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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自從五年前跟家裡決裂,我就再沒有跟父母有過任何聯繫,不是心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請求他們原諒。

如今還要老人主動打電話過來,我愧疚到瞬間失語。

媽聽我一出聲就急了,連聲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沒想到她居然能這麼敏銳地聽出來我情緒不對,抹了把臉說媽我沒事,切洋蔥呢。

也不知道她信了沒,猶豫一會又問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我說挺好的,知道老人家聽不懂我那些職位,就說我現在在公司是骨幹呢。

她低低地笑了一聲說那就好,然後等了很久又沉下去問跟小浩也還好吧。

我無法想像我那個保守的母親用了多少勇氣才問出我這句話,我鼻腔再次發酸,敷衍說好著呢。

媽低聲喃喃好著就好,好著就好。

我無法忍受,轉而想問問他們近年如何,卻聽媽很緊張地快速說我知道小浩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地緊,他要是個姑娘我跟你爸早讓他進門了。我們當初也是太衝動,可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呢‥‥

我聽到了一聲短促的啜泣。

你說你怎麼這麼多年,就真的連個電話都不往家打呢。我們也不是非要你跟小浩分開啊,你怎麼就不能低個頭呢。

你這孩子啊,你這傻孩子啊。

我顫抖地無法自持。

媽,我不是不肯低頭,我是無法低頭。

因為我怕我一但低頭妥協,我就會從此失去他了。

這是我唯一畏懼的事情。

我可笑地想起很多年前我曾幼稚地問過允浩關於永遠的問題。

他的回答是這世上沒有哪個人能夠永生不死,所以這世上也沒有誰的感情是永恆的。可我愛你,你愛我,就算這相愛無法永恆,只要能長久地直至我們其中有一人死去,不就足夠了嗎。

如今我終於頓悟了這句話的含義。

不是因為其中有一人死去,這相愛才會終止。

而是因為這相愛一旦終止,其中就一定會有人死去。

 

 

 

 

 

23.

可能是我回憶時沉默的時間太久,那邊又有點急了。

唉媽又嘮叨起來了,我就是想問你過年有空沒,有空就回來過吧。

我說好的。

你爸其實跟你一樣,拉不下面子,他其實也早不怪你了。那就早點回來吧,記得把小浩帶上。

媽還在那低聲說著什麼,我卻再一次僵硬了。

五年來父母對我的唯一期望,難道也要落空了嗎。

他們認可了自己的兒子十年來愛著一個男人,然後期望他能跟那個好孩子好好生活。

他們因我的堅持而妥協,終於包容了我的愛情,我卻再一次讓他們失望。

原來就連這最最卑微的期待,我也無力為他們達成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怎麼回到公寓的。

我把自己甩進浴缸,熱水漫過身體。

允浩即使對我還殘存一絲一毫的眷戀,也是眷戀過去的那個我,他痛恨如今的這個金在中,我很清楚。

就像過去的那個純潔少年正是被我一刀刀極刑剜死一般,他看著我的時候,也常常讓我心生他也會用匕首剜死我的錯覺。

錯的到底是誰呢。

即使我知道自己並不無辜,卻仍然覺得委屈。

家裡的壓力誰都有的。

我很清楚十年的感情意味這什麼,但也很清楚現在這情況並不是允浩和藍霏歡兩個人造成的。

允浩父親早逝,他母親將他視作一切,所以斷然不會同意他跟我在一起。

但我無法因此就釋懷,畢竟我的父母也曾不顧一切地反對,而我在父母和他之間,我沒有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現在不是也贏得諒解了嗎。

雖然知道這麼想太過無理取鬧。

可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卻始終不肯跟他的母親說明事實把我放在可以見到陽光的位置呢。

我覺得我們就像陷在深海中不上不下的兩隻捆縛在一起的水氣球。

當那束縛被切斷的時候,浮在上面的那一隻可以一直向上回到空氣中,而陷得更深的那一個卻因為反作用力只能不斷下沉再下沉,永遠無法再升起。

我反覆考慮如果我去求他陪我回家演幾天戲,他會不會同情我然後答允。還是他要留在這裡陪藍霏歡過新年,然後趁此再對我額外懲罰一番。

天亮之後我孤注一擲又回去找他,在花壇邊碰到了撐著傘沒有化妝的藍霏歡。

那姑娘用她水靈靈的大眼珠子鄙夷地打量我,然後說你不是把他甩了嗎。

我忍著疼賠笑臉,說我這還有點事求他。

她不屑地啐了一口,蹭著我肩膀走了。

我站在外面規規矩矩地敲門,半分鐘以後鄭允浩拉開門,可能以為是藍霏歡,什麼都沒說迷迷糊糊又往回走。

我喊了他一聲。

他一愣,轉身瞪我。

你鑰匙呢。

我心說我要帶了鑰匙真開門就進來萬一看見你跟藍霏歡還沒起‥‥

你還真是點點沒想過我什麼感受。

一大早的幹嘛?

他在沙發上坐下,茶几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早餐,估計也是藍霏歡剛買的。

我說我有點事拜託你。

他掰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沒聽見似的問我要不要吃一點。

我沒那個心思,只能撒謊說沒事我吃過了。

他唔了一聲,不再理我埋頭喝粥。

昨兒是我不對,我真是有急事。不過今兒來找你是想讓你跟我回老家過年。

他慢動作一樣抬頭看我,那眼神讓我恐懼。

我低頭說我媽昨兒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回家過年,還說要我帶上你。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我感覺形勢不對,趕緊說拜託了你就當幫我個忙,兩三天而已,假裝一下也行‥‥

濃稠滾燙的薏米粥突然翻倒在離我只有三十公分的地板上,香氣四溢。

鄭允浩摔下勺子霍然而起。

我愕然後退,他卻厲聲罵道金在中你他媽的怎麼不去死!

這一切讓我前所未有地驚恐。

這個人太陌生了。

他是誰。

我愛的那個人永遠溫和絕不會失控,他不會暴躁地淩辱我,他也不會在我放下尊嚴屈膝懇求他的時候讓我去死。

他是誰。

那種明明眼前還是那個深愛的軀體,卻有著讓自己痛恨的相反靈魂,這憤懣感我也終於也能感同親受。

我比他還要怒不可遏,瘋狂地反擊。

我為了你五年沒回家連我爸媽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爸就算死了你還有個媽疼你呢,可我呢,我什麼都沒了!

我這樣吼著,跳起來用盡畢生的力氣甩給他狠狠地一拳。

然後他掄圓臂膀還了我一個。

他說,滾。

 

 

 

 

 

24.

雨越下越大。

我直接去機場買了回家的機票,然後坐在候機室裡給小夏發短信說我回老家呆幾天,讓她幫我給Bosѕ說一聲。

剛發過去就回了電話過來。

是黎晗。

其實我除了欣賞他的才華,我並不喜歡這個人,我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說白了就是投胎的時候沒錢賄賂小鬼,只能選擇最艱難生存模式的那種。

而黎晗這一位,他卻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什麼都有了。

從此一路坦途,順風順水。

我嫉妒他,所以畏懼他。

他把我當朋友,我受寵若驚,但同時我也隱隱覺得跟這個人過多交往並不合適。

他在那邊問我去哪,我說回我爸媽那。

他說我知道,我問是哪裡。

我低聲報出一個兩千多公里之外的北方小鎮。

他哦了一聲,說一路順風。

登機後我把脹痛的半邊臉貼在玻璃上,高空之上的天湛藍如夢一般,我看著雪白的機翼劃過秦嶺和淮河,溫柔起伏的山巒突然蔚為雄壯起來。

我回家了。

五年過去,我終於回家,卻只是我一個人回來而已。

下了飛機還要再坐三個小時大巴才能到,春運期間的票不太好買,我正在一大幫民工之間排著隊,突然有人拍我的肩。

我覺得還是自個開車快一點。

我回頭,愕然看著衣著光鮮的黎晗站在我面前。

 

 

 

 

 

25.

我終於理解那些仇富的人的心情。

當我一小時之後就看到了我熟悉的那條進入縣城的馬路。

我詢問這輛跑車的來由,黎晗輕描淡寫。

搶的。

我呵呵笑了,轉頭看向窗外。

黎晗也笑,你就準備帶著這張臉回家啊,一看就被家暴過。

我一愣,在玻璃上照自己,顴骨上一片青紫看起來真的很慘。

怎麼,真挨打了?

他又問,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黎晗嘆氣,調轉車頭又往市區開,我大喊你幹什麼!

幫你把臉弄乾淨,他不由分說又掛了一檔,我一句話頓時被加速度噎了回去。

到了市區他找了一家老字型大小的藥店買了一種很香的藥膏,說是化瘀很有效,讓我自己抹了。

我瞟了一下盒子上貼的價碼眼皮狂跳不止。

不過那藥也確實配得上它的價格,那麼大一片青,第二天就看不出來了。

在市區消磨一天我把自己捯飭整潔以後黎晗又把我送回縣城,我不想讓我爸媽見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到了家門口他跟我說再抹一次藥吧,我想了想以防萬一就又把盒子掏了出來。

他熄了車說我幫你弄,探過來把藥瓶扭開。

我一把搶回,激動地說我自己來。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坐回去掏出菸抽。

我抹完藥看他在煙霧繚繞中盯著我,無奈地說Boss你回吧你真不用跟著我,我一個人死不了。

他似乎聽到什麼很好玩的事情,說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一臉茫然。

黎晗把菸掐了,正色說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把你當以前的自個疼,你別介意。

這話我真的一瞬間沒明白。

他笑了笑,那笑容猛然讓我覺得很像以前允浩要對我循循善誘的時候。

我當初關注你是因為知道你是當年事喜馬拉雅大運輸拍攝組年紀最小的一位,你們的那個片子我看過,非常震撼。不久之後在看你畢業作品的時候,我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熱情並且果敢,純粹而堅韌,你有著很多人早已缺失的品質,能讓人看到一種乾淨的執拗。我因為現在的位置有很多不敢做的事情,我寄希望於你,而你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優異。於是我鞭笞你,鍛煉你,給你超負荷的工作,讓你更快地進步。但在我離婚之後,我漸漸意識到自己錯了,我成就你的同時,也變相地破壞了你的生活。

我努力地消化這段話,乾巴巴地說不怪你的。

他卻不理我興致勃勃地繼續說,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回老家,但我覺得陪你來玩一趟散散心也算是謝罪了。

我剛想說謝謝,突然越過黎晗的肩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他也正看著我。

他露出我見過最最冰涼的表情,穿刺了這跑車密閉的車廂,宛如徹骨的寒風般。

那人轉身走了,我呆在原地,只能喃喃地喊出他的名字。

黎晗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登時驚愕的罵了一句——

What's the fuck!

 

 

 

 

 

26.

我苦笑說Boss你別搶我臺詞行不。

黎晗轉頭猛推我一把說你丫倒是追去啊!

我被他推得一晃也火了。

他都跑了我追個鬼啊!

我操你要不追就只有鬼了,你看他那表情分明是炸了,要不在乎你丫生個鳥氣啊。

黎晗氣得破口大駡,唾沫星子崩了我一臉。

我聽完掀開車門就跳出去了,允浩已經走到了路邊的田野中。

沉睡的土地上裹覆著厚厚的積雪,我的鞋子結結實實地陷進去,那種脆弱卻又堅固的觸感非常熟悉。

他大步往前走,風衣掃過田埂上刺槐樹粗壯的樹幹。

我在後面追趕著,北國的寒風讓我臉上的傷處再一次疼痛起來。

這場景很像以前我們在這裡念書的時候,我們一起穿過這片田野到學校去,刺槐盛放如巨大的傘蓋,粉色的花朵將樹枝壓彎並垂落下來,那搖曳的花枝就像在童話中一般。

我們埋葬在這裡的,曾年輕的,毫無哀傷的臉和彼此深信不疑的心。

而此時那張開的樹枝糾結著伸向天空,在我們之間投下的影子宛如鋒利的刀匕。

我們的人生,究竟是為什麼,竟然不知不覺間出現了這樣的斷層呢。

我步步跟隨著,卻不敢開口喊他。

我沒想到他竟然會在對我喊出那個字之後還會回來幫我,我想知道為什麼,卻又害怕答案不是我期望的那個。

很快我就看到了雪原盡頭出現了我家的那棟磚紅色的小樓,瓦頂是乾淨的純白色,簷下掛著晶瑩的冰淩,窗邊擺著成串的辣椒和蒜頭,紅紅白白非常好看。

允浩猛然站住,卻沒有回頭。

我朝他邁了兩步,感覺單薄的鞋子已經完全濕透了。

那是你的老總?他問我。

我說是的。

他涼涼地笑了一聲,誰都可以嗎。

我無力地說你明知道不是那樣的。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但我看到的算什麼!

你他媽還跟我提看到,你有沒有想過我曾看到過什麼。

我暴躁起來,正想不顧一切地反駁怒吼,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欣喜的喊聲,在空曠的雪地上傳了很遠——

小在!

我渾身一震,抬頭就看到媽媽站在閣樓的窗前探身出來,她花白的頭髮飄蕩在空氣裡。

我猛然靠近離我足有兩米遠的允浩,伸手拉住了他,他瞬間就僵硬了。

我急忙抬手朝媽揮動著,我感覺允浩的手在顫抖,他似乎想掙脫我。

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我一面仰臉笑,一面低聲懇求慌不擇詞。

我說求求你,允浩,求求你。

就算只是這一刻也好,不要怨恨我,暫且寬恕我。

讓我拉著你,不要甩開。

終於我聽到他嘴裡呼出帶著白霧的嘆息,然後抬手環住了我的肩膀。

而我在這家鄉的冰天雪地中,在母親激切的呼喚聲中,在他久違的寬厚懷抱中。

熱淚盈眶。

 

 

 

 

 

27.

母親在我進門的一刻泣不成聲,父親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這就已經是他原諒我的全部表示了。

允浩像以前一樣遊刃有餘地面對長輩,似乎與我還像十年前一樣親密,毫無嫌隙。

晚上吃過飯之後,爸把允浩叫到閣樓去了,我則在下面陪著媽看電視劇。

我不緊張爸會跟允浩說什麼,只是擔心老人會不會看出些端倪。

十一點的時候媽帶我去二樓看我的臥室,那裡與五年前我離開的時候沒有任何不同。確實,也只有父母,會無理智地把你的一切視作珍寶,並且無條件地保留和守護它們。

這短短的兩天我覺得自己的心中裡已經充斥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卻找不到一個缺口表達。

我剛勸紅著眼眶的母親去睡覺,允浩推門進來了。

他的表情還是淡淡的,寫滿疏離。

我正坐在椅子上脫鞋,他反手關上門,坐在我旁邊的床上。

我回來的時候太衝動,沒有換衣服,鞋子也是單的短靴,在這邊凍了兩天,再加上今天在雪地裡走了那麼久,早就慘不忍睹。

你不回家看看嗎?我隨口問允浩,一邊呲牙咧嘴地剝了襪子。

他家在兩條街以外,走路過去也要不了半小時。

他卻沒理我,徑直站起來出去了。

我也習慣了被他無視,看著腳趾上暗紫色的凍傷,正發愁接下來的幾天要怎麼熬的時候,他拎著鐵皮水壺拿著一隻木盆進來了。

我愕然看著他,他卻目不斜視地把冒著白氣的熱水倒進盆裡,端過來放在我面前。

其實做到這一步就足夠我感動了,正要彎腰的時候他卻蹲下來抓住了我的腳腕。

這動作要是放在一年前我會坦然接受,但現在的這樣狀況下,他這麼做,只會讓我愈發無措。

可能是我下意識躲閃的反應再一次激怒了他,他突然粗暴地把我的雙腳按在了水裡。

那水我是看著他從壺裡倒出來一滴冷水都沒兌,登時張了嘴準備慘叫。

但卻毫無疼痛,只有猛然淹沒到腳踝的溫水柔和的觸感。

我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我垂眼看著他的頭頂,他黑色的頭髮,他長長的睫毛,他露出來的一點側臉,那顴骨上還有我一拳砸出的淤青。

他虛握著我的腳掌,把水掬起來極輕極認真地揉搓。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溫度太低,我反而覺得這觸碰難以忍受地滾燙。

不是常說人呆在家鄉的時候會格外勇敢嗎,但為什麼在回家之後,我卻反而脆弱地常常想要落淚呢。

水面上砸出圈圈的漣漪,允浩停下來抬頭看我的時候,我已淚流滿面。

我掩飾著把臉埋進毛巾裡,許久之後我聽見允浩低低的嘆息,他把我的腳擦乾淨,抱著我的膝蓋把我放在床上。

我混沌的腦子瘋狂地組織著道歉和乞求的句子,他俯身抱住我的肩膀,那透著絕望的動作讓我陡然心生了可怕的預感。

他吐在耳邊的話語全是氣聲,他說我不是為了讓你哭才回來的,在中。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接著無比溫柔地說你要我做的事十年來我從未落空過,是不是。

我不知如何作答,剛剛溫暖過來的四肢再次漸涼。

所以你說分手,你要我放了你‥‥

他的手臂從我的後背滑了下去,沙啞的笑聲宛如啜泣。

我也做到了。

 

 

 

 

 

28.

我在家裡待到大年初一才返回S城,臨走的時候爸把我叫過去,跟我說了他第一夜跟允浩說的話題。

爸的皺紋多了許多,不笑的時候眼角也有一縷縷的痕跡。

他很直接地說他去找了很多資料也問了人,說現在的不想與女性結合的男人可以靠捐精找代孕這樣的方式留下孩子。

我驚愕地看著我保守到連臨家小妹穿短裙都會皺眉的父親坦然跟我說出這樣的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話我跟允浩說過了,他沒正面回答我,說要先問問你的意思。

爸又說,然後無聲地凝視我。

我是這個老人唯一的孩子,我知道這凝視裡面有多少期待,但我卻無法點頭。

讓我考慮考慮吧。我避開他的目光,含糊地回答。

爸嗯了一聲,然後低聲說要快一點考慮,孩子。我和你媽等不了太久了。

我再次噎住,無話可說。

其實在此之前我想說的是老爸你有沒有想過我要是跟別人搞出個孩子來允浩還能要我嗎。

但沒說出口我就哽咽。

有個事實是不管我做什麼不做什麼都無法改變的。

允浩他已經。

不要我了。

 

 

 

 

 

29.

我回到S城當天是《愛之一字》的首映日,黎晗送了票過來,說是自己做的片子一定要在電影院看。

從飛機場直接飆到S城最頂級的影院,Boss和幾個同事正在VIP包間裡等著我。

不愧是星級影院果然讓我享受了一場兩個小時的盛宴,劇情結束之後大家都起身然後往外走,我們卻仍然坐在原處,看著螢幕上流水般劃過的工作人員。

黎晗的名字過去之後緊接著就是——

特效總監 金在中

醒目的黑體字。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真實地出現在銀屏上,雖然我知道這一段演職員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會看,卻還是激動地不能自己。

最後的贊助商也過完,螢幕變回了白色,影廳中燈光徹亮我站起來正要離開,透過包間的玻璃卻看到普通坐席的倒數第一排還坐著一個人。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還坐在那,一動不動地盯著空無一物的幕布,仿佛一尊雕像般。

那瞬間我很想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他在想什麼,他依然會發自內心地,以我為榮嗎。

我看著他寬闊的,挺拔的背影,從這個視角看過去,那是我人生中最熟悉,最深刻的畫面。

那是我的牆,那是我的支柱,那是我的伊甸,那是我的一切。

曾是。

但因為這個時態詞,我卻只能轉身。

就好像被巨大齒輪卡住的機械,悲哀地呻吟著,痛苦地骨肉摩擦,卻還是要轉過去,無法回頭。

回去的時候黎晗問我假期如何。

我沒回答,反而問他你的前妻和小夏你真心愛哪一個。

他說後者。

我問為什麼,他緩慢地說因為我需要的其實並不是愛,而是諒解。

我透過後視鏡表示茫然。

他笑了笑,說因為我永遠不可能把愛情和家庭擺在工作前面,能允許我這麼安排的那個人,我就愛她。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覺得我跟他果然可怕地相像,在如此無恥的方面。

我冷漠地說這樣的人恐怕很少。

黎晗聳肩,所以要感謝你沒把夏琦佔去了。

我說不用謝。

我咀嚼著他關於那句我要的不是愛而是諒解的話想琢磨它的意思,卻很徒勞。

我早已習慣只愛一人,失去他,恐怕也沒有以後。

似乎是因為這十年來我實在太過於奮不顧身。

所以似乎把一生的愛情,都透支殆盡了。

 

 

 

 

 

30.

我開始策劃逃離這裡,孤身一人在這城市讓我越來越感到窒息。

黎晗實在對我無頭蒼蠅一樣的行徑大感無奈,怕我一激動再跑到什麼深山老林裡拍紀錄片變成野人,只能幫我給昂西動畫電影節的重頭主辦方高步林動漫學院後期合成專業發去了深造推薦,那位教授還記得我,他很快回信說歡迎我入學。

就這樣,我又要離開自己生活的地方了。

小夏來問我為什麼,我只說自己不想再做電影了,我覺得人類演繹的感情再怎麼修飾和加工,都無法掩蓋它本身的脆弱和虛假。

我想去做動畫,動畫是乾淨的,那裡的愛恨只由單純的線色組成,說一不二。

去巴黎的機票訂在黎晗和小夏婚禮第二天,黎晗要我當伴郎,我同意了。

然後在婚禮前一天,我給家裡打了電話,說我要出國學習,大概兩三年不會回來了。

媽有幾分鐘沒明白我說什麼,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就哭了。

我笨拙地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聽她在那邊翻來覆去說你這孩子的心怎麼就,怎麼就那麼大呢。

十八歲的時候家鄉沒留住你,二十二歲省城沒留住你,現在就連這麼大個中國,都留不住你了嗎。

不是這裡留不住我。

只是對不起,爸媽。

實在是我自己。

沒有留下的勇氣了。

在收到黎晗和小夏結婚請柬的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清晰地,完整的夢。

我夢到自己從門縫裡抽出一張大紅的紙來,上面燙金印著允浩和藍霏歡的名字,下面是一個日期,然後是請金在中先生出席。

我盯著那張紙,無法叫喊無法呼吸。終於在渾身冷汗中醒來的時候,脖子兩側已被自己抓出了流血的痕跡。

掛電話之前媽在那邊長長地嘆氣,說你周姨前些日子還跟我嘮叨,以前覺得孩子們在外面闖蕩挺好,但現在才知道還是留在身邊最重要。你周姨也是太要強,以前從沒說過這種話,人一病就撐不住了。

我結結巴巴地問這是在說什麼。

媽呆了一下,你周姨病了的事情你還在這瞞我啊,這小半年不是都在你們那治呢嗎?

我如墜冰窟。

 

 

 

 

 

31.

最可怕的不是我母親口中的這位周姨是允浩的母親。

而是她在S城治病半年多,我卻無一所知。

我費了很大力氣找到允浩母親治療的醫院,醫生說是腦溢血,雖然現在病情已經穩定如今也能正常行動,但剛送來的時候差不多是全癱的。

我站在病房外面不敢進去,透過玻璃能看到那個堅強撫養獨子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上看著外頭,瘦了很多,神情卻也比年輕時柔和了很多。

其實我一直很怕她,她是個嚴厲的長輩,很少看到她笑。

而我在家鄉讀書的那幾年也因為對她兒子有著不單純的覬覦所以總是愧對她。

雖然不知道會遭至怎樣的仇視,我卻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周姨回頭看我,她愣了一下,我本以為她會咒駡我至少漠視我,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沖我綻放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臉。

她有著與允浩如出一徹的細長的眼睛和嘴巴,這麼直朝我笑的時候,我全身都在顫抖。

周姨轉動輪椅過來,柔聲說小在你終於來了啊。

我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僵硬地點頭。

她又笑了,看我身後說小浩沒來嗎?

我說嗯我是自己來的。

好孩子。

她似乎心情很好,拉著我在床邊坐下。

我不敢坐,握著她冰涼粗糙的手蹲在她旁邊。

不知道允浩到底怎麼說的居然讓周姨還能這麼親密地對待我,這些事情他還沒有跟他母親說嗎,可無論說與不說,她和她的兒子不是都應該恨死我了嗎。

她沒注意到我尷尬迷茫的表情,自顧自說我都問小浩好多次了,每次他都說你忙沒辦法過來,我知道他糊弄我,再忙也不能半年不見人吧,我還怕你被他氣走了呢。年前我給你母親打了電話,告訴我你帶小浩回家去了,說你倆還是跟以前一樣好,我才安了心。但我又想你都有空帶著小浩回老家,為啥就是不來看我呢,你是不是還因為周姨的事兒生氣呢。

我好多話沒明白腦子裡一團糟,卻還是趕緊擺手說沒有沒有。

周姨抬手慢慢摸了摸我的髮頂,又說你別怕我知道你跟我家小浩是真心的,這麼多年我也不是沒看出端倪,再說你跟你爸媽鬧得那麼厲害我能什麼都不知道?那次小浩把我接過來說有事跟我說的時候,我就猜到是他要跟我坦白了,其實我不是怕小浩不成家,我怕的是你們到最後堅持不下去了再分開,那誰受的了啊。可那天到最後也沒見著你人,小浩說你到新疆去了,我不信就問他是不是逼你跟他在一塊的,他就跟我急,跟我大喊大叫。

我一慌低頭解釋說,周姨允浩沒騙你,我真跟劇組去了新疆。

嗯,我也知道。

周姨笑了,溫和地說其實這病是因為我那段時間一直就不太舒服又坐太長時間飛機才犯的,真的不怪你們倆。

我的腳已經發麻,太多的現實放肆地在我的腦子裡衝撞,它們漸漸組織成清晰的一面鏡子,那面鏡子照映著我的臉,讓我看到我一直以來認為自己是受害者的醜惡表情有多麼的可憎。

我摩挲著周姨皮膚鬆弛的手背,低聲說對不起。

她用帶著心電監護的另一隻手拍了拍我的手背,說沒事,已經沒事了。只要你倆好好過,周姨和你爸媽,我們怎麼樣都能撐下去的。

我跪下去抱著這個最終還是妥協了孩子的母親放在輪椅上有些萎縮的雙腿,幾乎又一次泣不成聲。

我根本不敢想半年前在我匆匆登上去克拉瑪依的班機的時候,允浩是用怎樣的心情接到我那條短信的。

只說:對不起,昨天有事,我已登機。

而那個時候,非但他想讓家人承認戀情的盼望破滅,他還不得不獨自忍受母親病危的噩耗,甚至忍受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煎熬。

我終於知道允浩那時候為什麼會發怒,為什麼會讓我滾出去,為什麼會對我砸過去的拳頭報以同樣的反擊。

真正痛苦委屈的那一個,從頭到尾就不是我。

那天我推著周姨在醫院的花園裡轉了很久直到護士來驅趕我,她跟我說了很多話,她拜託我包容她寡言任性的兒子,她拜託我扶持他,照顧他。

其實我很想告訴周姨,她的那個兒子,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孩子,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男人。是他在一直包容和照顧我,我卻在肆無忌憚地不斷傷害他。

但我最終也沒有開口,因為我貪婪地享受著跟允浩母親之間親密的氛圍,我從未想像自己能得到她發自內心的認可,如果這認可早來一年,我能感激地合十跪地。

在所有人鄙夷我們中傷我們要分開我們相握的手的時候,我們寧死也不肯妥協和低頭。而在他們為我們的堅持動容,都投以祝福和期待目光的時候,我們卻又要百般作假,粉飾這不知何時脆弱蒼白的感情。

這才是最最辛辣的,命運譏誚的玩笑。

 

 

 

 

 

32.

我的心情非常複雜,公寓裡打包好的行李就像大山一樣壓著我,我從醫院出來不敢回去只能在馬路上漫無目的的溜達,直到黎晗打來電話,讓我去公司取明天婚禮的戒指。

我打車回公司,拿了戒指下樓之後才發現寫字樓的背風側有片我很熟悉的陰影,剛才著急上去沒注意,似乎是一輛已經泊了很久的車。

那是允浩前不久剛換的型號,停在那個他一貫會泊車等我下班的角落裡,因為新車比原先的那一輛要大一些,所以沒有完全擺正,歪斜斜地露出大半個輪胎來。

我恐怕這只是個巧合,也確實不敢奢望這是什麼別的驚喜。

但當我走過去的時候,卻看到駕駛座上允浩抱著手臂熟睡的側臉,路燈的光柔柔地打在他的面頰上,有一種近乎聖潔的疏離感,讓我對於這個人的寬恕突然更加渴切。

我轉到副駕駛座那一邊試著拉了一下車門,竟然像以前那樣輕鬆地拉開了,我幾乎以為只要我坐進去,然後搖醒他,他就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探過來吻我的嘴唇和下巴,然後帶我穿過城市迷離的夜景,帶我安然無恙地回家。

而我此時必須動用十二分的自制力才能不凝視他的臉,不在這車內坐下,不靠過去,不渴望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親吻他。

不管怎麼樣睡在這裡不好,我探身進去拍他的肩膀,他動了一下,頭過來,嘴裡含糊地喃喃著,卻沒有醒。

我俯下去看著他粗直的眉毛英挺鼻樑,那張臉卻在我的注視中哀沉下去,仿佛意識到什麼很難過的事情。

我怕他真的醒了看見我尷尬,就迅速退出來關上了車門。

在遠離他,車門輕輕閉合的前一瞬,我聽清了他痛苦地,反覆呢噥著的那句話——

我們在中‥‥

為什麼‥‥

不回家了呢‥‥

 

 

 

 

 

33.

瞪著眼睛度過一夜,天亮之後我爬起來換了正裝去參加我Bosѕ的第二次婚禮。

要說為什麼跟黎晗做朋友讓我頗感壓力,那就是因為你跟這麼一個人如果關係親密的話,那你就永遠不要想著能清白地解釋「我不是為了他的錢」這句話。

因為你必會收他恩澤,而且永遠無法用同樣的方式回報。

連我都是這樣,更不要說平民女出生,跟黎晗足足差了九歲的夏琦。

我去看小夏的時候她已經換好了婚紗正提著裙子在總統套房裡反覆轉圈,緊張地幾乎抱頭痛哭,屋子裡都是女眷,我只能低聲安撫了她幾句,就轉而去找新郎。

果然一回生兩回熟,黎晗站在一幫朋友中間談笑風生,完全看不出任何侷促。

我走過去把他拽出來,黎晗咧著嘴笑,問我怎麼了。

我說Bosѕ,我突然發現自個就是個人渣。

黎晗臉色一沉。

金在中你是不是把我的戒指搞丟了。

我說不是這個問題,我只是突然發現自己很渣,然後覺得你也一樣,Bosѕ。

黎晗很詫異地揚眉問,你說什麼?

我冷笑說你不是說你沒辦法把家庭排第一位嗎,你不是只想要諒解而不是愛嗎,那就聽午夜談話不就夠了嗎,你大費周章地結個什麼婚?

黎晗愣了一秒,說你這是幹嘛呢。

我認真地跟他說我昨晚上剛想明白,在一起過日子是要有誠意的,別拿忙這忙那當狗屁藉口,耽誤別人感情最後還落個孤獨終老。

他似乎被我震動,沉默半晌卻又大笑起來,說其實沒有那麼複雜,你只要讓他知道在你心裡他是所有人的第一位不就夠了嗎,工作和愛情本就不在一列,那個人是第一,你的事業也是第一,不過另起一行而已。

我瞠目說Bosѕ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渣,這算什麼意思。

黎晗聳肩,就是那個意思,你不一樣嗎,玩命工作現在一聲不吭又要去法國,你不也是把那人放第二行了?是你自個沒把你那口子安撫好,別在這跟我講大道理。

我心頭火氣,一把扯掉伴郎的胸花。

媽的我不做了!我辭職!什麼叫另起一行,我跟你不一樣Bosѕ,我沒那麼大野心,法國我不去了,深造我不造了。我金在中心窄,我這就一行!

我說完就往外走,徑直卻撞到了一個穿著寶藍長裙挽著髮髻的姑娘。

那姑娘衣著典雅臉蛋柔美,抱起手臂看著我笑的含義不明。

我大吃一驚,還沒說出話來就見她越過我朝黎晗招手,嘴裡喊著,哥。

 

 

 

 

 

34.

我扭頭怒視黎晗,他舉起雙手,用嘴型說我也才知道不久。

藍霏歡對我的態度卻好了很多,從地板上把我扯掉的胸花撿起來,拍掉上面的塵土又遞給我。

我昨天在醫院看到你了。她說,我伸出的手頓在了空中。

她把胸花塞在我手裡,又笑起來,湊過來低聲說。

你別這麼看我啊,就像你崇拜我表哥一樣,我只是崇拜鄭允浩而已。

我冷笑著想繞過她,這話鬼才信,我可沒跟黎晗成雙入對,大半夜在公寓下面親的如膠似漆。

藍霏歡卻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他沒有背叛你,他跟我一起是因為他以為你背叛了他。

我僵在原地。

一出差就好幾個月沒信兒,電影殺青全劇組都回來了你卻沒有回來,允浩看新聞才知道你跟你那個張口閉口不離的Boss,兩個人獨自去了巴黎。你可以跟我哥一起去澳洲去新疆去昂西去法國,可我哪都不會去,你不能照顧的人我來照顧,你不能全身心愛得人我來愛,金在中,這行嗎。

我渾身發冷,咬著牙說,不行。

藍霏歡輕聲笑,不是你要分手的嗎。

那時我以為他愛上你了,藍小姐。我逼視她。

你們總是讓我有這個錯覺,我才會說那樣的話。但我昨天才發覺似乎並不是這樣。其實我們都沒有變,只是生活玩弄,誤會太多,我們都做了錯事而已。他沒有移情別戀,我也沒有另起一行,我十七歲就追過他一次,我不在乎二十七歲再來一回,如果你要幫我加大難度,我也歡迎。

我說完還以為藍霏歡會反擊至少會迎戰,卻沒想到她轉頭朝向黎晗,說哥,搞定。

什麼情況。

我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你們這都是哪個戲劇學院畢業的。

那種面癱古董保姆男還是留給您吧金先生,我消受不起。

藍霏歡攤手。

果然偶像是只能遠觀不能深交的,你現在不是也朝我哥大喊「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渣」嗎。他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好,可我即使能將就一個不那麼完美的人,我也不允許自己將就一顆被其他人填充到毫無縫隙的心。

我看著這個女孩年輕的驕傲的臉,那瞳仁裡倒映了我呆滯的表情。

黎晗走過來猛拍我的肩。

我剛才給鄭先生去了電話,說我今兒要結婚希望他能賞個臉。

我脊樑一涼,發顫地問他說什麼沒。

什麼都沒說,不過他一定會來的。

為什麼。我有點不詳的預感,又問。

黎晗笑意滿滿。

因為我暗示他我是跟你結啊。

所有人石化。

What’s the fuck!

這詞終於輪我了。

 

 

 

 

 

35.

允浩衝進休息室的時候我正扒著落地窗準備跑路,黎晗在後面揪著我往回拖。藍霏歡舉起手機正要叫保安,看見一臉煞氣的來者便又放下了。

他兩個箭步奔過來,一巴掌把黎晗推開,拽著我的領子把我拉了回來。

我幾乎被他勒死,正想喘氣他又伸手過來,嚇得我縮著肩膀躲,他卻把我手裡攥著的胸花伸手奪過,轉身指著黎晗開罵。

我跟他在一起十年都忍著沒逼他嫁我,你這是幹嘛,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不把人當人看啊!去法國有什麼,在中想去哪學我也不是供不起,我他媽是捨不得,我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我他媽不過是怕他出去了被你這樣的人渣鬼佬騙!

全場愕然,我趕緊爬起來拽允浩衣服喊他,他卻義憤難當,回頭吼了一聲讓我安靜。

門突然被推開,小夏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們,說這是吵什麼呢,典禮都快開始了你們倒是下樓去啊。

允浩剛要接著罵卻看見婚紗曳地的夏琦,高大的身軀頓時晃了一下。

黎晗站起來無所謂地拍了拍西裝,留了一句備用裝在更衣室,你們快點下來,就帶著藍霏歡和夏琦出去了。

我看著他們關上門扭頭瞅滿臉窘迫的允浩,他正慢慢把手張開看著那皺巴巴的攢珠胸花上的綢帶。

紅底金字——伴郎。

他仰起臉把攥著胸花的手擋在額頭上,露出一個自嘲的無聲的苦笑來。

然後他很快轉身走到更衣室裡,我尾隨進去。他把外套脫下來,放在了椅背上。

我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想喊他的名字卻聽到他頭藏在T恤裡的聲音——

這次是多久。

他說著,把襯衣拿起來套上。

而我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不是要去巴黎嗎,這次是多久。

他扣好紐扣,走過來把胸花抻平了小心翼翼地給我別在口袋上,我看到那細長手指在我眼前顫抖。

我不去了。我說。然後將他發涼的雙手攥住。

對不起,我太自私了,允浩,對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想法總是覺得自己不管怎麼樣都不會失去你的,我的錯,是我的錯,對不起。

他卻將手抽了回去,他看著我苦笑起來,眼中寫滿疲憊。

你太高估我了,金在中,你真的,太高估我了。

我胸口一窒,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

其實我們都太高估彼此了。他接著說。

所以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玩弄我們的感情。

我同意他的話,他懷疑我跟黎晗有染,便用藍霏歡報復我。而我卻深陷誤解連挽救都不曾嘗試,輕而易舉地說出了分手。可從這話裡面,我還是聽不出任何感情,絲毫原諒。

他再一次把手收了回去,轉身從衣櫃裡拿了西裝。

我僵在原地,全身都冷了。

他繞過我從自己的外衣裡掏出手機,要從另一邊口袋拿其他什麼東西的時候,帶出來兩張皺巴巴的紙,輕飄飄地落到了我腳下。

我順勢蹲下將它們撿起來,然後我再無力站起。

那是兩張電影票的票根,上面印著的宣傳海報我非常熟悉,我下意識去看場次資訊。

都是午夜臨近的時間,一場是昨天,一場是前天。

我全身戰慄,然後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其實這麼多年看你累的形銷骨立還要應酬,出差回來還要大半夜陪Bosѕ喝酒,我就後悔當年怎麼就讓你做了這個工作。

他說著,在我身邊也蹲了下來。

沒想到我陪Boss唯一喝過一次酒就被他看到,更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他說的是「我當年怎麼就讓你做了這個」,卻被我截斷然後接的一塌糊塗。

我慢慢轉頭看他,他也看著我,用那雙這世上我最迷戀的瞳孔。

可你一直給我驚喜和震撼,你讓我知道我的選擇和堅持是正確的。

他摸著我濕透的眼角,然後把我拉起來,附耳輕聲說。

我愛你,在中。

以此為榮。

 

 

 

 

 

Fin.

玻璃花道盡頭穿白袍的教父,矢車菊攢成高大的拱門,香檳的香氣和讚美詩的合唱交雜圍繞著。

我們並肩站在教堂莊嚴的穹頂下面。

我悄悄探出胳膊握住他的手。

他便很嫺熟地翻轉過來。

反將我牢牢扣緊。

 

 

《天堂可待》系列第三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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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結局有沒有點很反轉的感覺,還好是"好的"反轉

產生誤解--因為溝通不良

溝通不良--以為理所當然

這是這篇故事裡要告訴我們的重點

我想不管是對於愛情,甚或者家庭、朋友、工作

都不要抱著理所當然的態度去看待

因為"理所當然"會讓你以為會對你包容的人產生怨懟

有了疑問也要問清楚解釋清楚,才不會讓誤會愈來愈深、裂痕愈來愈大

然後‥‥找時間多陪陪你珍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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