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閒言閒語

【３７】

一大清早就去了車站，接了父母回到家裡之後開始收拾屋子，將平常用作工作室的屋子裡也搭上了個小單人床方便三個人居住。出門的時候匆匆忙忙沒有發現，在中在昨天離開之前將整個屋子都打掃了一遍，所有關於他倆的情侶物件全被藏進了櫃子裡。

在中想得過於周到，這倒是他心裡更加過意不去。

從兩人在一起的最初在中就已經將他們的事情開誠佈公地和家裡人談妥，他這邊卻是一點進展也沒有。說到底他還是擔心一直保守甚至有些封建的父母會被這件事情嚇壞，按照父親的個性，說不定從此以後他就再也不用回去了。

他還沒有做好和父母抗爭到底的準備。

也許是沒有信心，畢竟要父母同意這件事，在他看來比登天還難。哪怕明知道遲早會被發現，還是想要瞞一時是一時。

只是母親遠比他所想的要細心得多，一進門就已經察覺了不尋常。

「允浩，這屋子不是你一個人在住吧？你這孩子那麼省，怎麼可能花錢弄這麼好的裝修，還有傢俱，這些傢俱一看就不便宜吧，瞧這屋子整潔的……你老實告訴媽，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媽……」

沒想到才進門就遇到這樣的情況。

「媽也不是什麼不通情達理的人，你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只要是家世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沒有什麼不好。你一個人在外也不懂得照顧自己，有人幫媽照顧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只是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就一定要對人家負責。」

允浩一咬牙，知道母親這樣嘀咕下去一定沒完沒了。

「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和同事一起租的房子，這些東西都是他打理的，他最近出差去了不在，剛好你們過來了這裡也能住，您別想歪了。」

鄭母嘆了一口氣，似乎更大的是失望。

「俊秀那孩子呢？怎麼沒和你住一塊兒了？」

「我們不在一個單位，住在一起也不太方便。」

早料到母親會問這個問題，他也想好了應對的話語。只是這連著撒了兩個謊，在中雖不是他的女友卻是他的戀人，俊秀現在分明也在齊藤工作。他現在知道為什麼曾經有人說過，撒了第一個謊，或許會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那個謊言。

他現在恐怕就是這種處境。

「這孩子，俊秀也是我看了好幾年的，把他叫來我們一塊兒吃頓飯吧，我還給他捎了他喜歡吃的東西。」

「好，我去給他打電話。」

趁著這個機會正好避免了母親更多的繁雜問題。

老母親許久沒見到兒子難免會囉嗦了些，這些他都明白，只是如果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著父母撒謊，他實在是做不到這一點。

「你在著什麼急，兒子這才剛穩定下來，個人問題可以過幾年再解決不遲。」

有些不滿鄭母的嘮叨，鄭父看著兒子去了陽臺上打電話便開始叮囑起來。

在路上兩人就已經說好不要催促兒子談戀愛結婚，畢竟他才剛到公司不久就能升為副經理已經代表公司對他很器重，應該趁此機會乘勝追擊早日步步高升，到時候還擔心找不到好女孩？恐怕會排著長隊來追求自己這兒子。本來允浩就是個長相俊朗的人，要是再事業有成，當然就更完美了。

鄭母點點頭，她確實太著急了，還是丈夫想得更加周到。

「怎麼了？既然心裡不舒服，剛才怎麼不大大方方走進去打個招呼，躲躲藏藏根本就不像你金在中的作風。」

「是啊，我也發覺我越來越不像我自己了。」

如果換作以前，他的確會毫不猶豫地走進去和允浩的父母打個招呼，介紹自己，朋友也好，同事上司也罷，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他卻在猶豫許久之後拉著朴有天離開了，甚至躲躲藏藏生怕被允浩或是俊秀看見。

明知道自己是多疑的個性，還是這樣控制不住。

允浩的父母本來就認識俊秀，這一點允浩之前就說過。他們四人這樣聚在一起吃頓晚餐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本來嘛……

可是為什麼見不得人的那個會是他自己？

這不是允浩的錯，他很清楚，是他自己的不安全感太強烈又不敢找允浩確認，所以才會搞成現在這樣成天疑神疑鬼的個性，他自己也控制不了找不到解決方法。可能在他們能夠真的確立關係，尤其是在所有人面前確認關係之後，這種不安的感覺才會消失。也有可能永遠也不會消失。

他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他擔心允浩直到現在仍然沒有愛上他。

如果問出口之後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不知道他還能靠什麼意念支撐下去。

「好了，走吧，別再想這些問題，你不是要回去拿點東西嗎？現在正好他們在外面吃飯，家裡一定沒人，趕緊回去收拾。」

苦笑了下。

回自己家竟然跟做賊似的。

不過既然和允浩做了約定，他就不能犯規，他當然也怕承受犯規的後果。

好在這個時候還有朴有天這麼一個損友陪在身邊，省去了不少胡思亂想的時間。

走到樓下，卻意外遇到了許久沒見的人。

雖說不太清楚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不過朴有天清楚地知道在這兩人面前最好都不要提起對方的名字，否則引起的後果，不是某個人不要命地喝酒，就是另一個人傻愣愣地發呆。

自從他說起在中暫時搬到他那裡住之後，見到這個人的機會便真的完全消失了。

真不知道他在躲什麼。

沈昌珉也沒料到會遇到金在中，他分明是確認了在中已經搬去朴有天家裡暫住之後才敢每天這樣在樓下等著，想念著。可久走夜路果真會遇上鬼，他來了這麼多天都沒事，卻在下定決心最後一次過來看看的時候給遇上了。

「昌珉，你怎麼來了？」

眼見氣氛不對，朴有天趕緊站出來卡在兩人之間。

「剛好路過，就在下面坐坐。」

樓下的長椅，他單單一天來來回回就已經坐了不下十次。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次為何會這麼專注於金在中這個人，他不是沒愛過的人，他對在英，他當然不能否認在英是他用心愛過的人。只是那種愛比起此時這種對金在中的渴望，似乎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或許他只是犯賤，對於得不到的更癡迷。

「你在躲我是吧？」

從那天開始就一直聯繫不上他，這樣心裡的那口氣反而更咽不下去。

昌珉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躲他……應該是這樣沒錯。

看他們有話要說，有天只好站開，留下空間讓他們好好說清楚。

他這個角色夾在中間難受至極。兩邊都是好友，每個對他來說都很重要，所以這件事情他除了旁觀根本就沒辦法插手，一旦插手了，或許和這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那天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和那個人……不會是來真的吧？」

「如果是呢？」

在中一怔，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一直認為昌珉不是那樣的人，會被他撞見那一幕一定是有隱情。所以當昌珉這樣一問，他當然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這件事情是真實存在的。

「當然不是真的。」

在中竟然會這麼信任他，那天還真是沒有白等。

「我不明白，你這樣把你在齊藤的名聲都弄壞了，這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公司裡的人對你嘀嘀咕咕也就算了，現在家裡也在擔心你這件事情，我每次回家都被拉著問個沒完。如果不是真的，你怎麼不自己站出來解釋？」

「如果解釋，那我做這麼多還有什麼用？」

昌珉苦笑。

看來他還是不明白。

「家裡沒人知道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在中瞪大了眼，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這麼做該不會是……

「如果不這樣，你不早就成了第一個懷疑對象了？」

昌珉說出那番話的當晚，在英對他似乎的確是有懷疑的，只是被自己打馬虎眼糊弄過去了，也就不好再糾纏著不放。

只是昌珉似乎在對待這件事情的態度上太過於死心眼兒了，他這麼做自己並不會感激他，反而會覺得更加頭疼。他希望昌珉能好好為自己想想，為他想想，這段感情埋葬了也就埋葬了，一直這樣擱在那裡誰心裡都難受。

「昌珉，我們是不可能的。」

站在一旁的有天恍然大悟般地驚醒，但絲毫沒有表露地背朝他們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我知道。」

他當然比誰都清楚。

「可我不甘心。」

「昌珉……」

在中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卻被他一把甩開。這樣僵持了幾分鐘，昌珉突然又把頭抬起來，滿臉淒涼地望著他。

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看到他掉眼淚了，但絕對是第一次看到他因為自己而掉眼淚。

在中說不出心裡是怎樣的滋味。

「為什麼每次都讓我遇到這樣的事情！在英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多希望我能隨便找一個人就這樣相親相愛過一輩子，可老天爺連這點要求都不肯成全我！我放開在英讓她走，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可我一不小心又愛上你，我怎麼能再放開一次？你要我怎麼甘心？」

他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可他也是無能為力。

「昌珉，對不起。」

走上前伸手抱緊他，除了這樣他不知道還能怎樣安慰這個人。這個朋友……表弟……苦苦愛著自己的人。

在今天之前他還一直懷疑昌珉是否真的只是將對在英的那份感情寄託在了他這個和姐姐擁有相似外貌的人身上，可他現在一點也不懷疑了。他更加清楚昌珉的苦，雖然無可奈何但他一絲一毫也不希望這個人受傷。

他和姐姐，對不起他的已經太多。

「我只是不甘心啊……」

他將臉整個埋在自己的肩窩裡，在中感覺到自己肩窩裡越來越明顯的濕氣。

他和昌珉一樣無助，如果能有人告訴他該怎麼做，那該多好。

「在中。」

有天突然出聲，在中抬頭望著他，一臉不解。

「他們回來了。」

沒料到會這麼快，有天也顯得有些驚慌。

在中緩緩鬆開手，緊張地望著迎面走來的四個人。他們這樣在路燈下哭著相擁，連路過的人都沒法忽略掉他們，更別說另外和他們有著深切關聯的人了。

迎面相遇，誰都不知道開口的第一句該說什麼。

允浩擔心地望著雙眼通紅的在中，又礙於父母在場無法上前問個明白。

「真巧啊，在這裡遇到你們。」

這時候唯有局外人有天能夠化解氣氛。

「允浩，他們……是你朋友？」

對於兩個男人這樣在人來人往的道路上相擁的場景，鄭父看了之後一直皺著眉，顯然是對這三個人提不起任何好感。

「爸，是同事。」

俊秀站在他身後，緊緊地盯著沈昌珉。

沈昌珉卻是惡狠狠地死盯著允浩。

「那個……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允浩，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看笑話了。」

有天上前拉著那兩個一個滿臉怒氣一個失神的人打算趕緊離開，這樣的場面再待下去只會越來越麻煩。

可他用盡全力也拉不動沈昌珉。

「昌珉，我們先走。」

勸也沒用，昌珉還是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鄭允浩。

「別讓在中難做。」

這可是在鄭允浩父母的面前。

在中臉色發青，轉身打算趕緊離開，可腳還沒移動一步，便被身邊的人緊緊拉住。

「昌珉，你弄痛我了！」

「好吧，趁這機會把話說清楚。」

昌珉一臉坦然地望著鄭允浩，手裡拽著一直想要離開的金在中，視其他人於無物。

「沈昌珉你瘋了！」

在中用盡全力還是擺脫不了。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看在中的臉色允浩也知道一定不是小事，趕緊上前想要幫助在中從沈昌珉的手裡掙脫出來，正要上前又被昌珉一手攔住。

他絕對是瘋了！

朴有天最終沒法子干涉這幾個人的事情，只能站在一旁等待待會兒幫忙收拾殘局。

「你想要做什麼？把在中放開。」

「我想要把話說清楚。鄭允浩，當著你父母的面，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是男人的話就敢作敢當，你和俊秀聚會把在中趕出家門，這是什麼意思？」

「沈昌珉！根本就不是那樣！」

「允浩，這……」

鄭母實在是不明白，上前想要詢問，可看到對面男人兇狠的眼神，驚恐地往後退了一步。

昌珉苦澀地笑了笑，將抓著的那隻手舉起來，仍然只是望著鄭允浩。

「這個人你還要不要？不要的話，我就帶走了。」

他這話擺明了是挑釁，允浩不是笨蛋，當然知道他這話的意思。如果只是他們幾個這樣面對面地相互質問，他當然想也不想就上前將在中拉過來藏到自己身後，可此時他身後站著的是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的父母，他根本還沒做好讓父母知道這件事情的準備，可沈昌珉這樣一來，根本什麼都瞞不住了。

但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哪裡還有功夫責怪沈昌珉的莽撞。

「你也不過只是個懦夫。」

昌珉此時語調突然變了，沒有了剛才的強硬，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從自己緊緊抓著身旁人的那只手的掌心裡傳來的陣陣顫抖。

一開始還在責怪昌珉的不分場合不分時段，現在心卻突然涼了大半截。

就算從一開始就知道允浩還沒有將他們的事情告之父母的打算，可當他真的這樣面對現實，看到對面自己深深愛著的那個人聽到昌珉的威脅之後仍然沒有任何動作，他無法不去面對心裡越來越大的傷口。

他……果真只是他見光死的情人。

「昌珉，走吧。」

這次昌珉沒再反對，跟在他身後朝著反方向走去。

朴有天看了對面的鄭允浩一眼，眼神複雜地跟在那兩人身後離開。

「允浩，你最好給我好好解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鄭父顫抖著指著他，可他心裡，卻不是他最初以為的那種膽怯，而是另一種他說不出的感覺。恐懼？或許是吧，可他並不清楚那種感覺意味著什麼。

「允浩，他打算和你魚死網破了，看來金在中對他比我所想的更加重要。」

俊秀說得頹然，和鄭家父母到了別之後便趕緊離開了。

有些事情，他在場允浩反而更不好同他父母解釋。

【３８】

一夜未睡，父母連夜回了家。

允浩頹然地坐在地上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

走到這一步實在是無可奈何，可他心裡也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沈昌珉將這件事情捅破，他還不知道要瞞到什麼時候，這件事情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現在這樣將一切攤開了，雖然父母果真如他預料的一樣對他失望透頂，但至少心裡某個地方踏實了。

「沒想到我們來了竟然還佔了人家的地兒，你讓我們老倆口在這兒怎麼住得舒坦？」

聽到這句話，他沒敢再挽留。

昨晚發生的事情，無可厚非地傷害了一直信任他的父母，也傷害了在中。

他必須在兩邊做出打算，昨晚也同父母說清楚了。

父母的意思，似乎還是要等待他最後的決定，到底是要不顧社會輿論的壓力與常規背道而馳，還是放棄一時的情感聽從父母給他的安排。

在這一點上，他雖沒有明確表態，卻也告訴父母，不想傷害在中。

天一亮，他立刻給朴有天打了電話，詢問在中的去向。

朴有天一直很和善，一字不漏地將自己家裡的地址告訴他，順便也告訴他在中同樣是整夜沒睡，麻煩的是沈昌珉一直陪著任他怎麼勸說都不肯離開。

開車到了電話裡聽到的位址，上樓，朴有天早已經打開了門等著他。

「他剛睡著，我看還是讓他先休息一會兒再起床吃東西。」

看到昨晚的那一幕，即使心裡有些責怪鄭允浩沒將家裡的事情辦妥，在看到他發情的臉色臉色和下巴上一夜之間茂密起來的鬍渣，也就沒說出什麼責怪的話。

其實他也能理解允浩的處境，他畢竟和在中不同，生長在那樣循規蹈矩的家庭裡，很不湊巧又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獨生子，父母對他的期望無非就是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後娶妻生子平平安安過完下半輩子，偏偏這個兒子不聽話和一個男人攪和在一起還在大庭廣眾拉拉扯扯，老人的面子也著實掛不住。

只是在中那邊，作為好友而言當然是不希望他受到一丁點兒委屈。

「昌珉在裡面，你們見面的時候冷靜點。」

允浩點點頭，越過他朝屋裡走去。

在中睡在臥室裡，臥室的門關著，沈昌珉在聽到他會來的消息就一直坐在沙發上等他。

「你們好好聊，我去樓下買點東西。」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的只能交給他們自己。

「坐。」

沈昌珉意外的很客氣。

允浩頓了頓，坐下。

「和你父母說清楚了沒？」

「當然是瞞不住了，他們還沒辦法接受，這個我會想辦法。」

他感覺沈昌珉似乎是站在在中的角度上在質問他，質問他這件事情該怎麼解決，什麼時候能解決好，他到底有什麼打算……這些原本都是在中應該詢問的問題，他也想好了要怎麼回答，只是現在提問的人換成了沈昌珉，他沒辦法應對自如。

這個沈昌珉實在精明，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我倒想看看你能想出什麼辦法。」

這話雖然諷刺，卻也無奈。

他沈昌珉自認不是什麼愛情聖人，這種事情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以前為了在英的幸福要強顏歡笑面對韓成，現在又要冷靜地面對鄭允浩，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他還真擔心自己會被整成神經病。

「我先走了，太久沒回公司也有一大堆的事情等我做，你好自為之，這種事情如果再發生一次就真沒我的責任了，在中一再容忍並不代表他會一直容忍，我看他的忍耐力也差不多到頭了。」

詫異地望著他，隨後感覺一隻手狠狠地搭上自己的肩後立刻離開，隨之傳來的便是沈昌珉開門出去的聲音。

下手還真重，這一下肩膀不是紅腫都得疼上兩天。

只是沈昌珉的話給了他更大的震驚。

原以為會有一場硬仗要打，沈昌珉甚至抵死都不會讓他將在中帶走，他也做好了再來幾次的準備，沒想到竟然會這麼順利。他當然想不到在昨天那一夜在中已經和沈昌珉攤牌，將所有的事情告知得一清二楚，也盡最大努力斷了沈昌珉的念想。沈昌珉還笑說他自己受了創傷不夠還要持續打擊另一個人，心裡的淒苦卻也無法告訴對方。

輕輕推開臥室的門，床上的人不安地蜷縮成一團。

他知道他給了在中太多不安，但這都是他無法控制的事情。他沒有把握他能堅持多久，或者沒有把握在中還能堅持多久。他不確定他是否真的能這樣和在中過一輩子，他害怕到了那一天在中會承受不住受到巨大的傷害。

以前和俊秀在一塊兒的時候，他從沒想過這些，想的都只是要如何讓對方高興、滿意。

經過昨晚，他似乎能明白他心裡的懼怕了。

始終沒有將曾經和俊秀的那段長達幾年的感情告訴父母，這算是保護俊秀的方式，也是為了父母。畢竟父母一直將俊秀當做他的同學好友，一個在中已經讓他們承受不住，加之事情過去了這麼久也沒有任何必要再提起。

而對在中，他一直是抱著走一步是一步的態度，這一點和在中的處事方式大相徑庭。

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在中想要的，他不是給不了，而是……猶豫著一直沒給。

在中昨晚失神地拉著沈昌珉離開的時候他心裡突然就慌亂了起來，即使知道身後站著父母他仍然想要先拉住他，只是理智最終還是戰勝了衝動。他不想要在中留下來和他一起面對父母，他怕父母嚴厲苛責的言辭會傷害到他，也怕……自己會動搖。只是當父母離開之後，他徹夜坐在沙發上，更怕的卻是這個已經習慣陪在他身邊會突然就這麼消失了，對他的失望加上沈昌珉的勸說，這個人便狠下心地放手了。

原本買給父親的菸，一夜便被他抽個精光。

輕輕拉開被子，床上的人不安地動了動，手腳仍然蜷縮在一起。

手心裡的那張臉，是昨夜想了不下一千次的臉孔。

俊秀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其實很正確，他一直是個不懂得什麼叫戀愛的人。即使他盡可能地坐到體貼、關心，俊秀也仍然抱怨不斷。他曾經一度以為那是俊秀對他要求太高，現在看來對他要求甚低的在中似乎也到了疲憊的時候。

感覺到臉被什麼略微粗糙的東西摩挲著，向來淺眠的在中緩緩睜開眼。

他原以為會是昌珉或者有天叫醒他起來吃早餐，怎麼也沒想到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此時最想見又最不想見的允浩。

「我……」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很想就著昨晚那件事情和這個人好好爭吵一次，可醒來看到他疲憊的模樣又開不了口。想要質問他到底打算怎麼解決，又怕他真的開了口，一切都突然變成泡沫消失不見了。

「要不要再睡會兒？」

「睡不著了。」

被他這樣注視著，能睡著還真就奇怪了。

「在中。」

「嗯？」

「昨晚的事——」

「對了，你怎麼過來了？你爸媽呢？你不是要陪著他們嗎？你趕緊回去吧，這樣過來你爸媽一定更生氣，先安慰他們再說，我沒事。」

擔心他會說出自己心裡擔心的話，於是趕緊轉移話題。

「他們回去了。」

「真的對不起。」

突然聽到在中說出這麼一句話，允浩有些不明所以，等他反應過來在中道歉的原因之後，心裡竟然泛起些許憤怒。

「你不用這樣。」

在中一愣，從床上蹭起來望著他，似乎他接下來會說的話隨時都有可能將自己打入冰天雪地裡。

「我希望你把心裡的話都告訴我，父母那邊他們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就沒打算瞞下去，你擔心什麼害怕什麼都告訴我，如果生氣也衝我發脾氣，不要自己一個人撐著。我知道我自己做的不好，你都告訴我，我慢慢改。」

不要這樣讓我看不到自己到底哪裡錯了又好像什麼都錯了。

思考了一整晚，兩人相處得都太過於小心翼翼。

「我……」

「你到底害怕什麼？」

在中一怔，隨後靠上前去緊緊抱住他。

「我怕，我怎麼可能不怕？你什麼都沒說，什麼都不告訴我！我看到你和俊秀在一起我就不舒服！我看到你爸媽望著我的眼神我害怕！你知道你昨晚聽了昌珉的話之後沒有動靜我多害怕，我甚至想恨你！我感覺我自己像是見不得光似的，你一句話就把我打回原形，是分是和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我怎麼不怕？你告訴我我怎麼不怕！」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在中，突然放心了，這樣歇斯底里的在中，才是他真的想要看到的，沒有任何隱藏的。就算他雙手在自己背上捶打得用力，後背上也沒覺得有多疼。

純粹發洩，疼痛也就欣然地受了。

「我也怕。」

等到他徹底安靜下來，允浩才拍著他的背說出這三個字。

「你怕什麼……」

整個臉都埋在他肩窩裡，在中的聲音不太清晰，但對於這聲音就在自己耳邊的允浩來說，當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昨晚，因為害怕所以一直睡不著，一早就趕過來，怕你跟著沈昌珉跑了。」

鬆開手，在中輕輕拉開兩人的距離，望著面前的人，感覺不太真切。

兩人這樣對視著，直到在中因為整個身子從棉被裡探出來著涼打了噴嚏，允浩才趕緊拉過被子將他裹好。

「其實我一直都不敢問……」

允浩埋下頭，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已經猜到了，但這次打算認認真真回答。

「你愛不愛我？」

這樣一臉期盼又害怕聽到答案的模樣讓在中看起來像個小孩一樣惹人心疼，他知道他多次模棱兩可的答案才會使他在問出這種問題是格外緊張擔心。他說過需要他，說過在乎他，說過關心他，也說過擔心他，唯一沒有說過的，就是愛。

「如果在你離開我身邊一會兒也隨時提心吊膽擔心你會離開我，這樣就是愛的話……那我愛你。」

「這樣就夠了。」

能夠得到這樣的答案，已經比他所預期的，好太多。

「在中，你值得更多。」

他……怎麼配得上被一個這麼優秀的人如此愛著。

提著早餐站在門外，朴有天最終決定將吃的東西放到餐桌上自己到酒吧裡去忙其他的事情，讓這兩個一夜沒睡的人好好安安穩穩睡一覺。

【３９】

和家裡鬧僵，這本來就是允浩心裡最壞的打算，現在卻印證了更壞的結果，父母連他的電話也不肯借了，擺明了是要他自己反省做出決定然後乖乖離開齊藤回到父母身邊找份其他的工作，把金在中這個人忘了。

只是這份感情一直是在中在拼了命一般地努力維繫下去，若他在這個時侯選擇回到父母身邊終結這段感情，那他鄭允浩和拋妻棄子的負心漢還有什麼區別？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要離開，只是這一點實在不知道要怎樣同在中解釋。

齊藤到了年末的時候工作難免會多得不像話，作為部門經理的兩人根本就沒有更多的閒暇顧及家裡的事情，允浩也想著只能暫且先忙過了這一陣，等到過年的時候好好回家和父母談談，且不說要讓父母接受在中，至少等這陣氣過了之後才能真的平心靜氣地談談自己的事情。

鑒於工作而言，唯一不太順利的可能就是俊秀了。

油畫牆難度高，他一個人再加上一個幫忙的工作組要完成起來也需要很高的技術和磨合度。從磨合度來看，這個工作組和他在之前絲毫也不認識，工作起來難免有諸多分歧。原本在中的吩咐是讓工作組好好配合俊秀的工作，但他想著既然是專業人士，一定也能給自己不少意見，於是便相互交流開來。這一交流，才發現還有許多自己之前根本沒想到的問題存在著，於是工作量便比之前所預期的大了不少。

最終不得不再次找上在中。

「人不夠？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忙得焦頭爛額的在中聽到俊秀所說的麻煩事也是一皺眉，公司裡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俊秀的工程也不屬於他所管轄的範疇，只是這事情由他出面去拜託沈昌珉著實不合適，於是他一直抽出多餘的時間來處理這件事。

只是這個工程進行起來遇到的麻煩也多過他預期。

「我們到現在才基本確定了圖稿，等到真的實施起來可能還會遇到一些麻煩，所以現在的人手也許會趕不及在活動之前將油畫牆完成，那樣的話就等於白費了功夫。」

這點不用他說在中心裡也明白。

公司裡不少人認為他做這個決定是白忙活，他也是在到了這個關頭才發現自己擅自決定的工程有多難完成。雖說遠看只是一幅油畫，但對於一個油畫家來說，完成一幅滿意的油畫或許這點時間都來不及，更別說是完成一面牆那麼大的油畫了。

好像從一開始就不該忙這個忙。現在突然萌生了這種想法。

但到了這個關頭，也必須堅持下去了。

「好吧，我待會兒再去找畫廊的老闆問問，再請一組人過來。」

「好的。」

心裡放下一塊大石，俊秀總算是舒了一口氣，轉身朝著會場走去。一到會場，就遇上允浩和那幾個人交流著。

「俊秀回來了！我說齊藤這個經理懂得還真多啊，這樣的公司裡竟然也能遇到這麼懂油畫的內行！」

工作組其他幾個人說著。

俊秀來之前，他們正在討論畫稿的最終確定方案，一個被旁人叫了聲鄭經理的人過來看看他們的完成情況，畢竟這也是俊秀在負責的工程，他既然路過就不可能不注意，和這個幾個人聊著聊著就聊開了。再怎麼說他以前也專門了解過油畫，所以在那些人看來能懂得這麼多的外行已經算是了不起了。

聽到這番話，俊秀免不了尷尬。

他比誰都清楚允浩為何會這麼了解油畫，雖然已經過去那麼久，但想起來的時候心裡總會感到抱歉。

好在允浩現在已經有了在中填補身邊的空缺，否則他也會不知道要如何和這個現在只能作為朋友一般相處的人這樣自然地見面。

「看起來很難，我聽他們說你剛才又去找在中了。」

「嗯，是挺難的，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大家都在努力，這個油畫牆已經是我們所有人的目標，所以必須要完成。」

聽他說著，其他人也笑著點頭表示贊同。

聽他這麼說，允浩心裡也放心不少。

俊秀的情況他隱約知道一些，畢竟他除了畫畫之外好像真的沒有什麼願意當做事業的喜好。原來兩人還在一塊兒的時候因為他的原因還能稍微過得充足一些，後來又有了什麼都不用發愁的沈昌珉，現在突然要靠著他一個人靠著畫幾張畫養活自己，實在是不易。

油畫牆雖然難度高，但對他來說已經是好不容易才能擁有的有豐厚報酬的工作。

「等這個完成之後，我還得好好找個機會謝謝在中。」

允浩點點頭，他這話說的也不錯。

在中的心思他常常猜不明白，但從周遭的事情看來就知道在中是個怎樣的人，想起這些心裡的感覺既自豪又有點自慚形穢。

在中走進會場的時候，允浩和俊秀正聊得開心。

不動聲色走到兩人旁邊，自然地挽過允浩的胳膊，隨後開口告訴俊秀剛才答應的事情已經辦妥，老闆會再派幾個人過來幫忙。

雖說兩人的關係也算是公諸於世，但在公司這種地方表現親密卻從沒有過，允浩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其他幾個剛才和自己聊得來的人的詫異眼神，忍了忍，最終沒將在中的手推開。

他腦海裡唯一想到的就是一向對他分外溫和體貼的在中始終還掛懷他和俊秀曾經發生過的事，即使嘴裡說著不介意，卻反而在一些小細節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知道他是出於這樣的心裡，當然也就不好多責怪什麼。

大家聊得開心，沒人注意到掛在上空的一桶用來添加牆面底色的油漆桶有些不太穩定地搖晃著。

「你們大家都好好努力，等到這個工程完工，一定少不了給你們的報酬。」

聽著經理這麼說，大家幹勁十足的表示一定努力，只有俊秀在這時發現了正懸在允浩和在中頭頂的油漆桶正在緩緩下落。

「小心！」

金屬接觸地面發出刺耳的碰撞聲之後，在中發覺自己全身疼痛地倒在一地油漆邊，褲子上也不知怎麼的沾上了鮮豔的油漆。

抬起頭來搜索其他人的蹤影，才發覺允浩和俊秀都跌倒在了地上，只是允浩完好無損，俊秀則渾身都被油漆淋了個透，頭似乎也被什麼東西砸中過一般用手揉著疼得咬緊牙關。

「沒事吧俊秀？」

所有人趕緊朝著俊秀跑過去，看著他一身狼狽不知道如何是好。

「趕緊把衣服褲子脫下來！」

顧不得許多，允浩走上前去拉他站起來，隨後幫忙脫他的衣服褲子。

為了不讓油漆將衣物和皮膚沾在一起，必須先脫掉衣服褲子才行。

在中有些慌亂地站起來，似乎還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一臉焦急地幫俊秀脫衣脫褲的允浩絲毫不顧受傷身上沾上油漆，抓緊時間幫俊秀清潔。

「去拿濕毛巾來！趕快！」

「我去吧！」

回過神來，他趕緊朝著門外跑去，找清潔工人要了濕毛巾又匆匆趕回來將毛巾遞到允浩手中。

允浩一直低著頭幫俊秀擦拭身子，小心翼翼生怕弄不掉油漆又太過用力擦壞了皮膚，旁邊的人站著根本幫不上忙，只能趕緊拿東西將地面上的污漬清理乾淨。

只有在中愣在當場。

曾經多次看到他們笑著聊天，笑著吃飯，笑著一起走在路上，那些場景都根本比不上此時什麼都不顧只知道幫助俊秀清理的允浩臉上焦急的表情。

他不知道他怎麼了，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事情，換做任何人都可能會做的事情，到了允浩身上，他就感覺心裡像要窒息了似的。

這已經是不能用獨佔欲就能簡單解釋的感覺，他有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