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奇的閒言閒語

「誒？！哎呀！金俊秀！」

「嘻嘻，哈哈哈！」

泡在浴缸裡的父子倆大眼瞪小眼的，小的那個正拿著水槍瞄準大的那個。

「不玩了！趕緊洗好去睡覺了，不然又得遲到了！」

「誰讓你發呆！」

「好了好了，爸爸呆，你聰明，快，起來，不玩了。」

說著，爸爸起身走出浴缸，回頭一把抱起兒子，一大一小的兩人拿著一大一小的史努比毛巾在擦身體。

洗好了澡，兩人就爬上床了，一碰枕頭，俊秀就睡著了。在中側著身體撐著腦袋，借著床頭燈微弱的光，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你一點都不像我啊，倒是跟你媽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呢……」說著，輕輕地摸著俊秀的頭髮，「晚安了。」

在中閉上眼睛，想想這些年，十六歲時的自己，哪裡敢想像八年後的自己已經這般模樣，有自己的小車，雖然是二手的，還有點破，但是能送兒子上學；有自己的房子，雖然是租來的，還不算很大，但是父子二人住得很舒心了。每次不是立刻睡著，在中就不自覺地想到這些，每次到最後，總是想到：嗯，最大的收穫，就是有了這兒子，然後就沉沉地睡去。

………

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起來……必然又是一番……

「俊秀！金俊秀！！！起床！遲到了！！！」

這天放學，和每一天一樣，在中帶著剛做好的兩個甜點來接俊秀。

「今天是什麼啊？」

「雜果撻和藍莓千層。」

「哦？新的喔！」

「嗯，讓你先嚐嚐好不好吃。」

「我又是白老鼠……」

「就當幫爸爸忙吧。」

俊秀打開放甜點的紙盒準備先嚐藍莓千層的時候，有小朋友遠遠地就叫他：

「金俊秀！」

「朴有天？」

「你今天又有什麼吃啊？」

「雜果撻和藍莓千層。」

「哇！你就好啦！」小孩最不會藏了，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

「俊秀，給一個同學吧。」

俊秀嘟了嘟，似乎有點不情願。

「爸爸回家再做給你吃，乖。」

「嗯！」說著，就把手裡的雜果撻連盒子一起遞給了有天，「你嚐嚐好不好吃？我爸爸做蛋糕好厲害的！」

在中拍了拍俊秀的腦袋。

「我拿回家邊看動畫片邊吃！」

「那你明天跟我說好不好吃。」

「嗯！俊秀拜拜。」

「拜拜！」

有天回到家，剛打開盒子準備拿勺子吃的時候，家裡大門哢噠一聲打開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爸爸。

「爸！今天這麼早下班？」

「嗯，開完會沒什麼事情就回來了，和你一起在家吃晚飯！」

「歐耶！好久沒和爸爸一起吃晚飯了！」

「你爸爸忙嘛。」一直負責接送和照顧有點的沈叔疼惜地看著有天。

「朴有天！說了多少次放學不能叫沈叔給你買東西吃的！又忘了？」

「我沒！我沒有！這次真的沒有！」一急起來，有天就在那裡跳。

「停！站好！說了多少次男孩子要沉穩！」

「允浩，有天才八歲，你讓他怎麼沉穩啊……」老人家總是習慣性地寵小孩子。

「就是就是！」看到有人幫自己說話，有天可得意了。

「允浩，這個真的不是我買的。」

「爸，你聽到了吧？」

「那哪裡來的？」

允浩坐到沙發上，不經意地揭了揭放蛋糕的盒子：

「BEL AMI？」

「是俊秀的爸爸送給我吃的！」

「俊秀的爸爸？」

不花多少時間，允浩就想起來了那天那個搭自己的車回家幫兒子拿書包的男人。但是他有點奇怪，這個時間，BEL AMI應該還沒開始提供甜點啊，而且，不是限量供應而且不允許外帶的嗎？怎麼可能俊秀的爸爸會有這個呢？

允浩還在想，就已經聽到隔壁有天的驚呼了：

「哇！這個好好吃！爸，你嚐一口！」

「你吃吧，爸爸不吃了。」

「哦，沈叔，你要不要嚐嚐？」

「怎麼好意思和小朋友搶吃的呢？呵呵。」

就這樣，有天獨佔了那個雜果撻。吃完之後，還一臉回味的樣子。

「爸！俊秀的爸爸做蛋糕真厲害！」

「嗯？你是說這是俊秀的爸爸做的？」

「是啊，他爸爸每天放學都給他帶蛋糕來的，還經常請其他同學吃的。」

「哦……」原來，俊秀爸爸是西點師啊，是BEL AMI的西點師？

「爸，我也送點東西給俊秀吧？」

這時候沈叔笑了：

「有天，俊秀的爸爸做蛋糕的送你蛋糕，那你爸爸做汽車的難道你送他一輛車？」

「那好像不行……」

「要不，要不找一天我們請他們吃飯吧？」允浩突然提議。

「好啊好啊！叫俊秀來我們家吧！順便叫他爸爸來做蛋糕！」

「怎麼能這樣呢？！」允浩拍了下有天的腦袋。有天伸舌頭做了下鬼臉。

吃過晚飯，允浩的心思還是停留在“BEL AMI的西點師”這件事上面。坦白說，那天見到的那個金先生好像挺冒失的，沒想到，原來是那家餐廳的西點師啊；不過也不知道是助手還是正式廚師。不過，看有天吃完之後的反應，估計是手藝不錯的大師傅之類的。沒想到啊，看上去這麼年輕的金先生原來這麼厲害啊。憑自己的人脈，要打聽這個還不算難。誒？但是幹嘛要打聽人家的事情啊？允浩揉了揉眼睛，走向有天的房間給他檢查作業去了。

第二話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過去，對於自己的過去，有人津津樂道，有人不願提及。鄭允浩的過去，幾乎全國的人都知道，因為，他的身世，近乎傳奇。所以，儘管他不願意總是把自己成長經歷掛在嘴邊，但是，各大雜誌報章、電視臺欄目組都早已把它報導過。

有人說，鄭允浩是個幸運的男人，作為全國最大汽車零配件生產企業的總裁，他可謂呼風喚雨，幾乎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但是，他一向表現出來的謙恭，不禁讓人聯想起他的身世，一旦談及他的身世，又有人覺得，他歸屬於人世間最不幸的一群人——不錯，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是，卻沒有家，沒有父母，甚至，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鄭允浩，是個孤兒。從他有回憶開始，和他一起生活的，便是和他一樣，被父母遺棄的一群孩子。雖然，有盡力表現親和的孤兒院阿姨，雖然，有善良地伸出援手的社會人士，但是，無法入眠的寂靜夜晚，總忍不住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問：為什麼，自己會被拋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小時候的他，很皮，是讓孤兒院阿姨最頭疼的孩子王。掀女孩子的裙擺，抓蟑螂放到其他小朋友的口袋，爬樹、翻牆更是家常便飯。一次，因為他和另外一個小朋友打架，把別人從樓梯上推了下去，事情被新聞曝光，害得這當地僅剩的唯一一家公立孤兒院幾乎要關門。當時，好不容易把大門頂住、鎖上，然後回辦公室喘口氣的阿姨看到想來道歉的允浩，一時氣急，衝口而出說了句：

「你就是個禍害！難怪你爸媽不要你！」

就是因為這句話，改變了鄭允浩一生。聽到這句話的這天，鄭允浩才是個九歲不到的小孩。日後，無論當他已經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還是已經成了那個人人敬仰的二十九歲不到就立於萬人之上的企業總裁，每當他夢到阿姨對他說這句話的一幕，他都會驚醒，然後閉著眼睛，掩飾著後半夜的無眠。這句話，或許給他帶來了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傷害，但是，他後半段人生的成就可能是這句話的功勞——自從聽到阿姨對他說的這句話，他便像換了個人似的，從此規規矩矩地做人，哪怕明知道在孤兒院裡上課學到的東西根本不能和外面的正規學校比擬，但他還是異常認真地聽講；圖書室裡只有很舊的為數不多的一些捐贈的書籍，在他十三歲那年，已經把全部都讀過一遍。所以，當某一天，一個身份不詳、但看上去似乎很有錢的人來到孤兒院，說想資助一個優秀的男孩子直到他大學畢業的時候，鄭允浩成了最好的人選。

就這樣，在他十五歲那年，伴隨著背後無數的充滿羡慕的目光，他離開了這個小鎮，去了那個只在書裡面讀過的首都城市。以不算優異、幾乎算是是倒數的成績進了當地最好的公立中學，然後，開始了自己傳奇一般的命運。

雖說，是最好的公立中學，學校裡面的學生都努力而且學風良好，但是，還是少不了各種各樣的攀比，畢竟，學校裡很多都是達官貴人的後代。所以，在這裡待的三年時間，鄭允浩一直都是獨來獨往，沒有交到任何一個朋友，因為，他的同學瞧不起他。哪怕有願意和他交談的同學，但別人也只是在表面上意思意思，根本沒有和他交朋友的意思。

從來，他只知道自己有一個助養人，但是，他從來不清楚對方的背景，更沒見過對方一面。作為兩方的橋樑的，一直是孤兒院的老院長。每次開家長會，校道兩旁停滿了各種豪車。站在教學樓上往下面看，甚是壯觀；每個學生都在這天領著自己的父母到教室，只有他，一直沒有人作為他的“家長”出席他的家長會。從第一次家長會時覺得很丟臉，到最後一次家長會已經能坦然面對，鄭允浩想，以後，我也要開著這樣的車去我小孩的家長會。

從高一到高三，用了三年時間，從一開始所在的後進班，到後來選選修課的時候各個科目的重點班班主任偷偷找他談話希望他進自己的班，鄭允浩的進步，不是考試前幾個通宵的夜晚能換來的。前面九年落下的差距，還有別人週末上各種各樣的補習班，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只能靠自己把手頭上僅有的參考資料和練習書研究通透。

雖然，後來他的成績已經是年級前幾，但是，在考大學的前一夜，他還是失眠了。他怕自己發揮失常，他怕努力積累了這三年的努力一朝失手便付諸東流。他怕這看似慢慢走向幸福的人生會在一夜之間拐頭，又走向看不到底的黑暗的深淵。考試考了三天，失眠就失了三個晚上。直到拿到成績單的瞬間，他那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

終於，在上大學的第一天，看到了自己的助養人——一對中年夫婦。如果自己有爸媽，大概，自己的爸媽也是這個年紀吧。他們叫允浩不要害怕、別太見外，讓允浩叫他們叔叔阿姨就可以了。他們很慈祥，待允浩真的也像待親生兒子一般。他們不是不育的夫婦，他們也有一個女兒。只是，他們的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一開始，允浩也有想過，可能，他們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或許因為年輕的時候太窮了，養不起自己，所以把自己送走了，後來生活改善了之後卻一直找不到自己。但是，到了大三那年，他徹底明白，這樣的猜測是不可能的。

某個極為尋常的星期五，去完家教之後，他就去了朴叔叔家吃晚飯。一進門，就看到了憂愁的朴阿姨，他立刻關心地問：

「阿姨，怎麼了？」

「這兩個月你妹妹的病情惡化得很快……」允浩和朴恩雅一直以兄妹相稱。

「她現在在哪兒？上醫院了嗎？」

「沒，在樓上，剛剛讓醫生來看了。不到最後，我們不想讓她去醫院，到時候記者什麼的，可能影響更不好。」

「嗯……叔叔呢？」

「你叔叔在樓上陪他。」

「我、我可以上去看看她嗎？」

「嗯。」

允浩到了朴恩雅的房間，看著虛弱地閉著眼睛、皺著眉頭的妹妹，心裡一陣難受。

就這樣過去了兩個多月，朴恩雅的病情穩定了下來，而允浩也即將升上大四。畢業很快就來了，大家都忙於找實習，允浩也不例外。他知道朴叔叔是開公司的，而且公司規模也不小，但是具體是國內哪家企業，他一點都不清楚。他也沒有去問，因為，他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能力，應該可以找到不錯的工作。但是，朴家夫婦卻不是這麼想的，一開始，他們之所以對允浩隻字未提關於自家公司的情況，是因為他們還不清楚允浩的為人，嚴重一點，他們憂慮他得知朴家沒有男繼承人而覬覦自己公司，待得知允浩是中規中矩的人之後，他們不希望允浩有種可以依靠他們找到未來的出路的想法。如今，接近七年的觀察和相處，讓他們對允浩的為人秉性以及能力都很滿意，這之後，他們……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大四開學的前一天，正好是一個週末，允浩拿著剛買的新鮮的蘋果，去朴夫婦家。正要按門鈴的時候，大門打開，從裡面出來一個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人。那人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允浩還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他便匆匆地快步走了。允浩回頭看了看為剛剛那個男人開門的朴叔叔。

「他是我們家的醫生。」

「哦。妹妹沒事吧？」

「沒，挺好的，就是例行檢查一下。」

「嗯。」

「你這孩子，又給我們買吃的？」

「也不是什麼，就是幾個蘋果而已。」

「有這份心叔叔阿姨就很開心了，男人，多留點錢在口袋。」

「嗯。」

朴正國拍了拍允浩的肩膀：

「允浩啊，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沒有吧，我也不知道。」

「我看看。」說著，朴正國走到離允浩遠一點的地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起允浩來，邊看邊情不自禁地點頭，喃喃自語道：

「嗯，不錯，不錯。」

「叔叔，你別這樣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哎呀，又不是給大姑娘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嘿嘿！」允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對了，允浩啊。」

「嗯？」

「你……你現在在學校裡有沒有交女朋友啊？」

「誒？沒有，沒有！」

「你別緊張嘛！叔叔也不是什麼老古董！你現在都是二十幾歲的男人了，有女朋友也很正常的。」

「不！叔叔，我真的沒有。我現在不想把時間花在男女感情上，我想，等我事業有點成就了，再去找伴侶也不晚。」

朴正國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越發喜歡。

「上去陪你妹妹聊聊天吧，她可想你了，你知道，她從小就身體不好，我們……礙於我們家的關係，就算她身體健康，我們也不敢讓她上外面的學校的，就別說她這身子……」

「嗯，我上去看看她。」

看著允浩的上樓的背影，朴正國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他走到廚房，對正在切蘋果的老婆說到：

「允浩……真的是個不錯的孩子。」

「嗯……你真的想……」

「嗯！」

「但是，這樣，他們會幸福嗎？」

「我沒有別的選擇。」

「這樣，不是太自私了嗎？」

「我們……我們自己不也是這種自私的犧牲品嗎？」

「………」朴夫人無言以對，只低下頭，繼續削蘋果。

「你放心，我一定會問他們的意見的，如果他們不情願，我不會勉強。」

「嗯。」

「你也清楚，現在恩雅的情況…我怕……」

「來不及？」

「由父母的口說出這樣的話，真的……太殘忍了……嗯，我……你知道，我的三個哥哥……」

「嗯。我明白。我會和你守著一切的，誰…誰都別想搶走任何東西。」

「謝謝你，雅明。」

宋雅明只是淡淡一笑，什麼都沒說。

晚飯過後，允浩正要走，在玄關處，朴正國把他叫住了：

「允浩，等一下，叔叔……叔叔有話想跟你說。」

「哦。」

「叔叔再問你一次，你現在真的沒有女朋友？」

「沒有。」

「那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也沒有。」

「那好…那……」朴正國深深吸了一口氣，「叔叔想求你一件事。」

他這句話可把允浩給嚇壞了，連忙擺手，道：

「叔叔！您、您這是怎麼了？」

「叔叔不是和你鬧著玩的，叔叔想求你一件事。」

「您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盡力去做，不管有什麼困難。」這一刻，允浩的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他朴叔叔接下來的一番話，改變了他這輩子的人生軌跡。

「你聽好了，允浩，恩雅，她和正常人不一樣。」

「嗯。」

「她不像其他女人一樣，可以選擇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孩子，因為，她的身體不允許，我們家的背景也不允許。」

「………」

「醫生說，如果可以的話，讓她在這一兩年時間裡儘早要一個孩子，不然……等病情惡化到一定程度，想要也晚了。」

聽到這裡，雖說允浩還不是百分百猜到朴正國想說什麼，但是，也八九不離十了。

「嗯。」

「叔叔可以信任的人不多，可以說幾乎沒有……」朴正國再次頓了頓，「家庭醫生跟我建議，讓我去精子庫找合適的，雖然，爸爸是誰不會知道，等小孩長大爸爸也沒有權利來認親，但是，我不想冒任何險。」

「嗯？」

「實話跟你說，我的公司，就是PAK’s。」

「啊？！」

「對，就是你想到的那個，所以，我很怕到了某一天，突然走出來一個男人來認兒子，然後來搶公司。」

「嗯……」

「所以……所以叔叔想求你幫個忙。你不用現在就答覆我，你回去好好考慮清楚。叔叔不會白白讓你付出的。」

其實，在允浩踏出朴家大宅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會答應朴叔叔的請求。不是為名不是圖利，只是，當那個帶自己走出黑暗的命運的漸顯蒼老的男人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你懇求的時候，你無法拒絕。就這樣，在進行了將近六個月的準備之後，允浩隨時等候著朴家夫婦的指令。一開始，他很擔心是要和朴恩雅實實在在地“睡一回”，一來，自己沒有經驗，二來，他真的是一直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恩雅要進行的是人工受孕。

接下來的半年裡面，第一次試驗沒有成功；第二次，終於成功了，大家都很開心。允浩也鬆了一口氣。

在朴恩雅懷孕的十個月裡，允浩到朴家的次數多了，這並不是朴正國夫婦要求的，而是，允浩自己也想見證著自己的孩子在媽媽身體裡成長的過程。而今他來，朴家夫婦對他更加熱情，因為，這裡面，有太多語言說不清的感激。

十個月的等待，對於允浩來說，很漫長，他還沒有自覺自己將要成為爸爸的時候，朴恩雅已經被秘密送進會員制的高級醫院裡，被隔離一般地保護起來。除了朴家夫婦以及那個和允浩有過一面之緣的家庭醫生，其他外人，根本不知道PAK’s千金已經懷孕的事。朴正國也跟允浩交代過，關於這件事，誰都不能說，就算是孤兒院的老院長，也不能透露半個字。允浩這才明白，原來，豪門生活，並非小說電視裡面那麼值得嚮往的——家族成員對於繼承權的覬覦，對於公司股份的爭奪，明爭暗鬥，甚至，親兄弟也不會放過。作為朴家最小的兒子，卻被父親點名繼承公司，允浩知道，他的朴叔叔這一路走來，很不容易，保護自己的妻兒，保護爸爸努力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心血。看著比同齡人都顯得蒼老的朴叔叔，允浩沒有說出口，但是，他早在心裡面想好了，無論叔叔要他幫什麼忙，他都一定會挺身而出，毫無保留。

天氣越來越熱了，離允浩徹底離開大學校園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五月底的時候，允浩就被告知，自己的論文被評上了優秀論文，六月初要回學校答辯。允浩很開心，和恩雅說這件事的時候，恩雅摸著自己已經很大的肚子，對著裡面的小孩說：

「你看，你爸爸很棒哦，你也要這麼厲害才行。」

六月四號這天，允浩早早地就起來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天自己有點緊張。可能因為是要回學校答辯吧。反正睡不著，允浩乾脆就回學校等著了。

他是第一個答辯的，在答辯到一半的時候，口袋裡手機瘋狂地震動。他忍著大腿的癢，把答辯完美地完成後，立刻拿出手機，發現是朴叔叔找他，他立刻回了電話。

「允浩！快來，小孩要出生了！快！」

「嗯！」

允浩一直到很多年之後都記得，他人生中第一次搭計程車，就是在這天，他的兒子出生的這一天。

雖然是司機已經是聽了允浩的囑託而一路飛奔，但是允浩還是覺得車子太慢了。人在車子上，但是他的心早就飛到醫院了。心裡面跟自己對話：

允浩啊，你說，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允浩啊，你說，小孩是像你還是像恩雅呢？

允浩啊，你說，小孩叫什麼好呢？

………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個掩著半邊嘴偷偷笑的大男孩。

一路上，允浩的心裡面都充滿了期待，自己要做爸爸了，哪怕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對外公開的，但是一想到從今以後，自己，終於也是個有家的人了，允浩覺得這份幸福，是上天終於聽到了他的心聲，終於，讓他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自己一家三口，再加上朴叔叔和朴阿姨，三代同堂，他還無法相信，轉眼之間，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時光，將降臨到他身上。

可是，當他到達醫院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滿臉愁容的叔叔阿姨和跟正在跟他們說著什麼的醫生。允浩急忙跑了過去：

「叔叔！阿姨！」

「允浩啊，你來了啊……」

一見到允浩，朴正國立刻過去拉住他的手，就在這一刻，允浩看到他的朴阿姨別過臉，卻來不及掩飾掉下的那滴眼淚。

「怎麼了？恩雅怎麼了？小孩呢？」

「你們快點考慮，」這時候醫生插話，醫生的眉頭也皺得緊緊的，「到底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允浩聽到這句話，瞪大著眼睛看著眼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完全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保大人還是保小孩……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允浩一直處在震驚的狀態，他明白，為什麼叔叔阿姨會有這樣的反應。待他反應過來，他向醫生吼到：

「大人！保大人！快去！」

「不……」這時候宋雅明突然開口，朴正國也拉住了醫生的手。

「保…保小孩……」說著，朴正國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同時鬆開了拉住醫生衣服的手。

看著醫生跑回產房的背影，允浩大喊：

「為什麼？！為什麼保小孩？！那恩雅呢？難道就讓她…讓她……小孩沒有了以後還可以再要，但是…但是恩雅……」

「不行了，恩雅不可能再懷孕了……」

「………」允浩無力地靠在牆上，剛剛在車上所有關於未來自己的家的憧憬還沒來得及實現，就要接受失去恩雅這麼殘酷的事實。

「難道不能找代孕母親嗎？對！我們可以找代孕媽媽的！」允浩跪在地上，抱著朴正國的腿。

「我說過，我不能冒任何險……」

「但是…恩雅是您的……」允浩實在無法說出“女兒”兩個字，作為毫無血緣關係的哥哥，而且只和恩雅有四年感情，這一刻的他也這麼痛苦，他無法想像，到底朴叔叔和朴阿姨忍受著多巨大的悲痛才能做出這樣的抉擇。

「允浩，你可能覺得叔叔阿姨很殘忍、很沒血性，」宋雅明走過來摸著允浩的腦袋，「但是，我們不得不這麼做，我知道作為媽媽我虧欠恩雅太多太多，從我懷孕被……被綁架、被灌藥……終有一天，你會理解叔叔阿姨為什麼要這樣做的……」

允浩聽著宋雅明的話，吃驚不已，到底眼前這對看上去和任何普通中年夫妻無異的夫婦經歷了什麼？到底他們年輕的時候面對的是什麼、現在要面對的是什麼？還有恩雅，到底她是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長大的，又為什麼會一出生便帶著先天缺陷？

「允浩。」朴正國突然叫允浩，允浩回過頭看他，看到他眼裡堅定不移的光，「小孩出生之後，我們會把他和你藏起來一段時間，沒有我們的允許，你不要離開小孩一步，也不能離開我們給你安排的住處，直到收到我們的通知，明白嗎？」

「嗯，我一切都會聽從叔叔阿姨安排的。」

「雅明，你去……去安排恩雅的後事吧，在弄妥之前，不要讓大哥二哥和三哥知道。」

「嗯。」

三人的心情都異常低落。允浩覺得眼前的叔叔阿姨似乎蒼老了更多。

「哇——」隨著產房內傳出的一聲嬰兒的哭聲，三人同時看向產房掩著的大門，過了十來分鐘，護士從裡面跑了出來，一邊興奮地喊道：

「男孩，是男孩！」

允浩的心情一番大落大起，剛剛那痛苦得無以復加的心情因為護士這一句話又得意復甦。他興奮地看向朴正國夫婦，但卻看到他們一臉鎮定，允浩明白，朴叔叔和朴阿姨，大概一早就知道嬰兒的性別了，可能，要是這不是個男孩，可能也沒有出生的機會。允浩突然開始有點心疼這個才剛來到世上的小孩——我的兒子，雖然，你還什麼都不懂，但是，早在你還在你媽媽的身體裡的時候，就承受著和其他小孩不一樣的命運安排。

接下來的一切，果然和朴正國先前和允浩說過的一樣：在小孩出生的第三天開始，也就是小孩出院這天開始，就被和允浩一起帶到了完全遠離首都城市的一條小村莊，小村莊人不多，給人感覺民風淳朴，甚至，窄窄的公路兩旁，還是農民拉著老牛耕地的景象。坐在後座的允浩一路緊緊地抱著只有三天大的兒子，雖然朴正國讓一個護士隨行，但是允浩一刻也沒讓自己的兒子離開自己。他們出發的時候，是淩晨三點，這時天還沒亮，出發的地點也不是朴正國的大宅，而是允浩學校隔壁的一個廉價旅館，允浩已經在那裡先住了兩天了。臨行前，朴正國一再叮囑允浩：

「無論路上遇到什麼事，千萬千萬不要和小孩分開，一定要和他一起。一路上，會換四次車，司機也會換，但是無論發生什麼狀況，換車的次數也一定只會是四次，不會多不會少。」

允浩默默地聽著，一字不漏地記住朴正國對他說的話。

「到了那裡之後，你會先看到一個祠堂，沈家祠堂，在這裡你就必須下車，這時候大概是七點一刻，你朝著太陽的方向繼續走，走一會兒，你就會遇到一個男人，他叫沈才。不用擔心會認錯，他的左手臂上，有很大一個胎記。他不知道我們家的任何事情，他應該知道的只是，有一個很有錢男孩，和喜歡的女人生了個兒子，但是因為家裡不允許這段關係和這個孩子的存在而逃來了出來，逃到了這個村子。」

「嗯，明白了。」

「快出發吧，司機在外面等了。」

「嗯。」

「對了，允浩。」

「嗯？」

「有天，小孩的名字叫“有天”。」

「朴…朴有天？」允浩明白，小孩是要姓“朴”的。

「嗯。找人給他算了算，取這個名字能讓他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儘管一夜沒睡，而且從淩晨三點多開始便一路顛簸，但是允浩還是一點都不睏，可能是因為太緊張了。他一路抱著小有天，一個白紙一般純潔、完全不知世間險惡的嬰孩，心裡默默念著：

爸爸一定會保護你的。

隨著車子前行，太陽漸漸露了臉。在第四次換車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出現在天邊。只是，不知道這世間上唯一的光熱之源，可不可以照亮這對父子的前程。

「少主人？下車了，這裡就是老爺交代的地方了。」

「啊？」允浩一時還無法接受“少主人”這樣的稱呼。

「這就是老爺交代要下車的地方了。」

「哦。」

「只能送您送到這裡了，之後的路，請注意安全！」

「嗯。」

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是朴正國最信任的司機，他的髮線已經有些後移了。看著被自己喚作“少主人”的年輕人漸漸融入陽光的背影，皺著的眉頭卻一直沒有舒展開來——被老爺選中的年輕人，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在遇見沈才、也就是朴叔叔交代的那個男人之前，允浩的心一直吊著放不下來，一直抱著有天的手其實早已很酸，但是這一刻，他卻把有天抱得更緊，他深知，這一刻，能保護有天的，就只剩下這一雙臂膀，是父親的臂膀。被抱在懷裡有天還在安睡，因為有爸爸的溫暖的懷抱，他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環境的改變。允浩的心跳快得仿佛他自己都能聽到，輕輕歪一歪右手——他是左撇子，習慣把手錶戴在右手，看了看錶，七點一刻已經過了，但是還沒有遇到那個左臂有胎記的男人。這時候，有天突然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動了動，允浩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命運相牽的小孩，突然，覺得很平靜，出奇的平靜。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前行。

終於，繼續走了五分鐘左右，眼前出現了一個騎三輪車的男子的身影，逆著光，允浩看到他騎車騎得很慢。經過允浩的瞬間，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了一起。允浩晃神之際，對方竟然先開口了：

「年輕人，你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啊。」

「啊……」在看到男人手臂上的胎記的瞬間，允浩鬆了一口氣，「嗯，我、我不是這個村子的人。但是…但是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中年男人下了車，穿著草編鞋的雙腳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粗糙，皮膚也不如其他耕作的農民那麼黝黑。允浩不是完全沒有懷疑的，但是，看到了叔叔交代的作為辨認的唯一標記——左臂上的胎記——除了相信眼前這個人，允浩沒有別的選擇。

…………

允浩把朴正國之前交代他的那個故事跟眼前的大叔講述了一遍，能看出大叔揪心的表情。

「沈叔叔。」允浩說到。

「誒？你怎麼知道我姓沈？」

「呃……呃、我剛經過一座祠堂，上面寫著“沈家祠堂”，我以為這裡是沈家村，人人都姓沈。」允浩的心慌了，但是他努力掩飾著。

「哦，對喔，你是從那個方向來的。這裡大部分人姓沈，除了那些從別的村子嫁過來的女人，或者那些入贅的男人。」

「哦，我叫你沈叔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我叫沈才，你呢？」

「我？我叫鄭允浩。」

「好，那我以後就叫你允浩了。」

「嗯！」

「允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先住在我家吧。我那磚瓦房肯定比不上你城裡的家的，但是……」

「謝謝！謝謝您沈叔！」

「謝什麼啊，就算我不幫你，也得幫幫你兒子吧，他才多大啊……真是可憐……」

允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沈才的話似是利刃，紮在允浩心上刺得他難受極了：

有天啊，爸爸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和外公外婆從此過得安穩些，不用再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