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A fall into a pit, a gain in your wit.

 

他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沈昌珉也是沒睡好的樣子,還穿著家居短褲和棉T恤,腳下趿拉著人字拖鞋焦急地在手術室門口來來回回。一邊的長椅上,一個模樣清秀的男人兩眼放空地坐在那裡,在中甚至能感受到他在顫抖。他嘴唇發白,雙手緊張地握成拳放在膝蓋上,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金在中剛退燒,沒什麼精神,沈昌珉看到他們的時候,眼神明顯頓了一下。可現在也不是解釋的時候,金在中放低聲音問:「有天怎麼了?」

「違規行駛,被迎面的卡車撞翻了,員警來問過話剛走,卡車司機沒有責任,有天人還在裡面搶救。」沈昌珉的聲音都禁不住有些顫抖,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這個成天沒個正經的人真正的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那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他爸媽知道這事嗎?」

沈昌珉搖了搖頭:「情況穩定下來之前不敢通知他家裡人。」

 

手術室的紅燈亮著,鄭允浩扶著在中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整個醫院的走廊安靜的不像話,泛著死亡的冷光,讓人膽戰心驚。金在中看向長椅那頭的男人,輕聲說:「是你送有天來的?真是謝謝你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回……」

「不,我不走!」男人忽然抬起頭,眼睛裡晶亮著,好像下一秒就會溢出淚水。

「在中,那是有天的大學同學。」沈昌珉幫他介紹,說到一半又忍不住發狠地抱怨,「真不知道朴有天那傢伙在想什麼,竟然忽然要掉頭回酒吧拿東西,媽的……等他從裡面出來,我絕對饒不了他!」

金在中看著眼前的男人,記憶裡搜尋出一些零碎的片段,小心翼翼地問:「你就是金俊秀?」

對方點了點頭,金在中愣了一會,便不再做聲。

鄭允浩站在一邊看著,卻無能為力。

在生命面前,人的力量是那麼渺小又可笑。

 

手術結束在天快亮的時候,醫生推門出來,他們三人圍上去,金俊秀在後面僵直了身體聽著。

「三處肋骨骨折,刺穿了肺葉,左腿粉碎性骨折,還有輕微腦震盪,不過好在沒有生命危險,剩下的也就是一些皮外傷。病人似乎還有哮喘,得先在無菌病房看護檢查,過一段時間才能進去探望……請家屬來辦一下手續,交一下費用。」

不管怎樣,沒有生命危險就好。四人幾乎是同時吁了一口氣,沈昌珉看了一眼一邊的金俊秀,然後上前一步衝醫生道:「我是他表弟。」

金在中只覺得一瞬間天旋地轉,短短幾天就發生這麼多事,完全消化不完。他扶著牆在長椅上坐下,身上還披著鄭允浩的外套,鄭允浩站在身邊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不停地安慰著:「有天吉人自有天相,你還是放心吧,燒剛退沒多久,別再生病了。」

「你生病了?」沈昌珉交了費回來,聽到了鄭允浩這句話便問出口,金在中點點頭:「有點發燒。」

沈昌珉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毛,用奇怪的眼神把他們打量了一遍,又把目光投向一邊的金俊秀:「你還是先回去吧,天都快亮了,有天已經搶救回來了,你也需要休息啊。」

金俊秀走到沈昌珉面前,念了一串數字:「這是我的電話,有天醒了請第一時間告訴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見沈昌珉點了頭,他便放心了似的,對金在中和鄭允浩點頭示意便離開了醫院。金在中透過窗戶看著樓下慢慢往大門口走的金俊秀的背影,只感到一陣隱晦卻濃重的悽愴。他也不知道朴有天在想什麼,但是他多少能感受到他每次提到“金俊秀”這個名字時,眼裡那種裸露的悲傷,像是一潭深水,金在中每次都生怕那樣的一雙眼睛再也難起一絲漣漪。

「我們也回去吧。」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沈昌珉也離開了,鄭允浩雙手按在他肩膀上,沉著聲音衝他道:「天都亮了,回去吃點東西睡一覺。」

他走到朴有天的病房前,看著玻璃窗裡被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那個人,哪裡像平時風流瀟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公子哥?金在中苦笑著對著玻璃那邊昏睡著的朴有天說:「臭混蛋,你還是安分些吧。」

 

金在中堅持回自己住處,鄭允浩也不加反對,可還沒到家的時候金在中就已經在副駕上睡著了,想來也一定是接近一夜沒睡了,累得厲害。太陽躲在不算厚重的雲層後面,半露不露地掛在東邊的大樓後面,鄭允浩把車停在金在中家樓下,看著他不算安穩的睡顏,卻遲遲沒有叫醒他。

似乎叫醒了他,看著他上樓,他就再也不會回頭了似的。知道自己是又開始退縮,又開始不相信自己,可是就是打不起精神,鄭允浩趴在方向盤上腦袋裡亂亂的,眼看著金在中在遠處縮成一團不再向前,他卻沒有勇氣向他邁出那第一步。

「到了?」金在中猛地睜開眼,抬手去解安全帶,腦中忽然出現有天的樣子,心裡不禁狠狠地揪起來,衝鄭允浩道:「你也上來吧,一晚上沒怎麼睡,這時候開車……不安全。」

鄭允浩雖然覺得沒什麼,但還是應了在中的話,把車停到樓下的停車位,跟在後面上了樓。

 

走道裡有些清冷,他的衣服金在中穿著有點大,襯得他的身子就更加單薄,他還記得金在中一直不滿意這種單薄,想讓自己顯得“強壯”一些,還堅持在健身。

一路上沒什麼話,他也知道金在中現在一定疲憊的不想開口說任何話,他也就沉默地跟著。他沉默著,金在中心裡倒有些不是滋味,他剛剛在車上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夢見那車裡的是鄭允浩,站在原地看著的是自己,他說不出那種感覺,好像親眼看到了車禍的那一瞬間,耳邊忽然響起了沉靜的男聲,伴著吉他無波瀾的弦音。

他不想繼續,卻沒辦法打斷,這種微妙的相處模式,讓鄭允浩有些沉不住氣。開了門走進去,令鄭允浩驚訝的是這裡的佈局裝飾和兩人原先的住所——也就是鄭允浩現在的住所,竟然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金在中懊惱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捂住臉,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男人。

鄭允浩走到他面前蹲下,輕聲問:「你在害怕面對什麼?」

他搖搖頭,現在並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鄭允浩揉了揉太陽穴:「我等你的回答。」

大概過了沒多久,金在中就拿開了雙手,撐起一個疲憊的笑臉,看得鄭允浩心裡一陣刺痛。

攤開懷抱,把金在中小心攬到懷裡,也許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需要說,只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懷裡的人順從地靠在他胸前,鄭允浩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猜測揣摩金在中的心思,他覺得很多事情,不是靠城府和心機來維繫的,比如愛情。

很多時候不知道怎麼去走,不知道向哪個方向走,只有過一天是一天,走一步算一步。很多時候想要瀟灑地跟過去說再見,想要證明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幸福,一切沒問題,想要昂首挺胸地不讓眼淚流出來,不管是逞強還是怎樣,至少在別人眼裡的自己一定要是很強大的。

往往這時候卻忽略了那個一直站在原地等著自己的那個人,那個人在等自己回來,他不敢追過來,膽怯地縮在原地,看著自己的背影,看著自己假裝瀟灑地跟過去說再見,看著自己遍體鱗傷地橫衝直撞,還要逞強說自己很幸福。

 

「我們重新開始吧。」

就好像那天吃飯的時候,跟爸媽說『我喜歡男人』一樣,這句話就這樣自然地脫口而出,金在中明顯僵了一下。他放開懷抱,直直地望著他:「今天有天出事,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想了很多。每天都有可能發生意外,今天是有天,明天就有可能是我……」

「你胡說什麼!」金在中厲聲打斷他,聲音忍不住有些發抖,鄭允浩重新把他摟進懷裡,一邊用手安撫著他的脊背:「是我胡說,是我胡說……可是,這卻是事實,在中,也許明天我就不在了,也許明天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了,生活到處都是意外啊,你一個人該怎麼辦?我一個人又該怎麼辦?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這種感覺你知道,你我都知道,很疼。我們都不再年輕了,沒有精力再折騰彆扭了,試著接受我們的過去,接受我,好不好?」

「我們重新開始吧,或者允許我重新追求你?我不想在意外出現的那一刻心裡會留有懊悔和遺憾。」

金在中忽然撲騰著手腳在鄭允浩身上胡亂打著,眼淚模糊了眼前的這張臉,鄭允浩站在他面前任他打,混亂間臉上就挨了一巴掌。他停下手:「怎麼不躲?」

「我怕我躲了,你找不到我,會很難過。」

 

那一覺鄭允浩睡得很香很甜,這麼多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才不管這天是不是要上班。他抱著他,覺得又回到了最初,永遠不變的最初,就好像現在,不管什麼都無法撼動的他的決心。

他不再怯懦,他終於,向著受傷的金在中,邁出了第一步。

    

There's still a little bit of your taste in my mouth

There's still a little bit of you laced with my doubt

It's still a little hard to say what's going on

 

There's still a little bit of your ghost, your weakness

There's still a little bit of your face I haven't kissed

You step a little closer each day

That I can't see what's going on

 

 

 

處理好公司的事又幫著打點了金在中的畫廊,雇了店員在畫廊看著後又驅車到醫院看朴有天的情況,沈昌珉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欠他們的,這輩子就用這麼個大好時光來還,為他們操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重重呼出一口氣,關上車門就看到醫院門口的金俊秀,手裡拿著什麼東西,一副擔心卻不敢進去的模樣。沈昌珉走過去試探著問:「金俊秀?」

「啊……有天的表弟……」

沈昌珉嘴角抽了抽:「我不是他表弟,就是那天為了方便幫他簽字繳費,隨口那麼一說。你叫我昌珉就行了,對了,你來了怎麼不進去?」

金俊秀為難地搖了搖頭:「不是……我……」

「一起進去吧,有天不知道醒了沒。」再笨也能看出來,這個金俊秀對朴有天來說意義非凡,但是朴有天沒跟他說,他就不會問。出了這樣的事,他覺得就算不問,他也很快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進了醫院,發現金在中和鄭允浩已經到了,而且是正準備走的樣子。沈昌珉又皺了皺眉,衝金在中道:「你多少也抽點時間去畫廊看看,我公司那邊還不算太忙,不然關門是遲早的事。」

金在中尷尬地點點頭,沈昌珉又把他拉到一邊:「你和鄭允浩和好了?什麼時候的事?我記得前兩天你們剛遇見啊。」

「能不能別這麼八卦?」金在中甩開沈昌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在追我,我還沒答應呢。」

「嗟,我看你是默認了吧。」

沈昌珉裝作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到病房前,看到朴有天虛弱地睜著雙眼,嘴角還帶著笑,看到自己的時候,抬起沒多少傷的右手輕輕揮了揮。看樣子恢復的挺不錯,沈昌珉用做了一個“活該”的嘴型,但是心裡總算放心了。

「什麼時候醒的?」

「剛醒沒多久。」金在中回答著。

他知道有天並不是想不開,只是他想的太多,一時間只顧著逃走。朴有天是性情中人,他寧願傷害自己,也不要去面對在笑得一臉燦爛的金俊秀面前顯得突兀的心痛。金在中多少明白了一些,看著一邊不敢走過去的金俊秀,不知道說什麼去勸,這件事不怪他,也只能怪朴有天,太過癡傻,執迷不悟。

這也算是優點吧。金在中稍稍轉過臉看著一邊站著和沈昌珉細聲敘舊的鄭允浩,他也是執迷不悟的人,到底是什麼支撐著他們的“執迷不悟”?即使不敢追出去,也要守在自己的執著裡不願意離去。

金在中忽然想到他和鄭允浩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也是在醫院裡,鄭允浩踢球受傷骨折了,他就陪他來醫院。鄭允浩坐在病床上說:「在中,我想親你。」

病房空空的,他就湊過去,在他唇角點了一下。顯然鄭允浩不滿足,抓著他的胳膊就吻了起來,笨拙地探出舌尖與他糾纏。那是帶著點霸道,卻又十分溫柔的初吻。

要說吃一塹長一智,金在中是懂的。只是現在他還是不太明白,到底是不能再繼續與鄭允浩糾纏不休,還是不能再鬆手失去他。他們併肩走著,他只有試探著,跟在鄭允浩身後,走他踩過的腳印。

因為摔倒的感覺,真的很疼。

 

金在中抬起頭,卻看到金俊秀轉身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病房門口擺放著一只不大的花籃。一時間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朴有天總說特殊的人需要有特殊的圈子,可是他卻也只是一直在自己的圈子裡兜兜轉轉,找不到出口。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守護的感情,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保護的過去,對於過去的態度,或是懷念,或是追尋,或是守著它們,或是將它們遺棄。但是過去在那裡,你不去回憶,它依然存在。

所以朴有天逃不掉,鄭允浩逃不掉,金在中自然也逃不掉。

也許金俊秀知道朴有天的心意,也許不知道,但是在真正見到他的時候,金在中才明白,為什麼有天喝醉了總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承前曲)

Stones taught me to fly

Love, it taught me to lie

Life, it taught me to die

So it's not hard to fall

When you float like a cannon-

Stones taught me to fly

Love, it taught me to cry

So come on courage

Teach me to be shy

'Cause it's not hard to fall

 

 

 

 

 

Chapter 6. Lost time is never found again.

 

有天住院的一周後已經可以小聲聊天,輕輕笑了,鄭允浩叫上了金在中和沈昌珉一起到家裡吃火鍋,很少見地從公司早退去超市準備食材,仔細打點了很多。買了金在中最喜歡的飲料,沈昌珉的口味他倒不清楚,只記得這孩子從來不挑食,見到什麼就吃,只要味道好。

鍋底是他自己燉的公雞,還親自調了蘸料,菜剛擺上桌門鈴就響了。他連忙跑去開門,把金在中和沈昌珉放進來一邊說:「你們倆還真會踩點兒啊,鍋子剛端上來就到了。」

見他有心,連沈昌珉這個一整天板著臉擺不出什麼正經表情的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他笑著說:「這外甥媳婦還真不錯,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可把我給饞的。」金在中抬腳踢了一下他膝蓋說:「淨瞎說,趕緊的吃了,還得去給有天送飯呢。」

 

「金俊秀今天去看他,沒跟你說啊?」沈昌珉捧著鄭允浩給調的蘸料,夾起一支雞腿肉大嚼特嚼,金在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模樣顯然是知道些什麼他不知道的。

「我說,朴有天那老小子給了你多少好處?什麼事情這麼神神秘秘的只給你說不給我說?」沈昌珉問出口,鄭允浩心裡倒也有些好奇了,圍裙也沒解,就學著沈昌珉的樣,一手捧著蘸料一手往鍋裡涮菜,嘴裡還嚼著雞肉。金在中看他們一臉八卦樣兒那眼跟兩對陰陽魚似的,倒擺起了譜來,抬手涮了兩根生菜,撈在蘸料裡細嚼慢嚥,大爺模樣不言而喻。

他倆人倒不急,跟他一起吃著,反正話頭已經被勾起來了,直到金在中自己憋不住了,自然會說。

果然沒多久,金在中就忍不住張口:「其實啊,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就是大學的時候,有天總翻牆到我們學校找我,還記得不?」

鄭允浩皺皺眉:「哪兒能不記得?」為這事他還吃過不少次飛醋。沈昌珉聽他這麼說,嘿的一聲就樂了,眼神在金在中和鄭允浩的臉上來來回回飄著。

「他總拽我去喝酒,一喝就喝多,我自然是不能喝多的,不然倆醉鬼還能睡在馬路牙子上嗎?所以啊,我就看他喝,他喝酒那樣子,就跟沒喝過似的,一看就知道有心事……」金在中沒發覺那倆人的反應,只自顧自說著,慢慢陷入了回憶。

 

 

「有天,有天,不能喝了,靠,喝這麼多,我可沒力氣送你回去。」金在中那時候算是無憂無慮的一大好青年,雖然成績差點吧,總體還是不錯的。他總自詡情商極高,當然在朴有天顯然不正常的醉酒時,表示一些必要的關心,一邊展示自己準確度較高的第六感:「你怎麼喝這麼猛,你有這量嗎?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朴有天被他按住酒杯,搖搖晃晃地支起身子,往路邊走了兩步,哇的一聲就吐在了路燈下面。這下給金在中嚇得,不停幫他捋背,朴有天吐完了,就抱著金在中哭,一邊哭一邊說:「在中……我愛上了個直的……」

這話可不是亂說的,都說同志對這方面很敏感,是直是彎,甚至是0是1都是一眼就能拿看出來的。金在中也算“半路出家“,看人不太準,一般不怎麼能看出是0是1,但是是彎是直還是能分辨出的,更別說朴有天這個“老手”了。

那時候的朴有天跟個孩子似的,伏在金在中肩上,不停重複著「愛上了個直的」這句話,這事實確實太有打擊性了。開玩笑的時候金在中會說,你給他掰彎啊。可是他知道掰彎不是什麼道德的事情,而且掰彎不是說掰就能掰的,一不小心掰斷了,連朋友都做不成。

自那以後朴有天就總找他喝酒,有時候會醉,有時候不醉,兩人閒聊著,相互開著玩笑,朴有天就會忽然安靜下來認真地說,在中,我真羡慕你和鄭允浩。

沒有多餘的詞,只是最簡單的一句「真羡慕你們」,話語裡的感情真切又深刻,話一出口,眼睛就倏地紅了一圈。金在中覺得朴有天是愛哭的人,因為他心裡的感情總是滿的,滿滿地支撐住心臟,然後再滿滿地溢出來。可是他看著這樣紅著眼睛卻沒有眼淚的朴有天,卻覺得他心裡的感情都被抽空了,連帶著身邊的人都會被感染,那種酸楚的感覺,像是一支沒有成熟透的青澀的檸檬,擠出的汁水,全都滲到內心深處。

酸的發疼,還帶著點苦味。

 

從朴有天那裡隱約知道了些,那人叫金俊秀,是個很可愛的好孩子,在家裡被保護的很好,在學校被朴有天保護的很好,他甚至不知道男人還可以喜歡男人。金俊秀在朴有天眼裡簡直是無法觸碰的純潔美好,可是朴有天說:「一想到將來的某一天,他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走過餘生,再見到我時跟我介紹說,“有天,這是我的愛人”,或者還會有一個孩子,他對他的孩子說,“這位是爸爸最好的朋友”時,我就沒辦法平靜。有時候我會想,愛情只是我一個人的,我想要愛他,那是我一個人的事,可是直到現在我才不得不承認,愛情是兩個人的愛情,有付出也有回報的,就好像你和鄭允浩那樣,那才叫愛情,我這樣,只是無望的單戀罷了。」

朴有天扯著一個極醜的笑臉說:「在中,不要告訴別人,包括鄭允浩和沈昌珉,我想給自己留點面子。」

所以大學畢業後朴有天選擇留在這個城市,金俊秀是另一個城市的,他邀請朴有天和他一起去他父母的公司,卻被拒絕了。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他,不想看著金俊秀牽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的手走到他面前說,我要和這個女人結婚了,有天,來做我的伴郎吧。

朴有天,只是一個不可一世的,比鄭允浩還要膽小怯懦的大笨蛋。

 

 

 

金在中說完,忍住眼睛裡的眼淚,吸了吸鼻子,一邊夾了一塊筍到自己碗裡。那倆人回過神,不住地唏噓,沈昌珉嘆著氣說:「怪不得上次金俊秀來畫廊的時候,有天的表情那麼奇怪,像是欠了誰的錢似的。」

也許現在的金在中還沒有明白,只停留在對有天故事的感傷層面,但是鄭允浩通過這個故事看明白了很多。也許他和有天的交情沒有這麼深,但是他卻覺得有天確實通過這些事情教會了他很多。

 

三人相互招呼著吃飯,期間還有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好像一時間真的回到以前,在中甚至追著昌珉圍著桌子跑。鄭允浩跟他們一起大笑著,心裡對有天卻是無限的感激,或者這樣說很不道德,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沒有有天的這件事,他也沒辦法找到真正的空缺在在中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乘虛而入”,及時獻上自己的肩膀給他依靠,沒有朴有天和金俊秀的故事,他也許也學不到這麼多。

他慶幸自己是鄭允浩,而另一個是金在中。

 

吃了飯金在中又打包了點水果,三人一同驅車前往醫院,進門的時候金俊秀正在給有天剝橘子,見他們來了,兩人都舒展開了笑臉,看來相處的氣氛還不錯。在中把切好片的水果擺出來放在床頭,衝有天道:「上次見你躺在病床上還是高中呢,那時候你哮喘忽然發作了,還是允浩背你上的醫院。」

「沈昌珉那小子那天不知道跑哪去了,你這小身板哪能讓你背啊,只有委屈允浩了。」朴有天的聲音有點虛弱,但是臉上帶著笑,想必是恢復的不錯。鄭允浩在旁邊笑道:「可不是,看有天好像挺弱的,哪知道那麼沉,現在想想肩膀都酸的慌。」

受傷的原因,朴有天不能笑得太厲害,只是眯著眼看著他們,露著微笑。金俊秀看著他們聊天,也跟著笑,沈昌珉也在一旁說了些上學時候的趣事,病房裡氣氛好得很。在中恍了神,似乎生活原本就是這樣的,輕鬆沒有任何壓力和煩惱。

不明白多久沒這種感覺了,這樣放鬆舒心地笑,這樣發自內心地笑,這樣肆無忌憚地笑。沒有誤會,沒有感傷,沒有愛和被愛,沒有不得不面對的分離。

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發現最近一直沒往口袋裡補糖,忽然面前就多了一塊大白兔。鄭允浩捏著糖衝他笑,一邊自己也剝了一顆放進嘴裡。他接過糖,剝開糖紙,輕輕含住,香甜的味道滲入口鼻,他嚼著糖,偷眼去看那個遞糖給自己的人。

原來你也一樣,心中時常苦澀酸楚,才會在口袋隨時準備著糖。習慣一直沒有變,那麼我們真的能夠找到自己內心的那條路,然後跟著一起走嗎?

 

他想到他們高中剛相識的時候,鄭允浩請他去電影院看電影,是一個挺老的愛情片子,看完後他就覺得喉間有點苦。鄭允浩問:「好看嗎?」金在中說:「嗯,心裡苦苦的。」鄭允浩就帶著他去電影院旁邊的小店買了兩顆大白兔,然後遞給他一顆。

鄭允浩說:「吃塊糖就不苦了,我特喜歡吃這個糖。」

他還記得鄭允浩溫柔的臉,和眼前這樣的一張臉重疊著,畫面交替著,忽然感到一陣久違溫暖和甜蜜。只一眼,鄭允浩的溫柔就像奶糖的香味,甜甜地滲進心裡。

「喂,」朴有天躺在床上帶著笑意抱怨道,「你們兩個秀恩愛就回家秀去,在這成心刺激我呢?」

臉上猛地一紅,金在中瞪了有天一眼:「說什麼呢!」鄭允浩倒笑得坦蕩。一邊的金俊秀卻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你……你們……」

這聲出口,四個人才反應過來金俊秀本身對這種事情沒什麼概念,看他有點震驚還有點尷尬的表情,鄭允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還在追他,還沒得手呢。」

金俊秀似乎也覺得自己反應有點誇張了,努力擺出平靜的姿態,對鄭允浩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第一次看到……這樣一對……我覺得你們挺般配的,呵呵!沒想到有天的朋友都這麼帥啊,如果他不願意給我當伴郎的話,我就從你們三個裡挑一個。」

「儘管挑,我才不去吃你那膩死人的喜酒,本少爺花酒還沒吃夠呢。」朴有天擺出常有的臭屁的表情,挑起眉毛調笑著,那樣的語氣和眼神,在除了金俊秀以外的三人眼裡,顯得那麼空泛無力,好像一根針狠狠沒進心裡,尋不著根源的疼痛。金在中忍不住紅了眼眶,他不得不承認最近變得愛哭了,像是被朴有天傳染了似的。

他笑著低下頭抬起右手拭去眼角不小心擠出來的眼淚,左手忽然就被另一隻溫暖的手掌包裹住。他抬起頭看著左手邊的鄭允浩,對方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跟他們三人開著玩笑,沈昌珉說,你這下可得多住段時間,別成天到我公司或者去在中畫廊騷擾我們,特別是我!鄭允浩笑著說,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有天也特別喜歡去在中上課的畫室去騷擾啊,我吃了不小的醋呢。

只是那隻握著自己的手,像是不看自己也知道那種突如其來的傷感似的,輕輕握著,然後緊了緊。金在中的心都被這種溫暖包裹住,他在心裡笑著自己,真不是一般的幸運,雖然找不到自己的心,但是有這樣一雙手牽著自己,跟著他走,應該沒錯的。

鄭允浩,希望你能追到我。

那人轉過頭看著他,好像在說,放心,我會追到你。

 

那些曾經為了學業工作而煩惱掛心的時候,那些翻牆蹺課一起在河堤上咬著狗尾巴草一躺一下午的時候,那些偷偷跑到小店裡面打耳洞,沈昌珉在外面死都不願意一起打的時候,那些看著身邊的人出神結果被老師叫起來罰站的時候。

那些金在中懷念的,鄭允浩懷念的,沈昌珉懷念的,朴有天懷念的,還有金俊秀懷念的時候。它們像是一葉淺帆,在時光的洪流裡搖搖晃晃地擺出最初最動人的姿態沖自己揮手,他們越走越遠,再回頭,過去還是那樣色彩鮮明,帶著陳舊的,藍色生銹鐵盒子的味道。只是那些曾經,遠去了,就無法挽回。

這些他們都知道。

歲月既往,一去不回。

他們只有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地做出每一個決斷,小心翼翼地走出每一步,為了讓自己不要為現在的自己後悔。只是再想想,他們都不曾後悔過。

從前沒有後悔過,以後也不能後悔。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金在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吐了出來。也許就這樣也不錯,金俊秀結了婚,至少他是幸福的,那就夠了,朴有天心裡就明白了。這是愛的成全。沈昌珉回了公司,金在中問鄭允浩:「你不去上班行嗎?」

他是記得鄭允浩是個工作狂,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可是為了他的事他似乎翹了好幾天的班了。鄭允浩笑著說:「我加了多少班了,現在是特殊情況,我請幾天假也沒差,怎麼,送你去畫廊?」

撥了一通電話去畫廊,似乎不是很忙,就道:「那邊不是很忙,不想過去。」

「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鄭允浩嘴角上揚,挑起一個俏皮的笑,金在中總覺得他笑起來像一隻貓。眼睛彎彎的,嘴角也上揚著,真的很像一隻貓。

「什麼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這不廢話嗎?金在中撇撇嘴,眼角卻也忍不住染上濃重的笑意,鄭允浩總會讓自己驚喜,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仍然深信不疑。

這是誰的一雙手,牽著我走過四季,漸漸靠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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