」
「是啊是啊。」三師兄拿著小手絹擦眼淚。
「那便是他們的命……這兩個孩子若是能死在一起,也是一種圓滿吧,」三清真人長長的嘆氣,轉身道,「都別去送他,讓他沒牽掛的去。」
「是。」
鄭允浩他們一路下山,路上的小弟子們見到他們都停下腳步,行了道門大禮,鄭允浩牽著金在中的手,沈昌珉攙著俊秀,四人都目不斜視的出了三清山,才停下腳步,小道士轉頭看著瑤瑤的山頂還依稀可以分辨的一片玄色的雲彩,終於重重的雙膝跪地,邊上的小老虎見狀也懵懵懂懂的跟著跪下來。
這是他長大的地方啊。
這是養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家啊。
有眼淚落下來,掉進泥土裡,小徒弟狠狠的磕了三個頭,扯著嗓子喊:
「師父,保重。」
「師兄們,保重!」
三妖一道士的組合前往翡翠山脈的路其實走的挺順的,那本來就是小老虎和人參娃娃生長的地方,加上沈昌珉能夠禦風而行,縮地千里,幾乎是兩日的時間便已經進了翡翠山脈。
「他們在哪兒?」
「還要往裡面走,你們跟著我。」
人參娃娃在前面帶路,鄭允浩緊緊的牽著小老虎的手,一邊跟他說一會如果打起來,要保護好自己的事情,一邊看著四周的情況。
他是和在中在這裡遇上的。
那時候的翡翠山脈幽深而清淨,而現在,這四周破敗的草木和風聲鶴唳的情況,是因為他們嗎?
「你嘆什麼氣?」
在中歪頭看鄭允浩,後者搖搖頭說沒事,小老虎墊腳摸了摸他的眉心,聲音小小的道:
「你別害怕,別難過,你看我……我就不害怕。」
「真不害怕?」
「不害怕,」小老虎拼命地搖頭,「和允浩在一起,我都不害怕。」
這一句話說的小道士豪情萬丈,深吸一口氣道:「好,我們永遠不分開!」
走在前面的沈昌珉被嚇一跳,差點被地上的藤蔓搬到,於是怨念的轉頭看過去道:
「留著點體力打怪好嗎?」
「那你要自己打自己嗎?」
「笨老虎,你能不能不說話?」
…………
每個人其實都挺緊張的。
一直到後來,到許多年之後,到他們吵吵鬧鬧的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沈昌珉回憶起這段本應該驚世駭俗的大戰的時候,記憶都是模糊的。
似乎只依稀記得,他們走出不遠就遇上了暮蘇,朴有天就被禁錮在不遠處的結界中,似乎是受了重傷,處心積慮要取得鳳凝珠的暮蘇笑的很張狂,留下了一句讓他們印象深刻的話。他說:
「知道你們為什麼總是輸給我嗎?因為你們太感情用事了。」
那個已經為了鳳凝珠封魔了的狐妖不惜犧牲身邊所有人都要達成目的,雙方都沒有共同話題,於是能怎麼辦呢?
打唄。
沈昌珉在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們和暮蘇的差距有多大,或者應該說除了被禁錮的朴有天外,這世上應該已經沒有人能夠和他正面一戰。
鄭允浩倒下了。
俊秀倒下了。
他也沒能撐多久,於是朝著小老虎吼:「出手啊!」
如果蘇綠濃的千年修為都給他了,那麼或許加上金在中,他們還有些許勝算,他吼得又急又快,被嚇壞了的小老虎懵了好幾秒鐘才怯怯的伸出一隻手,看著他道:
「出了。」
…………
暮蘇手上的殺招將近,白光摧枯拉朽的壓過來,地上的石子和雜草全都碎裂開來,所有人都想,難道就這麼完了嗎?
臨死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沈昌珉只記得鄭允浩緊緊的把小老虎護在懷裡,於是他想了想,也靠在了樹幹上,低低的開口:
「好吧,修竹,我原諒你了。」
然而,所有的故事的轉折都是在這裡開始的。
暮蘇的殺招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截斷,有瘦削高挑的身影不知從哪裡撲出來,手指一捺,按住了暮蘇的後心。
是修竹!
那個給了他們最猝不及防的背叛的梅花精臉色蒼白,手指按住了暮蘇最大的罩門,阻止了他所有的動作。
「暮蘇。」
「修竹,你做什麼?」
「收手吧,暮蘇,」修竹重複沈昌珉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別再下去了,已經有太多人因為你的私欲而死了,暮蘇,不能……不能再錯下去了!」
「修竹,你明明說過,只要是我要做的,你都會幫我!」
「是啊,只要是你想的,我都願意為你去做,甚至連背叛我最好的朋友,我都在所不惜,可是,暮蘇,我不能看著你這麼下去了。」
「只要有鳳凝珠,我們就能長生不老,我們就能修仙入天庭!」
暮蘇的神色癲狂,試圖掙脫修竹的鉗制。
「暮蘇,」修竹搖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手指漸漸燃起碧色的光芒,將兩人團團包住,他輕輕的開口,「這樣的長生不老,我沒辦法安心。」
「修竹!修竹,你瘋了!你竟然用你的靈珠封印我們兩個人!」
暮蘇極力的想要掙脫,卻掙不來碧色光芒的禁錮,修竹依舊在笑,他費力的轉過頭,朝著沈昌珉笑,那笑容裡全是歉意,但是更多的是解脫:
「我替他像你們道歉,我和他……以後再也不會出現,昌珉……你要好好的,替我多釀些酒,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
「修竹!」
「走吧,別再回翡翠山脈。」
那碧色的光芒漸盛,逼得眾人不得不閉上眼睛,等在睜開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只有朴有天躺在地上,邊上擺著他的劍。
仿佛一切都是夢一場。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一直壓在心頭的事情被解決,於是接下來卻突然叫人有些茫然失措,桃花精拽著朴有天問鄭允浩。
小道士在原地站了許久,轉頭看著正揪了片葉子的小老虎道:
「去竺城吧。」
「去幹嗎?」
「繼續開個除妖的鋪子怎麼樣?」
「可是我和昌珉還有俊秀就是妖怪啊。」
「所以說笨老虎你不懂了吧,如果沒生意,我們就可以去搗亂啊,然後臭道士們來抓我們,我們就有錢了。」
「哦,這是雙蛋!」
「……那叫雙簧!」
「黃不就是蛋嗎?那我們以後還能去三清觀找師兄們玩嗎?」
眾人聞言看小道士,小道士認真的點點頭道:「能!」
那本來就是他的家。
更何況,誰說道士和妖怪就不能在一起了!
「嗷嗚嗚嗚,竺城我又來啦!」
「在中,別瞎跑!」
「就是,妖怪,別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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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PO有1萬7千多字(要死了)
不想分兩次PO所以一口氣貼完
很歡樂的允在文,萌萌萌~~一路萌到底簡易太犯規了
不過後面那段H看得有點格格不入,感覺還不到時候
蘇綠濃最後那深情的對白,看得忍不住鼻酸
五人往後的生浩真是令人忍不住想像
不棄醬說會有番外,不過我還沒看到
有了會再PO上來
安妞~親估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