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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個禮拜小尚終於寫完了[天堂]系列的第五部,也是最終部《緘鳥》,應該是刻意放在婚慶時放出來,總算是全系列都完成了。

不過第第五部啊~~~親估看文時要有心裡準備,這第五部承襲了前面幾部的風格,壓抑且沉重,完全沒有婚慶的氣氛(咬手帕),但是我覺得這是五部裡最好的一部。

《緘鳥》各位看這配圖就知道很黑暗向,順便一提這圖做的真的太好了,不僅做功好連意境也好,不過這圖裡的在中是那張圖P過來的,我怎麼沒看過在中有這樣的照片。

這次的故事有代入現實向,在中是歌手,允浩是製作人,15歲那年在在中一無所有時允浩發掘了他,從此兩人魚幫水、水幫魚的在演藝圈闖出輝煌的成績,但愈來愈芭樂的音樂、不能做主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愛人的痛苦都持續燃燒著在中的熱情,終於在中拼著最後的信念一狀告上法院,要求公司更改合約年限及保有創作空間。他以為允浩懂他,但允浩一如既往幽黑的瞳仁裡看不到在中以為的希望,公司打壓他,樂團團員不諒解他,歌迷憎恨他,最重要的是自己以為是愛他的那個人‥‥漠視他。即使前途一片茫茫,在中還是咬牙撐下去--我知道,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我,不是為了別人才活著的。

緘鳥  

(圖:尚在否)

 

 

 

 

0``

我是這碧空下的烏鴉。

我是被囚禁在你心裡的。

緘鳥。

 

 

 

 

1``

深沉的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純然的黑暗如同人的眼睛。

我目送載著“自己”的麵包車向大路呼嘯而去,後面跟著一連串緊隨不捨的尾巴,閃亮的氙氣大燈連結著如同兩條疾馳的導火索。我抱著手臂冷漠地看著那些尖叫流淚呼喊我名字的女孩,將帽檐壓低從褲兜裡掏出車鑰匙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色靜謐,濱河大道上只有昏暗的燈光,深冬的寒風穿透車窗讓我一陣陣戰慄,我在一處岔口將車子停在荒野裡,然後翻過欄杆在岸邊將鞋脫下來,緩慢地舉步向冰封的河中心走去。

我不知道這冰結的有多厚,它是否能支撐我的體重。昏黑的夜讓我的眼前什麼都看不到,我只是一步步向前走著,唯一的感覺只是我的襪子立即就濕透了,刺骨的寒冷讓我忘了喉嚨和胸口持續痙攣的痛苦。

我告訴自己,如果一直走到這封凍的河中央我都沒有踩裂冰面掉落,如果我不幸沒有以死亡終結過去的話,那我就以另一種方法告別它,用一種對於我而言,比死亡還要困難一千倍的辦法。

好像人們總有種喜歡總結過去的慣性,總是會在生活不如意的時候就以為自己已然遭遇了一生中最苦難的境況。

就如此時,就如我十五歲那年,當我在這繁華城市中流浪到身無分文不得不蹲在街心花園的池塘邊用棉線釣魚果腹的時候,我也以為我不會再有比那一天還困苦的日子了。

但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那一天並不是我必須忍受的苦難的頂峰,它只是我這一生中所有考驗和煎熬的起始。

 

那時我躲在噴泉的假山後面把唱片公司通篇廢話的回信從書包裡抽出來,一張張撕開擺在身邊的石塊上,我知道只有在這短暫的半個小時間街心公園的警衛會因為交班而疏於巡邏,也只有這短暫的幾十分鐘我可以想辦法從池塘里弄兩條魚上來。

我太餓了,十天前我的最後一枚硬幣已經為了寄出最後一盤demo而買了郵票。

此時我卻只能在冷風中瑟縮著從單薄大衣的口袋裡將我的筆記本掏出來翻到第一頁,然後把那上面的最後一個名字也劃掉了——這是我在到達這裡的第一天從網際網路上抄下來的,這個城市所有接受平民自作曲demo投遞的唱片公司,但他們沒有一個肯向我伸出手,我甚至懷疑那個花光我所有積蓄去錄音的碟片,他們是不是根本都沒有放進播放機。

杳無音訊,要嘛就是措辭懇切但拒絕的毫無餘地的回信。一無所有的人發不出聲音,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鐵律。

我在背風的橋洞裡將自己偷偷釣的兩尾魚用撿來的樹枝點火烤熟,這種觀賞魚沒有肉吃起來就像是塑膠一樣噁心,但我仍然將他們迅速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我必須在像我一樣餓瘋的流浪狗來搶奪食物之前將它們吞吃入腹,這是我生存的現狀,唯一的目標只是不要死。

天黑了下去,這是一個富有到每天都會有成千上萬窮人死去的城市,繁華的燈火將我面前的巨湖掩映宛如天國,我懷裡抱著我唯一的財產——一把歷經滄桑的Fender Mustang吉他,它的年紀比我還要大上幾十歲,是我祖父年輕時收到的禮物,在我八歲那年送給了我。

我已經下定決心,如果明天還沒有好消息的話,那我就賣掉吉他離開這裡,我還沒有獻身於此的覺悟,我想活下去,我不想在某有一天被發現凍死在街心公園裡,懷裡抱著一把價值不菲的吉他。

我也很想為夢想奮鬥到最後一刻,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那樣的勇氣。

做夢的代價太過殘酷,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該說很多勵志的關於蔑視命運的話,但說來和做來,永遠都不能一概而論。

直到這時我才第一次知道這個複雜到令人舉步維艱的世界,原來就連放棄,都要用去一個人全部的力量。

 

而我如今站在冰面上回望那個蜷縮在寒風中的饑腸轆轆懷抱吉他的孩子,他卻富有得讓我嫉妒不已。

一個人的人生何其漫長,那些曾經你以為永遠也跨不過去的檻那些當初讓你俯首跪地乞求的東西,它們都太渺小了,它們比起你如今忍受和失去的,才真正一文不值。

 

 

 

 

 

2``

我記得第二天也有著如同此時般寒冷到讓人無處可避的夜晚,我抱著我的吉他穿過喧鬧的街區到一間簡陋的器樂店去,我對老闆說我有一把吉他想要賣出,那個矮胖的老頭在他眼鏡上端望著我襤褸的衣著,然後又審視著我打開的琴盒,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懷疑。

這是把好琴,他說著,一邊走過來觀察我的表情,你為什麼要賣了它。

我需要活下去,先生。我說著,希望我的表情足夠誠懇到不會讓他產生報警的念頭。

我沒有任何這把琴屬於我的證據可以出示,如果警察認定它是贓物,那我將真正一無所有。

老闆沉默了,他低頭撫摸琴枕上密佈的細小劃痕,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

孩子,你等一下。他說著,指了指窗臺上的餅乾盒,如果餓就先吃一點。

說完他就轉身走到了裡面,我等了半秒鐘,然後亮著眼睛像隻貓一樣朝窗臺撲了過去。

 

就在我嘴裡塞滿了乾巴巴的南瓜餅乾噎到無法說話直翻白眼的時候,老闆回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個子很高衣著隨性的年輕男人,他俯視著跪在地上乾嗽的我,臉上沒有表情,但那雙細長的純黑眼睛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憐憫。

這是我第一次與他的相遇,而這個俯視的角度這個漠然的表情這個冰涼的眼神,就像迎面而來的利刃,霎時就不由分說地縱貫了我的整個人生。

這是你的琴嗎,他問我,聲音低沉而意外地悅耳。

我接過大鬍子老闆遞來的半杯水將餅乾拼盡全力咽了下去,然後急不可待地向他點頭。

他凝視著我,然後突然蹲了下來,他冰涼的手指碰到了我的額頭,他將我過長的頭髮拂起來望著我的眼睛,我看著他絕黑到毫無雜質的瞳仁,那裡面倒映著我茫然的臉。

一陣難以忍受的沉默,我似乎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松香味,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根琴弦般,堅韌而筆直,泛著冷光。

會唱歌嗎。

他又問了我一個句子,那簡單的幾個字讓我霎時間沒有辦法理解它真正的意思。

會不會唱歌。

他見我沒有回答,便重複了一次,我對眼前的這個人下意識恐懼,我搖了搖頭,坦然說不會。

他的眉尖微微蹙起來,這讓他原本就令人生畏的臉愈發森然,我趴在地上微微退了一步,他卻閃電般伸出手將我的肩膀按住,那是我第一次在某雙看著我的眼睛裡看到深切到無法言喻的情緒,那激烈的渴望和期冀,宛如烈火。

沒關係,唱一句給我聽。

 

我已經記不清那天我隨口唱了自己腦海中的哪一條旋律,也許莫名緊張的我根本就沒有一個音落在調上,也許我根本就只是吐出了一句無法分辨的呢喃。

但他卻立刻就站了起來,然後向我伸出一隻從未有人向我伸出過的手。

拿著你的琴。他說。

跟我來。

 

 

 

 

 

 

3``

此後的許多年我無數次重新夢到那個黎明,十五歲的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巨大的混音棚裡看著眼前琳琅的設備,這地方讓我覺得自己的衣冠不整都是褻瀆,我才知道這個沉默到近乎可怖的男人其實是一家地下錄音室的混音師,他給懷揣夢想但缺乏資源的歌手提供廉價的機會,讓他們能夠將自己的音樂製作成樣帶,好投遞到各種唱片公司去。

當時的我並沒有想到這個當初像我一樣貧窮的男人有朝一日會被人稱為地下音樂教父,而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影響這國家的音樂之前,他會先將我飄渺無依的人生之路徹底扭轉。

他先是問了我很多問題,名字年齡從哪裡來,我一一回答,他又問我家人在哪兒,我說沒有家人,他的眼睛瞬間就有些哀沉,默默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朝我走過來。

那一天他站在我身後,他比十五歲的我高大很多,昏暗的燈光使他的影子籠罩在我的頭頂,他的一隻手放在我肩上,另一隻手遮住了我極力想要轉過去望著他的眼睛。

冷靜下來回答我的最後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拂過,低沉如同凝固的風。

兩個選擇。

一個除了自由的音樂你什麼都沒有。

我渾身僵住不能動,只覺得他身畔的松香味道讓我迷惘。

另一個是,除了自由的音樂,什麼都有。

我是個沒有勇氣的人,我一直以來都在湍急的命運之河中像浮萍一般四處飄流,甚至直到今天也是一個無法自己找到方向的人,我總是假裝無以選擇然後向很多東西妥協,就像二十四小時之前我在堅持下去和賣掉吉他之間選擇了賣吉他一樣,我只猶豫了一秒鐘,就選擇了後者。

是那個簡單到只需要一個音節的回答,我卻因而扼殺了一個自己,然後倖存下來的那個我開始了與他之間無休止的彼此成就,和折磨。

 

其實我很想知道如果我選擇了前者會如何,也許我們會在某一天饑寒交迫相擁於街頭死去,或許是我一個人窮困潦倒於是去吸毒犯罪直到墮落成社會的渣滓,亦或是我已然拼力開拓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可以保存我最廉價也最珍貴的自尊和自由。

同樣我也永遠都不知道在我顫抖著說我選第二個之後他露出了什麼表情,也許他凝固一般的臉上根本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只是垂下手臂,然後從桌子上找了一摞樂譜給我。

一周內學會這十首曲子,下周錄音。

而那十支歌曲,就是我音樂生涯中第一張專輯的全部曲目。

 

 

 

 

 

4``

冷風侵蝕著我的理智,我聽到了冰層之下那些細小河流的嗚咽,這表示河面的冰結的並不厚,我繼續往前走了幾米,胸口愈發憋悶和疼痛起來,體表的溫度已經不足以融化冰層。我的腦海裡出現了冰塊斷裂的幻音,我幻想著直墜入河底的寒冷。這樣,就可以結束了。

然後很久很久都不會有人發現我的屍首,他們會好像確實很焦急一般滿世界尋找我去哪裡了,但我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忘記這件事轉而被其他新鮮的東西搶走注意力,這就是這個圈子,這個世界的規則,真正的頂峰太狹隘,沒有人能長時間地立足在那裡。或許需要直到春天來到河水冰釋,他們才會在下游找到我被卡在某塊石頭之間,猙獰的,腐爛的臉。

我想知道那些仇恨我的人會如何評論我的懦弱,我想知道那些所謂會永遠愛我的人會說什麼,但我更想知道,那個人,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七年前在那個地下錄音室製作出第一張唱片,我們四處投遞之後終於被國內首屈一指的唱片公司看中簽約出道,一夜之間從饑寒交迫的乞丐變成了頂尖的歌手,我帶著他為我組建的樂隊在殘酷的歌謠界一路拼闖,我們反覆刷新著自己的銷量紀錄,而我的成功也給了他相應的回報,原本只是一個默默無聞地下混音師的他,與我們一起加入唱片公司,如今是這國家最頂級的流行音樂製作人。

從最開始窮困潦倒無處可去被他收留,到今天我跟他朝夕相處已經長達七年,他的確是個很好又極有創造力的人,雖然工作上十分冷酷嚴苛,但在不涉及音樂的時候就跟溫和,他對我的成就不亞於救贖,我仰慕並依賴他,他也曾在樂隊第三張碟獲得白金的那個晚上無限溫柔地親吻我說我是他的珍寶。

他給了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人生,他做到了他承諾給我的一切——

除了自由的音樂,名氣金錢地位榮譽甚至是對於我狂熱愛戀的回應,我確實曾經什麼都得到過。

但當成功的狂喜散去之後,我卻常常覺得自己貧乏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也許人就是這樣可笑的動物,沒有得到的時候總是渴望總是追求,總是看著別人的位置覺得那裡更好,但你不是他你沒有過著他的生活,你永遠都不知道那個人的苦處那個人他承受著什麼。

 

多年前我也曾幻想過自己一夜成名家喻戶曉,雖然過程有些艱難,但結果卻沒有差別。我確實以這個樂隊而聲名遠揚,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尖叫環繞人群簇擁,但我卻覺得自己失去和丟失的更多,我不得不無休止地上各種節目,化著小丑一樣的妝容,展示各種噁心低俗的藝能,唱越來越浮誇廉價的音樂,整日四處奔走低下宛如賣笑的娼妓。

但這是他以及命運給我指定的道路,無法退出或者回頭的道路。

同時我不得不接受被安排跟各種來路不明的女星成雙成對出現在所有能讓狗仔隊抓住噱頭的地方,我不能坦然向誰承認我其實近乎瘋魔地愛著除了親人歌迷之外的另外一個人,更不能承認那個人是我的製作人,是個和我一樣的男人。

我明明起床之後還與他共進早餐,但轉眼就要一起跟某個名模一起出席活動裝作耳鬢廝磨。

我的身體裡就好像有兩個靈魂,一個屬於自己,而另一個卻屬於擺佈我的那些人。

恐怕是因為在我這樣貧瘠而寡淡的生活中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去依賴,也許是在我人生無盡的漂流中我找不到其他的東西可以作為指引,這個最初向我伸出手的人,我迷戀他如同迷戀生而必需的氧氣。

 

那時候我們才一起進入那間大名鼎鼎的公司,驚喜帶來的恍惚和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讓我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些什麼。我記得在我鼓起勇氣表白的時候他正在修改樂譜,我不知被什麼可怕的力量支配著,我很少敢主動跟他說任何工作之外的話,但卻還是在最後一個人離開錄音室之後向他吐露了真心,也許一個人能夠承受的隱秘感情是有限的,如果那份感情不斷地擴大再加重的話,你要嘛就將這戀慕說出口,要嘛就等著這顆滿溢的心臟在胸腔裡爆炸。

而他在聽到之後手下一頓突然笑起來,他沒有看我,只是低聲說真的嗎,你沒有開玩笑吧。

我急迫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說沒有,我很認真。

他便沉澱了笑容,抬起頭來看著我,許久才用手心蹭了蹭我的前額的頭髮,極輕地說你還是考慮一下吧。

我立即半跪下抱著他的手臂說不需要考慮了我的心意不會變的。

於是他再次沉默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垂下來望著我,平靜如同沒有風的夜空。

那好吧。

 

 

 

 

 

 

5``

事業直上青雲,愛情又不負所望,我那段日子簡直都覺得自己整天漂浮在高空中。

但人的一生,尤其是我的人生,果然不會這麼輕鬆。

出道第七年我們的成績到達了頂峰,國內甚至全洲都沒有其他能匹及我們的樂隊,去年今年連續兩次球巡都大獲成功,第五張專輯白金十二次。

可身處頂端的我們卻找不到接下來的路,六輯的準備工作狀況頻出,在選曲和風格上都出現了巨大的分歧,幾次會議都不歡而散,才華被遮掩,不滿被忽視,原本能張開的羽翅找不到施展之地,隊員們精神被崩到了極致,反而一個個地暴躁消極起來。

上個月貝斯手被爆出在地下酒吧吸大麻的照片,然後又引出了一連串的私生活糜亂新聞,公司勒令其禁足,並且在物色新的替補,其餘人竭力反對,然而無能為力。

同一時間主打歌音源被惡意洩露,本就屬於東拼西湊勉強準備的六輯更是雪上加霜,一時間輿論蜂擁,所有人都在冷眼看我們到底能摔得多慘。

四面楚歌之際,我交到公司希望能加入六輯曲目的十七首自作曲卻又被無一例外地駁回,理由是不適合樂隊風格定位。隨即他又打電話來要說將我的自作曲交給下個月出道的新人做EP,我愕然質問他為什麼的時候,他的回答讓我入墜冰窟。

那些孩子都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因為他們是只屬於我的藝人,但你不行,你屬於你的歌迷。

我聽到他平靜地聲音,就好像在譏誚我誰讓你當年選了第二條路。

那瞬間我突然想起在去年巡演時種種重壓快要崩潰之時我去找他哭訴,我拉著他的手腕說我無法忍耐了,我幼稚地甚至想脫口說出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一個不必再忍受這一切的地方,哪裡都可以,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好好活。

他回以我從未有過的愕然表情,然後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說看似溫和地說,我不想那麼做。

後來我回想起他說話時的神色才終於明白了他對於我的感情,他看著我的時候的眼睛太冷靜。他的心與我對於他的應該並不相同。他享受現在的位置和生活,他迷戀這個可以肆無忌憚舒展才華的地方。他比我年長比我有權勢比我懂得處事周旋,他是操縱者,而我只是他掌心的玩偶。

也許就是在這一次次的失望與怨憤中,我對他不顧一切的迷戀才漸漸變質,感情會淡漠人心也會日益疲憊。有人說愛情都是習慣,但我卻覺得,這世上最需要鞭笞激勵的就是愛情。

尤其是,當它遲遲得不到期望中同等的回應。

 

毫不幸福的回憶使我的身體完全僵冷,只有掌心握著的手機還在微微發燙,像是一顆就要融化卻還在掙扎跳動的心臟。

我在這冰面上站了足夠久,但上帝好像並不想讓我死的這麼輕鬆,我又猶豫了兩分鐘,將那個我有十幾天沒有撥過的號碼撥通了。

你在哪。

他的聲音有些慍怒,壓低的聲線讓我不由自主顫抖。

趕快回來錄音。

我幾天來鼓足的勇氣突然變得不堪一擊,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邊又是一聲冷喝。

讓你那個可笑的替身滾蛋,天氣冷你能用他蒙混過關,夏天穿的少萬一被發現你要怎麼解決。

我封凍的血液突然全部都湧到了頭頂,出道七年來樂隊與公司規定的理念分歧越來越大,但他身為製作人卻任我們苟延殘喘表演著越來越低劣的音樂,昨天鼓手在公演彩排上憤然離席,這消息不脛而走,所有人都在為樂隊唱起挽歌的時候,公司卻只是妄圖用更改合約提高分紅來試圖彌補我們之間已經無法緩和的矛盾。那些商人仍然想用我們壓榨最後的一絲油水,於是無論如何不肯放我們自由。

而我去找他的時候,才明白他早已不會再站在我這邊了。

我才二十三歲我能坐吃山空幾年,再死忠的歌迷能忍受你敷衍幾張專輯,你總會老的你被所有人迷戀的那張臉不可能青春永駐,所以我才會孤注一擲站在這裡。我很清楚如果我不給自己以生機,那就只能終結在無休止的沒落和沉淪之中。

 

鄭允浩。

我僵硬著念他的名字,我們說起來雖然交往但卻因為彼此身份和苛刻的環境而從不彼此直呼其名,況且我們之間獨處的機會極少,只要有第三個人在,稍微親昵一點的稱呼都不可能。

我聽到他沉穩的呼吸聲,他似乎因我的直白而默然了,我發現我很想問他特別愚蠢的問題,而我也確實問了。

他沉默地愈發明顯,似乎很難回答。那個字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他很謹慎地知道絲毫的疏忽都會毀了一個站在娛樂圈中搖搖欲墜的人,所以不管是在電話裡,還是簡訊留言,抑或面對面,從來沒有說過。

不管我去哪裡,你願意像當年一樣跟我一起嗎。我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也許比上一個還要可笑和幼稚。

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慌亂,似乎因我言語中的低落而感到不安,但他依舊連一句安慰的話語都不肯對我說。

不管我做了什麼事。我放棄等待回答說,深深吸氣讓冷風灌入刺痛我的喉嚨。

希望你不要恨我。

金在中,告訴我你在哪兒。

聽筒這邊的我都能想像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凝起的眉峰,額頭上出現深深的鋒利的皺痕。

我永遠,不會回去了。我儘量讓凍僵的牙齒和舌頭能發出清晰的音節,激痛的胸腔像是翻攪著一把刀,但我卻不知為何在這一秒竟然輕鬆地笑了起來。

我要解約。我平靜地說。

分手吧。

 

 

 

 

 

 

6``

那天他心知無法勸服我憤然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邁出別墅一步,我像個冬眠的動物一樣蟄居在自己的樹洞裡,我本以為既然知道他這棟別墅的地址那麼公司的人就會很快找來,但意外的是並沒有,一切都很安然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我可以預料外界已經被我的一紙訴狀攪到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在猜測我這麼做的本意,他們掘地三尺想要把我挖出來問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瘋了,同時又伸著脖子等著看著一出恩將仇報的好戲。

而我仍然是個懦弱到難以獨當一面的人,我心生懼怕又忍受著煎熬所以只能藏起來躲避後果。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少天,律師打電話來說公司有意通過協商私下和解,讓我親自去一趟。

我有些意外,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我那個不可一世的公司那個隻手遮天的社長居然會真的向我低頭,不管我最終能不能勝訴,這在藝人只能無條件忍氣吞聲被奴役的歷史上就已然邁出了很大的一步。

第二天我獨自開車前往公司總部,雖然早已猜測過媒體會如何日夜蹲守在公司門前裡三層外三層長槍短炮企圖挖到任何邊角的消息,但真正目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件事造成的影響。

公司的整棟樓都被包圍了,所有的入口包括後廚垃圾通道都擠滿了情緒激動的歌迷和同樣亢奮的記者,明明才早晨七點不到卻嘈雜地如同正午的市場,我將車開向地下車庫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通過毫無遮掩的前擋風玻璃看到了我的臉,撲湧上來的人群幾乎把我的車子生生掀翻。

我聽到無數人在喊我的名字在喊樂隊的口號,她們流著淚衝上來拍打我的玻璃,把各種語言的條幅貼在我眼前,而閃光燈卻讓我目眩到視線裡只有一片慘白。

我下意識抬起一隻手將臉擋住,車子已經完全停了下來,我寸步難行地被包圍著,尖利的呼喊穿刺了這封閉性極好的車廂。

之後我在車裡等了近四十分鐘狀況都沒有絲毫的緩解,甚至有人跳上車頂開始拼命錘砸,我還從未遭遇過這種情況,簡直就像個噩夢。

最後終於從大樓裡出來了一隊保鏢,他們拼力擠過激動的人群來到我被遮擋到毫無縫隙的車前然後向我做了一個打開車門的手勢,但我不敢,我恐怕自己一旦離開這個車子,我就會被活生生撕成碎片。

離我最近的一個壯碩如熊保鏢將車門邊的幾個記者推開,然後拉了一下把手示意我開門,我也知道這麼僵持和逃避下去沒有意義,便伸出手將門打開了。

在門鎖劃開的一瞬間,無數歇斯底里的喊叫讓我的頭幾乎就在一瞬間炸開,我被擠在七個保鏢圍成的圈子裡雙腳幾乎無法著地,無數的手和話筒鏡頭從那人肉堡壘的縫隙裡伸出來想要刺穿我,我低頭任保鏢們將我帶出停車場,人群就像是暴風雨中的海浪一樣推擠和搖晃著我,我四不著力地掙扎著,感覺好像是真的快要被淹死了,十幾米的距離艱難地好像要用盡一生力氣。

而我的眼睛只直直地望著前面保鏢晃動的後背,我不想看任何地方,我甚至恨不得自己在這一刻徹底失明失聰。

我知道,我對不起很多人。

但我,不是為了別人才活著的。

 

 

 

 

 

 

7``

我本以為公司意在和解是同意我在訴訟中提出的更改合約年限和放寬創作束縛,但我卻沒有想到,當我坐在會議室裡的時候,社長卻直接對我說,他可以給我所有的利潤抽成再提高五個百分點。

果然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這些腦子中只有金錢利益的人明白我真正的意思,這境況就如同我第一次簽合約的那一天,我坐在寬大的會議桌另一端,我就像一頭被推出去賣給屠夫的牲畜,我恐懼地雙手雙腳都在顫抖。

那一天他坐在我身邊,而今天,他卻坐在另一邊,坐在儈子手的身側。

我不明白我覺得心寒,即使社長不懂我究竟想要什麼,難道他也不懂嗎。

我艱難地轉臉望著面無表情的他,他也正一瞬不瞬地望著我,除了眼中一閃即逝的期盼那神色與我們第一次相遇之時沒有任何不同,還是俯視的角度漠然的表情冰涼的眼神。我一直是如此無條件地信任和崇拜近乎癲狂地迷戀著他,但他的神色好像在又一次說這是我施捨給你的,快跪下,快痛哭流涕地道謝吧。

 

我不是為了錢才訴訟的。我心裡霎時冷得劇痛,收回目光強忍憤怒和無措一字字說,這不是和解的條件。

社長卻笑了,似乎覺得我說的話很可笑。

但這是我解決問題的辦法,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機會。

他說,然後雙手在桌面上交叉起來望著我。

你是個聰明孩子,不要後悔。

我背信棄義的理由不是錢,但我若是最終因提高抽成而撤訴的話,那就要真正背上見利忘義貪婪無度的惡名,並且永遠都說不清了。

我看著社長笑瞇瞇的臉,才終於明白這並不是誠懇的交涉,而是進退不能的陷阱。

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我說。

社長扭頭看著身邊一言不發面色陰沉的他,似乎在尋求這個一手將我成就的金牌製作人的意見。

他重新抬眼看著我,而我倔強地直視他,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我已經明確地告訴過他我死也不會回頭,如果他真的瞭解我,那就不會再有所強求。

果然他只是一瞥就面無表情地挪開了眼睛,然後有一秒鐘我很想站起來大聲喊他的名字,我想用我顫抖的聲音讓他再好好看我一眼,看看我究竟為了什麼才要這麼做要這麼逆天悖命擯棄過去反抗現實,但我預感無論如何他也再不會看著我了,我預感這一切都要無法挽回地結束了。

 

果然他垂著眼睛再沒有抬起,那雙鋒利的嘴唇間吐出了甚至根本就輕描淡寫的四個字。

讓他滾吧。

我霍然站了起來,他的態度讓我在無邊際的絕望中再一次感受到了強烈的屈辱,我在他面前永遠卑微甚至卑賤,他一再提醒我不過他隻手操縱的賣笑人,我是他愛情上的俘虜,而我也確實從未做過任何膽敢忤逆他的事情。

但這一次,我不想再被他左右我風雨飄搖的命運,我不想再讓他撕扯我本就千瘡百孔的風帆了。

在娛樂圈中翻手雲雨的社長並沒有任何挽留的意思,但卻在我拉開門的時候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鄙夷我的所作所為,這無異於自毀甚至是自殺,這隻手遮天的公司讓我臭名昭著人人喊打或者永遠消失都太過輕而易舉。事到如今我不能也不會回頭,我已然邁出了無法退回去的一步。

這泥沼我已經拼命鼓起勇氣想要爬出。

就算死,絕不會放任自己再陷進去。

 

 

 

 

 

 

8``

從會議室出來我提出想要見見樂隊的其他成員,但是遭到了嚴厲的拒絕。我不知道這些朝夕與共的隊員們會如何看待我這個背信者,想必已經恨之入骨。

那天我離開公司的時候其實距離進入大樓還沒有半個小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和解並不順利。我只能又像是被擠在鐵皮罐頭中一樣被保鏢們裹挾著送出公司,他們已經將我的車子停在大門口,這樣即使我想通過其他比較隱蔽的出口離開,也變得不可能。

外面的天飄著不知是雨還是雪的骯髒東西,驟冷的溫度根本無法澆滅歌迷和記者的絲毫躁動,他們的呼喊聲比之前還要高亢地可怕,簡直如同有殺傷力的實體一般,若是言語和眼神真的能夠對人造成傷害,那我恐怕早已被千刀萬剮。

保鏢的手臂推擠著人群,最內圍的記者不停的將長槍短炮湊到我的臉上,他們唾沫四濺的嘴唇飛速掀動著詢問各種各樣明知道我不會回答的問題,這是一群利用別人悲劇和不幸作為自己腐爛養料的人,他們為了博取關注什麼人都可以詆毀,什麼事都可以扭曲,你只要開口,甚至只是抬頭看他一眼,都會成為他大肆污蔑你的證據。 我心裡無比煩躁,卻只能像以前那樣裝作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但我至今都不清楚是不是我那樣逃避和冷淡的態度才真正激怒了一些人,我知道樂隊有很多狂熱的歌迷,她們會給我們不斷寫信送禮物不遠千里來看演唱會表達她們的熱情,粉絲之於藝人,就像土壤之於樹木,這是它存在的基本和支撐,如果沒有她們,那我一定會凋零枯萎,直至死去。我因她們給予的力量而強大,又因她們帶來的感動而愈發堅決。

但我從未意識到那樣強烈的愛有朝一日如果變成痛恨會有多麼可怕,其實我早該明白的,因為我對於鄭允浩的因愛生恨,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靠近車子的時候我右邊的保鏢微微側身幫我開門,我也順勢轉身想要鑽進駕駛座,但我的動作卻永遠都沒有完成,我聽到有人突然尖叫起來,太過於嘈雜的環境讓我對一切聲音的反應都遲鈍極了,直到她尖厲地重複了第二次——

去死吧!

那聲音撕裂在我的耳側,保鏢猛然回頭的臉無比驚恐,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感到了不可思議腹部徹骨的冰涼。那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陌生女孩年紀分明不大,但一雙眼睛裡卻寫滿了怨毒,她穿著印著我們樂隊照片的T恤,我看見自己在燙膠布料上僵硬笑著的臉,那上面已經被血紅的顏料畫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叉號。

我愛你信你這麼多年!看看你做了什麼!你對得起樂隊!你對得起成員嗎!

你!去!死!吧!

她厲聲向我咆哮,右手狠狠做出了一個推進的動作,我順著她的胳膊才看到了她緊緊攥在手心的刀柄,才發現那彈簧刀的刀刃,已經完全沒入了自己的側腰中。

但我沒有痛覺,只有單薄金屬帶來的涼意順著脊椎攀爬著,我的胸口好像塞著一團凝固的血,我很想對這個失去理智的女孩說一句抱歉,說我辜負了你的青睞請原諒,但我張開的嘴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接連的雪花落在我濕漉漉的臉上,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讓我想吐,搖晃的景物扭曲著發出怪聲。

那柄小刀已經刺到了極限,終於回過神來的保鏢將女孩從我身邊拉開,然而她握著彈簧刀的力氣太大不肯鬆開,於是向下的刀刃又被她踉蹌的腳步帶著向側拉開,鮮紅的血液瞬間就滲出了被刺破的襯衣,我呆愣地看著那片慢慢擴大的痕跡,我從不知道人的血肉居然如此脆弱,抵擋傷害的能力竟然如此之差。

刀尖從我身體中拔出去的瞬間眼前世界驟然顛倒,我仰臉看著倒轉的天空和身後佇立的高樓,我恍惚在某扇窗戶後面看到了他的身影,他如往常般不動聲色地俯瞰著我,臉容只剩下毫無顏色的模糊。

而我再沒有任何力氣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身體,我知道自己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了我狼狽不堪的樣子,但我在那萬分之一秒的驚變中卻心生了從未有過的輕鬆感覺。

因為我終於有理由不站的那麼筆直,我終於能放任自己在一直以來忍受的痛苦和疲憊中癱軟倒塌。

七年來我終於能,真正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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