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下

 

汽車駛了近一小時後終於停下了。窗外的景色已由城市轉為郊區。

「到了。」吳佑京先打開車門走了下去。鄭允浩點點頭,解下蒙著金在中眼睛的手帕,而後拉起他下了車。

眼前是一座廢棄的樓房,一共四層。鉛灰色的牆面上佈滿了裂痕,各種物品雜亂地佔據著走廊,一扇扇房門緊閉,透不出絲毫人氣。在烏雲密佈的天色下,更顯陰沉。

這時,幾個高大的黑西裝男人從樓梯上走下,為首的男人染著一頭紅髮,在一片整齊的黑色中十分惹眼。

「裴少爺,」李叔恭敬道,「我已經把任務完成了,是不是可以……」

紅髮男人濃眉一挑,語氣有些不耐,「急什麼,讓我先招待完金會長。」

「是、是。」李叔諾諾幾聲,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哎呀,」紅髮男人朝向金在中,誇張地喊了一聲後道:「金會長,真是好久不見。」

金在中只是望著前方,並未回答。

「看來金會長不願理你呢。」吳佑京不由調侃道。

鄭允浩聽到方才的稱呼,再加上男人的一頭紅髮,立刻確定了男人的身份。裴哲勳,四大黑道組織之一飛鷹會會長的兒子,脾氣暴躁,心胸狹窄,喜歡處處和自己的哥哥作對。

裴哲勳臉色暗了下來,「吳先生,我只讓你帶金會長過來,這個男人是……」他頓了頓,目光犀利地掃過鄭允浩。

「他嘛,」吳佑京笑道,「一個幫手,可以提供不少東西。」

「吳先生混了這麼多年,還不知道不能輕易相信別人嗎?」裴哲勳冷冷道。

「哈哈,」吳佑京又笑了,但眸中閃過一絲陰狠,「我只知道相信自己的判斷。」

裴哲勳哼了一聲沒再接話,招手示意一旁的手下去搜鄭允浩的身,他自己則走到了金在中面前。

「至於金會長,」裴哲勳邪笑道,「我親自來搜。」

「裴少爺果然是不相信鄭某可以提供資訊嗎?」一直沉默的鄭允浩突然出聲了。

裴哲勳斜睨向他,「此話怎講?」

「鄭某是冒著差點被吳先生所殺的危險才來的,」鄭允浩道,「裴少爺卻還讓手下搜身,這不是在質疑鄭某的誠意嗎?」

「哼,你的確可疑。」裴哲勳倒也不掩飾。

鄭允浩無奈地聳肩,「一直以為裴少爺膽識過人,裴會長是老糊塗了才重用那私生子,現在看來……」他嘆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你說什麼?」裴哲勳瞬間變了臉色,「誰說我不如那雜種!」

鄭允浩眉心一動,很好,自己賭對了。果然裴家私生子被立為繼承人是他的死穴。

裴哲勳吼完後立刻收起了怒意,道:「我暫且相信你,不過……」他上上下下地掃視了一遍鄭允浩。

「我身上的通訊設備只有手機,」鄭允浩明白了他的意思,將手機取出丟到地上,又道:「還有兩把槍,一把是從金會長身上搜來的,一把是我自己攜帶的。如果裴少爺覺得您有那麼多人都治不了我一個,」他停了一會,「那請收走吧。」

裴哲勳又哼了一聲,目光移向金在中。

「金會長身上的定位器已經被我扔了。」鄭允浩道。

「小子,你叫什麼?」裴哲勳陰著臉道。

「鄭允浩。」

「原來是你。」裴哲勳冷笑,他還以為是何方神聖,不過是金在中養的寵物而已,怕是連槍都握不住吧。等資訊一到手,馬上就把他……想到這,裴哲勳方才升起的幾絲戒備立即消散。他眯了眯眼睛,朝眾人揮手道:「我們進去。」

 

眾人上了樓房的二層,進入了一間寬敞的房間,裡面似乎剛被打掃過,不過雜物還沒來得及清理,在牆角堆成幾片。

裴哲勳正要命令手下將金在中綁到房內裸露的水管上,卻見鄭允浩已經動手在捆綁了。

「你倒是自覺。」裴哲勳挑眉道。

「既然是誠心投靠,不殷勤些怎麼行。」鄭允浩笑答。

裴哲勳探詢地看了他一會,而後示意一個手下前去查看。

「少爺,沒問題。」手下仔細檢查完後回復。

裴哲勳點點頭,道:「你們先出去,我和金會長有話要談。」

黑西裝男人們應了一聲後陸續離開,吳佑京掃了眼房間也走了。鄭允浩看了看房間裡兩人,然後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金會長,」待房門一關上,裴哲勳就走到金在中面前,扯起一抹得意的笑:「終於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金在中望向他,墨色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剛剛聯繫到金老會長了,」裴哲勳繼續道,「我說用您的兒子換取您的幫會與俄羅斯的軍火交易權如何?」他停下來,像是在觀察金在中的反應,但後者一臉平靜,仿佛裴哲勳正在說的事與己無關。

「他答覆我……用任何人都不會換。」裴哲勳緩緩說完,注意到金在中的瞳孔一刹那有了細微的收縮。

「哈哈,」裴哲勳笑了起來,「這是不是說明……他隨便我怎麼處置你了呢?金會長?」

金在中依然不出聲,表情也沒有變化。不過裴哲勳並不惱,而是斂起笑,道:「放心,我可捨不得殺你。」他的眼裡漸漸流露出迷醉,「其實我對獲得交易權原本就沒太大指望,我的目標……是你。」

裴哲勳笑了笑,湊到金在中耳邊輕聲道:「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這麼美的人,就該被好好養著,怎麼可以整日打打殺殺?」

「呵。」金在中突然低低地笑了。

「笑什麼?」似乎是未料到他會有反應,裴哲勳有點驚訝,但很快被欣喜所代替,「你贊同我的話?」

「不,我在笑你……大難臨頭卻不自知。」

 

「砰。砰。砰。」突然的槍聲響起,站在走廊上的黑西裝男人躲避不及,有幾個受了點傷。但長期的經驗讓他們很快鎮定,迅速找到地方躲藏起來。

鄭允浩在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就躲到了一堆雜物後,所以他清楚地看到開槍的人不是來自外界,而是那些男人內部。

今天第二次遇上窩裡反了。鄭允浩有些無奈,他舉起手槍,小心地觀察四周。

「咣——」一聲巨大的玻璃破碎聲從房內傳來。

男人們聽見俱是一怔,但誰都沒敢動,他們還不清楚方才的槍聲從何而來,即使是清楚的,也不確定內鬼是誰。

「你他媽的——啊!」

「砰。砰。」

「啊!」

「砰。砰。砰。砰……」

十幾聲槍響過後,周圍的聲音逐漸平息。鄭允浩探出頭,看到吳佑京正在擦拭手槍。他思索了會,走了出去。

吳佑京看到鄭允浩時先是一愣,而後笑道:「藏得不錯。」

「原來是你。」鄭允浩的神色有些複雜。

「我以為你早知道了,」吳佑京道,「不然怎麼藏得這麼有水準?」他將手槍放回腰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倒是你……不快點你家會長要被殺了哦。」

鄭允浩聞言,臉上閃過幾絲狠絕,「我恨不得他死。」

吳佑京搖了搖頭,從二樓跳下,輕巧地落地。他穩了穩身體,向後揮手道:「後會有期。」

鄭允浩看著吳佑京逐漸走出了自己的視野,猛然想起了後者方才的話。他望了望關著金在中的房間,最後頭也不回地走下了樓梯。

 

此時的房間內,一個淺金色頭髮的年輕男人正居高臨下地望著裴哲勳。而後者被方才突然的子彈射中左腿,半跪在地上一臉驚恐。

這個男人就是裴哲勳憎恨的私生子——朴有天。

雖然握著手槍,但朴有天的臉上卻掛著笑。他本來就生得俊,加上那微彎的桃花眼、輕挑的嘴角,過長的頭髮隨意束起,倒是同遊戲人間的富家少爺一般。

「哥、哥哥……」裴哲勳顫聲道。

「哥哥?」朴有天重複了一遍,嘴角的笑意更濃了,「真難得聽你這麼叫。」

裴哲勳見狀鬆了口氣,忙道:「哥,你怎麼來了?是……是父親派你來支援的對吧?」

「是啊,」朴有天笑著將手槍對準裴哲勳,「支援的過程中……造成傷亡是難免的。」

「你、你想做什麼——」裴哲勳心裡一驚。

「綁架金在中換取交易權,這麼愚蠢的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出。」朴有天道,「放心,父親還不知道,」頓了頓,他又道:「裴家少爺綁架金會長反被金會長所殺,其後支援趕到,殺金會長以報仇……呵呵,這劇本不錯。」

「朴有天!你!」裴哲勳怒不可及,「我真該早點殺了你!」

「砰。」

「啊——」裴哲勳捂著受傷的右腿尖叫。

「裴哲勳,」朴有天依然笑著,但眼中盡是冰冷,「你光是派殺手過來……就有千百回了吧?」

裴哲勳瞪著他,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閒聊到此為止,」朴有天道,「你要感謝我,讓你和你最愛的金會長死在一起。」

「不、不要——」裴哲勳一邊叫著,一邊費力挪動身體,妄圖躲避朴有天的槍。

朴有天也不急著開槍,而是隨著裴哲勳的移動慢慢調整手槍的位置。

「要不,先殺金會長吧?」朴有天似乎在思考,「反正都要死,誰先誰後也無所謂。而且……你可是我親愛的弟弟,不優待怎麼行呢?」他說著,將槍對準了金在中的胸口。

即使面對這樣的場景,金在中也沒有露出絲毫懼色。

「夠膽。」朴有天斂起笑,扣動了扳機。

與此同時,裴哲勳吼叫著擋在了金在中身前。在子彈穿過裴哲勳的同時,朴有天的肩膀也中彈了。突然的痛楚讓他一時不察,將手槍掉到了地上。

「別動。」金在中握著一把手槍站起了身。

「呵,」朴有天笑了,「金會長解繩子真是俐落。」

「是你廢話太多。」金在中冷冷道,瞥了眼倒地不起的裴哲勳,低聲說了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

「哈哈,我們竟是一路人!」朴有天聞言大笑起來,肩上的血隨之不斷湧出,浸濕了他的衣服。但他毫不在意。

金在中蹙了蹙眉,道:「我和你不一樣。」

「金會長,你快到極限了吧?」朴有天指了指地上蜿蜒的血,「可不要失血過多而亡哦……」

原來朴有天在中彈之時,硬是扣動扳機打到了金在中。

金在中臉色微微一變,「那之前,也要先……唔!」他的身體突然軟了下去,慘白著臉捂住了腰部。

「看來,老天是站在我這邊的。」朴有天拾起了地上的槍。

突然,一股濃煙驟然降臨室內,還帶著刺激的味道。

「該死。」朴有天只能蒙住口鼻蹲下,不敢輕舉妄動。

待煙霧散盡,金在中果然不見了。朴有天飛快地衝出門口,只看到滿走廊的屍體,別無活物。

 

 

 

鄭允浩藏在一間房間裡的雜物堆附近,密切觀察著外面的動靜。他瞥見朴有天在走廊上巡視了一遍,然後快步走下了樓。在心底暗暗鬆了口氣後,鄭允浩環著懷裡的人正打算起身,卻聽到後者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傳來。

「放開。」

鄭允浩怔了怔,立刻鬆開手。金在中有些艱難地起身,臉上毫無血色。

「會長,你的傷……」鄭允浩看到他被浸染成大塊深色的腰部,忍不住說道。

金在中回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了房間門口。

看到金在中對自己如此防備,鄭允浩不由覺得好笑。若是想置金在中於死地,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會在捆綁金在中時把槍塞給後者,不會走下樓後還爬到二樓窗臺偷偷注意,更不會在剛才冒險救走金在中。

當然,鄭允浩這麼做並不代表他放棄復仇,而是他覺得金在中若這麼死了,實在浪費他多年的苦心經營。鄭允浩不僅要取走金在中的性命,還要讓他嘗到自己當時那種無法言喻的痛苦。

金在中望著外面,眉頭逐漸擰緊。鄭允浩見狀也走到門口,遠遠看見朴有天正在指揮一群手下圍著樓房澆汽油。再走到後窗一看,果然樓房後部也被包圍了。

剛才真應該先離開樓房再躲藏,現在麻煩大了。不過想這些為時已晚,鄭允浩開始思考強行突破的可行性。

「咳、咳……」金在中突然劇烈地咳了起來,背慢慢弓起,身體蜷縮成一團滑坐到地上。

「會長?」鄭允浩忙走過去,一觸到金在中的手時就被那冰冷震住了。他扶起金在中,摸向後者的額頭,依然燙得驚人。

發燒加失血,竟然還能保持清醒。鄭允浩不得不佩服金在中。

「放……」金在中一被鄭允浩環住,就開始小幅度的掙扎。

「別動,」鄭允浩附在他耳旁低聲道,「我幫你止血。」他說著撩起金在中衣服的下擺,入目一片血肉模糊。不自覺地蹙了蹙眉,鄭允浩取出手帕替他擦去傷口周圍血跡,然後用剩餘的乾淨部分簡單地對傷口進行了包紮。

 

這時,樓下的朴有天拿出了一個擴音器傲慢道:「金會長,我知道你在裡面。本想殺了你的,不過……換取軍火交易權,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主意。據我所知,金老會長已將所有權限交給了你,所以這許可權必須由你親自轉讓。金會長願意和朴某做這筆買賣嗎?」他頓了頓,「當然你可以選擇拒絕,把你送給Evans也是不錯的選擇,他最熱衷於折磨漂亮的男孩了……」說罷,朴有天倡狂地笑了起來,「真想看看金會長淫亂的樣子啊……」

朴有天的話讓鄭允浩聽了都覺得不舒服,可金在中竟沒有任何反應。鄭允浩這才發現金在中的眼睛雖然還睜著,但已逐漸失去神采,呼吸短而急促,脈搏微弱。

「冷……」金在中發出了囈語,意識開始渙散。他不由自主地往鄭允浩懷裡鑽了鑽,似乎十分畏寒。

鄭允浩看到他的樣子,眉頭不由皺緊了。他緊了緊攬住金在中身體的手臂,準備實施逃出計畫。

「……金會長,考慮得如何?」朴有天又開口了。

「少爺,有情況!」一個手下焦急地喊道。

話音剛落,一陣突然的槍聲響起,混雜著吼叫聲、怒駡聲和肉體搏擊聲。聲聲入耳,良久不絕。

是支援來了。鄭允浩終於可以暫時放心了。他之前將定位器扔到半路,就是想讓總部發現不對勁。不過,支援速度還真快。從總部到這裡至少要一個小時,現在才過了四十分鐘。而且發現定位器不移動從而起疑也需要時間……

但目前的情勢不容鄭允浩多想。他抱起金在中走到後窗查看,窗下的人群動了動,似乎在猶豫著是否前去救援。

「點火!點火! 」一片雜亂的聲音中,朴有天的咆哮傳來,「不能讓金在中跑了!」

後窗的人群最終還是衝向了樓房前部。鄭允浩立刻站上窗臺,摟緊金在中一躍而下。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大火蔓延,包圍了整棟樓房。火光仿佛將陰暗的天色也映紅了。

 

鄭允浩謹慎地移動著,不時注意周圍的情況。他的雙臂都支撐著金在中,若此刻遇上敵人,只能逃跑或躲藏。幸好大火多少掩蓋了鄭允浩的行蹤,讓他順利地躲到了樓房附近的小樹林裡。

鄭允浩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坐下,鬆開了抱住金在中的手臂。後者不知何時陷入了昏迷,雙目緊閉,渾身冰冷。鄭允浩摸了摸他的脈搏,幾乎快感覺不到了。

「會長,會長。」鄭允浩試著叫了幾聲。

金在中過了一會才半睜開眼睛,呢喃道:「冷……」

鄭允浩一怔,繼而抱緊了金在中,將自己的臉貼著金在中的臉,試圖給他一點溫暖。

滴答——滴答——滴答——

下雨了。

雨點越來越大,似傾盆而下的水,慢慢澆滅了大火。

天與地之間逐漸形成了一層雨簾,將視線變得模糊。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隱約可以聽見朴有天的咒駡。鄭允浩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了金在中身上。

「再撐一會。」鄭允浩輕聲道,臉上竟透著幾分擔心。

 

「原來在這裡。」突然的聲音響起。

鄭允浩身體一僵,而後迅速掏出手槍對準出聲的方向。

「是、是我!」來人忙舉起雙手。

「李叔?」鄭允浩看清來人後沉下臉色,「你還敢來……」

「我是來支援的!」李叔著急道,同時有幾個黑西裝男人衝了過來。

「鄭哥,會長不要緊吧?」

鄭允浩起身,「情況不太好,你們那邊怎樣?」

「還在打,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

鄭允浩略一思索道:「你們趕緊把會長送回去,其餘人跟我留下處理這裡的事。」

黑西裝男人們先是有些愣怔,繼而齊聲道:「是!」

等他們離去後,鄭允浩神色複雜地望了一眼李叔,「會長……早就知道了?」

李叔點點頭,「會長說將計就計,他要見見真正的幕後黑手。」

也就是說,李叔知道金在中的計畫,而吳佑京知道朴有天的計畫。只有他鄭允浩陷入三方混戰中,卻什麼都不知道。金在中表面上對自己極其信任,實際上卻是……處處提防。這樣看來,之前千方百計搜集的資訊說不定也是假的。鄭允浩突然覺得救金在中真是一個愚蠢的行為。他已經算好一切,自己何必多此一舉?早知如此,不如對他下殺手,看看他驚慌的表情。

但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鄭允浩穿上外套,衝入了雨中。

 

 

 

「少爺,對方人數越來越多……不如撤吧?」一個手下徵詢地望向朴有天。

「砰。」朴有天俐落地解決掉一個敵人後,堅定道:「不,我要抓到金在中。」

「可是……」

「砰。砰。砰。」

朴有天連發三槍,嚇了那個手下一跳。

「繼續。」朴有天的語氣不容置喙。

「是、是!」

雨更大了。雨水順著髮梢流入眼中,朴有天已經逐漸看不清周圍。肩上的槍傷只是簡單處理,子彈都未來得及取出。經過方才的一番運動後又有血滲出,在雨水的浸潤下隱隱作痛。但朴有天仍然堅持著,為了他內心的一個執念。

突然,朴有天感到一股殺氣逼近,但判斷不出具體位置。他小心地移動腳步,尋思著如何躲避。

「砰。」一聲槍響後,是人體倒下的聲音。

朴有天不由覺得驚訝。他轉頭望去,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男人。

「朴少爺嗎,幸會。」男人站在雨中,渾身濕透,卻未露出絲毫的狼狽。

「你是……」朴有天覺得男人有點眼熟,仔細想了想,驚訝道:「鄭允浩?」

「朴少爺竟然對我有印象,真是榮幸。」鄭允浩笑道。

「呵呵,」朴有天也笑了,「鄭先生此舉必是有求於朴某,請說吧。」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力,」鄭允浩道,「但今日顯然不適合,不如朴少爺先行離去,我們改日再談?」

「少爺——」朴有天的手下慢慢聚集了過來。

「你真是有趣,有趣啊!」朴有天哈哈大笑,「你可是金在中身邊的人。現在我的手下也來了,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鄭某相信朴少爺,也必須相信。」鄭允浩望著他,眸中閃著銳利的光。

朴有天勾了勾唇角,道:「那朴某也選擇相信鄭先生。期待下次見面。」說完,他帶著手下迅速撤退了。

望著朴有天遠去的身影,鄭允浩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他在雨中站了一會後,才轉身離去。

 

 

 

 

 

 

【八】

 

金在中被送往專屬醫院之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期間金成宇來過一次,詢問完醫生相關情況後,未多作停留就離開了。

金成宇走的時候,鄭允浩和其他人一起站在走廊上送他。在經過鄭允浩時,他突然停頓了片刻。鄭允浩雖然低著頭,但依然能感受到那道強烈的目光。

那是一道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目光,就仿佛自己被脫去衣服站在光下,一切的心思都無所遁形。鄭允浩盯著地面,背脊沁出了一層冷汗。

然而金成宇什麼話也沒說,又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當天晚上,金在中醒了。他只休息了一會,就把會裡的幾個幹部召集到病床前佈置任務。最後,他單獨叫了鄭允浩。

鄭允浩走進病房,看到金在中坐在床上,目光朝向窗外。

「會長。」

金在中轉過頭望向他,臉上已經有了些血色,但還是透著虛弱。

「我聽說……是你逼退了朴有天?」他開口了,聲音略帶乾澀。

「是。」鄭允浩道。

「不錯啊,」金在中揚了一下嘴角,眼底卻毫無笑意,「逼得朴大少爺狼狽逃走,還被裴會長暫時收回權力,禁足半年呢。」

鄭允浩聽罷不覺有些驚訝,沒想到朴有天那麼瀟灑地撤去,之後面對的竟會是這樣的處境。

「他還真以為被立為繼承人就是被承認,」金在中的臉上閃過幾絲狠戾,「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到死都不會被接受。」

鄭允浩先是怔了怔,而後立刻明白金在中是另有所指。

不久前,鄭允浩無意間查到了沈昌珉的身份,是金成宇和他一個情婦所生的兒子。黑道大哥有幾個情婦並不算什麼稀奇事,稀奇的是金成宇只有這一個情婦。金成宇是難得的癡情人,在其原配去世後曾發誓不再娶妻,直到他遇上那個女子。他對那個女子很好,卻始終未給她名分,之後更把她和他們的兒子送到美國。

但鄭允浩知道,金成宇不是不重視他們,而是太過重視才會這樣做。金成宇畢竟是黑道人士,幾乎每日都要經受腥風血雨的洗禮,即使再強大也難免有無法顧全他們的時候,所以才將他們送到遙遠卻相對安全的美國。等金在中可以獨當一面後,金成宇立即飛往了美國。據調查那個女子在八年前已經去世,因此金成宇這次帶回來的只有他們的兒子。

如此看來,沈昌珉雖然和朴有天一樣是不被眾人接受的私生子,但他卻擁有父母雙方的愛,尤其是那份父愛。金成宇很聰明,他知道若真想保護沈昌珉,不是在眾人面前替他正名,反而是儘量不讓別人知道,避免他捲入紛爭,從而給他一個安寧的生活。至於朴有天就不一樣了,裴東和雖立他為繼承人,但實際上他只是棄子,一顆為裴哲勳鋪路的棄子。不過朴有天是個狠角色,他一早就看清了一切,並且慢慢部署,才能借機除掉裴哲勳。雖然他現在似乎處於困境,但鄭允浩相信他一定有應對措施。

而金在中……鄭允浩不知該如何判定,身為原配所生的孩子,即將接管七禦會,看似風光無限,卻……

 

「怎麼不說話了?」金在中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打斷了鄭允浩的思路,「你該不會……在想我說的那個私生子吧?」

「沒有。」

「沒有?」金在中挑眉,「你還真是無情,明明先前還救了他,並和他相談甚歡——」

鄭允浩聞言全身一震,但很快冷靜了下來。

「很驚訝嗎,」金在中輕笑,「你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不得不說,你確實有潛質,還學會了耐心等待時機。」

鄭允浩只是望著他,沒有露出慌亂,也沒有介面。

「不過沒想到,你這次竟沒趁機殺我,」金在中繼續道,「是怕我有所保留?」他笑了笑,「太謹慎會錯失良機,其實我這次……真的是差點就死了。」

他的語調十分平淡,但鄭允浩卻從中感受到了幾絲寂寥和哀傷。

「你覺得……我還會容下你嗎?」金在中的語氣驟然變冷。

「會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鄭允浩終於開口了,「會裡捕風捉影的事向來不少,有些甚至還能捏造證據。當然我不是指責那些調查甚至跟蹤我的人,只是會長懷疑我救你的誠意,讓我……」他搖了搖頭,道:「如果會長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我也只能認了。」

鄭允浩說完時,手心裡已全是汗。他做那些事時很小心,所以金在中可能只是在試探他,因為他曾和吳佑京說過他能提供訊息;也可能確實派人一直注意他,就是不清楚金在中瞭解到何種程度。但程度應該不深,因為金在中似乎不知道他和朴有天交談的內容,只是知道他們交談過。

果然,金在中之前的放任只是假像,目的大概是想給他個下馬威,讓他徹底明白自己的斤兩。不管他如何折騰,都逃脫不了金在中為他製造的牢籠。

鄭允浩很肯定金在中無意殺他。剛才會那樣問,不過是他所熱衷的馴養遊戲裡的一部分,從觀看獵物的掙扎中獲得快感罷了。

 

金在中神色複雜地注視了他幾秒,道:「你不想殺我了嗎?」

鄭允浩愣住了,金在中居然會問這麼一句話。雖然知道要回答不想,但未免有些虛假,畢竟金在中是他的仇人。若是回答想,又與他之前所說的相悖。鄭允浩感覺自己有點弄不清金在中的用意了。

「我累了,你出去吧。」金在中很快就擺擺手,似乎也不是非常想知道答案。

鄭允浩點點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會長,今天上午老會長來過。」

雖然金在中刻意隱藏,但鄭允浩還是看到了他眼中那一瞬間的觸動。

「他雖然只待了一會,不過很擔心你。」

金在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別說的你好像知道很多。」

「會長,有些事……還是不要憋在心裡得好。」鄭允浩意味深長道。

“咚。”

“咣當。”

破碎的玻璃在地上灑了一大片,混合著幾滴鮮血。

鄭允浩撫住左頰,溫熱的血順著指縫往下淌。

真狠啊,竟然用玻璃杯砸,差點就傷到眼睛了。鄭允浩疼得咧了咧嘴,不過也怪自己多事。他抹了抹頰部的血,抬頭望向金在中。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金在中已經克制不住怒意了,「我不需要你的憐憫!」他不自覺地扯動了一下點滴瓶,音量逐漸提高,「你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罷了!」

然而鄭允浩卻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會長,別亂動。傷口會裂開。」

「……出去。」金在中的情緒慢慢平靜,又恢復了冰冷的語調。

「告辭。」鄭允浩乾脆地吐出兩個字,轉身離去。

 

 

 

雖然刻意封鎖消息,但道上還是有不少人得知了金在中受傷的事。鄭允浩時常會聽見諸如幫會地盤有人滋事一類的消息,甚至還有人妄圖潛入醫院暗殺金在中,不過這些事後來都被圓滿解決。雖然沒什麼損失,但鄭允浩察覺到金在中的情緒越來越差。

這天,鄭允浩敲門進入病房時,看到金在中正夾著一支菸狠狠地吸著。病房裡逐漸充斥著菸味,以及懾人的低氣壓。一旁的護士小心翼翼地換著點滴瓶,大氣都不敢出,更別提制止他抽菸。

鄭允浩見狀微微蹙了蹙眉,喊道:「會長。」

護士見到鄭允浩時如蒙大赦,朝他欠了欠身後快速離開。金在中只是看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窗外。

「抽菸不利於身體復原。」鄭允浩走到了金在中的床邊。

「有事就快彙報……你!」金在中的雙眼終於不再注視窗外,而是狠狠地瞪向他。

鄭允浩看了看從金在中手中搶走的菸,果斷地扔進了旁邊的紙簍。

「你最近是不是過得太舒服了?」金在中沉下臉。

鄭允浩突然覺得,比起面無表情,這樣生動的金在中才更順眼。

「會長身體有恙,我怎麼可能過得舒服。」鄭允浩恭敬道。

金在中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三木會特地送來從中國帶的藥材,據說對身體康復很有好處。」鄭允浩看了看手錶,「應該快煎好了。」

「這就是你要彙報的?」金在中望向他。

「是的,」鄭允浩扯起一抹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會長儘快復原,其他的都應該暫時放一邊。」

話音剛落,一陣敲門聲響起。鄭允浩從護士手上接過藥,送到了金在中面前。

金在中望著那碗泛著熱氣的褐色湯藥,不覺皺起了眉。

「已經檢驗過沒有問題。」鄭允浩道,「但聽說中藥很苦,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

金在中未等他說完就伸手取過碗,而後一飲而盡,喝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嘴邊沾到了。」鄭允浩突然道。

金在中一時沒反應過來,略帶不解地看著他。

然後,鄭允浩做了一件連自己也無法想像的事。他竟然伸出手拂過金在中的嘴角,替後者擦去了湯汁。

一時間,病房裡安靜極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鄭允浩不覺有些怔鬆。大腦似乎有了一瞬間的短路,只記得手上那光滑細膩的觸感。

「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金在中打破了寂靜。

鄭允浩回過神,邁步走到門口又道:「覺得苦的話,抽屜裡有糖。」他說完,大步走出了病房。

如果此刻鄭允浩回頭,會看到金在中驚訝的表情,以及……唇邊不易察覺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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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浩和在中之間已經慢慢起了變化了啊~~~

但似乎當事人還未有所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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