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修哲要允浩當著他的面喝下一瓶白酒,然後放他走了。
酒是仁慶拿來的,允浩喝完了,走了出去。
在中不知道允浩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允浩押對了寶。修哲有一個死穴,就是他的命。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對自己的身體卻是愛惜無比,他的伴要經常提供體檢證明,才能在他身邊久待下去。
在中是不信允浩的話的,他知道修哲也絕對不信,但他卻放允浩走了。後來修哲對在中說,這還是他第一次碰上一個敢跟他玩兒心理戰的舞男,他覺得新鮮,有趣。
修哲雖然不相信,可是按照修哲多疑的性子,他自己不敢冒這個險。就算他不碰允浩,讓允浩碰別人,萬一真是那種病,弄急了人狗急跳牆,在床上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
在中發現允浩區區幾句謊話,居然真的能讓修哲忌諱,不禁愕然允浩對於修哲的心理竟然能如此切中要害。
當然那個時候,在中沒有想到那麼多。他的眼前是允浩喝完了酒獨自走出去的背影,一如很久以前,在DESTINY那一夜,他留給他的那個背影。
在中想要追出去,仁慶悄悄走到他身邊,在他手心裡寫了兩個字:白水。
在中愕然地看著仁慶。仁慶只是沒有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讓在中更錯愕的是,第二天,他得知凰龍提拔了新的副經理,鄭允浩。
在中問修哲這是怎麼回事。修哲對在中說,他叫南洙帶允浩去醫院查過了。
修哲抽了一口菸,慢悠悠地說,你知道這小子一共跟我玩兒了幾個心眼嗎?首先,他跟我賭了個心理,賭我敢不敢冒這個險;接著,驗證要到醫院,就得等天亮,他雖然不見得能脫身,但是贏得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最後,他明知道如果第二天被我拆穿,會是什麼下場,居然還敢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跟我賭一場,呵呵‥‥
修哲瞇著眼睛,慢慢吐出口煙。
「第一,這個人很有膽量;第二,他還很聰明。知道時間就是機會,有了時間,不一定有機會,可是沒有時間,卻一定沒有機會。」
在中說,你讓他當副經理,是懷疑他?
修哲眯起眼睛。
「一個跳舞的,居然能有這樣的腦子。你以為他花這麼大代價給我設一賭,就是為了不讓我玩兒他?告訴你,人家這也是在賭。他在賭我敢不敢把他留下來,當個人用。他這就是在吸引我的注意。賭贏了,能近我身邊,輸了,有你的人情,死不了。這個人,不簡單。」
修哲最近有一批貨破天荒地被海關扣了。修哲曾經提醒過在中,最近局勢不太定,叫他提防。在中知道修哲正在調查內部的人。
在中冷笑。
「他要真是個藤,能這麼容易就讓你起戒心,去摸瓜?」
修哲慢條斯理地說,也對。要說,這人還是你帶來的,也得先從你身上查起。
在中臉色也沒變一下。修哲卻喜歡他這樣似的,透著滿意。
「摸了他的底,不是那麼回事,你怎麼處理他?」
在中問。修哲吐出一口煙。
「我修哲是愛才的人,喜歡有腦子有膽量的人。不要以為得罪我的人都沒活路,知道古代的皇帝是怎麼坐江山的嗎?呵呵‥‥」
修哲說完,不再搭理在中。
有時候,在中以為已經足夠瞭解這個男人。有時候,又發現從來都不瞭解。
在中知道事情並不像修哲嘴上講的這麼簡單。修哲疑心極重,既然懷疑允浩,允浩在凰龍就不是久留之計。但是在中也向修哲要了句話,只要允浩沒問題,修哲就不為難他,不僅不為難他,還要好好用他。
修哲的話做不做數,在中先不考慮。他只想暫時保得允浩周全,以後再為他安排。至於修哲的懷疑,在中雖然想過,但很快拋開。
他想起的是在臥龍村,允浩憔悴、襤褸的樣子,想起他深深凹陷的臉頰,想起月色中自己抱住的,縮在被子裡、爬滿淚水的臉‥‥
在中想告訴允浩,修哲提拔他是在懷疑他、調查他,他必須處處謹慎,不能犯一點差錯。還有修哲從不會真正放過得罪自己的人,凰龍已不是久留之地,最好趁早離開‥‥
他還想解釋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並且告誡允浩,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冒險的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事,在現在這種社會沒必要也不聰明,最重要的是要保全自己。
他還有很多要跟允浩說的。然而,他居然見不到允浩。
他從修哲那裡問清楚了出來找允浩的時候,允浩手機一直沒人接。有公司的事要忙,在中也就先放一邊,忙到晚上七八點,允浩也沒來聯繫他。
在中接連幾個電話打過去,允浩終於接聽了。手機那頭很吵,允浩人已經在凰龍了。
「白天怎麼不接電話?」
在中沒好氣地問。
「上午和南經理在醫院,下午填了些資料,手機交上去了,剛還回來。」
允浩回答。在中心裡明瞭,氣也消了。
「你還好吧?」
「還好。」
「你‥‥膽子也太大了!敢這麼玩兒遲早玩死你自己!不多說了,等會我到凰龍來,見了面再說。」
在中夜裡到的凰龍,但四處都不見允浩。他心裡一突,心想修哲不會真的查到了什麼,這頭南洙來了,告訴他允浩剛剛上任,正在四處熟悉流程,一會過來。
在中等了一陣,終於看到允浩,允浩被南洙和另幾個副經理領著,在凰龍各處穿梭,在中看到允浩神情氣色都還好,看來修哲的確沒對他怎麼樣,也放了心。允浩過來跟他打了招呼,在中見他周圍有不少人,什麼私己話也說不了,就說了幾句場面話,暗示允浩下了班去公寓找他,就先走了。
這裡在中回到家,只開了小燈,等允浩過來。在中想,等會允浩來了,別的什麼都先不說,先把他摟進懷裡,安慰他,就像那個在臥龍村的晚上一樣。
在中等了很久,允浩來了一個電話。在中扭頭看鐘,淩晨2點。
「對不起,剛剛才結束。」
允浩停頓了一下。
「太晚了,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就不過去了。」
在中沒回答,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好。
掛了電話,在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
這天,在中給允浩打了個電話。
「新工作挺好的?」
「挺好。」
「修哲沒為難你吧?」
「沒有。他沒找過我。」
「哦‥‥那還跳舞嗎?課呢?不上了?」
「上,舞也跳的。就是基本工資變了。跳舞的費用另算。」
「那不錯。那你那個加油站的工,不打了?」
「嗯。沒時間,已經辭了。」
在中吸了一口菸,走到辦公室的窗戶口,慢慢把煙吐出來。
「那我想請你吃飯,你也沒空了唄?」
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回答。
「我來吧。」
「也好。什麼時候?」
「明天中午,你方便嗎?我去浩陽樓訂位置。」
在中打斷他。
「不去外面,去你宿舍。」
允浩沒吭聲。
「不方便?」
「不是。你知道的,我不會弄菜。」
「我也說過,不會弄就火鍋。那行,明天中午,我去找你。」
在中掛了。
丟開手裡的筷子,在中透過火鍋白騰騰的濃霧,打量對面的允浩。允浩也吃停了,拿過在中的杯子,給他續啤酒。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允浩起身到廚房,再給洗點白菜葉。在中坐著不動,眼光投在站在水池前面的允浩。一樣的地方,一樣的背影,伸手抄上那腰,那背影拿著菜刀轉過身來,嘻嘻笑著說,在中,真棒‥‥
允浩過來了,把葉子倒進鍋裡。在中叫他坐下。
「允浩。跟你說幾句話。」
在中談了很久,修哲的情況,那天晚上的情況,包括修哲和他的談話,還有他想提醒允浩的話。他說得很多,允浩聽得很仔細,而且一直沉默。
在中說完了,看著允浩。
「沒想到你會留下。我以為你會辭職。」
允浩抬起頭看他。
「你也懷疑我?」
「如果我懷疑,就不會跟你說這些。不過,你這個人是有點捉摸不透。有時候你挺不屑錢這種事的。有時候又特把錢當一回事。」
允浩像被說中了一般,沉默著不說話。在中仍然把話繼續說下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還是總記著借我的錢,非想早點還上,我不說那些場面話。你要是為了你爺爺和你妹妹過好日子,沒必要在凰龍久待,可以去更好的地方。」
允浩聽著,開了口,聲音低,但讓在中聽得清楚。
「我想過要走。但這時候走,顯得我心裡有鬼。」允浩說著,眼光看著前面。「修哲想怎麼樣,我無所謂。我現在不能走。南經理對我很好,我不想害了他們。」
在中點了點頭。
「也好。既然決定留下,就小心點,記著我說的話。」
允浩點點頭。
兩人就都沒再說話。
在中臉上沒表情,心裡卻是焦躁了起來。
自從來這裡開始,他就一直端著,邊講話,邊觀察允浩,但觀察的結果沒有任何讓他高興的地方。他以為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允浩會拋開在外人面前的那層殼,跟他說那天晚上他的憤怒、屈辱,哪怕是一句對自己的怨言。他冒了那樣大一個險他有沒有怕,他當時心裡在想什麼,他有多少的把握去騙修哲‥‥總之,哪怕只是一句 掏心窩的話。
可是,允浩對那個晚上卻隻字不提。
在中感覺到有一扇門曾經對他敞開,現在卻關上了。他也不知道允浩現在面對自己,正在想什麼。
兩人一停下來,只有火鍋的滋滋聲。
在中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
「你最近,好像不大願意見我?」
在中說。他把允浩在這瞬間的默認收進眼裡。他手伸進口袋裡,習慣性地摸菸。
「金牛湖那天‥‥讓你不自在了?」
「不是。」
允浩說。
在中打開菸盒,往桌子上磕出一支。
「我和仁慶沒什麼。他是修哲帶回來的,在C城有過一次,都不當真。」
在中沒有停,也不看允浩,只是一直說下去。
「本來,我沒有必要跟你解釋我和仁慶的事。但是,有些話,還是有必要敞開了說。允浩‥‥」在中停了停,一字一句地開口。
「我們認識這麼長時間,我一直覺得,跟你挺投緣的。」
在中沉默了一下,抬起頭看允浩。
「這緣分‥‥我很珍惜。」
允浩也在看他。兩人的眼光對上,在中停頓了一下,站起來,慢慢走到了允浩身邊。
在中看著那張側臉,那讓他一直迷戀的側面的線條,心裡又湧起心動的感覺。他在允浩身旁坐下,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臉,把他轉向自己,看著他的眼睛。
四目相對的瞬間,在中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金牛湖邊,在月光下,這張臉也是這樣面對著自己。在這麼近的距離,在中發現自己真的思念這張臉。在沒跟允浩見面的這幾天,在C城的每個夜晚,或許在更早的時候。
他像受到了某種蠱惑,仿佛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不知道是為了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還是只是因為再次體會到多年沒有的感覺。
他很近地凝視著允浩的眼睛,然後開口,聲音低沉,有一些喑啞。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歡你‥‥」
一直‥‥很想像那天晚上那樣‥‥吻你‥‥
在中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口。他已經固定住允浩的下巴,不容抗拒、而又沉迷地,送上自己的嘴唇。
溫熱的嘴唇,在中像那晚一樣廝磨著。可是那嘴唇卻沒像那晚那樣張開,讓他進入。
在中焦躁又不解地拉開距離,還想再次吻上去,聽見允浩低沉、乾澀地說了一句話。
「所以在DESTINY,你要買我?」
在中僵了一下。允浩站起來,從他身邊離開。
在中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他想起了那晚在包間裡,修哲對他說,看來是你沒捨得錢啊‥‥
這件事在中原本沒想讓允浩知道,但既然說開了,他也沒打算瞞。在中飛快地在腦子裡盤算了一下要說的話,站起來走到允浩身後。
「我沒告訴你,是我不好。」
聲音很真誠。
「但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我‥‥」
在中伸手去搭允浩的肩膀。
「‥‥現在是真喜歡你‥‥」
允浩轉過身,在中的手也落空了。兩人面對面站著,允浩比在中高,低頭看著他的眼睛,那眼神說不出是透著什麼表情,卻讓在中不舒服。
允浩看了他很久。在中甚至覺得,這是允浩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在看著他。
然後,允浩開口了,說了一句讓在中錯愕的話。
在中。我虧欠你。
在中疑惑。
「什麼意思?」
允浩仍然看著他,停頓了很久,在中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忘了金牛湖的事。把我當朋友。」
在中盯著允浩的眼睛,從愕然到不敢置信‥‥
他就那麼看著允浩,問:朋友?什麼朋友?上床的朋友?
他壓制著心裡的翻騰,解釋:
「那天我帶你回來,是有想法‥‥但是後來我們認識了,我對你怎麼樣,你自己知道。我沒有想勉強你,也沒有看輕了你。我沒告訴你這件事,是覺得既然現在跟當時已經不是一回事,沒必要說出來,影響咱倆關係‥‥我知道你不好受,要是你心裡過不去,覺得侮辱,我向你道歉。或者你要怎麼解氣,你說‥‥」
在中嘴上說著,心裡卻是翻江倒海。他沒想到自己的這番表白,換來的居然是允浩這句話。他想過允浩知道真相後會失望難過,但就是沒想到允浩立刻給了他這麼一個決絕的答案,居然立刻就用“朋友”兩字給他倆定了性,竟然全盤否定他後來為他做的那些事。
這是在中不能容忍的,那讓他覺得自己被人耍了,他不惜現在放下身段,放低姿態,也不能讓自己倒反過來被人拒絕。
可是他說完以後,允浩仍然沉默。在中按捺著喊了一聲「允浩」,允浩還是沒有給他回應。
在中火了。
「你至於嗎?犯得著嗎?就算當初我要買你又怎麼樣,我沒強姦你!你別把這當理由!」
允浩聽了那個詞,緊緊皺起了眉頭。
「不是你。是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你什麼問題?」在中冷笑。「你不是這號人?還是你對我沒這意思?」
話說到這個地步,在中索性把話挑明。「是,我一開始就不是好心幫你,是對你別有用心,這我不否認。可我後來做的也對得起你了,你裝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就配合你,你要一早明說你沒那意思,我也不會陪你玩曖昧。那時候你不拒絕,現在你說當朋友?你把我金在中當你盤裡的菜了?」
允浩的眉越皺越緊。
「是我做錯了。」
在中完全被觸怒了。他低罵了一句操,揪起允浩的衣領拽到面前。
「他媽的誰要你認錯?你一直在我面前裝就算了,我金在中從來不幹強人所難的事兒!」在中冷笑,「朋友?是朋友在金牛湖你吻我?你都跟幾個朋友這麼幹過?」
在中再也忍不了,把堵在心裡幾天的話一傾而出:
「我知道為什麼!你不就是為了那天那句話嗎?是,我叫你上去,可當時那種情況跟修哲來硬的根本沒用!我是為了保你,我沒打算讓你真跟他們幹,我想找機會放你走!修哲什麼事幹不出來?當時我也沒法跟你解釋,就這句話你就受不了了?你是不是還特噁心我呢,所以這幾天躲我跟躲瘟疫似的?」
在中越說越是怒不可遏,把積蓄了幾天的怒氣都發洩出來。從這幾天允浩對他的態度他就猜到是為了這個,難道他心裡就好受?他的心思鄭允浩根本就不明白!
「我告訴你允浩,你還真別特把自己當回事。別說那天我沒真心讓你做,就是真叫你上去又怎麼了,你就比別人清貴?你就是烈死的主,別人就都是婊子了?這圈裡混的誰都別太看得起自己!」
在中盛怒之下說得粗野,看到允浩緊緊皺起了眉頭。那表情更讓在中心怒難當,他不是一個不冷靜的人,更不是一個會在跟伴兒的事情上不冷靜的人,但是在中覺得允浩現在沉默、隱忍的反應,簡直充滿了對他的輕蔑和不屑,讓在中難以忍受。允浩現在跟不跟他好,已經被在中放到了後面,他覺得自己正被這個舞男輕視,嘲弄,更煩他這種就自己潔身自好、別人都特髒、特配不起他的做派,讓在中反感的不行,他想他算什麼東西,一個跳舞的舞男,他金在中竟然被一個舞男輕賤,看不起, 簡直是笑話!
他要折折他的傲氣,告訴他該怎麼認清現實。他冷笑著對允浩說,你不是說欠我嗎,行啊,那你還上?我還告訴你,我不缺錢,你要還就拿你自己還,還一次勾一筆,咱倆都省事。
允浩猛地抬起了頭。在中看到允浩那眼神,心裡產生了一種報復和踐踏的快感。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允浩移開視線,走到一旁,穿上外套。
他沉默了一下。
「你給我的那筆錢,我沒還債,放在銀行的帳戶裡,沒有動過。本來想分筆匯給你。明天我把卡和密碼給你。」
允浩沉聲說。
「我爺爺那邊,我知道你額外多給了錢。這錢我也會還你的。」
在中怒極反笑:
「跟我清帳?」
允浩沒有說話,走向門外。在中冷眼看著他。
打開門時,允浩停住了。
「在中。」
允浩低聲說。
「你對我的好,我不會忘記。」
他打開門,走了。
在中看著那扇關起來的門。他想起來這是允浩的宿舍,他覺得真他媽的特別好笑。
他低頭看著那張杯盤狼藉的桌子,看了一會兒,然後一腳踹了過去。
「我操!」
在中狠狠地罵,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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